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盈向县尉告了声罪,连忙下去看人,常宜更是坐不住,跟在韩盈背后就喊起来:“让一让。”
准备从密集的人群中穿过去。
沈时背后还跟着四个骑马的人,各压着两个还在挣扎的男人,最末尾的背着个老媪,五匹马之间门的距离拉的极长,直到前面的沈时到了人群解着身上的绳子下马,后面的人才堪堪出现在视线中。
靠近江悍的平民先是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沈时是亭长,身上带着几分官气,自己察觉不到,但平民却能够清楚的感知,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不会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此刻也是,在确定身份后,直接将目光移到齐锦身上。
对方身材瘦小,胸口有些起伏,手臂和沈时对比起来很是纤细,一看就是个女子,衣服上干了的土痕和新泥痕交织在一起,看起来整个人好像在泥里打过滚,再加上披头散发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狼狈。
而目光下移,待看到对方挽起来的裤脚时,有人不免猛的倒吸一口冷气。
此人小腿上有一条长达十厘左右的伤口,也不知道是什么钝器造成的,皮肉外翻,肿胀的厉害,血水和脓水混合着一同滑落,有见过这种伤口的人忍不住嘀咕道:
“此女岂不是快死了?”
他刚喊完,耳边又传来一声更大的尖叫。
“她是齐女医啊!”
“老天,这真是给我看过病的齐女医,她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声音让周围产生了更大的骚乱,不少人站起来想要看清这边发生了什么,而在喊出人名的瞬间门,几个妇人已经快速上前帮沈时扶住齐锦,并喊着众人赶紧让出来一条路,好让韩盈和常宜过来。
而过来的常宜一眼就看清楚了齐锦受伤如何,她伸手摸了摸齐锦的额头,表情变得特别难看:
“是疮疡,伤口已经开始溃烂,这还有高烧,人快要救不回来了!”
以现在没有抗生素之类药物的情况下,的确如此。
韩盈眯了眯眼,她又遥遥的望了一眼正在判案的县尉,再将目光移到刚才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常宜身上,道:
“这里没有药,沈亭长,还是得劳烦你她送到医属,常宜你继续留在这里,我跟过去给她处理开药。”
“这,好吧。”
对韩盈的医术,常宜还是很信任的,而沈时则指着后面的过来的人说道:
“那是谢顺和抢齐女医的曲袍,当时曲袍伤了齐女医,将人放到了谢顺家里,谢顺的母亲和妻子将人藏了起来,谎称齐女医跑掉,其实是放在自家地窖中好好照顾,还按照齐女医开的药方熬药,只是她们找不到人报信,而齐女医的伤势又一直恶化,最后便成了这个样子。”
说着,后面的人已经到了,被横放在马上带来的谢顺还在大声叫骂,污言秽语听的沈时皱起了眉头,他厌恶的看了此人一眼,又补充道:
“这谢顺和江悍一样,性格暴虐,时常殴打母亲妻子,我去时此人已经喝醉,而老媪问清楚我的来意之后,便带着我将齐女医从地窖中抬了出来,而那老媪也要跟过来,要状告儿子忤逆不孝。”
说到这里,沈时绷紧嘴唇,似乎是强忍着怒气,好多话都被他咽了下去,只道:
“那老媪,只有谢顺一个独子。”
父母告子不孝,子是死罪,会告此状的,大多数无法约束壮年儿子的老人,但代价也很沉重,一旦状告属实,老人也会无人奉养,下场凄惨,所以其实很少有人会去告子不孝,尤其是像谢顺母亲的这种,只能说,这谢顺干的绝不是什么人事!
可惜谢顺至今仍不知悔改,或许是酒喝多了,放大了他多年压抑的情绪,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无法无天,极为放纵的状态。
所以,在被拉来的路上,谢顺骂母亲和妻子居然敢骗他,看起来还是打的少,被压到土台中央询问抢劫齐锦和江悍有无关系的时候,直接承认后悔没将齐锦和周韮一起杀了。
台上听到这些的江悍简直要呕血,他想要出言制止,可刚开口,谢顺便骂起来他,更是将江悍过往指使自己做的事情说出来不少,再加上谢顺母亲对谢顺气死父亲、殴打自己的控诉,着实让底下围观的平民开了眼。
“此等不孝之人,县尉为何还不杀了他们!”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围观的平民听到现在,彻底认清了江悍和他手下的面目,纷纷高喊起来:
“对!
杀了他!”
“江悍根本不是什么宽厚义之人,他的钱都是抢的别人的!
拿这样带血的钱,早就应该遭天谴了!”
“良人,良人你来看看啊!”
“我家祖父的墓就是被此人挖了,刚下葬不过三天啊!”
“江悍,你还回来我家的酒舍!”
平民想要杀了江悍的情绪极高,不过,方丘的官吏们并没有立刻顺应民意。
无论是县令还是县尉,都发现了这样审判对他们来说极为有利,于是借着这次的机会,不仅允许苦主告状,更是用证据和汉律一起查实判罚,硬是花了三天的时间门,才将能判定的罪状都给厘清,将一众主犯给了死刑和弃市的判罚。
处刑当日,不少人家牵着自家饿了两三天的犬过来,在江悍和手下被斩之后,直接松开了手中的绳子,任由犬只将其啃食只剩碎骨。
这些后事主要是常宜处理,韩盈没有继续参与,她带着齐锦回了医属,不仅给开了中药,还上了空间门中的西药,将人从鬼门关前救回来,在齐锦病情稳定,苏醒过来的第二天,韩盈便又去见了一次方丘的县令。
对于方丘县的这个县令,韩盈的评价是,一个性格手段都还能让人接受的庸人。
庸,是韩盈认为的能力平庸,指没办法改变方丘游侠肆虐的情况,只能维持百年以来的现状,但这不能说是文县令的问题,他在和江悍的斗争中没有丧失主权,维持住了平衡,赋税和兵劳役也在尽量收取,那在现在官吏的评价体系里,就是比较合格的。
至于不能带着方丘的平民富裕起来,没办法,整个封建古代走的就是人头税,也就是农业税的模式,商业都是死命打压的状态,无它,就是管控不了,连整个国家最顶尖的设计者都是放弃治疗的状态,还想让文县令这个普通官吏发展商业经济?
这简直是做梦。
商业指望不上,开荒用耕地转化游侠之类的,其实也做不到。
靠近水源能开荒的地早就开完了,现去开荒的地,水担不过去不说,还需要清理土地的杂草树根石头,再将土地挖平,最后要花时间门养地蓄肥,如果没有韩盈现带来的技术,那三年之内别想有收益,这么多粮食,本就穷的不行的方丘县衙是拿不出来的,还不如将资源拿来稍微约束游侠,防止他们闹的太大呢。
至于性格,方丘这地方呆久都得暴躁,以那封信的刺激程度,他那已经是收着了,倒是手段上韩盈要高看对方一眼,此人在争斗下注以及做决策上颇为理智,只见一面,大致商量出了计划,哪怕中间门出了岔子,调整的算是也恰到好处。
在这种情况下,韩盈认为完全可以继续合作下去。
非常好的是,文县令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他目前有一点小小的麻烦,需要韩盈帮忙解决一下。
将竹简递给韩盈,文县令按了按自己发涨的太阳穴,道:
“这边案子还没有审完,才刚开始查封江悍的家产,其他游侠就开始为了争夺‘无主’的赌场斗殴,现在已经死人了啊!”
混乱和暴力存在的地方,更加需要让人快速获得精神振奋东西,只有这样,才能让人获得极大的精神满足,而后继续维持可能明天就死无全尸的生活,赌博就是其中之一,除了这个,酒精的麻痹和性欲也是,如今游侠争夺赌场,只是因为它获取的利益最大,也最好争夺,而随着时间门的推移,另外两个也跑不了被争夺的命运。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韩盈微微皱眉,暂时没有说话,文县令看她这般态度,不免叹了口气,道:
“以你我的商议来说,出现这样的混乱也不足为奇,如今不过是更加提前而已,只是这样继续下去,指不定又要死多少人,那些游侠死不足惜,可县内被牵连的平民和好人家的女儿就太无辜了些,也是我无能,着实没有办法改善这局面,不知你有没有新的办法”
“有道是有。”
韩盈稍作思索,等了一会儿才道
“游侠与游侠之间,也不能一概而论,有财者作恶多端,手下众多,争夺赌场多是他们所为,只是这些人也不好清理,不如以丘上药材之利将其引诱过去,防止他们在城里闹事,嗯,还能从他们手里捞点钱出来。”
计谋老套没关系,能用就行,至于未来药材有没有人买,那是未来的事儿,更何况这些游侠儿身上有一个算一个,都背负着人命,在文县令眼里,全是待处理的罪犯,坑就坑了,他点头表示同意,又问道
“有财者不多,还是无财者更难安置,他们手中无粮,怎会愿意去开垦荒地”
“说起来,现在开始入秋了,乡下的农人应该也要开始储草过冬了吧”
韩盈突然说了句和讨论有些无关的话,文县令愣了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抚掌大笑道
“妙啊韩婴啊韩婴,你这脑子怎如此灵活”
韩盈微笑不语。
方丘已经淘汰掉了开荒时火烧种地的方法,这是因为既容易引发火灾,又难以清理地下的草根树根,第二年播撒下去的种子压根争不过杂草,最后收成少的能让人落泪,还不如不种,而且,由于农人耕地紧张的缘故,生火取暖资源也严重不足,放火烧这么浪费的事情,简直是缺了大德,储存到冬天生火多好啊
当然,这些草木好是好,可还是要看落在谁手里,有田有粮的农人吃的能熬过冬,自然把它们当宝,但大量的底层游侠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它们不仅不值一钱,清理还需要付出大量的劳动力,属于绝对的负资产。
文县令一直在想让没有田地的游侠们承担这些负资产,那他们肯定不干,但对于缺柴的农人呢
免费来割,割出来的不管是草还是树,一半留下来,另一半就能扛回家,这种好事情不抢着去,那就没自己的分了。
这边小吏刚敲着锣将事情宣扬了一遍,那边,农家就全家老幼齐上阵,拿着镰刀锄头冲去了划分好草地里,先砍树,后劈灌木,再挖割,甚至连树根都得挖回家带走。
而当文县令将县里比江悍稍次的游侠们忽悠到丘上看药种,居高临下的看那片土地时,一时间门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农人,是乌压压一片蝗虫,眨眼间就将地上的草木全吃了个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黄地皮。
好家伙,周围村庄的人恐怕都来了,这得有三四千人啊
农人高高兴兴抱着能够在冬日取暖的草木回家,而文县令也很高兴,这么一挖,土地只需要再捡捡石头,就能够赶紧追种上萝卜和野菜,到时候只需要稍微发一点麦,将一两份麦和这些菜混在一起吃,就能够不至于饿死。
而麦的来源,可以用一部分草木运到县里卖给县城的人,其次江悍的储备和这些有钱的游侠都能再贡献一些,熬到明年村田,便又有野菜可以吃,而后在种上粮,只要不收税,差不多就能熬过头一年,接下来的日子也能逐渐好起来
想法很美好,怎么执行下去就不是多容易了,尤其是这么多人安排的粮草调动需要大量的计算和实地监督,县令有些信不过手下的吏目,韩盈顺势将常宜推到了文县令面前,经过医属锻炼的常宜在这方面简直是吊打方丘的同僚,成功成了文县令面前的红人。
方丘县的底层游侠还不知道田的事情,只知道医属了工作,只需要担草过来就能够混个饱饭,纷纷过去打工,而一些消息灵通的,也逐渐获得了表现优异者能够分田的消息,顿时安分了不少,
而对于方丘县内的平民和农人来说,他们也能够感知到县里最近的变化,更清楚这就是韩盈和常宜带来的。
县令来方丘这么多年就没有变过,这么大动作,除了宛安的韩医曹和常医曹能做出来,还能有谁
人心和明镜似的平民,找不到忙的根本见不到人影的常宜,只能将感谢全送给了受伤的齐锦,用各种土特产将齐锦住的房间堆的差点儿都进不去人了。
而方丘本地的游侠,也开始向常宜表示希望能做她的门客,因本地风气的缘故,常宜也没有拒绝,挑拣了四个性格可以的留在了医属,还举荐沈时升职,以获得盟友。
难题解决大半,剩下的常宜也有应对能力,韩盈便不在继续停留,而是准备返回宛安县,不过临走之前,她顺手做了最后一件事。
她在常宜医属挖了个有高低,只有两米长,三分之一深二尺,三分之二深一尺小池子,在深水区加上水,而后将终于到的翻车按上去展示。
翻车来的比韩盈预计的要晚很多,这和要求有关系,她要的是等比例制作,要求能够拆卸的同时,还得要速度,没有现代各种电动工具和各种机械的娄行只能在现有材料下尽量往小了做,但材料都是取自日常用品,再小也小不到哪里去,最后做出来的成品光长就一米多,这压根没办法用马带过来。
没办法,于秋只能找辆马车把它送过来,这速度自然就慢,事情都快办完了,它才送过来。
不过现在也算不上多晚。
迷你这个翻车的左侧用的是踏轮和手轮结合在一起,既可以用脚踏,也能够用手转动,将其安装好的荣朔左右看看,对着围观六七的小孩们喊道
“有没有想过来玩的”
“有”
“我,我来”
“我也想玩”
这些孩童从未见过这么大,而且精密的工具,听荣朔一招呼,纷纷跑上前,按照他说的那样,过来转动手轮。
随着转动,木轴带动着铰链缓缓上升,而铰链中的刮水板从深水池下放带着水往上行进,待达到最高点时,又将所携带的水倾斜而下,这种新奇的体验让孩童们不由得大呼小叫起来,有好奇的大人扭头观看,紧接着,他们的眼睛就黏了上去。
“老天水就这么上去了”
“连小孩都能转的动”
“这可以放在田里用的啊”
相较于懵懂无知的孩童,成人们更清楚翻车的价值所在,这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突然传到了各处,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人将这不大的小池子团团围住,待常宜出来,说此物她将免费教授给众人之后,顿时有人开始嚎啕大哭。
哭自己死去的亲人,又或者哭自己未来终于有了生路,还有人在笑,笑的眼角满是皱纹,甚至有人在转圈跳舞,看着这让人高兴一幕,韩盈也笑了。
她接过来燕武递过来的缰绳“出来快半个月了,我们也该回家啦。”
燕武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是应道“嗯。”
韩盈上马,将齐锦的信放好,忍不住又调侃道“江悍已死,路上安全的很,燕武你这下可以松口气了,路上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医曹你可别说这话”之前还沉稳的燕武顿时紧张起来“万一应验了怎么办”
“那就凉拌”
说完,韩盈挥鞭,驱赶着马直接跑了出去。
“医曹你算了。”
燕武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难得医曹能有这般好兴致,我再警惕些就是了。”
不过,燕武这次的警惕着实有点多余,常宜这边安定下来,自然不再需要那么多游侠,毕竟养他们也是很耗钱的,于是只留了两个,九个带剑骑马的游侠一同出行,再加上韩盈的身份,莫说伏杀,连争执都没遇上一次,一路就这么顺顺当当的回了宛安县。
将齐锦的信给了常宜,又去给师父报了平安,赶路就没休息过的韩盈连续两天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才感觉自己缓过来。
假期结束,那就得继续上班了,想想自己走的这接近二十天里积累的公务量,韩盈就有些头皮发麻,她做好心理建设,仿佛赴死般的前去医属,还没走到门口,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黑影就冲到了她面前
“韩医曹请留步,我有要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