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富裕村子

被询问的老者名叫蔡彭,是一位医者。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大冬天的赶路,这件事说起来就有点儿长了,

蔡彭师从仓公,也就是淳于意,说他可能没多少人知道,但他女儿可干了件改变国法的大事,没错,就是缇萦上书救父,文帝感动其孝心,废除了大部分肉刑,还免了对方的刑罚。

这是大众所知的故事,但很少有人知道仓公为何获罪,这完全是医术惹的祸,仓公医术精湛,权贵和官吏豪族都想把他留在身边,其中的显赫之人甚至有赵王和胶西王,而仓公不肯依附,用迁移户籍和去各地行医的办法推脱……成功得罪了人。

后面的事不用多说,而他和老师,也就是仓公的师徒缘分,是源于仓公一改过往医者敝帚自珍,不肯传授外人医术的规矩,开始广收弟子,蔡彭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这些医者在齐地极为有名,甚至形成了‘齐派’,也逐渐有人开始向外走,蔡彭便是如此,他不喜约束,所以四处游历给人治病,同时精进医术,只是如此一来,他和老师一样,也开始得罪权贵。

三年前,老师去世,蔡彭借着守孝还能勉强支撑,可如今出孝,他便找不到借口拒绝。

眼见得那些视人命于草芥,对他虽然表面尊敬,却时常用家人拿捏的权贵态度越发强硬,蔡彭急的团团转,突然,行商带来精巧的‘瓷瓶’和青药,看着它将权贵们的视野吸引过去,蔡彭立马有了主意,借着同行相轻,被韩婴激怒,要与对方一会的幌子,收拾家当,带着户籍和家人直接开溜,丝毫不在意如今已经是大冬天。

当然,他们一家人在这方面也的确不用太在意。

精通养生的蔡彭伸手捋了捋胡须,他年龄不小,胡须和头发都已经发白,身体却仍旧硬朗,冬日的寒风凛冽刺骨,他却好像压根感受不到似的,乐呵呵的回答:

“快了快了,明天就能到宛安县城。”

孙女蔡汶的脸瞬间垮了下去:“怎么还要这么久啊?”

母亲曹良见状,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比让活泼好动孩子在车上一动不动,枯坐等待更难受的了,她也不知道女儿怎么有这么多的精力,也就是这些天赶路赶的久,女儿身体疲惫,才不像之前那样,不是下去跑着追车,就是吵着要骑马,实在是让人头疼。

腰间系着剑,在车队后的丈夫蔡盛驱马过来,笑着对女儿说:“你这个小皮猴子啊,就再忍忍吧。”“可我忍不了。”蔡汶撅了撅嘴:“再坐下去,我的腿都要断了,还有,我好饿,饿的都能吃下一头牛了!”

“好啦。”蔡彭看着前面升起的袅袅炊烟,笑着说道:“现在也不早了,前面有个村邑,我看那边建的不错,说不定有富户人家,就不找亭,去那里借宿一晚,正好趁着天还没黑,让汶儿下车走,舒缓舒缓身体。”

说着,蔡彭将目光投向了儿媳,又道:“你再取些铜钱出来,多取些,好买些肉给汶儿吃。”

曹良顿了顿,没有反驳,按照公公的吩咐,侧身从行李中找出上百个足钱出来,用绳子串在一起。

看着越来越扁的钱袋,曹良泛起了几分愁意。

在家万日好,出门一日难,难不只在生活不便上,更在各方面都得花钱上。

刚开始走的时候,丈夫和公公还能凭借着医术赚取费用,可进了宛安县,连一个小村子里都有女医,看丈夫和公公的态度,似乎对方医术还不错,根本不是过往那些害人的愚蠢之妇,这宛安县医风这么兴盛,家里男人再想靠医术赚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钱只出不进……若是花光了可怎么办?

比起来郡城,宛安县可是个穷地方,她能织上好的绢,也能刺绣,可再好的绢,在这里,可卖不上什么价啊。

想到这里,曹良更加犯起愁来。

而比起来儿媳的愁虑,蔡彭就放松多了,他清楚自己的家资,光携带的金子就够全家吃穿不愁三四年,更不要说那些写在绢布上的医案、以及他收集的珍贵药材——这完全是无价之宝。

医者多好啊,有人识货,就不怕没人不买。

至于担忧家里的钱财不够,没有进项,这两项东西也不打算卖的话,那停留个一年半载的就去山阳郡不就行了?不说被奉为座上宾,想糊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医术好了,到哪儿都饿不死。

蔡彭极有底气,这也是他如此乐天的缘由之一,他边逗着孙女边赶路,随着车轮不断行进,之前看到的村邑越发的靠近,只是越近,蔡彭越觉着好像有些不对。

一眼望去,大量崭新的土屋出现在他的面前,两三间,三四间的组成一个小院,院中搭着棚子,黑猪在里面哼唧,最近的那户,还有气宇轩昂的公鸡站在棚顶不肯下来,一个年轻人正用棍子驱赶,院落里十几只半大的母鸡正扒拉着土,再往别处瞄瞄,还能看到老马和黄牛。

若是只有一两家这么富裕,还能让人理解,可这村邑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再差的都能有两间土房,房子,农具,猪和鸡乃至其它牲口加起来,怎么都得有个一两万……这怎么可能?

如此违反常识的景象让蔡彭有些犯懵,儿子蔡盛也生出了疑惑的目光,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到了不远处数个长条形的草棚,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样的建筑,肯定不是普通农人能盖的起的——

“这里是豪族的庄园?”

蔡盛得出了结论,但紧接着他又摇了摇头:“不对,庄园里哪有这么富的田农?”

土地创造的财富终究是有限的,田农多一点,豪族就少一点,积累家财的豪族怎么可能会给田农这么多财产?

而且,这也不符合庄园生产模式,家庭生产虽然稳定,但创造效益是偏低的,大多数庄园主都是将不同的事情分给不同的人去做,比如设专门种田的农户,养羊的羊户、养牛的牛户等等,这样分散到家庭,还是以家庭模式饲养牲畜的模式,实在是不符合他对庄园的认知。

马车没停,还在咕咕隆隆的往前走着,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了,大片土屋群前,不少大肚子的孕妇正在走圈,像是在进行某种奇怪的仪式。

蔡盛将手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古怪,此处若是庄园,怎没有庄主的居所?还有那些孕妇……”反常的现象让蔡盛有些不安,他稳住心神,对着还在驾车的家仆们使了个眼色。

家仆们分分警戒起来。

一家人行进的速度越发缓慢,即将停止时,零星的,几个挑着担子的人从车队面前经过,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纷纷用好奇的表情打量着车队,蔡彭看着冒着热气,还往下滴水的担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叫住了末尾走的最慢的老人,问道:

“老翁,这里可是东河村?”

老人从未被人这么文绉绉的喊过,一开始还没分出来蔡彭问的是自己,待蔡彭又喊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侧身打量着这家同样古怪的人家。

大冬天带着女眷孩子出行,车上的箱子不是货物,而是各种家当,一看就知道这是得罪人,拖家带口搬迁避祸。

老人眼中多了几分同情,大声回道:“对,前面就是东河村。”

听到老人的回答,蔡彭松了口气,不仅是他,儿子蔡盛和儿媳曹良也都放松下来。

名医韩婴的村子啊,那这么有钱也不奇怪,他们来之前就听女医说过,对方是有些怪脾气,有钱不赚——当然,蔡彭更愿意称它为不慕利。

东河村,其实就是曾经的外邑,韩盈将做豆腐的生意给村里经营,而豆腐的生意一直不错,尤其是冬季延长了豆制品的保存时间,高产量逼迫豆坊不断吸纳人手。

一个村子,分两个地方,每日浪费在来回走动的时间太长,缓慢的搬迁就此开始,外邑不会搬回去,那就原本的东河村往这边搬,不过,一个豆坊还撑不起大家盖起土房,但再加上给养鸡场打工,自家种上药材,给其它地方送堆肥和给韩盈家开垦荒地,再用修耕的土地养些蚯蚓喂鸡,那差不多就够了。

这种改变是随着时间慢慢做到的,不然也不会有人家三四年才只盖出两间土房,猪也不大,明显只养了一年半年的,甚至再往不远处看,田佣们住的也不过是草棚,可即便是这样,村民的资产粗略估计起来,也能有个上百万钱。

马车逐渐驶入村内,蔡彭越透过篱笆,看着家家户户居然都建了谷仓,整个人是越发的吃惊,他行走各地几十年,就从未见过这么多这么富裕的农家!

嗅闻到生人气味的看家犬狂吠了起来,正在踢着鸡毛做成玩具的小孩们立刻警惕的停下动作,孩群中的何宁伸手捂住耳朵,她认真的打量过这些人,在确定没有危险后走了过去,在距离对方四、五米远的安全位置站住,仰起头,对着蔡彭问道:

“你们是来求医的吗?”

“我们是来借宿的。”

蔡彭回答着,从马上下来,他扫过何宁的衣裳,又很快将目光移到那群孩子身上。

离得远,他看不清孩子的脸庞,但也能确定他们吃的不错,毕竟若是粮食不够吃,哪有力气出来做游戏?他们的衣服虽然不是皮裘,却也是塞的鼓鼓囊囊,极为保暖,外表看上去能有七八层新的样子,就算有几个还是衣服上有补丁,也是加在屁股膝盖这些容易磨损的地方。

这透露出来的富裕模样让蔡彭说不出话什么来,正当他沉默的时候,蔡汶已经挣脱了母亲的禁锢,从车上跳了下来,一双眼睛热切的盯着何宁,问道:

“你玩的是什么?能教我玩玩吗?”

曹良头痛,还来不及制止,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妇人从院内快步走了过来,边走边喊:

“小宁,是有生人过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