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送一封信

韩盈成功的从沈时口中获得了大量的,关于整个方丘县各个势力的消息。

受限于沈时亭长身份的缘故,他对基层游侠,以及乡内的情况极为熟悉,但在讲述更高一些,比如县令县尉对待江悍的态度上,就有些拿不准主意,只能给出一个笼统的判断。

这点,韩盈也不意外,毕竟身份低位的限制就在这里,没进入那个圈子一段时间,肯定摸不清这些东西。

上层不知道无所谓,倒是当沈时说出乡间被游侠抢粮的村民极多,连带着交赋税时的胥吏也会被抢,大家对此都极为怨恨游侠的时候,韩盈心中就飘过了一个念头。

民心可用。

可惜这民心现在用不到,得交给常宜去做了。

信息收集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韩盈清楚,自己已经很难再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了,只是她还需要确定最后一件事。

周韮回来的消息,真的被常宜捂的结结实实,没有被发现吗?

接下来营救齐锦和针对江悍的计划需要根据这点展开,她必须要知道这点,不然她便会成为对方戏耍的老鼠,直至输掉自己的性命。

将梯田的图案和要点,以及她给自己蛇床子药材的价值和说服县令的办法都写在布上后,韩盈又叫来了沈时,将她‘再无江悍’的办法,告知于了对方。

受限于没有实物,沈时很难完全相信这画在布上叫做翻车的工具,真的够让水源源源不断的供给上游,不过梯田的构思却让他觉着还真有可行的地方,将比较靠近水源的土地挖平整,不仅能消耗大量的劳动力,还能多出来不少可以耕种的耕地,这肯定会减少游侠的数量,那这些游侠肯定不会再成气候。

方丘被游侠肆虐太久了,久到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沈时都愿意去尝试一下,在知道韩盈需要向常宜确定,江悍没有获得周韮回到她身边的消息时,他自告奋勇的表示,愿意做这个联络人。

拉出来家里的马车,沈时带上母亲,将韩盈的图和信件藏在母亲怀中,以母亲旧疾复发,需要再次复诊的借口,重新见到了常宜。

不得不说,这些时日常宜过的极为煎熬,一直把周韮藏着不行,挑破这件事儿更不行,怎么都没办法破局的她急的嘴上都起了火泡,她是没有一点心情给病人看诊的,直到沈母向她露出来自己手掌上的黑印。

那是分明医曹的印!

常宜猛的瞪大了眼睛,沈时还在一旁哀求,他这么诚恳,反应过来的常宜自然要‘勉为其难’的答应。

这可是妇人病,儿子守着门防止旁人偷听偷看再正常不过,黑着脸站在门口的沈时对每一个想要靠近的人怒目而视,有两个想要靠近的直接被不解的同伴拉住——女人家的私密事儿,你过去干嘛?找打吗?

如此,常宜终于能够放心的和对方密谈。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媪身体虽是不好,可胆识和智慧一点都不差,条理清晰的交代好了韩盈和儿子说的事情,把那些东西给了常宜,还问了韩盈最想知道的问题。

常宜不太清楚韩盈的布置,不过心里却无条件的相信对方,赶紧三言两语的把情况交代清楚。

当时抢周韮和齐锦的人有五个人,哪怕分开跑,背后也有两个人追她,正常情况下周韮一个人其实也是逃不掉的,不过她们两个被抢劫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她运气好,躲到了一户人家的草垛里,没被看出来脚印不对。

而周韮的好运气还在持续,她诊治过藏身农户的家里人,对方看她落难,不仅没有对追的贼人说她的下落,还指了假路,随后又将她送到了另一家商户家里,对方拍着胸脯表示要护她性命,借着送货的名义,将她藏在货里,送到了医属。

如此,周韮才一直未曾泄露自己的行踪,而江悍的人也只是怀疑,派人监视,并不敢真的下手。

听完整个过程,沈母对于常宜‘幸运’的说法,一点儿也不认同,她不由得出声反驳:

“医曹此言差矣,若不是医曹和女医不计报酬的为我等医治伤病,实为有仁之士,我等岂会全力相助?”

如今佛教还没有传入,沈母也没有专门学过什么,不然她能更好的形容出周韮和荣朔所经历的一切——善因善果,得道多助。

好在,常宜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们这些时日所做的事情,不是没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无论是周韮遇到的农户还是商人,亦或者今天过来的沈母和当初出手相救的沈时,在她/他身处危险时,虽没有直接挺身而出,直面江悍,却能够顶着风险,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常宜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涓涓细流,它们温和的流过四肢,让人好像泡在河水里,逐渐冲刷走了自己这些时日的孤立无助。

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常宜叹息:“当初行事,不过是尽女医的职责,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我儿与我也未想那么多。”

不可否认,人人都有功利心,但有些时候,人的功利心却又没有那么强,很多时候做事并不是出于认真思考、仔细衡量之后,才去选择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去做,更多时候,其实就是依照着自己的价值观和情感,甚至是‘感觉’,就这么直接去做了。

沈母同样如此,她望着面前年轻的过分的医曹,神色严肃的说道:“至今已快五十载,从未见过能为多个农户治病,手剐毒疮的医曹,这样的‘职责’,我心倾之啊。”

常宜被对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连连摆手,否认起来:“哪里有那么好!”

看她的模样,沈母笑着摇了摇头。

时间紧迫,她也不在此事上继续浪费时间,而是起身洗掉自己手上的印,向常宜告别:

“韩医曹那边急着等消息,还请医曹快些开药,我好回去送口信。”

说回正事,常宜迅速放下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情绪,她推开门出去,一脸焦急的沈时直接上前询问母亲的病情,实际上却是偷偷的将那两个疑似监视她的人指出来。

在外人来人往,没办法多谈,沈时听对方嘱咐过一切小心后,便拿了药匆匆返回。

知道韩盈到来,又听闻对方已经有了对付江悍并尽力救出齐锦的办法,常宜的心安定了不少,她将情况告诉了被自己藏起来的周韮,让她再多做些许忍耐,就不用再继续躲藏了。

而等沈时回来的韩盈,有了这份确定的消息,也就不用再调整计划,她按照之前的设想,挥笔写下了一封给方丘县县令的信。

这封信非常不客气,前面的内容把对方骂的不轻,大概内容是:你们方丘县什么治理情况?送信的信使半夜还能被劫?这么一群视国法于无物的游侠你居然不管,实在是庸政、怠政,年终考核应该评个殿(最差)然后被辞官!

而后面的内容,就是威胁加要求给个处理结果,韩盈直说了,袭击抢劫她的人就是江悍的手下,要方丘县令要给她一个合理的结果,不然她真的会在明年上计的时候告状,到时候没他好果子吃。

写这封信的时候,沈时就在旁边,看着信上的内容,他额头上直接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吓的。

沈时来回用了三天的时间,安排的游侠们终于赶到,当韩盈将竹简封好,准备递到楚回手中,由他送给县令的时候,沈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韩医曹,这么写真的行吗?常医曹可还……”

韩盈明白沈时的意思,她骂的难听不说,还威胁对方,哪个县令能忍得了这样的气?方丘县令办法跑两百里外找她的麻烦,把气撒到常宜身上却容易的很,到时候常宜恐怕要受不少刁难磋磨。

“这信不是给县令看的。”

上司刁难磋磨下属,那可比婆婆折腾儿媳容易,也狠的多,韩盈可不会这么害常宜,倒是沈时能问出这话,说明他有倒向常宜,这是好事。

脑海中闪过这个年头的韩盈解释道:“此信是拿来让县令发火,再拿给给江悍看的。”

沈时愣住,他微微皱眉,仔细想了想,脸上逐渐浮现出几分惊喜:

“妙啊!有了这封信,县令肯定不会再偏帮那江悍了!”

韩盈微微点了点头。

这沈时的政治智慧也不是很差啊。

她的这封信,是威胁方丘县令不假,可有了常宜那里的后手,这边是一个借坡下驴的梯子,其中有些微妙,不过从利益角度看就足够清晰了。

方丘县令和江悍之间的联系,绝对不会非常紧密,更大的可能,不过是前者没有办法制衡后者的武力,只能捏着鼻子和后者合作。

毕竟,按照国法,县令才是方丘县唯一的统治者,土皇帝。

皇帝怎么能接受权臣挑衅自己的权力?

而如今,韩盈给了他这么一个能够重新掌握权力的机会,一个实施起来很有可能成功的计划,他当然不会拒绝。

当然,也有几分几率是方丘县令和江悍真好到穿一条裤子,没关系,那封信的威胁还是有的嘛,她上头有人,你不跟着我干,行啊,试试我能不能明年把你官职整丢了?

不过光威胁也不行,容易惹的对方逆反,而上头有人是威胁,反过来看,也是助力,只要有政绩,那还是可以活动活动,远离这破穷乡僻壤的嘛,至于政绩——

常宜手中就有啊!

威逼利诱四个字全部做齐,韩盈就不信这方丘县令还能一直站在江悍身边。

对付强大的敌人,最重要的就是把他周围的朋友全转化成自己的,敌人越少,自己人越多,对付起来就越容易。

就是这计划有一点点缺点,看到这信的方丘县令绝对会气的要死,而常宜很有可能逃不了一顿臭骂,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还会受点伤。

韩盈的猜测一点都没错,看到这封信的方丘县令气的浑身发抖,胸口止不住的起伏,连忍都没有忍,破口大骂起来:

“儿女子!畜牲!乳臭未干的小儿,岂敢如此辱我!”

这声音之大,连隔壁房间办公的主播和文书都听的一清二楚,个个吓得闭嘴屏息,生怕此刻因为某些不起眼的原因,被上司抓住机会发泄,吃了挂落。

正当周围万籁俱寂,只能听到方丘县令疯狂的怒吼时,一道不常见的女音突然出现:

“县令,常宜求见。”

是常医曹了。

主薄和自己对面的文书互相用眼神传递着信号,眼中还带几分敬佩勇士和幸灾乐祸的心态,毕竟这个时候触上司霉头,实在是很作死啊。

对县令极为了解的主薄还在心里数着,几息之后县令会喊'滚',只是滚没听到,倒是听到了推门和重物撞击的声音,这让主薄愣了一下,等等,那常宜竟然在这种时候直接进去了?

她不想活了吧?

常宜当然想活。

正因为想活,她才必须要顶着县令的怒火进去,因为这是她唯一的,能够合理避开他人见到县令的时机。

毕竟现在不赶紧解释以后就没机会见到县令了,直接等着对方穿小鞋就好了!

为了平息县令的怒火,常宜在对方扔过来竹简的时候,克制住了自己躲避的本能,硬生生受了下来。

方丘条件太优越,县令人到中年,武艺丝毫不敢落下,他力气本就不小,再加上竹简沉重,对着脑门一砸,直接见了血。

见人受伤,方丘县令的怒火降了些许,他脸色还有些难看,却不再继续将人赶出去,而是生硬的问道:

“你来干什么?”

“是为了韩医曹的信。”

常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定伤的不重,血没有持续流之后,也就先没有管,而是继续道:

“此事另有隐情,还请县令允我讲清。”

方丘县令盯着常宜,略有些浑浊的眼中多了几分深思,看她在自己目光下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终于同意:

“讲。”

常宜终于松了口气,她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整体都没有隐瞒,只是模糊了周韮的回来时间,让对方以为是在荣朔走后。

这么做,一是摘清她自己,二是给韩盈骂人提供更加合理的理由——送过来的女医这才两个多月不到就被抢劫,现在一个跑掉生死不知,另一个落在江悍手里不知道活不活着,送信人送个信夜里还差点被杀,她骂怎么了?她就该骂好的吧!

知道底下还有这件隐情的方丘县令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这事儿他还真不占理,方丘是个穷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女医不仅愿意过来,还带来那么多药材,诚意也是很足的,结果呢?两个多月就出了这档子事,谁知道都得气啊。

方丘县令拉不下来道歉,只能愤愤的骂道:

“必杀此竖子方能解恨!”

常宜衡量着对方话中的情绪和真假,觉着怎么都得有七分恨,六分真,她心神一动,道:

“不瞒县令,我与医曹都有此意,”

“哦?”

县令眼神微微闪动:“你……可有什么良策?”

“自然是有的。”

常宜感觉自己有些头晕,失血对她还是有了影响,她在袖中狠狠的掐了下掌心,用刺痛让自己保持着理智和清醒:

“县令不知,我手下女医曾去丘上采药,意外发现了一味药材,能够燥湿祛风、杀虫止痒,甚至可做成杀蚜虫的农药,价值极高,更妙的是丘上到处都长着它,若是能组织人力采摘,再往外售卖,必然能获利极大,不过此物价值不低,想来,是需要专人护送的吧?”

方丘县令最开始是被能够杀蚜虫的农药吸引。

由于地势的原因,方丘看着不缺水,但实际利用起来极难,种植水稻是不用想了,只能多种更加少水的麦,而蚜虫,更是麦子的天敌。

本来粮食产量就低,再加上虫害,麦的产量就更让人心疼,而如今这草药若真的能够杀蚜虫,岂不是能让粮食多增加几许?

当然,如果此物真的是一味能够治病的草药,那使用它做杀虫药来提升的那点粮食产量,远远没有草药本身昂贵,从价值上来说,这其实是亏本的买卖,但方丘实在是太缺粮食了,所以粮食产量提升的重要性反过来压制了药价,这样做还是很划算的。

毕竟卖药买粮送过来价格比这还贵。

思索过药杀虫增产,方丘县令这才继续想常宜后续话的意思,只是这时间过去的有点久了,沉不过气的常宜还以为仅此一点不够说服对方,她继续加大着砝码:

“丘上的草药不少,想来能卖不少钱,可以拿来雇人将靠河的土地平整一番,上下挖平,清理出一片能够耕种的土地出来,自古便是有恒产者无杀心,这些耕地能够安置不少青壮,待他们成家,人丁兴起,如何不算政绩?到时候,县令也可……”

后面的话,常宜没有说,方丘县令却没有第一时间心动,他先是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紧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起来。

如果可以,谁愿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过一辈子?更何况对方已经给出了如何清理江悍的办法,用重利骗走他身边人,士卒们抓他不就容易的多了么?

而他头疼的,不是对付不了江悍,是江悍被抓后其他游侠接连不断的‘复仇’和失去老大后,各个游侠团伙为了争夺老大产生的混乱,各种争斗案件直线上升,那可比江悍活着时还要麻烦。

可若是把人一部分人控制起来去开垦耕地,那后续的混乱也能减少很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韩盈真的在郡里有几分关系,她还入了郡守的眼,待自己有了政绩,对方又能为自己美言几句,那说不定真的……

人有所求,态度自然会缓和下来,方丘县令也没那么生气了,他起身想将常宜拉到身边交谈以示亲密,一看对方柔和的面孔和隆起的胸部,顿时停住了脚步,随即用极为温和、亲切的语气说道:

“刚才那竹简砸伤甚是严重,常宜你先过来坐下休息,我去叫人拿布,你先包扎好伤口,再细谈此事……

而在方丘县令和常宜商议具体细节的时候,江悍的家中也在商议对策,就是过程嘛,更加血腥一点。

‘砰,砰——!’

一脚将谢顺踹飞,看着对方往后倒退七八步,直至连头带背的重重撞在门板上,腹痛背痛头痛的倒在地下打滚,江悍仍不见得满意,而是继续斥骂:

“一个女人,都快半个月了还找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们这群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