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金粒就要被拿走,高真连忙上前阻拦:“许恭你停手,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你这个儿女子,滚一边去!”许恭脸上全是不满,他边呵斥,边伸出手将人往外面推。
许恭推人丝毫不在意自己手上使了多少力气,高真又没有防备,直到手碰到肩膀,高真才发觉不妙,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身体的本能让她不断后退稳定平衡,看情况不对,田丰赶紧上前扶住高真,总算是避免她摔坐到地上。
拄着拐杖的高真父亲抬起来手,想去扶人,可自己如今连走路都得靠拐杖,又能做什么?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劝道:
“许恭,你好好说话,莫要推人啊。”
韩盈从这话中听到的全都是心酸。
她低垂下眼睑,心中不由得分析起来。
许恭和高真明显是一对夫妻,沈市掾说高家陶坊由女人做主,现在看起来,只说对了一半。
高真只是技术型老板,这样的人能做的起来生意,但不能涉及人事争斗,一旦使用更黑的手段,那她很难招架,更做不到反击。
这对于韩盈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她思量着,没有说和,而是继续激化起来矛盾:
“你们这到底是谁当家?怎么一个人说能做,一个人说不能做,给个准话,不行我就换一家。”
“能能能。”许恭满口答应,他拿过来金粒,在手里颠了颠重量,又放到嘴里咬了一下,看着上面的牙印,他露出来笑脸,自夸道:“县里能做这样陶器的就我们一家,我们要是还做不出来,那就没人能做啦!”
“许恭!”听许恭满口答应的样子,高真脸上满是怒意:“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乃公就这样做,怎么了?”
“这是我们高家的陶坊,我说了算!”
“哈,乃公还是你丈夫呢,这不都乃公的?”
如今,一斤金子价值一万钱上下,韩盈的金粒,说是金粒,可和小金块差不多,价值在两千钱左右,拿它做定金,说明所需要的陶器总价值至少在五千钱,今年县里的大户人家手头紧的很,都不怎么买陶器,遇上这么大的生意,许恭怎么可能放过!
但高真的想法更加切合实际,从没做过的东西,她怎么保证自己能做出来,到时候达不到客人的要求,自己搭钱搭料不说,还得把定金给退了,到时候指不定赔多少,甚至,就算是能做出来,谁知道要试多少次?要是试的成本超过了给的钱,那还是亏啊!
两个人各执一词,争吵不止,但明显高真这边更占理,就连在桌上扒饭的四个男人也忍不住过来劝许恭。
“高姐说的对,这生意不是这样做的。”
“许哥你听一下主家的话吧。”
“咱们总不能做亏本生意。”
哪怕高真说的更对,可听着四人明显向着高真的话,许恭脸色还是难看起来,他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韩盈,以及坐在主座上皱眉的络腮胡男人,炸了:
“我说这生意怎么做,它就怎么做!”
看到这里的韩盈微微摇头,这人的段位好生低级,不过也好,省了日后这对夫妻纠缠的可能,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继续施加起来压力:
“好,就是你说的,咱们现在就写契书。”
崽卖爷田都不心疼,更何况许恭卖的都不是自己爹的田,哪怕他知道自己这波很有可能要亏,但他还是咬着牙答应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拿简牍来。”
听着要签契书,高真急的昏了头,她直接拉住许恭的衣裳:“不行,不能拿!”
许恭受不了当着外人两次三番被拦住的情况,他觉着自己的面子丢的厉害,下意识的,他伸手想要给高真一巴掌,让她冷静冷静。
而那手刚伸起来,高真便察觉到了危险,可明明应该侧身躲避,身体却直接僵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看情况危急,安静站着的燕武立刻上前钳住了许恭。
巴掌没落到脸上,高真猛的松了口气,她找回自己的肢体,又有些不解的看向燕武和韩盈,完全不知道这二人为什么要出手救她。
“我倒是看明白了,一个作坊,两个人做主,这生意怎么做下去?”
韩盈说着,扭头还看向了高真的父亲,对方看着自己女儿要被打,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攥紧拳头又低下头,装成鸵鸟,看起来既悲哀,又可怜。
“你们这样,造不出我要的陶器,我肯定要亏,还是不做了,燕武,把金粒拿回来,咱们走人。”
话音刚落,那高真再次愣在了原地,瞳孔更是猛的缩了下。
燕武?这名字好生熟悉,她听说过,分明是……
韩盈同样未短过燕武的肉食,两年下来,她又高了不少,再加上她跟着韩粟一起习武,摁住许恭从他手中拿回来金粒轻而易举,只是这样一来,许恭心里不由得更加窝火。
他来不及骂人,小跑到韩盈身边,赶紧哄道:“这里我真的能做主,客人您要不等等,我这就安排好,真的!”
说完,许恭恶狠狠的瞪了眼高真,试图让她赶紧松口,将生意揽下来。
而高真看着韩盈远去的身影有些沉默,她已经想清楚来的人是谁,只是谁会没事帮人处理她这样的家事,尤其是她压根没把握做出对方想要的东西,哪怕面对着许恭的威胁,高真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客人,新器具没有这样定的,您要是想要,我这边能给您试,您包工料就好。”
这高真啊。
韩盈心里无奈摇头,这种情况下还认死理,够犟,要是换个人来扭头走了,回头就得挨一顿打。
试探到这里,人也都认的差不多了,除了在为人处事上不行,高真在坚持和技术上都很合她的心意,就是这个许恭嘛——
回过头,韩盈看着高真,问道:“这是高家的作坊吧?”
高真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高声应道:“是!”
韩盈指着身边的许恭问道:“那他这个在这里指手画脚的人是谁?”
看着韩盈突然和高真说上了话,许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突起来,一股子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而高真则是更加坚定起来。
月女可是个大忙人,不可能没事跑这么一趟,她肯定是要做批更和过往不同的陶器,而坊间传闻月女一向厚道,不可能半点赚头都不给她,刚刚的问话更像是在试探,试探到底谁才是这家陶坊的主人,谁更有能力做她想要的东西!
那,自己这个真正能做陶的,只要能接下来这活计,就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借着对方的势,将这几个陶工拉回来,彻底把许恭压下去,不,是直接赶出去!
“此人是我在家坊里招的赘婿,没什么本事,只会找人赌戏饮酒,和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说着,高真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自信的说道:“客人,您说的要求,只有我能做的出来。”
“儿女子!”许恭完全不知道高真的底气从何而来,赘婿二字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他不由得威胁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赘婿?
韩盈脸色严肃起来,她继续问道:“一个赘婿,怎么在高家陶坊当家做主起来了?”
被问的高真脸上的笑意再难维持,而是多了苦涩:“不过是欺负我父年老体衰,又无兄弟子侄帮衬罢了!”
原来如此。
韩盈明悟几分,不过,此事还有许多隐情未说,她也不急着具体到底怎么回事,而是说出自己的要求:
“我想开一家制作新陶的陶坊,再聘个管事,若是有能为,我会分二成干股,你觉着呢?
不是定陶器?是开陶坊招人?
这新要求让高真一时间有些发蒙,但她很快转过来弯——这对自己不亏!
她家里就三个人,老的老小的小,完全守不住这陶坊,手里的陶工更是没什么良心,继续经营下去完全是恶心自己,可靠着月女那就不一样了,对方是医曹,后面还有县令当老师,有这样的靠山,谁还敢动她?
“我……
还没等高真答应,许恭便反应过来:“小女子,你玩乃公是吧?!
说着,他便想要上前威胁韩盈,可还没有走两步,燕武就站到了韩盈面前,手握到剑上,呵斥:
“赘婿如同奴仆,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你,赔个几千钱了事!
燕武绷紧的肌肉和眼中的杀意都做不得假,想起来之前对方钳住自己手的力道,在想这小女子一出手就给金粒的大方,许恭就不敢上前——对方真敢杀了自己!
可他要是被这么喝退了、让高真把事情都谈妥了,这过的富贵日子岂不是都没有了?
许恭满脸的不甘心,他完全不想回到之前的日子,看着对方简便的麻布衣,也不觉着对方会是什么贵人,于是赶紧扭头往酒桌上求救:
“曲大哥,曲侠,咱们可是好兄弟啊,您来帮帮我啊!
首座的络腮胡男人脸上多了几分尴尬,许恭这一刻多钟的人品是真的烂到家了,他不想和对方搭上关系,可再有名的游侠也得吃饭不是?现在好了,吃人嘴短,总不能什么都不干。
曲侠没拿剑,正常走过来劝道:
“过来做生意的,拿什么兵器啊,大家放下好好谈嘛。
曲侠过来,他身边的兄弟自然也不会在一旁干坐着,同样跟了过来,有了两个悍勇出名的游侠护在身前,许恭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自信,他挺起来胸膛,甚至还威胁起来:
“小女子,你这生意,只能在我这陶坊做,别想把人拉出去,我跟你说,就不可能!
有时候,看似中立的立场,本质就是拉偏架,到底是谁人动手,难道这个姓曲的游侠看不出来?不过对方到底没拉到底,看对方没拿剑,也不欲动手的样子,韩盈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她摆了摆手,示意担忧的高真不必上前,而后对着曲侠问道:
“我听闻游侠儿好义气,多行惩奸除恶之事,你们两个听了这么久,半点是非都没听出来吗?
曲侠比许恭谨慎,看韩盈如此气定神闲,还敢反问自己的样子,他没有拉继续拉偏架,而是认真看了几秒,片刻,他像是想到什么,心里一惊,连忙问道:
“阁下可是月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