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年轻精壮,一天耕一亩地都不费事儿,特别能干活,婆婆也好说话……”
韩盈微笑的听着媒人的吹嘘,被喊过来的韩羽低着头,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倒是她跟过来的父亲,边听边点头,似乎很想把女儿嫁出去的样子。
韩盈打量着三个人的神情,略微有些不适应。
不过十六岁,刚上高中的女孩儿谈结婚,别说她能做什么了,能懂结婚是干嘛都算不错。
而十六岁的韩羽,已经算是一婚,还带了个娃,大部分结婚的少男少女们,可能也就是十三四岁左右。
若是减去虚岁,那这个年龄还得往下降一降。
就这个岁数,他们能懂什么呢?什么都不懂,所以一切只能全由父母安排。
也难怪这个时代,父母的权力会大到如此地步,因为孩子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见识去做决定,他们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
但听父母的安排……
就得拼运气了。
看韩羽父亲蠢蠢欲动的样子,韩盈开口打断了媒人的吹嘘,她问道:
“你说的楮五,是排行老五吗?他上面有几个哥哥?可都健在?有无残疾?家里有几亩田?种了多少桑?楮五今年多大?父母年龄几何?家里总共有几口人?可有些其他的营生?”
韩盈直接朝着媒人砸过去一连串的问题。
谁还没有个被催婚和被迫相亲的经历呢?颜值,身高,学历,工作收入,年纪家庭背景是相亲中必备的基本信息,把这些摆到台面上一看,能不能匹配就很清楚了,比听什么家风和睦,婆婆疼爱儿媳这种随口夸的假话更有用。
不过,媒人显然像是没有想到韩盈会问这么多,她一时间有些乱,停了好半晌,才说道:
“这,楮五,上面有两个哥哥,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所以全家殷实的很,还……”
韩盈不太想听媒人的糊弄,又打断了她的话,直截了当的问道:
“有几亩地?”
媒人左右有些为难,她看着韩盈,明明年龄那么小,可眼神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看瞒不下去,咬了咬牙,直接说道:
“四十来亩,也是……”
韩盈还没有说话,韩羽父亲就突然说道:“是挺不错的人家,四十来亩地呢!”
韩盈开始头痛起来。
倒不是说韩羽父亲太傻,直接就被媒人给忽悠住,把男方的现有财产当成了日后可分配的财产,而是因为在如今的环境下,大多数人只能做近两三年的选择,很难往十年以后乃至一十年,五十年后去想。
比如,以韩盈的以前想法,一户人家,手中有四十亩地,三个儿子,就算以诸子均分的情况,那么一人只能分得大约十四亩地左右,如此一来,下一代好像根本就没办法再分了,就十四亩地,一家三口都不一定活得下去,哪里来的下一代?
但实际情况完全就不是这么回事,毕竟,如今的死亡率实在是太离谱了。
有女性怀孕带来的高死亡率,婴儿养育过程的高死亡,小孩到长大成人过程的高死亡,男性被兵役、徭役征调过程的高死亡……除了这些还没有完,还有个自然灾害等着呢。
华夏这片土地,几乎一直是《尚书》中说的,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一年一大灾,再加上农民家里没有第一年余粮的情况,只要稍微遇到点灾情,不说全家全部覆灭,少个三分之一的人口,完全不在话下。
韩盈当年看汉武帝‘功绩’科普,提到了汉朝的人口增长,从刘邦登基,发展到汉景帝末期,用了整整六十一年,一千五百万的人口才增长到三千万左右。
所以,她设想的第一代直接分地极少的情况,很难出现的这么快,毕竟,这需要全家人都很能活……
拥有四十多亩地、兄弟全在,家风不错的楮家,在嫁过去的头几年,肯定会过得不错。
当然,缺点也很明显,韩羽父亲看上了对方如今家境很好,对方估摸着也打着韩羽是韩盈弟子,会医术,又会做宴席的本事,好给自己儿子增加未来的筹码。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家会不会运气太好,儿子们能比老父母活得更久。
在父亲明显表现出对楮家倾向的时候,韩羽还是没有说话。
韩盈拿不住主意,她犹豫片刻,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我年龄尚小,对此也不算多懂,这样吧,等今日我阿母回来,我再问问她的意见,如何?”
媒人显然有些急,她道:“这,您是她师傅,直接开口不就行了?何必要这么麻烦?”
“婚姻大事,总是要慎重的。”韩盈从盘子里拿了把盐豆,放到媒人手中,又道:“韩羽是我徒弟,又是我表姐……”
媒人脸上神情变幻了几下,只能收下那把盐豆:“也是,也是,是得要慎重。”
韩羽父亲虽然很想答应,好在他脑子还在,也知道得让更靠谱的人看一看,所以闭上了嘴巴,看着韩盈把媒人送走,不发表任何意见。
而韩盈回来,想了想,先是把韩羽父亲也请了回去,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后,她直接询问起韩羽:
“韩羽,你也是当母亲的人了,不是个孩子,先不论过来提亲的楮五,就给我说说,现在你是什么打算?”
沉默的韩羽终于抬起了头,她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胸前,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焦虑,十分无奈的说道:
“师长,最近跟我说亲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韩盈了然,她道:“很烦,想拒绝,却又做不到,对吧?”
韩羽本身就没有太多主见,甚至连她自己,也是想把自己装进套子里的,尤其是又有现实因素。
“是,可口算太高了,我……”韩羽又回忆起来自己前年生育时候的场景,这一刻,她想到的不是生育的痛苦,而是环境的糟糕,以及婆婆的苛待。
“我想找个能对我好的。”
基因最坑的地方在于,它会让女性随着时间的流逝,把当初生育的痛苦忘记大半,韩羽就是如此,不过这种痛苦还是会存在于潜意识当中,在说出来想结婚的话语之后,她又忍不住说道:
“我还是想晚点生孩子。”
韩盈隐隐约约感受到了韩羽矛盾的心态,她沉吟片刻,说道:
“韩羽,你要清楚一件事,结婚不是两个人住在一起生小孩就算完了,它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合作去抵御生活中的风险,好更好的生存下去,这很复杂,你必须要考虑你的合作者是什么样子的人,会对你怎么样,他的家庭又会带来什么好处和坏处,在此期间,你要付出什么?你又能得到什么?”
于如今而言,婚姻就是合作,繁重的压力下,很难出现什么爱情,就算是有,它也会被现实逼迫的丁点不剩。而韩盈也很难和韩羽去讲女性被剥削的部分,说了,她听不懂,甚至听懂之后,她也没有勇气去做什么,反而更会让人抑郁,倒不如先从利益开始讲,先让她理解代价。
“前年,我还什么都不是,今年,我已经是县令的徒弟,是县里的吏目,一年能领七十石米禄,等我识了字,全县各村都有了医女,也就是两三年后吧,我差不多就能是巫令或者医曹。”
“韩羽,你想一想,只要跟着我认真学下去,你也能当吏目,怎么着也得是散吏,要达到这点,你要拼尽全力的学习,这就不可能兼顾家庭,如此一来,公婆丈夫会不会不满?”
韩羽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她微微张开了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而当你能当吏目,每年都能往家里赚取几十石收益的时候,你的丈夫,又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
韩盈又提了几条未来的情况,她拍了拍韩羽的肩膀:
“你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你想要一个什么样子的未来,把那些好的,坏的,全都给自己想清楚。”
说完,韩盈走了出去。
让最远不过思考未来半年乃至一年生活的韩羽,去思考这些问题,显然太过困难,短期内也给不出答案,韩盈没有逼她,而是给她留足时间思考。
不过,韩盈明白,即便是她给韩羽提了这么多问题让她去想,她也想透了,那她能选择的范围依然很小。
没办法,韩羽太受限于性格了,而且如今的环境和她的年龄,不给她半点腾转挪移的空间。
就像是韩盈前世,妈妈那辈,离婚太丢脸了,死也不能离,姐姐辈们则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赶紧离,而韩盈这辈……考虑一下单身生育能不能行?
在如今这个不结婚就不行的环境下,单身需要极强的财力和极强的勇气,韩盈能解决前者,但她无法为韩羽解决后者,既然无法保持单身,那蓄力上升阶段的韩羽必然要面临丈夫和公婆的影响,想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更麻烦的,是她的情况,不可能只有一例。
还有那么多学生呢!
这可真是令人头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孕妇效应,还是正巧婚事开始扎堆,当韩盈犯愁韩羽婚事和学生们的时候,晚上吃饭的时候,听闻韩羽被没人找上门的郑桑,也突然表示,韩粟也需要娶妻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韩粟是一个大龄未婚男青年,但他还算不上‘剩男’。
毕竟在古代女性生产高死亡率的情况下,普遍情况下是男多女少,尤其是适婚龄的女性偏少,这使得每村都会有那么几个光棍娶不到老婆,直到老死。
当然,韩粟显然不会这么惨,但他也和韩羽遇上了比较相同的问题,家庭内部处于上升阶段的情况下,现在娶妻肯定亏,可不娶妻,还要等多久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