郑桑完全没想到女儿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她脸上浮现出几分惊讶,惊讶又很快变成了惊喜,她笑着抬手招呼着韩盈
“快过来,我正和别人说着你呢”
韩盈收敛自己的警惕走到郑桑身边,而后看向了主坐的青年,有些惊讶的问道
“阿母,这位是”
“这是桑弘羊,洛阳人士,游历来此。”郑桑不知对方的身份,也没察觉到女儿的警惕,只是热情的介绍道
“见咱们宛安县与它县不同,便想四处看看,据说之前是想要去找你,可你不在县城里,便来了这里,对了,前些日子你不在县城去了什么地方”
韩盈刚觉着桑弘羊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便被郑桑后面的话给问住,方丘县那么危险的事情说出来她分分钟要被念叨死,绝对不能说,到时桑弘羊这个名字,等等,他不是霍光时期问出盐铁三问的人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此人是汉武帝时期的臣子,汉武帝各经济政策他都有参与,尤其是盐铁收归国有,属于古代少有的经济大佬,不过
汉武帝可是在位半个世纪之久,要真是面前的这个人,那他未来岂不是活了七十多岁
在古代,额,也不是不可能。
霍光和汉武帝代表了两个时代,再加上汉武帝的超长待机,不免让韩盈生出了两个时代人怎么会产生交际的错乱感,她犹豫了一下,在遇上重名的人和对面真是历史上那个有名的桑弘羊之间,还是打算相信后者。
毕竟她送上去的瓷器要是真被注意到了,那中央说不定真会派人来一下,指不定就派来了历史上的桑弘羊,但一个很有钱穿丝绸的人,不是出于商业和治病的目的来想要见自己,同时还正好的叫桑弘羊普通人,那几率可比前者小的多。
心里念头百转千回,韩盈面上不显半分,她笑着回答母亲“常宜在方丘发现了治病效果极好的新药材,我就跑了一趟,和她交换了些药种,看看本县能不能种一些,所以才没在县城。”
说完,韩盈将目光移向了桑弘羊,略带了些好奇的问道“不知阁下有何事要见我”
被询问的桑弘羊也有些意外。
他之前打算私底下观察韩盈的所作所为,一开始是顺着女医这条线往上走,还接触到了几个乡女吏。
这些女子因为升任较短,见识和阅历都有所不足,虽然也知道有些事情要保密,但对于身在宫廷中成长出来的桑弘羊来说,那点保密的能力实在是不够,他用言语试探,不需要对方回答,只需要看反应,就能够得到自己所需的答案。
所以,桑弘羊知道了更多关于女医的内部事情。
女医们的能力,在他眼中算不上什么,汉帝国中央汇集了整个国度最优秀的人才,就连女子也是,比她们更擅长处理事物又精通算数的不在少数,真正让桑弘羊惊讶的,是药材运转和它的作用。
其实药材流转的过程也算不上多么新奇,桑弘羊能找到大量的,其它制度的影子,就比如交易上,它和官营作坊很像,而女医们的上下层级制度,一看便取自于吏目,如果单看医属和它下设的这些女散吏,那着实算不上什么。
可若是看这个机构创造的价值,桑弘羊就要为之感叹起来了。
最直观的感受,便是这些女医们不仅能够给孕妇接生,还能为此县极为廉价,现有阶段最好的医治,出生人口增加,产妇死亡率下降,因病死亡的人数大幅度下滑,积少成多,宛安县的人口,恐怕将会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提高。
而对于封建王朝来说,治下人口数量才是最大的财富
只要有人在,那国家就能从这个人身上收上来赋税、粮食、可以征男人打仗,女人转运,人越多,国家总资源就越多,如此一来,皇帝能做的决定也就越多,就像是汉武帝能打接近半个世纪的战争,最大的资本不是国库里的钱财和粮食,而是充足的人口。
给他一个刘邦时期的人口数量,那刘彻征战天下心再强,照样也得忍下来休养生息。
人口数量算是最明显的价值体现,其次便是肉眼可见的药材储备,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加隐秘的提升。
比如,宛安县的平民,生活中的神态和它县格外的不同。
他们眼中没有常见的麻木,而是带着几分光,像对未来极有希望的样子。
这种无形的东西,相较于人口提升和实物存在的药材,似乎非常不起眼,但年少时从洛阳跟着父亲前往长安,如今又从长安一路走到宛安的桑弘羊深知,风气对一地影响极大。
好的地方,农人安居乐业,环境稳定,税收、征人非常容易,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而差的地方,则人与人之间互如仇寇,游侠匪盗更是到处都有,名义上国家虽然拥有这片土地以及上面的人,实际上和没有没什么两样,根本收不上来赋税,运气不好的话,连带着周边县都要倒霉,这样的县城多了,国家都会败亡。
和老农聊过,知晓宛安县过去的桑弘羊,此刻在看医属,便开始觉着它妙不可言了。
组织架构再看着简单,可想要挑选出合适的人,让她们将其运转起来,就已经是世上数一数二的难事,而创造出如此巨量的财富,那运转这个组织的关键人物绝对是大才
一个身处乡间,和诸侯权贵外戚没有任何牵扯的大才。
桑弘羊和陛下朝夕相伴,非常明白陛下会对这样的人有多么看中,加上对方表现出的品德和宣扬的追求,这几乎是他梦寐以求的臣子,只要举荐,他一定能收获陛下的赞赏。
当然,举荐人才对桑弘羊来说有利有弊,做为举荐人,对方未来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他极有可能被牵连,而同类型的人才之间又很容易因为岗位相同而产生你死我活的竞争,从观察角度上来说,这个韩婴和他的方向极其相像,都是商业,按理说,桑桑弘应该会放弃对她的举荐,但
两人虽然都是走商业,但方向完全不同,他更倾向于国家政策层面的制定,而韩盈更倾向于具体实施,同时在框架下寻求突破,这太优势互补了
而除了这点,桑弘羊心里还有点小想法。
商业能够创造巨量的财富,但国家很难认可它,连带着出身商人,以及擅长贾商的人也受到了打压,他无疑也受到了这方面的影响,一个人对抗那群烦人的儒士显然会左支右绌,若是有个同样走此道的,那肯定会轻松些许。
两两相和,这种人才必须要拉到自己身边啊
想法很好,可现实很糟心,韩婴她是个女子,更糟糕的是她走的还是施政之路,这还能谈什么配合
身为女子,她做不得官,需要在具体岗位上做实事情的施政,又使得她在入宫学自己做女官,给陛下提建议的道路相悖,还和自己成了竞争对手,这
什么叫做有好处自己却用不上啊,这也太让人生气了
在这种情绪影响下,桑弘羊在驿站听到韩盈不在城里都不在意了,他按照自己收集到的信息,准备来东河村转一转,考察一下韩盈的两个兄长,看看能力如何,有没有举荐的可能。
可惜看过之后,桑弘羊就死了那份心。
在宛安县他们还算得有能力,但这种能力别说放在长安,在山阳郡满地都是,这种程度,就算是韩盈愿意帮两个哥哥,他举荐起来也没什么理由,很难得到陛下的青睐,更何况女子总要嫁人,她难道能一直扶持两个哥哥不成
不过桑弘羊还是想再挣扎一下,实在不行,他能族里寻个性格不错的人为韩盈说亲,让对方通过丈夫来执政,又或者给她找个身份还可以的人做主公,再不行她自己推荐个别驾出来间接施政也是个很好的办法嘛。
就是在了解过程中,听过些许事情的桑弘羊,心里也觉着这韩盈可能不太愿意,所以他想尝试一下曲线救国,先过来说服她母亲,再告诉她机会难得,不这么选可就没有,那她上钩的可能,怎么都得有个七八成
桑弘羊算盘打的很好,就是事情发展真不给面子,他这才刚和郑桑认识,需要钓的正主就出现了,这
桑弘羊笑的有些僵硬,道“我四处游学,见宛安县与别处甚为不同,便心生好奇,四处探访,听闻韩医曹你的名声,原本想去县城结交一番,却被告知你不在县城,又有人说东河村颇为富庶,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能遇上韩医曹,可真是巧啊。”
韩盈脸上多了几分了然,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搁这儿玩什么微服私访呢
不过对方不愿意说明自己的身份,韩盈也只能陪着他玩这个游戏,她点着头,应道
“原来如此。”
郑桑不知桑弘羊真实身份,对他虽然尊敬,却没有和有权者相处时的警惕,她往后看了看,继续疑惑的问道
“这两位是”
“娄河令,以及我的情人。”在提到许昭的时候,韩盈稍微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用一个更明显身份的称呼,不只是防济阴郡守,更重要的是扭转母亲对她的想法,省得她脑海中还留存着把她嫁出去的认知。
这么想着,韩盈便叫许昭上前“许昭,你过来见见我母亲。”
许昭擅长察言观色,早就发觉主家对待县令这个老师和自己母亲有所不同,前者随意,后者则有些拘谨,这微妙的态度让许昭行事更加谨慎起来,他摘下自己的帷帽,态度谦卑的上前一步,没有越过韩盈,也没有说话,只是极为恭敬的行了一礼。
长安多美人,除了歌姬,伟丈夫和美少年也不少,许昭在其中能排的上号,却并非最美的存在,桑弘羊看了这许昭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没有多在意对方的容貌,而是想起来他的身份。
若真是他所想的那样,那自己的打算有点难了啊。
桑弘羊在心中叹息,而郑桑则看着许昭的模样她说不出话来。
对方容貌极胜,一身华服更是衬的身材颀长,面如玉璧,这样风流的少年郎,若真是出自宛安县,她早八百年就应该知道,可自己从未听说过,再加上她过往听到的议论,着实让郑桑心中几分女儿不行正事的生气,但看着这少年郎的模样,她又能理解女儿为何这么做,只是,只是这样以后怎么办呢
如今是不在意女子有没有过男人,甚至生过孩子的会更受欢迎,但那前提是正常的婚嫁,不是未婚状态下就与人在一起厮混啊
郑桑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有外人在,她也不好训斥,只能不理会许昭,转移话题道
“你平日里不怎么回来,今天怎么有空了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
一听这话,韩盈就知道郑桑心里肯定有些不满。
老人的思维已经形成了定势,而且自己又忙的厉害,平日里没打预防针,此刻突然把许昭拉过来说是情人,那郑桑能开心的接受才怪呢。
分析好心态,那就得对症下药,赶紧多说点好话哄哄呀。
“怎么,我没事儿就不能回来了”说着,韩盈直接走到郑桑身边,揽住她的胳膊,撒起娇来
“我就是想阿母了嘛,这都快一个月没见了,阿母不想我”
见状,桑弘羊挑了挑眉。
在韩盈这个年龄,又做出这么大成就的人,本应该居功自傲,和父母针尖麦芒的对立起来,拉锯战到决出胜负,没想到她如此的能屈能伸,那
自己的想法似乎还有机会
桑弘羊还在沉思,被抱住的郑桑有些不满的脸上,又微微浮现出高兴,但这份高兴不是很明显,她还是抱怨道
“哼,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大忙人时间有多紧之间四个月都见不到你一次人影,今天回来肯定是有事儿,而且事情还不小,赶紧说,不然,今天都别说了”
“我是真回来看阿母你的,哪有什么大事儿”韩盈说着,给娄行使了个眼色,道“不过娄河令到是有事儿要说,我就把他带来了。”
娄行是韩粟的上司,郑桑自然要重视,她狐疑的看了韩盈一眼,随即坐直身体,问道
“娄河令来此是”
“找韩粟。”收到信号的娄行也不含糊,直接道“水渠挖了一半,已经有了泄洪的效果,周围的不少不负责劳役的农人过了秋收也会过来,人多了不少,韩粟最好早点去渠上做事。”
这还真是要事,郑桑立刻应了下来,只是没想到,娄河令通知完了这条,又说提了另外一件事
“我这边离驿站近,最近听到件奇案,隔县出来伙流窜作案的盗贼,打着给达官显贵娶妻的旗号,忽悠家有富财,又有未婚嫁女儿的富户结亲,白日趁着饮酒摸清家中情况,夜间就打家劫舍,将家产洗劫一空,东河村富庶,韩粟走后,还请郑媪平日里小心一些,若真是遇上了,尽快找人拿下。”
听完娄行话的桑弘羊动作顿了一下。
这人编什么鬼话来骗无知村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