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卸下篮筐,旁边等候多时的奴仆上前,把马牵走,而男人则担着篮筐,先是去了厨房。
厨房内,大掌勺一看男人出现,连忙迎了上来:
“奎师,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咦?您这身衣服……”
“少管闲事儿。”
被称作奎师的男人警告了一句,紧接着又说到:
“这豆脂的名声,你肯定听过了,取块切一切,按照神师的口味,备些佐酱来。”
想要奉承,却被刺回来的大掌勺表情有些难堪,又不得不强挤出来笑脸,殷勤的抬起来一筐豆腐,切块,备料,最后放在一个精美的,木制黑色雕花食盒里。
如今火窑的技术不发达,只能烧制陶器,普遍认为意义上的瓷器,要出现在东汉。
大部分人能用的,都是陶器。
只是陶器普遍比较笨重、容易碎裂,由于其本身的吸水性,时间久了,还会附着上污渍。
所以陶器普遍是中下层人在使用。
而贵族们,更追捧木质的漆器。
甚至连皇宫内,也多以漆器为主。
这样的工具,价格自然不菲。
仅凭这一个食盒,就能看出此地主人的财力丰厚。
奎师拎起来食盒,也没有换衣裳,直接走向神师居住的地方。
神师正在院中。
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称号。
沃河巫师。
不过,这是他早年的称呼,因为那时候,宛安县内的巫觋有很多,想让别人记得,就要让自己的名字更有辨识度才行。
而到了如今,大部分人对他的称呼,都变成了神师。
神师,其实是普通人对巫觋统一的尊称。
现在,它变成了沃河巫师一个人的称呼。
只要提神师,大家就认为是在说他。
这位名声大到如此地步的巫觋,也的确有几分神异。
按照对外的说法,他今年的年龄,已经七十有三。
看他发须皆白,满面沟壑的模样,就算没有七十三,那离这个岁数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这个岁数,在如今的稀有程度,等同于现代,在大家平均只活七八十岁的时候。
他活到了一百一。
能这么长寿,本身就是一件稀奇且神异的事情。
而这,只不过是他身上微不足道的一点。
他会预测天时,沟通河伯,知晓河水的涨跌,还会祝由,令神鬼显灵,杀鬼见血、念咒驱鬼,治伤病……
每一样,都是凡常人所不敢想的伟力。
现在,神师坐在榻上,他面前摆放着一个占卜吉凶的石刻式盘,奎师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卜算着吉凶。
听到脚步声音,神师也没有抬头,像早有预料般的问道:
“回来了?”
奎师的脸上满是恭敬,他跪坐在地上,将切成块,放置于碗内的豆腐、蘸料一一拿了出来,边拿,边说道:
“是,神师,弟子回来了。”
神师还拨弄着式盘,仿佛毫不在意般的问道:
“探查的如何?”
奎师恭恭敬敬的回答:
“那月女还是有些本事的,我看那边的产妇,婴儿,是真都活了下来,不过……”
说到这里,奎师脸上闪过一丝对月女的鄙夷:
“作此等污秽之事,日后……哈。”
奎师的态度,可见一斑。
毕竟,秦汉女性的地位再高,也不过是同古代相比较。
这是一个女人不能做官,无法从事大部分职业的时代。
作为男性附庸,她们的实际状态,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而整体地位的低下,必然会影响与她们有关的一切。
所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生育很重要。
可生育本身,还是被污名化了。
比如,生育是污秽的。
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别人在自己家产子,是非常不吉利、会带来坏运气的事情。
受限于这些传统印象,奎师自然会对从事孕妇接生的月女,报以鄙夷。
就连神师也没例外。
月女的能力很强,至少她在救人上,比自己强太多。
可她选择给女人接生,这就……
同行,路走死了呀!
神师顿时把月女的威胁给降到了最低。
只不过,神师还有些不放心。
他又问下来细节。
奎师把自己今天在外邑看到的,听到的,全都说了一遍。
在听到奎师把月女收留孕妇。给她们接生的收益说出来之后。
神师彻底相信月女不会威胁自己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嘲笑道:
哪有这么愚蠢的巫觋!
对于巫觋来说,最赚钱的,还是那些官吏豪族。往下,才是农人。
他们钱少,好在人多,又傻,只要多忽悠几句,就会为了喝他施加咒术的河水,乖乖的把钱拿出来。
重点在人多。
只给几个孕妇接生,能得多少钱?
饭都吃不饱!
不过,神师毕竟是活了几十年的老人。
他也清楚,月女给人接生后,产妇,婴儿存活的数量,实在是惊人。
月女是有本事的。
日后,肯定会有达官权贵。为了自己的妻子、儿媳找她。
只是接生吧……
他一个男人,还真干不了这事。
罢了。
自己占不了这条钱路,让给她也无妨。
不过。
神师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
还是要敲打敲打她,让月女明白,她只能吃这碗饭。
还有那鬼火的手段。
一个给人接生的巫女,也不需要吧?
神师手指点在式盘上,一下又一下。
他思索着,要怎么才能不跌分的,和月女见上一面。
韩盈根本不知道,有位行业资深大佬,自行给她安排好了未来的职业规划。
她检查着骨折少年的手臂,微微叹了口气。
治疗手段太差,果然恢复的不是很好,出现了关节粘连和肢体肿胀。
这种情况,除去药物,用针灸推拿也能治理。
可惜这两个韩盈都不会。
她空间里倒是有针,拿出来也不会太显眼,只可惜,韩盈一个穴位都不认识。
能拿来治的药,也就是珍珠菜、忍冬藤、络石藤这些草药,韩盈也没在本地挖到过。
最后,韩盈只能嘱咐少年忍着疼多锻炼,又让他从锅底下扒拉出来草木灰,煮沸后拿水熏洗。
这是那本神书上给出来的外用办法。
只是赤脚医生手册说是要碱水。
可从本地提取出来纯碱……还是不要做白日梦了。
好在,植物烧过后的残余物,主要为碳酸钾,也是碱。
这玩意儿又便宜又常见,除了耗费点柴火,根本不耗费粮食。
至于有用没用……
也只能试试再说吧。
韩盈也算是明白,为什么如今医巫不分家,有些跳大神的,比医生还要厉害了。
缺药到现在这种情况,谁知道治疗手段有没有效果!
全看嘴皮子够不够利索,敢不敢吹大话,会不会忽悠人。
医生也不好当啊。
韩盈有些无奈。
可惜这个少年了。
若是放现代,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放在如今,肯定会留下残疾。
这条手臂,外形上虽然和正常人一样,也能抓握。
但很难用大力,或者长时间使劲。
哪怕他伤的是左臂,平日里看不出什么。
可干活的时候,谁都恨不得全身的力气都使才好。
而农人,什么时候不在干活?
所以,外表看起来正常的少年,生活上必然会比正常人差很多。
这肯定会影响到未来择偶。
由于生产带来的高死亡率,女性比男性少很多,适龄的女性,有太多正常人可以挑选。
手臂残疾的少年,很难竞争过他们。
在这个时代,若不能组建家庭。
老了之后的日子……
韩盈在心底叹了口气。
骨折少年和他的父亲,还没有想那么远。
少年父亲高兴自己的孩子没有死去。
更高兴自己孩子,手臂已经看不出来异样,能够正常活动。
而少年,也在高兴这次复诊没有继续开药。
治疗实在是太费粮食了,能不费粮食买药,直接在自己家取材治疗,那可真是件大好事!
他们连连向韩盈道谢。
韩盈把这对高兴的父子送走,看着这对父子留下的一篓鱼发呆。
骨折少年一家人,太能感受到韩盈的善意了。
谁会像她这样,贴心的考虑你家什么都没有,尽量给你省钱,又尽全力帮孩子医治几乎必死的重伤!
几碗粮食的诊费,他们给的脸红。
可现在入了春,即将春耕,家里的那点余粮,是真的不能动。
少年父亲和少年听闻月女爱吃鱼,专门抽出时间,下河捞了这么多鱼过来。
七八条两斤以上的大鱼,着实是一份重礼。
这份沉甸甸的感谢,让韩盈心里有些沉重。
若是自己的医术能再好一些,会针灸和推拿,说不定就能让少年手臂恢复的更好。
若是她能找得到更多的草药,找到忍冬藤和络石藤,那他说不定能够恢复成正常人。
可世界上没有若是。韩盈有些无力。
她清楚,少年不是第一个救不了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韩盈越发的难受。
我需要时间,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勉强成为一个全科大夫。
我需要足够强大的靠山,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源,只有这样,才能支持我扩大采药范围,至少能扩大到全县,而不是局限在周围二十余里!
可这些,韩盈都没有!
她只能继续鼓励着自己。
“再坚持坚持,等把医院的剩下的几个孕妇接生完,就可以和钟蕊吹嘘,借助她们往上找权贵,迟早会拉到投资,也就是一两年的事儿。现在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坚持就是胜利!
而在韩盈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同时。
宛安县内,盼望了接近五个月的县令长。
终于来了!
新县令姓尚,名傅。
传闻,他曾经是山阳王的府吏。
背景深厚。
就是这位新县令长的年龄,略微有些大。
发须半白半黑,看起来已经四五十岁。
身上,还有股老态。
那是一种从内而外散发的感觉。
也就是精气神上,实在是有些不对。
过来接见的周户曹,心里开始担忧起来。
上茅房的时候,他偷偷扯住徐田曹的袖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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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情况?咱们的县令长怎么这么……
徐田曹微微叹了口气。
“新县令长刚出孝。他……
说到这儿,徐田曹脸上多了几分不忍。
“母、妻、子,都亡故了。
周户曹顿时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