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的你不听,别人瞎传的东西你记这么熟?
韩盈都气乐了。
不过,生气之余,韩盈还是发现了不对。
就韩粟大男子主义的心态,自己教的他都不听,还能听别人讲的?
能被他隐约记住的东西,恐怕……
韩盈的直觉,感觉到了不妙。
她拧眉询问: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有。”
被迫守了这么多天产妇门的韩粟,不知道听了多少神神叨叨的理由:
“我守门,已经被传成了能镇邪灵。产妇不见人是避鬼髦,外人不看婴儿是固魂魄……”
韩粟一张口,瞬间数出来十几条迷信的说法,每一条都离谱到让韩盈满肚子的脏话想说。
我知道古人很迷信,我也知道村里传谣言向来很离谱。
可这也太超出我的认知了吧!
旁边的魏裳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因为年龄小,又要照顾小鸡仔,韩盈怕带过去什么病菌,所以压根没让魏裳过去,自然没有听到这么多离谱的传闻,现在听韩粟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懵了。
她按耐不住情绪,直接问道:
“这么假的话,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等等,不会真有人信了吧?”
韩粟无奈的拍头。
师长是懂的真多,魏裳也是真聪明。
就是有些时候,她们的常识也是真缺乏。
“妇人产子,本来就有好多忌讳的。”
说实话,韩粟其实也不太信那些东西。
但孕妇生育的时候,家人什么忙都帮不上,是很无力的。
所以,哪怕是韩粟,如果他的妻子要生育,即便韩粟是不太相信鬼神,但他肯定会做那些仪式。
那些仪式有没有效果,韩粟也不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只是增加一点运气,他也愿意去做的。
而对于孕妇们和生育过的妇人来说,她们就更加信任这些了。
因为除了相信鬼神和这些仪式。
她们没有任何面临生育危险的解决手段。
韩粟在男女性别上,是有些傲慢。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不理解女性生育方面的艰辛。
别的不说,每隔几年,总能听到村里人说又有孕妇因为生育而死亡。
这么常见的死人,要是还不能理解,那就真的是太冷血无情了。
“韩媪当初去泼水,真的是好心。”
韩粟的声音有些沉重。
“韩媪她们觉得,河伯掌水,水能引生,泼一点水,能把河伯请来,借水把婴儿安全的带出来。”
一时间。
韩盈心里百味杂陈。
韩粟说的有些含糊,魏裳不是很懂,韩盈却明白两者的联系在哪里。
是羊水。
孕妇生产前,先见红,然后羊水流出。
古人不理解缘故,只是粗暴的用流水概念联系到了一起,然后幻想出水能够接引婴儿的想法。
这是彻彻底底的迷信。
可这种迷信。
在这个蒙昧的时代。
都是一种进步。
因为人想要思考,需要充足的营养基础和空闲的时间。
而这些,对于周围人来说,是很奢侈的存在。
电影1942的主演,曾经在电视节目上说,当他饿到极致的时候,他不想说话,不想动弹,更不要提想事情。
村里的人,比1942年逃荒好那么一些。
但他们摄入食物带来的能量,都付诸给了体力劳动。
根本无法供给大脑,用来思考。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很喜欢将事物归结于鬼神的主要原因。
因为这样将简单化,就不用思考为什么了。
思考都已经这么难了,验证一件事物的真相,就更加困难了。
这需要大量的实验论证,还有突破旧有秩序的实力。
想到这儿,韩盈觉着有些不妙。
她想起来一个人。
塞麦尔维斯。
西方第一个为产科制定有效消毒手段的医生。
但他的下场,却是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原因,当然不是什么所谓的领先一百年是疯子。
是他救活了太多人,他的理论太先进,效果太好,而他本人又太过于激进,直接把自己的理论摆在了台面上。其余的医生,不愿意承认自己不经消毒就给孕妇病人接生治疗——
是在杀人。
所以他们联合起来,一致排挤打压塞麦尔维斯。
塞麦尔维斯的情况,并不能完全套到韩盈身上。
因为她根本不是在医学内部提出革新理论,是直接掀桌子!
但塞麦尔维斯的例子,还是让韩盈警惕起来。
对抗守旧派的前提,是新派的利益团体大于守旧派。
韩盈一想整个县城对巫觋的信任,再想想自己也就团结了周围四五个村子的情况,
沉默了。
好在,成年人总能向现实妥协。
不管怎么说,月子迷信。
总比祭祀迷信好吧?
抹了一把脸,韩盈打起来精神,厉声说道:
“外人怎么说我不管,你们两个跟我学的人,不可以信这些东西!”
魏裳再怎么聪明,眼界和阅历摆在那里。
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师长突然变得这么严厉。
不过她本来就对这些东西没什么信任。
韩盈一说,便笑嘻嘻的应道:
“谁信这个呀。”
说完,魏裳看着韩盈严肃的脸色,心中一凌。
她立马变得认真起来,拍着胸脯表示道:
“师长你放心,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会不知道?肯定不会当真,也不会说这些!”
旁边的韩粟,本就害怕自己赶走,现在立马跟着说道:
“我也是。”
以前的那些鬼神之说,是真是假先不论。
三个月以来,这些新生的禁忌,自己就是参与者之一。
而韩盈又是手把手的把为什么这么做,给他讲清楚了。
他要是还把这些禁忌当真,认为真是鬼神之事。
那就是脑袋有问题了。
看两个学生不会误会,韩盈松了口气。
暂时性的妥协,不代表永久妥协。
先推广,等徒弟们教导出来,医生多了,有群众基础了,再去扭转思想风气。
别的不说,放眼全球,也就兔子在建国之后废了大力破四旧,这才让民间的迷信大幅度减少。
往前两千年,迷信就没停过。
韩盈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能力,能战胜它。
这样安慰着自己,韩盈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
越是面对这样的情况,越令韩盈怀念现代。
压下心里的难受。
韩盈收拾好情绪,继续道: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继续跟你们讲一下孕妇见人的问题,这涉及伤口感染……”
在韩盈给学生上课的同时。
外邑内,还有不少人谈论着四个产妇婴儿都活下来的神迹。
对于缺乏娱乐设施、生活中又没有什么新鲜事的农人们来说。
能一口气活下来四个产妇婴儿的事情,足够拿出来大谈特谈。
毕竟,和过往那些遇到鬼神,奇兽啦,和丈夫梦中私会之类的事情不同。
孕妇生育这种大事,是与自家密切相关的。
对于那些没有听过的人来说,必然会对涉及自家人性命的事情,极为感兴趣。
有人捧场,自然会有人乐意说。
就是他们在说的时候,肯定会扯上月女神威,法力无边之类的内容。
而听的人,一点也不会质疑。
在这些农人眼里,能保佑这么多产妇婴儿全部平安。
绝对不是人能办到的事情!
周胜一边推着石磨,一边和周围人吹牛逼。
“那新生的婴儿,天生魂魄不稳,而外人带煞,若是被外人冲撞,必然会魂魄离体,那肉身没了魂魄,自然过不了多久就要死了!还是月女有大神异,稳固了婴儿魂魄……”
周胜这个人。不仅擅长拍马屁,还擅长表演,他有点人来疯的特质,越是有人围着,越能说,而且想象力也丰富。
韩盈照顾孕妇方法的神异,小半是村里看到高存活率的年老女性,自己给找的迷信理由。大半,都是他这张嘴给吹起来的。
不过,就算是没有周胜,村里人对韩盈的那些新规矩,也会形成新禁忌。
毕竟谁让韩盈自己顶着个封建迷信的月女名头,村里还有一群信这个的老妇和愚夫呢。
就是她们传播的速度,肯定会慢点儿。
周胜的鼓吹,加快了这个速度。
他可是说了三个多月不带停的!
只是早期周胜吹嘘的时候,韩盈实在是太忙,她也不会大冬天的在外面听别人吹牛逼。
而周胜呢,要养家糊口,总不能天天都蹲到医院那边去,所以只在豆坊这边吹嘘。
两个人地点不一致,韩盈自然错过了得知真相的机会。
现在,女人们纺布的时候聊,男人们送豆腐的时候在路上结伴聊,韩盈就算是找,也找不到是谁开始传的谣言了。
周胜鼓吹着韩盈的事迹,周围人也竖起耳朵听,外邑人其实知道这里面有夸张的成分,但架不住周胜说的有意思,吹的又是本村的月女,所以也会跟着叫好。
就是其它村里的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辨识力了。
他们被周姓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还真以为月女有那么大的本事。
生老病死,生排第一位,哪个家庭都绕不过生育。
不少以家庭为单位,担着豆子过来换豆腐的农人,开始想着要把自家的孕妇送过来。
他们边听着周胜的吹嘘,边和亲人商量起来,到底什么时候送过来最好。
而吹嘘的周胜。
心里却想着。
月女啊月女,您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这么努力呢?
而在这些用豆子换豆腐的人当中,有个男人,站着听了好久。
直至今天换豆腐去周围村落的人都要走干净了,他才慢吞吞的上去,换了两担豆腐。
负责算粮食重量,切豆腐的韩硕没有察觉异样,倒是旁边给绳打结计数的楮冬,有些狐疑的看了男人一眼。
对方有点过于健壮,不太像农家子。
只是他实在是太忙了。
韩盈教了他阿拉伯数字,加减乘除法,以及九九乘除口诀,楮冬拼命学,倒是都记住了。
但学会了数算,不代表他能解决记账问题。
没有纸笔,全凭记忆,肯定要记乱。
这可是粮食!哪能出错?
楮冬只能想各种办法。
用不同粗细的绳子打结记录交易数量,收一斤粮,就拿一粒装罐子里。
靠着这些辅助方法,楮冬硬是没有出现错账。
代价,就是楮冬全部的时间精力,都要耗费在整理绳子和罐子上。
压根抽不出来精力关注别人。
所以脑海中的疑惑一过,楮冬的注意力,就被计算这次交易的收益支出转移走。
和周围农人做同样打扮的男人,有些不熟练的扛起担子,向外邑了出去。
他没有去县城,也没有去村里。
而是沿着旁人不常走的路,走了一段之后,从隐蔽处牵出一匹驮货的矮马出来。
他把装着豆腐的筐用绳子绑在马的两侧,牵着马走了二十多里,推开祠庙的后门,宛若回家一样,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