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09.

找寻到牺牲警察的尸体后,凌霜一行立即去往交警大队。

天眼系统显示,老张驾驶的那辆车曾在凌晨2:33分出现在城东高架上。

凌霜看着屏幕自言自语道:“老张他们的死亡时间是凌晨1点至2点间。”

这辆车肯定不是老张他们开到郊区去的。

回溯其行驶轨迹,车子是从方家庄园那边开过来的。

几人随即驱车赶往方家庄园。那一带没有任何监控,也找不到目击证人,无法判断第一案发地到底在哪里。

赵小光环顾四周后说:“没有刹车痕迹,车辆也没有发生损坏,张叔他们被害时,车子应该是停在某处。”

停在某处?

凌霜抬眉看向远处的方家别墅。

昨晚半夜下过暴雨,老张他们在这里执行任务,车子可不就是停在某个地方么。

那伙人,昨晚有来过方家。

但具体是几点过来的?是早就在方家待着,还是在老张他们后面过来的?

他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引发对方灭口。

周浔安在一旁,冷不丁说了句:“这个方家不简单。”

凌霜轻蹙眉头,方家做医疗生意,会和那种组织搭上关系确实有些蹊跷。

赵小光问:“要去方家查查吗?”

周浔安说:“先等等,现在我们没有证据,他们恐怕也不会认账,就算两位警察是在方家附近遇害,也不能证明这事和方家有直接关系。”

赵小光气得一拳砸在车窗上:“还没法直接查这姓方的。”

凌霜目光落在远处,敛起眼睫道:“联系工商部门查查方家的经营业务。”

有了调查方向,赵小光也稍感安慰,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抓到凶手。

几人回队,车子刚停,就听到法医室那边传来一阵阵悲戚的哭声。

天色阴沉,黑云挤压在头顶,空气冰冷潮湿,这一切都让人喘不过来气。

有警员过来说:“凌队,老张的家属来了。”

凌霜想往法医室走,被周浔安握住了手臂,他扭过头问说话警员:“陈局在吗?”

那人答:“陈局正在楼上做家属安抚工作。”

周浔安这才松开凌霜,说:“走吧,我陪你上去。”

凌霜点头。

两人步至楼道口,凌霜有些疑惑地开口:“你刚刚为什么要拦我一下?”

周浔安叹了一口气道:“人在大喜大悲时,行为容易不受控制,我怕你单独上去被家属责难,有你们局长在,他能替你扛着点。”

他没有笑,只是站在她的角度,平静地叙述。

风从东边灌进来,吹动着他的短发,楼道里的光落在他眼睛里。面容清俊,眼神干净。

凌霜仿佛在那一刻看到了大学时期的周浔安。

她好奇问:“那要是真是我工作失责呢?”

周浔安语气淡淡:“那我也护着你,反正,我没什么大道理要和谁讲,非要道理的话,我的道理也是你。”

法医接待室里挤满了人,老张和小王的家属都在。

凌霜走进去,秦萧目光在凌霜身上短暂地掠过,有些担心。

陈海涛正在说话,凌霜没有打断,静默地靠墙站着,缓缓吐了口气。

“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凶手。”

“陈局,那到底什么时候能破案?”

陈海涛有些为难,他见凌霜进来,远远叫她:“凌队,重案组几天能破案?”

凌霜说:“尽快。”

“尽快是多久啊?”

那人说完,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凌霜。

凌霜站在那里,紧抿唇线没有说话。

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凌霰案她查了九年都没有结果,又怎么敢保证这几天就能有一个答案?

因此,她不敢轻易许诺,怕兑现不了承诺,让家属们再度痛苦失望。

陈海涛紧锁眉头,他希望凌霜能说出一个时间节点来,无论做不做得到,都是在安抚人心,可是凌霜偏偏选择了沉默。

陈海涛轻咳一声说:“务必在三天内给出交代。”

凌霜却说:“陈局,三天未必能行。”

陈海涛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想怎么再安抚这些人,却听见凌霜说:“我无法和大家说出具体时间,但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找他们。”

这个答复还算满意,陈海涛略松一口气。

从楼里出去,凌霜又去技术部查看现场带回来的其他证据。

方向盘上提取到的指纹都是老张的,驾驶室和汽车后座上均检测到不属于张、王两位警员的脚印。

但都是些都是无法直接锁定凶手的证据,凌霜合上报告,拧了下眉心。

眼下唯一的突破口还是在方正平那里。

下午,工商部门将平方医疗的经营项目汇总过来,整整两页纸。凌霜一项一项往下看,目光停留在倒数第二排上——人体类器官培养与移植。

她又查看了平方医疗的官网,今年七月份开始,平方医疗和全国多家医院签订合作计划,旨在建立全球信息库,为急需器官移植的病患,找寻合适配体。

这都是些公益性项目,没什么破绽。

周浔安靠过来,拖着鼠标往下拉——

凌霜看到了另一条内容,平方医疗从前年开始在各地建立医疗机构,开展免费体检。

周浔安盯着电脑屏幕看过一会儿说:“体检可以拿到一个人全部生物信息,难怪他们可以建立全球信息库。”

“你的意思是?”凌霜扭头看他。

周浔安没卖关子,直接说了自己的观点:“方家的公益动机不纯。”

“这只是猜测,无法证明他们有拿这些信息做过非法勾当。”凌霜背靠座椅,神色凝重。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提着车钥匙出门。

周浔安追上去,问:“去哪儿?”

“亲自去盯方家。”

“如果方家和那帮人真有联系,经过昨晚的事情,多半已经收敛,不可能再让你蹲到什么。”

“反正得出去,不能就这么坐着。”找不到证据,她坐立不安。

凌霜身上有股执拗劲儿,要是换作旁人肯定要劝两句。

周浔安不这样。

她愿意去,他就陪着,甚至还主动接过钥匙去开车。

车子开上大路,凌霜问:“你不问我去哪儿?”

“边走边说咯。”他语气轻松,不给她半分压力。

已经迫近黄昏,云层在远处堆积,天光转暗。凌霜降下车窗,闭上眼睛,任由冷风在脸上吹拂。

以往她遇到难题,吹吹风就会有思绪,今天没有。

凶手只作一次案,又不是熟人作案,很难找到突破口。

她此刻的心,跟着头顶黑压压的云层一样,沉甸甸、湿漉漉的。

“要不去吃点东西吧。”周浔安提议。

“不怎么饿。”凌霜说完又补充,“你要是饿的话,我可以陪你吃点。”

周浔安很轻地笑了一声算作回应。

他并没有将车开去某家饭店,而是停在一家蛋糕店门口。

“外面冷,别下来了。”他交待这么一句,匆匆掀门下车。

冷风短暂地漫进来一瞬,又被车载空调暖气捂热。

天色已晚,沿街的商铺纷纷亮起暖橘色的灯,铃儿响叮当的音乐隐隐约约隔着窗户响起,凌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是圣诞节。

周浔安去的就是边上的蛋糕店,两三步路的距离。

玻璃橱窗里光线明亮,顾客很多,周浔安拿着餐盘,背对着外面,一样样挑选。

概因他个子高,在人群里很好分辨,凌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响起来,她以为是有急事,再看是他打来的视频电话。

镜头里,她看不见他,只看到一排色彩鲜艳的手办。

这些都是哄小孩子高兴的玩意。

周浔安丝毫不觉得幼稚,一样样照给她看:“宝宝,你选选,可以送两个。”

凌霜选了一只穿着警服的灰色兔子,他从则从另一头拿了一只橘色狐狸,细看是某部电影里的角色。

周浔安挂掉电话,又去隔壁金铺转悠一圈。

不一会儿,他回到车上,献宝似的一样一样往她怀里放:“你的手办、我的手办、蛋糕、圣诞礼物一,圣诞礼物二。”

“怎么有两个圣诞礼物?”凌霜问。

他踩下油门,颇为骄傲地扬了扬眉毛说:“一个是我送的,还有一个是替老古板送的,他不在,我替他哄哄你,今天允许你想他一次。”

他这样好可爱,要不是心里压着事,她现在肯定会亲亲他。

周浔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礼物打开看看,两份一模一样,我可没欺负他。”

凌霜打开其中一个纸袋,里面大大小小地放着几个红色盒子,每个盒子里放着一样黄金制品:手镯、项链、吊坠、戒指、耳环。

“怎么买了这么多?”凌霜问。

车子回到快车道,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刚刚人家店里说,结婚都得给老婆这么买。”

凌霜想到另一个周浔安说过的话,眼底渐至柔和。他们到底还是一个人,只是在某些方面不一样而已。

最终,周浔安还是把车开去方家蹲点。

和预想的一样,这一晚,方家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过来。

天亮前,周浔安抱着胳膊靠在驾驶室的座椅里睡着了。

凌霜找毯子给他盖,被他在睡梦中握住了手指。

暖融融的热意包裹着指尖,凌霜愣了一下,没有挣脱。

她看着他睡着的侧脸,略感心安。

七点不到,凌霜手机接到片警打来的电话:“凌队,南郊湖发现一具女尸。”

凌霜赶紧叫醒周浔安,紧接着给秦萧和技术部打去电话。

十几分钟后,重案组的警员们陆续到达现场。

凌霜和周浔安是最先赶到的,女尸已经被人从湖中打捞上来。

凌霜掀开白布,看到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庞,她几乎一眼认出这就是那天在婚纱店里遇见的女孩。

女孩本来有着一张红润健康的脸蛋,眼睛活泼灵动,现在她的皮肤依旧白着,甚至有些透明,隐隐可以看到青色发暗的尸斑。

尸体还没开始腐败,没有任何异味,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睫毛很长,头发柔软。

凌霜心里涌上来一阵难受,闷闷的。

谁这么残忍,杀害这样一个女孩?

秦萧还没过来,她解开女孩外套上的扣子,发现她腹部有一个暗红色的血洞。

周浔安在这时背过身去。

现在那个血洞已经不再流血了,皮肉往外翻折着。

凌霜瞳仁颤动着,这是枪伤?

她立刻将女孩和那个组织的人联系到一起,又是那些人干的。

几分钟后,秦萧赶了过来。凌霜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

“师兄……”

秦萧点点头,戴上手套蹲下来。

女孩身上唯一的伤口就是那个血洞,死因确实溺水。也就是说,她先中枪再落水,落水前还活着。

太残忍了,明明两种方法任选一种就能致命,凶手偏偏让她死前经历两种痛苦。

凌霜不忍心再看,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远处白雾笼罩的湖面。

死因是溺水,案发地距离湖面肯定不远,凌霜快步绕着南郊湖步行一圈,找到了那张染血的石凳。

这就是案发地,石凳上残留着大量擦拭状血痕。

周浔安这时也赶了过来。

他看她站在那里发愣,喊了声:“凌霜。”

她抬头和他说:“先别过来。”

周浔安乖巧地站在不远处的鹅卵石小路上等待。

前天下过雨,湖边泥土柔软,泥地留下大量脚印,这些脚印里没有积水残留,说明是雨后一段时间才留下的。从大小看,全是男人的脚印,深浅不一,高矮不一,凶手起码有三个人。

为不破坏现场,她避让到一边,给痕检打电话。

周浔安这才走到她身边说:“秦医生说扫脸识别不了尸源,很可能不是南城人。”

凌霜咽了咽嗓子,心脏怦怦乱跳:“我知道她是谁。”

周浔安有些惊讶:“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她。”凌霜说完,也不叫他,大步往回去找车。

周浔安不放心,连忙跟上。

凌霜开车,以极快的速度到达那天搜寻刘冀的商场。

“怎么是这里?”周浔安喃喃道。

“那天我们在这里查案,发现有戴着黑手套的人一直跟着一对小情侣,那个女孩……”

“就是她?”周浔安问。

凌霜点头。

又是枪伤,又是黑手套,女孩是那帮人杀的无疑。

不过,从那天在视频里看到画面来看,那些人应该是在保护她。

商场还没开门,凌霜低着脑袋在那玻璃大门前踱步,心情异常复杂。

她隐隐觉得这女孩可能会牵扯出幕后黑手,内心非常不安……

周浔安去买了份早饭,递给她说:“别急,既然已经知道她是谁,案子肯定不难破。”

凌霜环顾四周,将周浔安拉回车里,

两人等到九点,商场大门终于开门。

凌霜径直前往三楼婚纱店。

调取监控后,她发现女孩的男朋友有预定婚纱,且留下了电话号码。

男人名叫梁轶之。

凌霜照着那串数字给这个叫梁轶之的人拨去电话,响到忙音也没人接听。

她皱眉,又拨了一遍电话。

*

此时的梁轶之,正在梁佑宁房间里枯坐着,他刚刚赶走了那个梁佑宁长相神似的女人。

室内拉着厚厚的窗帘,黑黢黢不见一点光亮。

这种感觉会让他觉得她还在屋子里没走。

也许下一秒就会骂他、惹怒他。

“梁佑宁,你出来!”他对着虚空恶狠狠地警告一通,接着又放软了语气哄,语气满是乞求,“乖一点,出来……我带你出去玩,南城……南城还没逛完呢……”

依旧没人回应。

他挪至床头,将梁佑宁用过的枕头拿过来抱在怀里,慢慢将脸埋进去。

呜咽声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来:“梁佑宁,谁允许你死掉的,谁允许的?”

他摸出手枪,子弹上膛,冰冷地抵在自己额头上:“梁佑宁,你以为你就能逃跑吗?别想,我现在就来逮你。”

手机铃声再度在房间里响起来——

他想到那天晚上他拒接她电话的情形……

这是她打来的。

他丢掉枪,爬到床头去摸手机,颤抖着手点开接听。

凌霜见手机接通,和他说:“你是梁轶之吗?”

这不是梁佑宁打来的电话。

梁轶之恼火地将手机砸到对面的墙壁上。

通话没有结束。

手机落到地上,凌霜在那头继续说:“我是南城警局的警察,我们在南郊湖打捞上来你未婚妻的尸体,方便的话来警局认领下尸体。”

梁轶之时而清醒,时而疯魔,他听到未婚妻三个字时,不可救药地想起那天梁佑宁穿着婚纱站在他面前的模样。

这个该死的警察说什么?打捞到了佑宁的尸体。

他的佑宁怎么会死?放屁!

他重新拿起枪,对着地上的手机连放三枪:“去死吧!”

手机坏掉,再也没有了声音。

他痛哭一阵,他干嘛要把手机弄坏,万一梁佑宁再打电话来怎么办?

他跪到地上去找手机,见无法再开机,又颓唐捂住脸:“梁佑宁,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听你的话,做个好人。”

他哭到失声,仰面倒在地板上。

良久,他又清醒过来。

他记得还没把梁佑宁带回家里,他没找到她,她还在那冰冷的湖水里泡着。

他得去救她,他得带她回家。

从小到大就属她最娇气,他得哄着她。

梁文拓听到枪声,不放心,亲自上来看望儿子。

推开门的刹那间,他被眼前的情形震惊到。

英俊倜傥的儿子变成了漆黑的兽。

“轶之……”梁文拓打开灯,想走近关心——

梁轶之立刻举枪警告:“把灯关上。”

梁文拓没动,梁轶之朝着房门放了一枪:“关灯!你会吓跑佑宁。”

得知梁佑宁出事到现在还没有二十四小时,梁轶之已经性情大变,至少没有以前好控制了。

梁文拓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儿子会受到这样大的刺激,平生第一次,他觉得后悔,但也只后悔了几秒钟。

梁佑宁在梁轶之心里这样重要,如果不除掉,后患无穷。幸好,他已经杀了她。

“轶之,我送你回泰国。”梁文拓拄着拐杖走近,放软语气安慰,“再让人去接你母亲一并到清莱住几天,你以前不是总吵着要见她么?”

梁轶之母亲是泰国人,梁文拓很少允许她来见儿子。

梁轶之只有在每年过生日时才会和母亲见一面。

如果放在以前,梁文拓说这样的话,梁轶之肯定会高兴。

可是现在,他心里除了梁佑宁,谁也放不下。

“我不回去,我还没有找到佑宁。”

“佑宁被警察带回去了。”梁文拓本来是撒谎,谁知正巧和凌霜那通电话对上了。

“我去找她。”梁轶之从地上爬起来,绕过梁文拓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一夜没睡,体力透支,再加上米水未进,没走两步路便从台阶上滚下去。

梁文拓赶紧叫人。

梁轶之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

外面光线亮,梁文拓这才看清楚儿子此刻的模样——

满脸的青色胡茬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干裂泛白的嘴唇、凌乱的衣服,远远看过去和清莱路边的流浪汉别无二样。

梁文拓从未疼爱过这个儿子,眼下竟生出几分怜悯来。

“轶之,警察那里不能去,他们在拿佑宁做诱饵,你一去,他们就会抓捕你。”

光亮让梁轶之渐渐清醒过来。

他见父亲被人架着从台阶上缓缓往下走,忽然想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来自那个杀害凌霜的女警察。

梁文拓步至梁轶之边上,叹气道:“和方家的生意已经谈妥,我们暂回泰国,等风声过去再回来另做打算。”

梁轶之再次开口强调:“我要带佑宁一起回去。”

“孩子,这是陷阱呐……”梁文拓假惺惺挤出几滴眼泪,“佑宁已经没了……”

梁轶之冷冰冰打断:“佑宁不能白死,我要让全南城的警察给她陪葬。您要是害怕,就回泰国去。”

梁文拓还想说话,梁轶之已经从玄关上拿了钥匙出门去。

事情突然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他本意是想让梁轶之痛恨警察,从此安心做坏人,并不是让他去和中国警方硬碰硬,这里可不是他们的地盘,硬碰硬最不可取。

何昌啸皱眉道:“先生,再这么下去,我们恐怕要被警察抓了,最好先回泰国暂避。”

梁文拓有些犹豫:“轶之未必肯。”

何昌啸继续说:“实在不行,让人把少爷打晕带回去。”

两人正说着话,院子里响起一阵摩托车声。

何昌啸赶紧让人去追,但梁轶之早已消失在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