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韩盈还是何父,都没有把自己的话讲得太清楚。
因为话中的潜意思直说出来,那不叫伤人,叫结仇。
毕竟何父说白了,不就是担忧陶鹊嫁人之后对何宁上不了心,未来夫家对何宁也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她自己没本事,也没个兄弟出头,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嘛。
可这是最坏的结果,而这次陶鹊结亲的,是月女家!
月女名声仁厚,家里也是兄友弟恭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只是,孩子不在自己身边,再好的名声,何父何母也不敢完全相信,因为只要有丁点儿问题,何宁的一生就毁了。
但这样的话,他们根本说不出口,甚至连这种心思,也显得过于小人。
所以,何父何母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什么是她们想要的‘安身本事’。
而韩盈在回复中,也点出来了这点。
无母无弟。
在场中人不是傻子,呃,韩粟和陶鹊连带着何宁除外,韩粟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智商,因为进入求偶期已经全被掉光,陶鹊她连自己过的好坏都没整明白呢,只将无母认作是自己以后死了,便开口道:
“宁宁怎么会没有兄弟呢?她——”
陶父听不下去女儿犯傻,连忙呵斥道:“我们说话,你先别插嘴!”
被训的陶鹊怔住,骇于对父亲威严的敬畏,立刻闭上了嘴巴。
她不懂自己为何被训,心里有些委屈,却也不敢说出来,只能低下头,继续给何宁喂饭。
正当她夹着面前的豆腐时,一块肥肉,突然落入陶鹊的碗中。
陶鹊惊讶的抬头,看到韩粟又夹了块鸡肉放入她碗里,他脸上还是那么憨厚,在发觉自己看他之后,还往陶鹊身边侧了下头,压低声音说道:
“别光吃菜呀,让宁宁多吃点儿肉,这才能长壮。”
说完,他突然变得扭捏起来,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你也得多吃点,太瘦了……”
陶鹊一怔,不知道怎么的,鼻子莫名的酸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的训斥,还是婚约对象给自己夹的,从不允许在有客时吃的肥肉。
酸涩难受的情绪,让陶鹊慌张失措的夹起来肉,低头喂给宁宁,不敢和韩粟对视。
桌子就这么大,大家都坐在一起,韩粟和陶鹊的动作全被他们看在眼里,陶母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啊,姑爷疼女儿,嫁过去不吃苦啊!
而何父则是觉得自己的老脸是真的没处搁了,他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尴尬的僵在原地。
这么一僵,别人也不好说话,整个宴席瞬间冷了下来。
韩盈在心里轻叹,对着何父说道:
“父母爱子,必要为之计深远,何伯你也是太在意宁宁,所以才会如此担忧。”
宽慰让何父脸上全是羞愧,他连忙摆手:“月女,唉,是我太过小人了!”
“不是小人,是你们的担忧,本就存在。”
韩盈声音一点儿也不尖锐,只是静静的说道:“我们家论功行赏,做多少活,就吃多少饭,不分男女。”
话音刚落,郑桑就微微皱起了眉头,紧接着她又放开,而陶母陶父则是变了脸色。
韩盈说完,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拿着筷子夹起面前的鸡腿,放进陶鹊的碗中。
在前世,韩盈经常在网上看到吵女人不能上桌的问题,虽然有人用各种理由去举例,分桌只是女人不想喝酒、不想跟着男人一块吸二手烟等等证明这不是重男轻女,可在韩盈看来,这些理由,不过是现代经济的富足,掩盖了家庭内的阶级矛盾而已。
分桌,其本质就是资源不充足的情况下,优先满足男性,再让女人吃剩下的剩饭。现代经济的发展,让每个家庭都能有钱给女人加桌菜,所以分个男桌女桌出来,那真正的核心问题是,如果发生经济后退,家里拿不出来钱,需要有人吃剩菜的时候,谁吃?
还是家里的弱势群体,还是女人啊。
甚至于都不用后退,光看看分桌的时候,两桌菜怎么做出来的,谁负责在吃饭的时候照顾小孩,谁在饭前饭后负责收拾,就能够看出来家庭地位的区别。
毕竟,加桌菜的钱出的起,请保姆收拾的钱可就不一定出的起了,如果某家人的女性要做好两桌饭菜、带孩子,饭后收拾一切,那她的地位,也不过是随着经济的提升,从过往吃剩饭的升级为伺候全家吃饭的而已。
剥削并未消失,只是在富足的生活中,变得更加隐蔽。
明白这点的韩盈,绝不会让她的家庭也出现以性别为优势的剥削。
来之前,她问过母亲,陶鹊各方面都非常适合,仅剩的问题就是孩子,而何父这些话一说完,韩盈就明白,这婚事已经可以板上钉钉了。
别说带孩子了,整个家,哪个人不是韩盈教出来的?甚至她还约定了冬季给过来学医的学生们上课,到时候也不过是多加一只羊罢了,教不会,还可以扔给学生们给她补习呢。
所以,教何宁本事也就是顺手的事情,何宁有母亲,压根用不着韩盈带在身边,不仅要照顾学习,还得照顾饮食吃穿,要真这样,这哪里是教学生?分明是伺候祖宗!
何宁有妈,生活上的事儿,不应该由韩盈操心。
但,陶鹊过往培养出来的这些思维,极其危险。
如今家里的生活水平很大程度上依靠韩盈,她特殊,多吃多占也不是不行,但女性的天花板实在是太低,韩盈对于自己未来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还是有些没底,若未来她爬不上去,韩粟和他的后代先起来,那,在陶鹊资源分配紧着男孩儿先来思想培养出来的男孩们,会对她有什么心态?
继续尊她为家主,还是想要争权,亦或者……
利用她?
韩盈不知道,但她会在这种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先将其扼杀。
她无法喊出男女平等的口号,却可以说按劳分配。
哪个人手里不希望攥着钱呢?这可是人的胆啊!
陶鹊才十七,以现在正常虚报一岁的算法,她可能只有十六岁,这么点年龄,把她的思维掰正并不难。
让她手里有钱,让她生活自由,她必然会维护韩家的‘按劳分配’体系。
而这点,不仅会惠及她的女儿,更会反馈到韩盈身上。
看着众人的神态,韩盈笑着说道:
“莫说教何宁本事,家里哪个人我不教本事?嫂嫂来了,也得当我的学生呢!”
听到韩盈这样说,韩粟忍不住小声的吐槽起来:
“我现在还得喊你声师长呢,哪还有大哥的样子。”
韩盈的名声很广,但多是传她医术惊人,是县令的弟子,还收女医教给她们医术,至于韩盈和大哥有份师徒关系这么详细的内容,就没有什么人传了,当然,不止是他,魏裳知道的人也不多。
所以韩粟这么吐槽,众人就有些惊讶,紧接着,就自我开始说服自己,韩盈厉害啊,她肯定有更深的本事,这怎么能随便传给别人?亲兄弟也不行!
所以众人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但还是笑着调侃到:
“老大,就你话多!”
“哎,月女本事大,拜为师岂不是很正常?”
“月女肯教我女儿?这……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就一句话,这就是您学生,不是嫂嫂,她要不听话,怎么打都行!”
“月女,您这个,老夫服您啊!”
指出来问题,又给了诺言,饭桌上的气氛立刻重新热络起来,韩又道:
“至于怎么做人,这就是为难我了,先贤曰,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他都如此,我这个还需要依靠母亲的稚儿,能懂多少?
这是韩盈的有感而发,如今回顾过去,她前世二十七年的人生,看似学了很多,其实都只是知识,技能,是‘做题’的能力,可题目是有答案的,现实情况则是,她遇到的所有问题,和病症一样,完全不按照教科书来不说,还压根没有答案,甚至都是无解的。
面对这些问题,韩盈都是在模仿前世的他人经验去解决,这是有经验的情况下,若是没有呢?
想想如今的好多人才,在面对问题时是没有任何参考的情况下,给出一条极其可行的解决办法,韩盈就心生敬佩,不敢有半点穿越者的自傲。
韩盈的谦逊,不是伪装,是真的觉着如今的她就像个‘孩子’,非常需要时间成长。
当然,沃河觋师面前除外。
韩盈举起来酒碗,和何父的酒碗碰了一下,做了个喝了的样子,道:
“所以这做人,就慢慢来吧。
何父所担忧的事情,已经被韩盈点出,并给了承诺,而郑桑也没有反对,还需要担心什么做人?而且他还觉得自己说的和韩盈所说的做人,似乎已经不是一回事儿了,于是,他只管赞同:
“月女您说的对!
事情解决,韩盈和郑桑使了个眼色,下半场全交给了她,主要是讨论怎么操办两人的‘昏礼’,在什么日子合适。
这些事情不需要韩盈操心,待商议的差不多了,饭也吃完了,又经过一番推辞之后,郑桑拿着陶家给的回礼,带着韩粟回家。
当着陶家的面不好说,路上只有她们三个人,韩盈终于有了开口的时机:
“阿母,新嫂嫂来咱们家之后,先别和我哥住在一起。
娶新妇回来不住在一起,那怎么生孩子?还不如不娶呢!好在郑桑知道女儿决定向来都是事出有因,她立刻问道:
“为什么?
“太瘦了,得补一补,怎么也得养个半年。
想起来陶鹊瘦的模样韩盈就发怵,她那体型,能有九十斤都算是不错的。
“不行,还得等月经正常,再谈生孩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