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好是好,可想拿却是有代价的,而越大的礼物,代价越大,梁度是个聪明人,颇为爱惜羽毛,向来不沾染大的利益牵扯,以防止让自己从中立调节的位置偏离,进而影响自己的威信,他看着齐枢,心中隐约有些不悦。
跟了他三年,怎么还不清楚他的做事风格,要给他人做这样牵线搭桥的事情?
“不算贵重。”
齐枢顿了顿,略带些神秘的说道:“郡守有所不知,此物本价不过两三千钱而已。”
“喔?”
听着这句话,梁度心中不由得放松下来。
齐枢怎么能知道此物的原价?必然是有知道此物的人找了过来,联系此人还能带来这样的精品,那肯定和制作瓷器的人有关系,而瓷器本价如此之低,想来那此人地位也算不上多高……等等。
“齐枢。”
梁度不由得将用来装青药的瓶子,和这最近大火的瓷器联系到一起,他唤了声对方的名字,略带些玩味的询问道:
“此物,怕不是你亲近之人所做的吧?”
“正是郡守所想。”
当年韩盈上秩,就是以医术为理由,虽然合法,但性别还是引来不少质疑,是齐枢调和后通过,这件事不大也不小,充作了不少人的谈资,不过,记得的人主要是郡里的官吏。
时至今日,这些官吏在面对来源于宛安县的药和青药瓶,以医术上秩的女医曹,和最近大火的瓷器时,也能感受到其中明显的联系,很难说私下里没有人讨论这件事情,郡守能问出这句也在情理之中,
齐枢点了点头,状若无奈的说道:
“不瞒郡守,这瓷器,本是宛安县医曹韩婴为做个特制的防伪陶瓶出来,没想到误打误撞烧出了这么好的器皿,因造此器耗费太大,便又售了些碟盘器皿弥补亏损,她不过是个县中医吏,见识短浅,没想到事情竟成了这般模样,心中恐慌,所以……”
齐枢后面的话没有说,梁度就已经明白了。
他没有了之前看到这份重礼的不悦,而是在嘴角浮现出了然的微笑。
韩盈身份普通,背后没什么势力,这瓷器已经卖出了天价,必然要迎来无数觊觎,尤其是她没有掩盖的直接售药,能察觉到瓷器和她关系的人会越来越多,前去宛安县一探究只不过早还是晚的问题,到时候,她肯定保不住此物。
梁度目光扫过齐枢,县城官吏入秩的事情根本不在他职权范畴,可他却极为热心的奔走,想来肯定有什么关系在里面,此时顺着他的路子来投靠自己也不奇怪。
只不过,既然韩盈有齐枢的关系,那她绝不会像齐枢说的那样,见识短浅,至少得知道将药瓶和瓷器一起卖肯定会暴露自己,那,她又为何这么做,找自己的目的,又只是为了投靠么?
梁度眯了眯眼,十分随意的开口说道:
“好了老齐,你我之间是什么关系,还像外人那样绕弯?有事儿直说就是了。”
谁信领导说的直说,谁就是傻子!
齐枢腹诽,面上还是保持着恭恭敬敬的姿态:
“这瓷器和陶器类似,只不过是烧制的要求更高,需要特殊的瓷土,而此物并非只有她一处能得,她愿将此法献出,希望能让她继续售药,好交换些药材,以缓本县病人死难。”
“原来如此。”
听完齐枢要求的梁度轻笑一声,他说怎么有这么多疑点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这韩盈还是想保住自己的瓷坊,想继续往外卖药啊。
这也不奇怪,那药效极其有效,又因过于稀少,已经卖出了天价,有青药瓶都已经有人制假诈骗,没有岂不是更要满天飞?这些人一多,药的口碑就坏掉了,到时候别说卖药,不扯上人命官司都是好的。
不过,比起来药,瓷器更难被握在手中,所以献瓷保药,也算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献宝一事古来有之,大的就如当年的和氏璧,小的就数不清了,天南海北各种祥瑞和玉石以及托里埋的古物应有尽有,大部分情况下,献宝对双方都有好处,普通人将引来危险和不能转化为实际性好处的物品交出去,得到一定的物质奖励,而诸侯王/权贵得到彰显身份的宝物,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一点浮财。
只是这一次献宝情况与过往实在是不同,瓷不是玉,听齐枢的意思,大批量制作起来似乎并不难,偏偏现在瓷器价格已经有价无市,若是此物做法被其他谋利之人得到,大量制作,又按照现价出售,那肯定会让瓷器变得越来越不值钱,最后逐步拉到极低的正常市价,那之前高价买到瓷器的人心情可想而知,他们有财有权,闹起事情,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想到这里,梁度便有些头痛,郡里权贵们对瓷器极其狂热,梁度发觉,这东西对他而言也是烫手山芋,他绝不能拿!
梁度将目光放到了这套酒具上。
因为知道酒具并不珍贵的缘故,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抗拒,他拿起来一个酒杯细细把玩了起来。
酒杯精美,触手间极为温润,那光滑的质感世间极其难得,梁度发觉,此物虽不能握在他手,却并非不能谋取利,就像是玉,它难道不多么?相反,产玉的矿山很多,但玉还是维持在一个尊贵、高价的状态,出现这样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它是皇帝定下来的礼器,是国家规定的身份象征。
只要‘瓷器’不要太过泛滥,如陶那般,那就……
联系与父兄通信时泄露出来朝中的情况,梁度心中有了主意,他抬头再次对齐枢问道:
“此物所需的瓷土,究竟有多少?又布于何处?”
“这。”
梁度算是把齐枢给问住了,他哪能像韩盈问那么详细,连瓷土有多少都知道,好在他提前让韩盈等着,此时被问也不慌乱:
“我对此也不精通,好在那韩婴就在隔壁,传她过来询问?”
梁度好似有些惊讶的问道:“她不是医曹么?怎么会来山阳郡?”
“她是过来交宛安县上计簿的。”齐枢稍做解释,转口又提道:“今年宛安县多了不少人丁呢。”
人丁增长对县里来说是不错的政绩,能让齐枢拿出来单独说的,想来增长人数也少不到哪里去,下县里做出来政绩,梁度这个上司自然也算是有功,慧眼识人,管理有方嘛,心情不错的他想了想宛安县过往报上来的记录,笑着说道:
“想来是除了那害人的巫觋后,黔首手有余财,能养活婴孩,又有韩盈教导村女如何接生,减免产妇一尸两命,方才能多出来这些人丁?”
“正是。”
齐枢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为难的说道:“只是宛安县水患至今未解,之前人口不足,避开水患处也就罢了,如今人一多,待到长成之日,不给他们清理水患,划出农田,恐将生乱啊。”
这是生乱吗?分明是想向郡里要钱清理水患!
可清理水患就是个无底洞,要么猛的砸钱,得那么一点点收益,还引得其他人不满,要不就是持续不断的给钱,还得不到收益,梁度怎么可能继续这个话题?他直接闭口不言了。
看郡守不再说话,齐枢也就知趣的不再谈论此事,他做出一副懊恼的姿态:
“看我,光说杂事,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把韩盈传来。”
说着,齐枢起身到了门前,示意仆人将韩盈带过来。
韩盈其实就在这两人的隔壁,如今房间隔音性能极差,他们之间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虽然简短,但也足够韩盈感知到梁度的为人。用一句话说,那就是‘打工人心态’,永远不给自己找事,能糊弄就糊弄,打工这样当然没问题,可对于一个肩负治下几十万人性命的郡守来说,这就是懒政!
可笑的是如此懒政的郡守,竟然风评极好,这样的现状,可真是荒唐。
收敛起自己心里的思绪,韩盈站到了梁度面前。
以妇人产育之事为功,靠医术为吏的女子,旁人自然难以生出狎呢的心态,因为这样的事情很难与美联系到一起,而对于不少高位男性来说,不够漂亮的女性属下和男人没什么区别,梁度扫了韩盈一眼,便没有了什么兴趣,而是看着酒杯,问道:
“你说的这瓷土多么?”
“此土如铜、银矿,有的地方自然多。”韩盈拿出来提前准备好的布袋,解开,将里面包裹好的两份土块露出来,道:
“瓷土颜色透白,如丝绢般光泽,比寻常泥土更粘,宛安县有一处地生有此物,还有一行商在为我寻药材时,也捎回了相似的土,据他说,这是在旬县所寻得的。”
梁度本还以为这是什么以前没有见到过的奇物,他招手让韩盈送上前来仔细观看,还伸手捏了捏,紧接着,他便不由得摇起头来:
“这不就是祭祀用的白土么!”
汉代祭祀会采用五色土,是指青红黄白黑五种颜色的土壤,象征着方位和疆土,而各郡每年的任务中也有准备诸如五色土一类的祭品,梁度的父亲负责过这方面的工作,他也跟着见到过祭品,不同地方进献的土壤都有区别,越远越大,不过,的确有些白土和韩盈所拿来的这种相似。
齐枢也围了上来,他同样认真看过这土,道:“白土不生草木,甚少有人在意,记载不多,不过过往有贡五色土于朝中,前王在时,也用其祭祀,白土取出也有所记载,正是旬县。”
国家大事,在祀在戎,祭祀是重事,齐枢管理档案时肯定要多过几遍,对本郡五色土取自何处自然也清楚,梁度明白,并不是白土稀少,而是它只有祭祀这个用处,不像金银铜铁矿亦或者朱砂,白玉一类,已经有了明确的用途,所以寻找者众多,不过没人在意正好,越便宜,越好拿来谋大利!
“韩婴,你只带来这几件瓷器?”
韩盈立马明白了梁度的意思,她怎么可能只带一套瓷器过来,让对方把这套酒具送于汉武帝?那还送个鬼的礼:
“回郡守,还有两件瓷器。”
“好!”
梁度看向齐枢,道:“你写篇奏贡出来,我要将此物献与陛下,不,我亲自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