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我’偶然看到了无数个走向毁灭的结局。但是，每当一个世界彻底毁坏，就会被一只手拨转时间，回到某一个节点，重新演化。”
凯撒大帝冰蓝的瞳孔幽深沉着，人造阳光从他头顶的银发拂过，却没照进瞳仁里。
他声音逐渐低沉。
“我们所在的世界就像幕台上的戏剧。
这个世界被操纵在股掌之间，不断演绎着新的故事，然后走向灭亡。没有人意识到人类的时间已经停滞了，每个人类的命运都在重启和灭亡的那段时间里，不断循环，周而复始。”
虽然凯撒没有明说，但云奚听出来了，他所说的梦中看到的……拨动时间的手，就是克里斯。
这也确实符合祂的权柄。
“这个世界是被祂所操纵的虚假世界，人类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给祂上演一场精彩剧幕。‘我’意识到，只有打破这个世界的屏障，逃出去，人类的时间才能重新往前走，才能获得自由。”
云奚注意到，凯撒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像是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凝目看去，凯撒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好像只是单纯地和她讲述梦境。
依然是那个皇帝舅舅。
但云奚却有一种，跟另一个灵魂对话的错觉。
凯撒大帝在为侄女讲述故事，而故事里的人，在传递他的思想。
“人类生而自由。‘我’不想人类被困在虚幻的时间中，成为神明掌中的木偶。”
说到这句话时，凯撒大帝的像是被什么同化了一样，声音中带上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坚定执着。
在那一瞬间，云奚好像也被感染了，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
反抗神祇，带领人类走向自由。
但是，在她被说服之前，海神权杖之灾的记忆在她脑中升起，云奚心底升起的那股热切又降了下去。
好险。她刚才那么一瞬，真的差点被说服了。
凯撒大帝被她点醒，只以为自己做了一个过分真实的梦，虽然还是被潜移默化的影响了几分认知，但他的理性不会让祂将梦境当做真实。
反而是她，她知道克里斯的控制欲，还在星河亲眼看到过部分‘趋向毁灭的世界’，凯撒大帝的梦境对于她来说不是梦，更像真实。
她掌握的信息比凯撒更多，反而比凯撒大帝更容易被说服、同化。
云奚背脊上突然涌上了一阵颤栗，鸡皮疙瘩密密麻麻从后脖颈升起。
哪怕她的理性思维告诉她，不能信任古神教第一席，但是她发现，自己还是动摇了。
她不受控制地，相信他的话了。
古神的信徒便是——
窥见的越多，越疯狂，越信仰。
云奚垂眸，叉起一块糕点。
软糯的水晶糕入口极化，香甜的豆沙在口齿之中弥漫，甜香味淡化了她心中的颤栗。
“因为这个，舅舅的梦里，我们的先祖召唤了古神？”
云奚话语间刻意将凯撒大帝和梦中的人分开。
梦里的人不是他，可他做梦时，却是以第一视角‘我’感知一切，在讲述多了后，‘他’好像逐渐变成了梦中的‘我’。
云奚直觉这样不大好。
古神最擅长的是精神污染，便宜舅舅越认可梦境的那个‘我’，他的自我和梦境中的‘我’就会融合得越深，长久以为，他还是他吗？
果然，在被云奚点出来后，凯撒眼中似乎有什么消失了。
凯撒深深看了云奚一眼。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潜移默化的思维改变，当即转变了叙述的方式。
他斟酌了几秒，努力改变以‘我’的角度去叙述的本能。
“是。梦境里的先祖窥见，在我们虚假的世界外，才是真实。
只有让古神降临，才能打破被时空主宰封锁的时间，让宇宙的时间重新流动。人类会在真实的世界里，重新打造一片属于人类的伊甸园。”
云奚冷笑，想到那群外形奇形怪状的异种。
“他的伊甸园是指全人类变成怪物吗？”
她想起来，在地下宫殿的祭坛里，那些召唤古神的古神教徒确实念念有词要创造全人类的伊甸园，当时他们听见只觉得讽刺。
看来，也许这些人真的以为自己是在牺牲自我拯救人类。
凯撒大帝沉默了。
云奚这才注意到，如果只是讨论一个梦境，她的态度似乎太尖锐严肃了。
梦境再离谱，也只是梦境，可以一笑置之。但她义愤填膺的态度，显然是将梦境当做了真实。
而凯撒大帝洞悉了这点。
正当云奚犹豫要怎么和便宜舅舅解释时，凯撒开口了。
并没有和她讨论梦境的真实性，而是和她剖析梦中的人。
第一视角的缺点是看到的内容有限，可能被一叶障目。但优点也很明晰——沉浸感强，他清楚地知道每个阶段路易大帝的感受与想法。
“‘他’认为，这是进化必要的牺牲。”凯撒平静地叙说梦中先祖的想法，“以虫族的进化速度，人类的终点必将是灭亡。
‘污染’是人类唯一的出路，如果污染后能保持理智，就会蜕变为新人类。在进化过程失去理智变成怪物，就是应该被淘汰的旧人类，但只要有新人类存活下来，人类的火种就不会熄灭。”
云奚：“……”
很有古神教的风格。
现在，她相信路易大帝在乌兰星的帝碑上刻的誓言是出自真心的。
热爱子民，同时也残酷无情。
他既是帝国历史中那个抵抗虫族、建立帝国庇护人类的英雄，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偏执疯狂。
也许，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真的只是因为窥见‘真相’而担心人类的命运。但在接触古神后，就说不定了。
“舅舅，你觉得我们需要‘进化’吗？”云奚试探凯撒大帝的想法，古神教一席在祂体内，也许也在潜移默化地试探他的想法。
少女皱着眉，又黑又亮的眼睛谨慎又纠结地看着他。
凯撒忽然忍不住笑了，他不急不缓地喝口茶，平静道，“我没资格替全人类做决定。而且，被污染后的人，还算是人吗？”
云奚看出，凯撒大帝说的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年复一年地做梦，却依然还能保持着自己的人格，就是因为他骨子里不认同古神教的理念。
“不过，古神危险。时空主宰也不比祂更安全。”凯撒认真地看向云奚的瞳孔。前者都是祂的梦，后者的‘恐怖’却是他亲生经历过。
凯撒大帝像是只老母鸡，一脸‘两边都是坏家伙，你千万别沾’的表情。
云奚默默流汗，却没有答应便宜舅舅。
她本来对克里斯是能避则避，但是听凯撒和她科普完这么多克里斯的事情，她反而有更多不得不找祂的理由了。
云奚眼神飘移，僵硬转移话题，“舅舅，你的昏睡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凯撒大帝对她知无不言。
“在我十五岁，去后花园的途中。曾昏迷过一天。”
“我失去了那天的记忆，之后就患上了昏睡症，有时清醒会异常疲惫。”
后花园。
云奚记住这个地点，打算之后找机会看看，能不能挖到古神教一席的线索。
她张了张嘴，犹豫要不要和凯撒说古神教一席的事。她怕凯撒知道后，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
结果，她还没说出口，又被凯撒截断了。
“你想说，也许我身体里，寄宿着路易大帝是吗？”
云奚：“……”
“舅舅，真聪明。这都能猜得到。”云奚讪讪。
一般人，都不会想到这么离谱的事情。
“昏睡证、梦境，还有认知改变。不难猜出来。”凯撒点点头，“我会注意的。起码不会给你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帝国。”
云奚，“……？？”
“你之前不是答应回家了？”凯撒看向她。
她是答应回来，但还没想过接收帝国啊！
云奚刚想辩驳，就看见凯撒大帝冷峻成熟的脸上，突然露出一副‘你连我这个‘孤寡空巢老人’都骗’的表情。
“……”
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个便宜舅舅，也许不像表面上看得那么冰山正经。
云奚捏着鼻子认了。
“放心。没有虫族的威胁，接手帝国远比在联邦为那一群世家打工有前途多了。”凯撒说起联邦世家时透着一股傲慢。
解决掉虫族这颗定时炸弹后，他又不想让云奚去联邦了。
“他们不过是一些从帝国分裂出去的家臣罢了。”
联邦其实是帝国的一部分？
这一段，她从未在历史书上见过！
见到她好奇，凯撒大帝解释道，“这些只有皇家图书馆中才能看到。联邦几大世家，是在帝国建国初期分裂出去的，不过路易先祖和他们做了约定，除了加图索皇族和他们内部，没人知道这件事。
他们不认同帝国供奉神祇的方针，但实际上，掌控联邦的几大世家都有各自供奉的神。”
说起最后一句话，语气轻嘲。
云奚，“什么约定？”
“不知道。”凯撒摇头，指了指自己脑子，“真正的盟约内容和谈话，也许现在只有他知道了。不过你可以去皇家图书馆的顶楼查一查。”
凯撒不说，她也要去。
她来帝国，本来就为了去皇室珍藏的图书馆查永恒炽阳的资料。
不过临走之前，云奚又多问了一句母亲的宫殿。
她本来打算用蓝金玫瑰打开图书馆后，再将它按母亲的遗愿埋在她的故土。但是现在凯撒大帝已经向她开放了皇族的权限，她不必带着母亲的玫瑰了。
凯撒手指一紧，“……这是你母亲的花园。”
他看向云奚，声音问得很轻，
“姐姐，她有什么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