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图书馆藏

识字册是女医们编写的医学入门课程了。

受限于竹简稀少的缘故,汉代文学还属于初级阶段,没有唐宋那么讲究韵律,而且只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里,道德经,过秦论、离骚、论语这些当然惊艳、往后五千年都经久不衰,但这些都是顶尖大神写出来的经典,大量的人还在绞尽脑汁的,想怎么省字的写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至于写的通不通顺好不好读——

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能看懂就行了!

而女医就更差一点,她们这几年才开始学写字,还处于会写字阶段,这种情况下编写的识字册,其实就是药材名字的堆叠,上过几次实践课问题就出来了,教导、背记起来速度极为缓慢,效果太差。

其实以现在的教育来说,这种情况很正常,韩盈启蒙还是看的《仓颉》呢,那玩意说是认字,倒不如说就是一本字典,她当初是硬把这背下来的,自夸点说,她不是学神,也是个学霸了,就这还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虽然中间还背了其它的东西,但不管怎么说,很多人学字慢,就是有启蒙实在是太晦涩的原因。

晦涩可不是件好事儿,太拖慢教学进度不说,传播度也会差一些,前者影响学徒成长速度,后者影响医家思想传播,都是大问题。

面对这种情况,韩盈其实有解决办法的,她空间里还有汤头歌诀和各类方便记忆的口诀呢,照着这个方向再改编就行。

只是韩盈忙于女医的事情,对字的要求只是会写就行,背的文章知道怎么回事,别人说话能接上会用就可以了,完全没深入的研究如今的文学,顶多会写基本的政文,改这个就是做梦。

而作弊的事情,韩盈压根就没想,且不论里面有些名称和如今对不上,就以后要是有人问她这个‘作者’关于内容上的事情,她答不上来怎么办?

于是,韩盈在请师父帮忙和就这么先用着算了间犹豫,看师父身体大不如前,原本想着放弃,没想到此刻又有了人选,许昭可是伶人啊,音乐是必须要学的,傩戏大多也是庆祝重大节日的表演,其唱词也是经过编写,符合韵律的,打小学这个的许昭,完全是术业专攻!

就是他太年轻,可能学艺不是很精,不过没关系,她要求也不高,又不是写三字经和笠翁对韵,能达到乐府诗水平就行。

这个工作只有专业人士能做,而且还有一定的重要性,许昭翻看了一遍后就放下心来,有这么个要事,他肯定能长久的留在主家这里。

就是对于药理,许昭真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着实没办法编写,韩盈把之前朱况送的那个老学徒带了过来,负责教导许昭基本的药学,又允许他可以在自己空闲的时候过来找她问问。

整治基层女医需要的是时间,乡医得确定是谁,收集证据,立案,再把人压过来,速度肯定没那么快,韩盈觉着怎么都得一个月起步,只是没想到,周鱼比她预想的提前了二十五天——这简直是她把命令一发,对方就直接把人送过来了。

为了防止出现冤假错案,韩盈看过卷宗,又询问起来犯人,什么狡辩,推卸责任和狗咬狗轮番上演,这么一圈下来,韩盈是确定了,剩下的女医可能有被放过的,她/他们被送过来可是一点都不冤枉。

由狱掾判罚,韩盈将这些人的犯罪事件和判罚结果写在竹简上,然后尽力删减文字,争取用最少的字将事情写清楚,然后村民还能听懂。

没办法,竹简太重,一匹马驮人后能的竹简极为有限,有时候一个村多一片竹简,一个乡加起来,马就背不动了,必须精简,只是精简的太多,单独下令只有女医看得懂,想让村民知道,还得依靠信邮口舌宣传。

费了不少脑细胞将竹简改好,韩盈又开始给信邮排班,于秋最近手头工作太多,还要协调安排冬季学徒筛选和上课的事情,忙的不行,她还是别拿这点小事给她增加工作量了。

不得不说,轮休和调休两个加起来,信邮们受限于现实因素,不管愿不愿意,都无法长久的稳定某个乡的派送,而两次送下来,信邮们也没有出事儿,韩盈也就按照需求,将魏临这些较为年轻的往县边排了排。

总不能一直让程金这些年龄大的信邮送县外,不说和女医勾结,光来回一趟要半个月,休息一天就继续跑的下去,身体也吃不消。

这些工作,韩盈如今处理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没多久就做完了,她推开安几,站起身,先洗了把脸,拿麻布擦了擦,去去热气,这才准备出门走走。

久坐对血液流通不好,她还在长个子呢,还是要多活动才好。

只是刚走出门,韩盈便看到了站在门边的许昭。

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人坐着不动都要出汗,锦衣虽好,可那两身衣裳太全,将人包的严严实实的,会见重要客人时穿还好,日常在家里没人想穿,原本没什么要求的许昭还是请范石给他和弟弟多做了两身半袖短衣,充做日常的穿着。

也不知道他抱着竹简在这里等了多久,他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脸颊也热的有些泛红了,唯独一汪清水似的眸子,在看到她出来之后亮的出奇,藏在其中的喜悦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来。

韩盈承认,美貌在有些时候,是真的容易让人心软的,在看着对方眼睛时,她差点就开口说出,以后来了直接敲门。

只是话还未到口中,韩盈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许昭过来无非是询问识字册的事情,她现在工作少,忙完了,心情好才这么想,以后工作多起来呢?要是因为某些事情正生着气呢?很难说那时候她还能保持平和的心情不至于迁怒,而对方身家性命都握在自己手里,她真做起来,对方只能忍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外面铺面而来的热浪让韩盈微微皱眉,在这儿站着也不算多好,她道:

“是有事儿问我?先进屋吧。”

说着,韩盈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回了房间。

她这间屋子是土屋,还是夯土墙,保温、隔热和蓄热能力极好,厚重的墙体隔绝了太阳的暴晒,一进去就能感受到几分凉意,比室外好得多。

韩盈重新坐回安几后的短榻上,说是短榻,其实是一个一尺半的宽板凳,她这样坐和箕坐有些相似,因有了高度,也不会显得不雅,只是屋内没有更多的短榻,好在还有竹席,许昭扯过来面对面在韩盈面前跪坐好,道:

“主家这些时日让我编写这识字册,只是这原版的药材排列,我着实改动不了,我想问问主家,能否在药材后加上一些药性?就像——”

说道这儿,许昭双手轻拍着,有节奏的背道:

“苦楝皮,杀虫癣,蛔蛲钩皆有验。又或者是,苦楝使君牵牛蛔,贯众杀虫钩绦蛲?”

这就是她想的要的歌诀,有节奏,很好记,但韩盈还是皱起了眉头。

看她的模样,许昭顿时背不下去了,他赶紧停下问道:

“仆这样编写不行吗?”

“不是不行的问题。”韩盈摇了摇头。

刚才她还在费力的删减政令呢,新做完的事情总会让记忆深刻,韩盈猛的想起来,她空间里那些极为基础的歌诀,都出现在纸张出现且大规模普及后。

原因嘛也不用多猜,竹简能写的内容偏少,携带又难,只能写最精华的内容,诸子百家的经典同样是一个赛一个的短,都是几千几万字,哪怕是伤寒杂病论,其实总共也就八万字而已。

写的少,留存下来的都是精华中的精华,只是这样一来,就像韩盈为了保证信息传达而删减整个案件过程一样,中间省略了大量的内容,案件上大家可以只知道罪犯犯了什么罪和判罚的结果,但医学教程书不行,它需要更加详细的讲解!

就像韩盈在听到歌诀之后,她第一反应是可以,紧接着便是,太简略了,得把把苦楝皮的外形、炮制方法和药方用量和禁忌全加进去才好。

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韩盈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竹简能写的太少了,取舍起来太难,怎么循序渐进的安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点,许昭就接不上话了,他只能担心的看着韩盈,生怕自己这份工作要被剥夺。

韩盈没有这么做。

她对这一册的定位就是基础的医学入门加认字,县里如今常用的药材也就四十多种,拥有的药材七十余种,加上人体的认知,医德和一点深入医人,引导人思考的内容,应该能控制在三千字,也就是一卷竹简,启蒙起来也会更好用一些。

毕竟上一版本全都是药材名的,当老师的还是要一个一个的解释,两者之间的工作量没什么变化,但学生们记起来是很慢的,还容易弄混,这个背下来,至少能知道什么病可以用什么药治。

只是这样的歌诀,也就是只能在启蒙这么做了。

这么想着,韩盈说道:“这样,启蒙这份就先按照你这样写的来,再加些别的内容,我明日给你拿张人体内脏图,你把五官,五脏六腑的位置,还有讲卫生的内容也加进去。”

这么一说,许昭便松了口气,他点点头:“仆知晓了。”

韩盈没有继续说什么,她手指敲着安几,还是眉头紧锁,一副心思极重的样子。

按照刚才的设想,她这份教学医书字数不会太多,可能就是一两万字,这省略了大量的内容,很难让学生脱离老师学习,但依靠人口口相传的经验,极其容易因为人员减少而产生断代,古代又是个战乱频发的时代,稍微一场动荡,死人过多,这些就有可能失传。

韩盈不想发生这种事情,那最好的方法是这本医书和会医术的人越多越好。

可人没有办法暴增,书倒是有可能大规模传播,这么说的话,医书除了新手入门容易,最好还能继续专研学习的方向,有一套自我学习验证的逻辑和方法之类的。

那,这本医书成书后的内容,与其说是医书,倒不如说是一本夹杂了基础医术的思想合集。

这和之前的设想有点跑偏,但也不是不行,也是如今所需,不过,在怎么治病上,韩盈还是想把它记载下来,最好是写的详细一些,分一些类目,比如和本草纲目一样的药材查阅工具书,解剖图,炮制、药材种植合集,又或者是药方书、更加详细的病例书等等,这些整合起来字数肯定要破十万字,三四十卷竹简都止不住。

这些书对治病,以及和人才断代后的再教育极为重要。

只是现阶段它们是没办法普及的,太多了,很难做到基层女医人手一份,而且,这已经涉及到女医的生存,医方很特殊,建国前很多人就是靠一方吃天下,有方子的人甚至不需要会治病,按照状况碰就行了,而在这个没有专利保护的时代,如此齐全的书一旦扩散,宛安女医的优势又会荡然无存。

只是想要别人信医家,一些基础的医术肯定要外传的,核心医术还握在女医手里就好,不过女医也不是全然值得信任,嗯……技术掌握程度就需要做出区别,其程度便是医属/她>宛安女医>外县女医>外界。

先设置一个属于医属内部的图书馆,允许学徒和女医借阅这些书,也允许她们教导给学生,但禁止她们抄写和外传呢?

韩盈的眉头逐渐放松下来。

这是个暂时可行的办法。

那么多字的竹简,不是一个人能全背下来的,就算有,已经积累出来优势的医属,还会源源不断增加各种记载,齐全是最大的优势,配合着药材,还是能让宛安保持十年左右优势的。

而这么齐全的医书,也会激励女医和学徒们的学习动力,不允许抄写,靠背也能背下来不少,医术总归能提升不少的,更何况——

纸钱和纸衣这两年在宛安县普及极好,她之前去乡下转的时候已经有人拿它包药材,大量文字记载会逼迫女医们寻求更好的文字载体,说不定,会有人做出来更适合携带的纸张和笔呢?

这么想着,韩盈嘴角多了几分笑意,她将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准备回头就做,而后又道:

“还有件事儿。”

看着许昭,韩盈继续说道:

“我这些时日行踪还算固定,你以后每隔五日在酉时过来,向我说一下编写的进度,若是我不在,便继续往后拖,到下一个五日,除非遇到急事,其它时间就尽量不要过来了,省得在外面晒这么久。”

闻言,许昭怔了怔。

朱况告诉过他,他的这位女主人很年轻,本事也大的很,过去就是享福的日子。

对这点,许昭原本是不太信的。

过往他在郡里,团里兄弟姐妹接触的都是达官显贵再不济也是家中能有百万钱的豪族他们的富贵与权势一个小小的县医曹又岂能比得上?

不过沦落至此能有个活路已经足够更多的他也不再敢想。

可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为女主人看起来这么年轻而且财力雄厚他的吃穿用度竟比在郡里的时候还要好上数倍。

当然这样的日子比不上郡里那些真正的富贵人家至少他做不到随意穿丝绸所做的衣裳可话又说回来了能让男伶做到这般的也就只有是刘姓王和郡主亦或者公主他/她们身边的美人多到数不胜数他一个小小的伶人怎么可能长久的保持宠爱而不被抛弃呢?

更不要说想要获得宠爱所需要承担的风险和代价。

他听多了团长说那些贵人喜怒不定一言不对轻则被打重则丧命也见过团里的人前面还被贵人搂在怀里下一刻就要被强逼着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又或者扔进兽笼与兽搏斗简直是时刻都处于心惊胆战中。

富贵背后是累累尸骨说不定其中就有他的一具比起来前者他更想待在这里。

不只是女主人对他也很好

更重要的是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需要费尽心机去猜还要担心自己猜错受罚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舒心了。

只是过的越好他便越担心自己会被抛弃尤其是他能做的事情这么少——听她的意思编写完这份启蒙的歌诀他就要没事做了。

想要得到富贵是有代价的女主人的宠爱也是他所学的所有对方都不需要不能编写歌诀他还能做什么让她继续宠爱自己?

许昭摸了摸自己的脸。

明明她很喜欢这张面孔的也不是不担心他可为何就是不愿和他共赴巫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