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05.

上午十一点,审讯室。

那个说要提供线索的男人,正一五一十地交待。

凌霜边记录边询问:“你们在国内的势力都有哪些?”

男人说:“这些我不太清楚,不过,前两天我们去过平方医疗。”

凌霜忽然停下手里的笔问:“平方医疗?”

平方医疗的老板方正平,是南城最低调的富豪,也是多项慈善事业的发起者。

许多需要器官配对的人,联系他们都得到了救助。为此,南城媒体曾对平方医疗做过大肆宣传。

平方医疗几年前就已经上市,钱和名都不缺。

这样一家正派企业,怎么会和那个无恶不作的组织产生联系?而且他们还要联姻……

凌霜有些不解。

“我知道方正平家在哪里。”男人的话打断了凌霜的思绪。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说。

“方家想和梁家联姻,梁家人有可能会去方家。”

“地址。”凌霜说。

男人说完,凌霜合上本子,靠着椅背,长长吐了一口气。

周浔安在外面等她。

凌霜出门,一眼看到了他——

周浔安穿着深蓝色卫衣,敞着黑色大衣,卫衣帽子堆在大衣外面。高挺的鼻梁,一样的眉眼,这重人格气场明显要柔和很多,年龄也更小一些。

“怎么样了?”他率先开口。

凌霜垮下肩膀,边同他往外走边说:“他交待了两个地址,知道的事也比较皮毛,不是大鱼。”

凌霜没隐藏自己的焦虑,在他面前展示出最真实的自己。

“走吧,就去找大鱼。”周浔安笑起来,他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语气笃定且轻松,“反正钓到小鱼就离大鱼不远了嘛。”

情绪是容易感染彼此的,凌霜看他笑,心里也跟着放松下来。

外面冷,走了一段路,他主动牵起她的手。

风轻云软,阳光正好,他掌心温暖熨帖,溶溶泄泄,很舒服。

以往,凌霜是不愿意和周浔安在外面这样亲昵的,但今天有些例外,她任由他牵着没有挣脱。

“浔小狗,下午,我可能要出任务,订婚宴不一定赶得及,你把饭店退了吧。”他们做这行的就是这样,总有突发情况,也总有身不由己。

“我等你到五点。”周浔安笑意不减,声音好听,“五点钟以后,我再取消也不迟。”

过了一会儿,她看向他的侧脸问:“如果取消,会不会让你失望?”

周浔安眉骨扬了扬,表情散漫道:“不失望,吃不了饭,我就把喜糖先发了,反正总有让他们送红包的时候。”

凌霜笑。

他停下脚步,侧眉看向她的眼睛:“干嘛又笑?”

凌霜握着他的手举起来,说:“觉得你可爱。”

周浔安听到这句表扬,愈发高兴:“那当然,你承认不?你喜欢我比喜欢老古板多一点。”

凌霜眼底笑意难减,顺着他的话说:“承认,必须承认,我们浔小狗最最最可爱。”

他大手一伸,摁在她后脑勺上,语气淡淡的:“总算看到一点笑了。”

凌霜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刚刚是在故意逗她开心。

周浔安坐在副驾,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梧桐树杈说:“我有种预感,明天开始可能会发生大事。”

凌霜扣好安全带,掌心覆盖住他的手背,目光温柔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不会再发生那天那种事。”

周浔安反手握住她的指尖,一根根捏着她的手指:“我能有什么危险,我担心的是你。”

回队后,凌霜立刻开会进行人员布控安排。

因为不知道那人有没有说谎,凌霜和赵小光组队先去探虚实。

那是一栋远离城区的独栋别墅,靠近路边,没有什么遮蔽物,也没有制高点可以往下监视。贸然靠近,恐怕很危险。

赵小光唉声叹气:“这别墅有点易守难攻那意味。”

“先撤,等天黑后再过来看看。”凌霜说着话把车开走了。

周浔安本来要取消晚上的酒宴,见凌霜回来,眼睛立刻亮起来:“任务结束了。”

凌霜说:“没有结束,改到晚上了。”

周浔安也没特别不高兴,开始给亲朋好友发通知,取消请客吃饭。

没过一会儿,秦萧来凌霜办公室找她。

“师兄……”

“凌霜,你单独来一下。”秦萧看了一眼周浔安,并没和他说话。

周浔安立刻警觉起来,什么叫单独来一下,那可是他女朋友,凭什么要单独跟他去一下啊?

还没等周浔安抗议,凌霜已经起身出去了。

周浔安皱巴着脸,简直快要成柠檬精了。

凌霜跟着秦萧去了他办公室,南侧窗台上的多肉已经完全死掉了,他还没清理。

秦萧可是眼里见不得一点脏东西的人,竟然容许这些枯死的多肉一直呆在窗台上。

秦萧拉开抽屉,递给她一个红包,说:“这个给你。”

凌霜有些惊讶:“干嘛要给我红包啊?”

他的目光,短暂地落在她脸上又移开,佯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不是说要和他订婚?”

凌霜撇撇嘴,在心里腹诽:这个浔小狗就会欺负秦萧。

“酒宴已经取消了,晚上要出任务。”凌霜说。

他掀开她外套口袋,将红包塞进去:“喜事被这种事冲了不好,先拿着。”

凌霜一摸就发现不对劲,那红包里装的不是钱,而是一个小本子。

她把那红包取出来,想看又觉得有些不礼貌,决定先问秦萧意见:“师兄,我现在能看吗?”

“当然可以。”他点点下颌,语气温和。

凌霜当着他的面打开红包,里面的小本子是存折,数目不低,密码写在第一页纸上。

她连忙将那红本子放到桌上,说:“师兄,你这我不能要。”太多了,够买一辆豪车。

秦萧本想说,这是攒着娶你的,现在用不着了,终究没说出口。

那样对她来说,应该是负担吧。

他想成为她的臂膀,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秦萧淡淡笑了一声,道:“你天天师兄师兄的叫,九年了,我也就你这一个妹妹,现在你订婚,我总要出点嫁妆……”

凌霜眼窝骤然变得滚烫,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凌霰——

小时候,她每次和凌霰吵架,他都会说:“对你哥好点,等以后你结婚,我给你准备一大笔嫁妆。”

那时候她小不懂事,便问:“什么是嫁妆?”

凌霰这时候就会捏着她的鼻子说:“简单来说就是钱,很大一笔钱。”

“为什么要这个?”凌霜问。

凌霰给她一记栗子:“你哥给你撑面子呗,小鬼,你哥我这么好,今天你替我洗下袜子。”

她不但不洗,还把臭袜子塞到他口袋里,之后又是吵架……凌霰最后洗了自己的臭袜子,还替她刷了小白鞋。

记忆与现实渐渐融合,凌霰消失了,只剩下眼前的秦萧。

秦萧和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一直照顾她,这些年他对她和亲哥几乎没有差别。

凌霜咽了咽嗓子,整理好情绪说:“哥,心意我领了,这些钱你留着,现在娶老婆都要花好多钱。”

这是凌霜第一次叫他哥,秦萧有些意外。

他从没想过要做她哥,但这已经是离她最近的距离了。

他在她心里,虽然比不上周浔安,但至少和凌霰差不多了。总不能太过贪心。

秦萧重新把存折放进她口袋:“这是给你存的,我要是娶老婆,会重新攒钱,你那房子不是还没装吗?正好拿去用,以后我结婚,你再给我就是。”

秦萧说得真诚,凌霜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将存折收好,郑重说:“那等哥你结婚,我也给你准备一个大红包。”

秦萧压下心底的苦涩道:“好,我等着。”

晚上九点,凌霜和赵小光再次赶到梁家人在南城住的那栋别墅。

令人意外的是,别墅里没有一点光,像是没人在家。

凌霜把车开远,和赵小光步行回来,沿着灌木丛一直摸索到后面。

别墅里没有人,也没有车,空荡死寂。

凌霜端着望远镜,退到别墅后面略高的小坡上往下俯瞰,确定没人。

赵小光说:“老大,这帮孙子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凌霜喃喃道:“这群人可真警惕。”

赵小光说:“肯定是他们知道刘冀被抓,跑了。”

刘冀被抓到现在,不过才二十四小时而已,这些人的消息可真及时。

“这可怎么办?”赵小光叉着腰问。

凌霜拧了拧眉心说:“通知我们的人去盯方家。”

那是仅剩的希望。

回去的路上,下起大雨,凌霜心里烦闷,到了队里,远远瞧见周浔安举着伞站在玻璃门外等她——

他应该等了挺久,裤腿都被雨水打湿了。

俊脸一半映在朦胧的灯光下,一半落在暗处,轮廓分明,五官立体,只是神情有些忧愁,呼出的白雾一圈圈散开,像只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

待见到亮着灯的车子开进来,男人眼中骤然腾起明亮的笑容。

凌霜猛地怔住。

周浔安的这重人格,一直在她面前表现得轻松。原来,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他并不轻松。

看得出来,他很担心她。

车子在路边停下,周浔安举着伞来迎她,隔着冰凉的水汽,她闻到他身上苦艾与薄荷混杂的味道。

“你怎么没回家?”凌霜问。

“回去不放心。”只有亲眼见到她平安,他才能安心。

凌霜主动牵起他冻僵的手,笑着哄:“阿浔,我平安回来啦,害你担心了。”

周浔安宽慰地笑着:“平安就行。”

夜里九点,梁佑宁站在二楼玻璃房里看向外面发呆。

因为下雨的缘故,今晚的夜色浓的化不开。

她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

小时候,每次清莱下雨,梁轶之都会带她出门玩。

他会给她买雨后集市上最新鲜的花束,也会带她去逛各种店面,家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梁轶之很宠她,她房间堆不下了,他会把自己的房间借给她堆……

不知怎么的,她今晚想到梁轶之时,有些隐隐的不安。

方简诚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玻璃房里没有开空调,女孩站在窗边衣衫单薄,鼻尖冻得通红。

他走近,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梁佑宁没回头,下意识喊了声:“哥哥……”

方简诚愣了一瞬,说:“是我。”

梁佑宁转身,耷拉下脑袋说:“抱歉。”

她不太习惯穿别人的衣服,把方简诚的外套脱下来还给他。

方简诚见好意被拒绝,也不生气,笑着问:“梁小姐有心事?”

梁佑宁点头。

她瞳仁干净清澈,模样乖巧,安安静静的,意外激起他的谈话欲。

“梁小姐,愿意和我说说吗?”

梁佑宁犹豫片刻,捏着指尖说:“我可以不和你结婚吗?”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眼睛里却藏着另一种力量。

温柔但不孱弱,这是他对她的印象。

“当然可以,我们家不包办婚姻。”方简诚笑起来,“不过我也好奇,梁小姐是觉得我哪里不好吗?”

“你很好,”梁佑宁小声强调,“只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方简诚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点了支烟,徐徐开口:“我们这样的家庭,谈喜欢并不容易。”

梁佑宁垂着脑袋,像只生病的小鹌鹑:“我知道的。”

方简诚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可爱,禁不住想哄她开心:“你先在这里玩几天,想回去的话,我送你。”

“可以吗?”女孩终于笑了。

那笑容太甜,方简诚甚至觉得这空荡冰冷的玻璃房有了一丝温度。

“当然。”他说。

梁轶之早上送走梁佑宁后,按照父亲的意思撤离别墅。

他自己的东西没带几样,却把梁佑宁的东西一样不落地装进箱子。

一整天,他都跟着了魔似的,不断想梁佑宁和方简诚进行到哪一步了。

会牵手吗?会拥抱吗?

他又凭什么管?

是他亲手把她送走的。

梁文拓过来一趟,看儿子精神不振问:“舍不得佑宁?”

梁轶之笑得浪荡:“怎么会?”

梁文拓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我知道你不痛快,晚上我会给你安排朋友过来。”

梁轶之在父亲离开后,喝了不少酒,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晚上十一点,卧室门被人推开,有女人进来朝他喊了一声:“梁先生。”

梁轶之意识到,这就是父亲给他安排的朋友。

女人长得和梁佑宁有七分相似,这何尝不是父亲的试探?

梁轶之爆喝一声:“滚出去。”

女人却柔柔地缠绕上来:“求您别那么凶。”

梁轶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用枪指着她的脑门:“没人能代替她,滚!”

女人吓得连滚带爬。

刚到门口,她又被他叫回来。

这是父亲安排过来的,完璧归赵恐怕要惹得他生气。

梁轶之冷嗤一声,扯散了她的头发,冰冷的枪械抵上她的下巴:“去里面,自己弄乱了出来。”

女人不明白梁轶之的意思,有些哆嗦。

梁轶之丢了一件自己的睡衣给她:“自己在脖子里掐出印出去,和我爸说我们睡过。”

女人一切照做,再出来,她瞥见梁轶之躺在床上睡觉。他长相英俊,这会儿却有种颓靡的气质,很迷人,她忍不住多看两眼。

“梁先生我要现在走吗?”

梁轶之用手背遮住眼睛,喘着粗气说:“再过一会儿。”

“哦。”女人应声。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梁轶之才又和她说话:“你走吧。”

女人扶着墙出去,因为过度惊吓,她的腿一直在发抖。

梁文拓在一楼,他看到女人出来,问:“办好了?”

女人想到梁轶之和枪,点头说:“好了。”

梁佑宁躺在床上许久睡不着,她犹豫再三给梁轶之拨了通电话。

梁轶之在一片混沌中看到手机亮起,他给她的备注只有一个字:宁。

他掐断电话,打算不理她。

梁佑宁却又重新给他拨电话。循环往复,她打他挂。

终于,手机不响了,梁轶之酒劲儿过去,心里空茫茫一片。

他开始发疯似的想她。

他翻开手机,有些懊悔挂她那么多通电话,她肯定会生气。

就在这时,屏幕又亮起来。

他毫不犹豫点了接通。

女孩在电话那头抽噎:“哥哥,你刚刚为什么一直挂我电话?”

梁轶之心里麻涩涩的难受,到底舍不得,又哄:“刚刚太困,不知道是你。”

梁佑宁哭哭啼啼:“哥哥,我想回家,不想在这里,你能来接我吗?”

梁轶之看过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答应要接她回来的。

“哭什么?”他低声哄。

“我想你。”

女孩一句话引得他心烦意乱。

梁佑宁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这样的话,他的心像是被细绳一圈圈捆绑住了。

大概是因为喜欢,他甘愿被绑。

“你没和方简诚在一起?”他问出困扰他一天的问题。

“没。”梁佑宁吸着鼻子回答,“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梁轶之哽住声。

“要是那样,你就别来接我了。”梁佑宁说。

“等我。”梁轶之挂掉电话出门。

一楼没人,父亲休息了。梁轶之走出去一段路,立刻有人跟了上去。

车子一路开到方家。

他给梁佑宁打完电话,看她冒雨一路跑过来,掀门上车。

雨夜漆黑,女孩的脸颊被雨水冲刷的发白,眼圈红红的。

“哥哥!”她喊他,语气坚定。

“怎么不拿把伞?”梁轶之抹掉她脸颊上的雨水粒问。

“没来及。”她想快点走,想快点来见他,心脏因为过度紧张扑通直跳。

梁轶之的车子抵达这里时,守在路边的两位警员立刻警觉起来:“老张,你快看。”

“我来报告给凌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