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些人相处久了,韩盈能从细节中看出很多门道来。
比如这个头上还带着汗的年轻男人,他的口中的七排村肯定离这里很远,要天刚亮就得和同伴往这边走,这样才能准时赶到,他身边同伴很多,全都是青壮汉子,这么多同村来,是为了在抢人时把其它村都拦住,看他们衣衫不整的模样,说不定刚才已经比划过了。
而除了七排村,别的村也是花招频出,就比如向阳村,七八个胡子一大把的老者也围上来,其中还有一个拿着拐杖,七排村的年轻汉子看到这些老人,没一个敢上前推搡,直接让他们走到前面。
看到这幕,韩盈立刻从车上下来。
汉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拐杖的,这玩意叫鸠杖,只有到了年龄才能用,按照郑伯的教导,五十杖于家,六十杖叫鸠杖于乡,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能拿着鸠杖出村等待的,怎么都得六十岁以上!
如今重孝尊老,六十岁的老人出来迎接,韩盈必须要以礼回之,这是经营德行,为以后打基础!
不等这位老者走到自己面前,韩盈直接迎上去,行揖礼,又道:
“婴不过是一介医匠,老丈何至于出来迎接?”
手持鸠杖的老者姓江,名适,是本地的乡老,他听闻月女盛名,又知道她是个半大孩子,原以为她年轻气盛,索性打算过来给她戴戴高帽,好把人往自己村拉。
不过,江适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敬老,他赶紧伸手扶起来韩盈,叹道:
“老朽无能,只是虚长些许岁数,今日得闻月女前来,是想腆着脸面,求月女去我村,如何?”
他刚说完,其它村的人就变了脸色,个别压抑不住情绪的,直接在后面叹气跺脚,都觉着自己村是没办法把月女请回家了。
韩盈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受欢迎,且不论治病直接就在自己村,不用多走几里路,就村里的姑娘被她拉过来做活学治病这点,足够让各村抢人了,顺带的知道村内哪些草能做药,别人来自己村开集会什么的,都是好处,怎么可能放过?
可这次,韩盈不打算再去村里,学生太多了,已经没地方再加新人打下手,去了,给不了他们想要的好处,反而会更麻烦。
“老丈折煞我了。”
韩盈摇头拒绝道:“我收了这么多学生,草棚住不下,我打算去隆亭,还请大家回村帮我说说,我明日从那里行医。”
被拒绝的众人纷纷一愣,七排村年轻汉子刚想说什么,就被旁边的妇人拍了下后背堵回去,拄着拐杖的江适看着辆马车,再看看这二十多号人,瞬间就明白了月女的意思。
来晚了啊!
江适在心里叹气,他看着那么多学生,又生出了不少警惕,月女学生必然会越收越多,村里要是抓不住这半个月的机会,以后岂不是要和下个亭的人争着学?
想到这里,江适赶紧问道:“那,这学生?”
“你们挑好人送过来,不要太多,我考校过后再将人留下。”
亭那边组织不起来大型考试,只能让这些村子自己筛选一遍,不过考试绝对不能少,韩盈认真的说道:
“治病关乎性命,学生不能太过于愚笨,她要是学的一知半解,对你们村就危害大了。”
现代人看个病,还要挂老专家的号呢,更何况直接承担后果的他们?对于考试,江适毫无异议,直接应道:
“是该这么做!”紧接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询问道:“月女为何只要女子?男子不可吗?她们若是有孕,就……”
“我擅妇科和接生,这些东西男子学了,如何治人?”
如今的女性生育死亡率的确很高,可这绝不能成为韩盈收男弟子的理由,以男人占优的情况,这口子一开,她以后别想收几个女学生,至于老者说的女医怀孕容易死,男人能好哪里去?
韩盈轻松找到了理由反驳:“男子还要服兵役、劳役,运气好,一年四个月不在,运气不好,直接一两年都回不来,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急需就诊的时候他人不在,这怎么能行?”
周围听着的人立刻点头,对啊,女人怀孕容易死是个问题,可男人劳役兵役一走,个把月见不到人,比女人死了还要麻烦呢,这还不如女人跟着月女学医,至少她一年到头都在村里,就算是怀孕死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活着呢!
江适也并非男医不可,他只是想增加一下生源,看韩盈拒绝,也就不再提,而是改口道:
“是老朽糊涂,老朽过会儿回村选人,下午就把人送到亭里去!”
说着,江适让开了道路。
韩盈再次谢过江适,两人互相谦让了一番,这才重新上车往隆亭走。
坐在车上,韩盈轻声嗤笑了一下。
她不愿意收男医的理由能找出来很多,可从古至今,做带下医的男医就没有少过,真遇上难产,平民压根不会在意这是男医女医,只要能救自己老婆性命就行。
可这也是男人的极限了,不是生死攸关的时候,男女大防又突然蹦了出来,若不是血崩之类的症状,女人很难让男医做检查,更糟糕的是这些难以启齿的病症让人痛苦,却不会让人死亡,很多男人压根不会把它们当回事儿,甚至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治也没问题。
所以,他擅长妇科和产科,只是明面上的拒绝理由,真正让这些男人没有生出争夺太多之心的,是因为她教的都是回村的村医,每村两个,数量多,回报少,给人治病虽然算不上倒贴,但收益少的可怜,也就几升几斗粮食而已!
这点粮食和只能在村子里做个村医的未来,还不至于让他们撕破脸,非要踩着姊妹过来学,若是她收的学生少一些,收费再高一些,那男人可就坐不住了,或许不会忤逆自己,但强逼着姊妹妻子把学到的东西教给他,可是真能干的出来。
说白了,就是利益动人心,不论男女都干得出来,可惜的是男人身体和社会地位占优,形成了强者对弱者的剥削,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现在来想,多来几个年龄大的也是好事,至少她们拥有反抗能力。
想到这里,韩盈喃喃自语道:
“还是得做药材生意。”
男性能占优,一靠武力,二靠经济实力,前者韩盈难做出什么改变,这个经济实力嘛,就可以拿来做点文章了。
旁边,被推举出来做队长的郑茂一听到药材生意,眼睛就亮了,她连忙问道:
“月女,咱们要种什么样的草药,才好赚钱啊?”
“牛膝,金银花,蔓荆子这种都能试试,不过……”
韩盈有些头疼,药材也不好卖,出货量一大就麻烦,尤其是药材价格昂贵,买方不足,想卖药的话,得先开拓出来市场才行。
“今年先少量种些,把习性都摸清楚了再说。”
离赚钱更近了一步,这让郑茂很是高兴,她立刻应道:“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隆亭。
虽然隆亭叫亭,但它外形可不是一个亭子,而是占地规模极大的综合性场所。
先映入眼帘的是望楼,这是用来传递烽火消息的,往下去看,便是长长的篱笆围墙,透过篱笆围墙,能看到内部的土屋,那不仅有木窗户,屋顶上还压着瓦片,保暖透光还防雨,这建筑,好的令人羡慕。
不过,亭修的这么大,也是因为它要承担的职能太多,不仅兼管治安,民事,消息急送,还承担邮驿、馆舍的职责,修的大也正常。
出行在外,能够休息的地方只有里亭不少停留在此处的商人打眼就看到韩盈这一群人他们奇怪的看着这全由女人组成的车队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韩盈没管这些人她拿出铜钱招呼着韩粟跟着自己去亭吏处租住馆舍。
负责管理的吏目盯着韩盈看了好几眼不是很确定的问道:
“你是月女吗?”
韩盈有些不解:“我是怎么了?”
“哎呀您居然来我们这儿了!”这吏目瞬间热情起来立刻对着身边的同僚踹了一脚:“没听到月女来了吗!还不给赶紧去亭长说啊!”
说完他又扭头满脸笑意的向韩盈说道:“您这是要来住馆舍?这才是找对地方了!我听闻您之前住草棚。那地方怎么比得上我们?来——”
“咳咳。”
正当吏目献着殷勤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两声咳嗽他扭头去看是本亭的夏亭长已经过来了。
吏目很有眼力见的让开位置满意的夏亭长脸上带着比上一次更加真诚的笑意张口就是夸赞道:
“月女你连背疽都能治好可真少年奇才啊!”
听到这里韩盈就明白他们的热情从那里来了。
自己在上个亭治病的名声传过来看到自己有真本事了呗!
果然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吃香。
韩盈没有因为这点小成就自傲和沃河觋师耍脾气是为了避开锋芒面对夏亭长就没有必要了世上除了和气生财还有和气才能做事呢脸上带着笑韩盈和这位夏亭长一阵商业互吹直接换来了免费入住馆舍的优待。
当然礼尚往来韩盈也顺手给亭内的这些吏目都做了个看诊。
韩盈会做人这些吏目更加上心了不仅给韩盈挑了个更加安静的房屋还亲自打扫起来过往的商人哪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一个个的眼睛都直了赶紧找人打听起来韩盈是谁。
等知道韩盈擅长给人治病是个医生之后更加高兴了。
这年头有能耐的神医比星星还要珍贵在外头风餐露宿押货的商人其实特别危险遇到个伤病人说没就没哪怕没死几年下来人身上也有不少痛楚
治病的诊费那么低不治就是傻子!
韩盈原本只打算给吏目看看可没想到人越来越多看着又排出七八米开外的队伍她只能暂停看诊站起来大声喊道:
“我就再看十五个人后面的都散了等明天在看!”
这话一出商人们自觉的不再排队不过他们也没走而是饶有兴致的蹲在边上看韩盈手在吏目手腕上捏着就能知道对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实在是太神奇了!
而正当韩盈给剩下的十个病人看诊的时候一对夫妻牵着个几乎有男人高的女人往亭内床为首的老妇人闯进来后直接跪倒在韩盈面前大喊:
“月女求您给我女儿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