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账有问题

运动能让人快速发泄心中的郁气,韩盈一口气打到筋疲力尽,才擦着汗停下,心里对外人的烦躁也随着汗水逐渐消散,她拿着汗巾擦去头和脖子上的汗,重新坐在树下休息。

将已经冷凉的茶碗推到韩盈面前,尚傅问道:“现在心静下来了?”

“差不多吧。”韩盈边说,边举起来茶碗牛饮。

尚傅等到韩盈放下茶碗才继续开口:“你打算怎么处置自己的婚事?”

“婚事啊……”

火气消散,韩盈也能心平气和的商量这件事,她略微沉吟,极为认真的说道:

“世间以为妻之道约束女子,要其顺从公婆,夫君,他人如此热烈,不过是我若踏入其中,便能以此拿捏于我。身负两项枷锁,任我再有千般本事,也只能使出一二,必须舍出去八九才能换得些许安稳,之前,师父你说在世间除为妻,还有为母,后者可自在前行,可我如今年龄尚小,做不得母亲,有个赘婿反而会更加麻烦,当然,我也看不上他。”

这几天的纷纷扰扰尚傅也看在眼里,韩盈一直没有提范石的事情,他也就没说,刚才听韩盈的怒言,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毕竟,若是个男子,这么快靠自己做到了医曹,而未来又不可限量的话,他肯定也要挑剔的去选择妻子的家世,样貌,品性都满足自己的所需,韩盈有相同的权力和实力,怎么不会有这样的需求呢?尚傅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韩盈的脸上多了几分郑重,社会和生理让她处于双重弱势中,弱者想要保证自己的资源,必须要确定自己的立身资本,当她身处局中时,更要将各方都看清楚,所以,韩盈不得不拷问自己——她身边真的有永恒的帮手吗?

答案是,没有。

母亲能够拿捏她的婚事,忤逆不孝是死罪,陶鹊再坚持,也只能拖年,给予父母钱财也不够,现代催婚不够恐怖吗?韩粟这个兄长是助力,却也可以在特定的状态下,如孔雀东南飞的女主刘兰芝哥哥一样,逼她嫁人,而赘婿,哈,参考高真吧。

她人的经验就在眼前,血缘、婚姻,都是不可靠的,而师父说的母亲,韩盈如今也觉着像裹了一层糖衣的苦药,有孩子又怎么样,汉代好人妻连孩子一起养的还少了?汉武帝他妈还有个私生女呢。

所以,师父的母亲还有一个该死的潜台词,她生的孩子最好是个男孩,而且是成年的、有能力、受她控制的男孩——最好还不止一个。这可真是处处都有大坑啊。

好吧,承认这个不以她意志转移的现实吧,只要拥有价值,同时又处于弱势,那觊觎只会从四面八方一起涌来,管她多大有没有孩子,她能做的,只能像那个韩依一样,将外力变成自己的实力,而后转变为对抗另一方的力量。

“其实——”

现实残酷,好在看透了,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区别就在于别想着既要、还要,她道:

“如今继续单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既然我没兴趣做个贤妻,也做不了良母,那到不如剑走偏锋,直接人可尽夫吧。”

“嗯?!”

尚傅被韩盈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彻底给惊住了,汉时不是没有如此彪悍的女子,可韩盈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这样的迹象啊?他脸上露出了几分吃惊,上下扫了韩盈两眼,委婉的问道:

“你以前可没有这方面的兴致……”

“我现在也没有兴致。”

实话实说,韩盈也不喜欢身边围绕上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耽误自己工作,毕竟她正事还来不及做呢,玩乐……宛安县城也没有什么好玩乐的。不过,当自己受到凝视和客体化的时候,反凝视回去,客体化那些对她有所需求的男性,是最快让他人意识到她权力的体现,也能让他人知难而退。

当然,意识不到权力也没关系,毕竟她的权力并不是极度强大,但这不代表她没有运作的空间,实力没她强的,对方做不到强迫,只能被动接受她的凝视与挑选,以及随便拒绝,那这些人就不足为惧。

而实力比她强的,看上她也是为了图利,她当然没办法随便拒绝,但,你要老娘出力,老娘就得要出门,和男人打交道,这就有机会了,要是不在意绿帽子有多少,我能一个月给你几个不同的花样,算好生理期,实在不行我还有避孕药呢,至于孩子,我生孩子都跟你姓了,你还在意孩子是谁的?

至于未来会不会出鸠占鹊巢,联合情人搞死老公的事情……

呵呵呵呵。

她早就该想懂男人的恐惧点了,被骂了千年的人可尽夫,不是就这么回事吗!

当然,这样做肯定会有副作用,比如荡妇羞辱什么的,可她要挑战的规则和权威多了去了,荡妇的标签也就是挠挠痒了,更何况,这世间的能够多吃多占的强者,哪个人全都是美名,没有个狠名的?或者说,古往今来真正享受到好处的女人,她们有美名吗?

‘主人翁’的窦太主,‘吃醋自杀’的房夫人,万贵妃,唐朝公主,啊,还有古代唯一一对没有外人的张皇后……

想到这里,韩盈低低的笑了起来。

名声的枷锁,还真是沉重又潜移默化啊,她居然现在才察觉,其实,就算是有人因此而对她产生偏见又怎么了?那正好反向筛选,还省了她的交际成本呢。

而除了这点,如此糟糕的名声还能倒逼她的母亲,兄长只能站到她的身边,想把我充做资源嫁出去?嘿,外面有人敢要吗?你能得到好处吗?老娘我又不是不结婚,不生孩子,不给家里拿钱了,你跟着老娘有吃有喝的不比外人强?

尚傅有些咂舌,他隐约觉着,韩盈在前往山阳郡回来之后,整个人突然变得和往常区别很大,好似突然多出了很多锋芒。

他也不清楚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不过,自己照看的孩子也的确该面对外界的风雨了,趁着如今自己还算能兜得住底,他鼓励道:

“看起来我真的是老了,你愿意这样做就做吧,我这把老骨头总还是能为你遮挡住几分的。”

“嗯。”

韩盈认真点头应了下来。

既然说要‘人可尽夫’,韩盈也不含糊,先和左仪点了个饭局,让狱掾的儿子梁奉作陪。

梁奉是两年前被允许在尚傅身边做杂事的,他今年已经十八,还是未婚状态,出现这样的情况是运气不好和眼界提高各占一半,之前定亲的女孩因为疾病意外去世,对方去世后没两个月,他就到了尚傅身边。

因为他人嫉妒,加上时间太过巧合,梁奉克妻的传闻被传的到处都是,后面的人就不太想嫁女儿给她,再加上梁奉觉着觉得自己继续干下去,能有个好职位,到时候照样能择个不错的妻子,也不急,于是一直单到了现在。

可惜的是,官场上的职位都是萝卜坑,前头的人不退下去,后面的人就别想升,现代建议新人去那些正在上升期的私企,正是因为随着公司的扩大,会多出来很多职位,而国企上面全都是前辈,资历都比新人高,升职根本轮不到新人,梁奉无疑也遇到了这种情况,压根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两年下来,还是只在尚傅身边整理文书。

在官场上来说,这种事情是非常普遍的,熬个七八年乃至十多年才能等的一个机会的人也很多,梁奉心性极好,能忍,一直认真的做着工作,身为官场中人也会来事儿,他一开始还不清楚韩盈为什么叫他,但很快发现了自己只是个陪衬,便安安静静的坐好了自己陪衬的工作,被左仪和韩盈调笑也没有不悦,而是顺和着开起来玩笑,活跃着气氛。

梁奉的表现韩盈很满意,投桃报李,她也就将原本打算要等梁奉离开后,才说的郡里会过来采购丝绸的事情,直接在饭局上说了出来,

能在尚傅身边待这么久,梁奉自然明白何为‘话中有话’,在左仪数着说丝不够的时候,当即出来表示他也可以代收。

顺手促成一单生意的韩盈心情很是不错,酒足饭饱后,梁奉态度放得很低,为其牵马执鞭,直至快医属时,他才说道:

“今日多谢医曹提携,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好事,还请医曹莫要忘了我啊。”

韩盈笑笑,给了个横模两可的回答:“哈,日后再说吧。”

这种顺带的事情,韩盈转头就把他丢在了脑后。

一来一回折腾了两个多月不来医属,回来的韩盈居然还有些陌生的感觉,她看了一眼排班,在脑海中快速的安排了一下未来两个月要做的事情,刚想去找于秋的时候,听闻韩盈过来的楚田赶紧拿着一卷竹简小跑了过来。

“医曹!”

楚田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焦急,像是遇到了她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一看到韩盈,仿佛心立刻回到了肚子里,扭头四下望了望,在确定没人之后,这才开口说道:

“出大事儿了,去年的账不对!”

“嗯?”

韩盈微微皱眉,又快速放开,询问道:“什么账不对?”

“是去年的药材,你看。”楚田靠近韩盈,将手里拿着的竹简摊开,左手拿着,右手去指上面的字,边指边道:

“这儿,平村各项支出加起来,比其它地方足足多了八千六百九十一钱!”

韩盈低头看向这几串数字。

她前世没有接触过会计,也就是刚上大学时,第一个月手头没有松紧,一口气狂花了千多,被父母询问钱花哪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买了好多没必要的东西,后来就有了记账的习惯,很简略,只是收益和支出两种,好在拿到如今教给女医们是足够的。

因为农人药材的销售对象只有女医,由女医统一计入整个村的药材数量后,拉到乡里,然后再次统计,调配,一部分送到县里,另一部分按照女医们本村缺失的药材需求重新再分下去。

交易过程不是特别复杂,只有两道,所以账目整体上还是比较简单的,运行的这两年没有出现过太大的问题。

只是,人性贪婪,涉及这么大的金钱流转,时间久了肯定会有人止不住想要动手,韩盈已经设置了医属查账,这就像后世的审计,可没想到,这才过去两年,就有人可能开始作案,她微微眯了眯眼,将这几串数字和竹简上其它村的数据核对了一下,就发现了问题。

平村这八种药材的数量,每项都比其他村高,高出二层左右。

紧接着,虚开发票四个字就从韩盈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每一种药材的习性都不一样,有些一年就可以收获,而有些需要两年到年才可以采摘,甚至采摘的时间、部位都有所不同,对于大部分农户而言,他们的种植药材的偏好更倾向于一年收、处理简单,占地少,最好避开农时的药材,如果做不到,那他们也会只专注于一项,因为这能让他们减少耕种成本和风险。

其次,由于如今仍旧有着人口禁止流通的要求,道路不便和交通工具的匮乏,粮食的流转与购买也不像后世那么容易,农户家庭都倾向于先保证粮食生产足够,然后用轮休又或者是房前屋后的土地种植出来药材,除非是一些大户,否则很少有人会大批量的种植药材。

平村药材计量不对劲儿的地方就在这里,总和量大,平均到一户农家也得空出来一亩地才够,而正常情况下,不可能一个村所有户都这样去做,也就是说,可能只有一半的家庭,一口气减少了两亩以上,六石粮食的收成。

今年可是统计的去年的情况,没有绿肥,直接少了一个成年人大约个月的口粮,岂不是太过于冒险?

倘若是大农户多种药材,他们也要减少自己耕种成本和风险的,大农户要么只种一种药材,最多也不会超过种,而这和平村记载的数据相悖,总之……这个数据的确很不对劲。

韩盈皱紧了眉头,她沉思了片刻,目光逐渐移到了楚田身上。

不对,连自己都只是怀疑,楚田为何如此笃定的说账不对,而不是‘有问题’?

毕竟,减少一亩地粮食种植药材,用来直接和医属换取交人头税的钱也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剩下的钱才也可以买其它所需的物品,亦或者作为储备,若是平村的女医威望足够高,她也是可以做到这点的。

她还如此紧张的过来找她,而不是向于秋上报……

韩盈突然询问起来:“楚田啊,是不是有人和你说过平村的事情?”

楚田正等着韩盈发怒,没想到对方冷不丁的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超出预判的询问让她顿时慌乱起来,她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想伸手去捂,却又不敢伸手,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楚田模样,韩盈就确定了自己的所想她继续问道:“是谁?同乡里的女医?”

楚田更加懵了她直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便发现自己这样的动作有多么愚蠢完全是欲盖弥彰她放下手不可思议的说道:

“医曹您可真不愧是月女啊神了!我还没说您就都猜到了。”

韩盈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是十分平静的说道:“把情况跟我说一下吧。”

这样的表情让楚田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紧张的开口解释起来。

事情要从韩盈走后说起。

为了保障底层的女医也能有医疗教育资源除了乡、村的优秀女医能够来县里调换县里也会组织女医下去进行为期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的教导今年正好轮到楚田当时有一个非常好学的女医徐饴一等到她空闲就会过来问问题还会给她端茶倒水态度极其热络。

时间久了楚田对她印象便非常深刻不知不觉间也说了自己的家住在哪里还提到自己教完之后要回家看看。

不过说过此事的楚田还没到家就被徐饴堵在了半路上神神秘秘的告诉她平村虚报账目的事情还以自己日后能否继续行医作为担保指认平村的村医并远远的在村外指了平村的田地给楚田看。

楚田还很年轻经历的事情不算多突然送到她手上这么大的一个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于是徐饴给楚田出主意让她等一等等韩盈回来告诉她让她来处理。

原本徐饴是想把自己摘出去的她千叮咛万嘱咐希望楚田不要把自己说出去因为她害怕日后会被报复当时楚田也是答应了只不过没有想到韩盈这么快就发现了问题现在也只能交代出来了。

韩盈有些沉默她看着楚田稚嫩的脸庞想着她今年好像还没到十六岁的年龄……算了这次被当枪使就被当枪使吧以后叫于秋提点提点多长点心眼子。

把整个事情说完的楚田还有些忐忑不安韩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这事你做的很好先不要和别人说回去正常把账整理好这件事我过两天会处理的。”

楚田将自己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她相信韩盈不会骗她:“好那我先拿着账回去了。”

看着楚田离开韩盈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这次的账和过往不同不是有人欺下瞒上而是有人瞒下欺上这绝不是一个平村的女医就能做到这件事情肯定还得有乡医打掩护还好县里人少除了楚田固定外还需要其她女医随机抽签查账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可惜

她们容易出另一个问题。

不了解基层情况被看似正常的数据骗过去。

就像她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这数据就是假的一样。

问题得抓漏洞也得补韩盈思索着解决办法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

才两年不到就已经有人敢虚开发票贪钱还一口气贪了八千多钱的大案那对于更基层的村医来说她们真能保证自己的手脚很干净或者说没有在其它地方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吗?

而现在这个‘小错’又到什么地步了?

我也得去乡里多转转才行了。

韩盈将这件事提上日程比起来正事庆乘就更加需要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掉在对方和自己商议好丝绸运输之后不等对方开口她就直接问道:

“说起来我看庆公的宝驹甚是高大威猛之前没来得说现在春天快过去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索性厚着脸皮问问这宝驹……我能借来给家中的母马配个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