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凌霜从警械室出来,迎面遇上秦萧。
他刚从结束工作,工作时穿的白大褂,换成了日常款的外套,晚风拂过他额间碎发,清俊不减。
“师兄今天加班啊?”凌霜下意识想把枪藏起来,却欲盖弥彰。
秦萧说:“查资料耽误了点时间,你还没回去?”
“马上就回。”
他看到她别在腰间的配枪,眉头蹙起,问:“有情况?”
凌霜轻描淡写道:“有一点小状况,不碍事。”
她不想让他担心。
秦萧当然不信,一点小状况,她何至于要带枪?看样子,凌霜有事瞒着他,且不是小事。
刚想细问,远远看到了周浔安——
他立在不远处的路灯下,身长背阔,凌霜一路跑到那片灯影下,脚步轻快。
秦萧和周浔安对视一眼,不忘叮嘱:“你们俩注意安全。”
凌霜回头,笑得柔和:“知道啦,师兄,早点回去休息。”
周浔安朝秦萧点了点头,那是一种无声的承诺,不用言语说明。
我会保护好她,连同你的那份一起。
周浔安去驾驶室开车,凌霜坐进副驾,敛起笑容,满脸担忧道:“周浔安,我们今晚还回家住吗?”
“怕?”他问。
“嗯,有点。”她怕保护不好他。
“劳驾凌队搜搜哪里有酒店,我今晚和女朋友继续开房。”
明明是正经话,他这么一说就有点不正经起来。凌霜想起昨晚的事情,耳朵烧热。
“说正经事呢!”她小声嘟囔。
“我说的也是正经事,”周浔安笑得有些玩世不恭,“行,我们凌队脸皮薄,不逗了。”
“刚刚那辆车要不要去查一下?”凌霜问。
“就怕查不到什么。”那些人敢明目张胆地跟踪到警局,必定有做过充足准备。
凌霜垂着眼睫,叹气道:“要真是他们,查了这辆车,肯定还有下一辆,治标不治本,也什么没用。”
“小霜。”他忽然喊了她一声,“别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
凌霜“嗯”了一声,心里略轻松几分。
不知怎么的,周浔安每次安慰她,她总能快速平静下来。
小时候,她考试不好,总爱钻牛角尖,凌霰也会用类似的话安慰她。周浔安和凌霰做了几年舍友,似乎被哥哥传染到了那种本领……
想到这里,凌霜在黑暗中笑起来:“周浔安,你让我想起我哥了。”
“那以后就喊我哥哥。”周浔安语气带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小声回。
“那是什么意思?”他问。
“反正就是……好喜欢你。”从各个角度都好喜欢。
车子开到酒店负一楼,两人下车,手挽着手往电梯间走。
一辆黑色摩托车,从外面冲进来,引擎声轰轰作响。
凌霜正在看手机,没注意身后,周浔安回头看到摩托车后座上的人掏出了手枪——
他瞳仁皱缩,猛地搂住凌霜,将她扑倒在地。
“小心!”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
子弹没打中人,迸进墙壁。
对方又朝着地上补去一枪——
这枪打中了周浔安,血腥味立刻弥漫进空气。
凌霜肝胆俱颤,大声喊:“周浔安!”
他忍痛道:“我没事,快走。”
凌霜就地一滚,从腰间摸出配枪,回身朝着那人连开两枪。
对方没料到她身上有枪,不再恋战,匆匆跳上摩托,一拧油门离开现场。
凌霜赶忙回身,将周浔安从地上扶起来。
“你伤到哪儿了?”她声音颤抖,绕到他身后去检查伤口。
“右肩。”周浔安说完,不忘补充,“不碍事,不致命。”
血已经把外套打湿了,怎么可能不碍事?她将他塞进车里,给赵小光打过电话。
去医院的路上,凌霜一直在自责。她太疏忽大意了,没想到那些人一次不成,还会来第二次。
“都怪我……”凌霜吸着鼻子,“今晚应该住在队里。”
“不怪你,你不是神,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车子开到医院,凌霜发现周浔安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喊他也不应声。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趴在他身上失声痛哭:“周浔安……周浔安……”
这时有人在她头顶摸了摸,柔声问:“小警察,你在哭什么?这么伤心。”
凌霜又惊又喜,惊的是周浔安又消失了,喜的是他没死还活着。
她连忙将他扯下车,快步往急诊跑。
清创包扎时,她一直在边上守着他,时而抹眼泪,时而擤鼻涕。
这次见面和以往都不一样,凌霜心情很差,且很沉默,基本没有和他谈话交流。
他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抢了周浔安的身体。
她刚刚在车上抱着哭的人是周浔安,现在哭也是因为周浔安。
她不理他,他也没强行打扰。
拿完药,两人并肩往外走,没有牵手也没有任何肢体触碰。
出了急诊大门,光线暗下来,冷风扑面。
男人忽然停下脚步,说:“原来,老古板就是周浔安啊。”
凌霜低头应着声:“嗯,是。”
她刚刚哭狠了,这会儿眼睛还红着,声音也有些潮湿。
他心疼,想摸摸她的脸,抬起手,最终又颤抖着把指尖垂下来。
他现在还有那种资格吗?
老古板是徐司前的时候,他和他是公平竞争关系。
现在老古板成了凌霜心心念念的周浔安,他还拿什么和他比呢……
凌霜肯定不会再喜欢他了。
“对不起。”他说。
凌霜愣怔着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压下心里的难过,吞了吞嗓子说:“我回来影响你和他谈恋爱了。”
凌霜立刻说:“没有……”
“你从见到我开始就很不高兴,我能看得出来……”
“不是的……”凌霜发现他情绪低落,猜测他是误会了,连忙安慰,“我没有因为你回来不高兴。”
“是么。”他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凌霜追上去,握住他的手腕:“这不是你的错,你别瞎想。”
他深深看进她的眼睛,有些哽咽,问出一个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凌霜,你现在还要我吗?”
“要,当然要。”这两重人格都是周浔安,这重人格有她喜欢的纯真幼稚,而且非常可爱。
周浔安一直觉得自己灵魂不完整是怪物,她两个人格都喜欢,喜欢的是完整的他。
“那他现在是周浔安,我是谁?”无论怎么算,他都是多余的。
“你也是周浔安。”凌霜主动牵住他的手,“我以后叫你阿浔好不好?”
“你平常也这么叫他么?”他不喜欢一样的称呼。
凌霜说:“没有,只这样叫你。”
周浔安忽然笑起来:“行吧,阿浔就阿浔,总比徐小狗好。”
凌霜被他这语气逗笑了:“嗯,是好一点。”
徐司前是别人,周浔安才是他自己。
走到车边,他又问:“你刚刚为什么不高兴?”
凌霜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觉得自己太弱了,没有把你们保护好……”
“宝宝,”他打断她,又勾住她的腰,“既然你这么自责,不如做点补救措施?”
凌霜疑惑:“什么补救措施?”
“给我来点精神止痛药。”他挑挑眉,耸着肩膀,仿佛在卖关子。
“什么精神止疼药?”她不解。
周浔安在脸颊上轻点两下,痞气兮兮说:“喏,亲我。”
凌霜发现他这重人格尤其喜欢撒娇,小孩子似的,偏偏她就吃这一套。
她踮脚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行了吧?”
“那我晚上能和你住一块吗?”他得寸进尺。
呵,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凌霜戳他的脸:“浔小狗,你脑子怎么都是这些?”
他不服气,气得眉毛直跳:“你刚刚还说喊我阿浔,现在怎么成浔小狗了?凌小霜,你、这、是、歧、视、小、狗。”
“哎呀,你好吵。”凌霜推开他去掀驾驶室的车门。
他大剌剌坐进副驾驶碎碎念:“我不管,我晚上肯定和你住,什么周浔安、徐司前,肯定都没我技术好。”
凌霜打响车子,顺毛捋小狗:“嗯,你最棒最厉害。”
“你哄小孩呢?”他与她理论。
她边热车边说:“我哄小狗,不哄小孩。”
他抱臂自我安慰:“算了!算了!反正你就我一只小狗。”
凌霜说:“不啊,家里还有一只小奶油斗牛犬。”
“哎哟——我这伤口好痛!”周浔安忽然捂着肩膀,摆出一副夸张模样。
凌霜慌忙问:“怎么了?”
他噘嘴道:“你把我伤口气疼了。”
凌霜“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现在怀疑这重人格是周浔安的童年,心理年龄不超过十八岁。
“你还笑,你说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他中枪你哭得死去活来,我身上疼,你就幸灾乐祸,你就是喜欢他多一点儿……”
凌霜解开安全带,爬过去,捧住他的脸,狠狠亲了他一口。
“哄好没?”
“没,还疼呢。”他环住她的腰,继续佯装不高兴。
凌霜又亲了亲他的嘴唇:“这回总好了吧。”
“废话,你都没动舌头,我能好吗?”
“不要脸。”她作势要走,被他摁住后脑勺吻住。
唇瓣被他含住,一点点地吮,呼吸交叠,他更霸道,也更直接,她几乎融化在他怀里。
他捧着她的脸,说:“凌小霜,你天天待在他身边,可能没有什么感觉,可是……我好想你。”
在那些混沌黑暗的时刻,他只想再见她一面。她不知道,他每一次她都是久别重逢。
凌霜抱住他的脖子,安慰:“等那些人都抓到,我带你去好好治病,让你不再消失,他也不消失。”
如果周浔安被人摔碎了,她要替他拼凑完整。
他抚着她的后背问:“今晚开枪打我的,都是什么人?”
凌霜没有隐瞒,说:“还是那个组织里的人。”
“你们还没找到他们么?”
“有在努力找,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凌霜用简短的话,将他不在这里时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
在城市另一边,南城别墅里,灯火通明。
梁佑宁嫌弃新保姆做饭难吃,梁轶之给她新请了一位保姆。
这位保姆擅长做甜品,女孩正在品尝新鲜出炉的樱桃蛋糕。
梁轶之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父亲给梁轶之打来一通电话,他没避开梁佑宁,当面点了接听。
“爸爸要过来了?”梁佑宁问。
梁轶之点头。
太好了,梁佑宁想,她管不了哥哥,爸爸可以管。
梁轶之见她这样,冷哼一声,问:“你很高兴?”
“没有。”梁佑宁敛起笑容,低头认真吃蛋糕,她手指不小心碰到一片奶油,正想找东西擦手——
梁轶之忽然说:“给我吃一口蛋糕。”
女孩挖了一勺蛋糕,乖巧递到他嘴边。
梁轶之握住她的手腕,没有吃勺子上的奶油,而是认真舔了她的手指。
潮湿的触感引得她心口发麻……男人眼睛里写满了直白的欲。
她把手拿回来,起身想逃跑。
梁轶之不拦也不哄,只在她从身边经过时,一把扯住她。
梁佑宁跌坐在他腿上,男人身上的气息危险,充满攻略性。
她又羞又惧:“梁轶之,这里好多人的。”
梁轶之轻哂:“人多又怎么样?他们要敢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蹦了他们。”
梁佑宁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她从没看他杀过人,她心里还是对这个哥哥存了一丝幻想。
她希望他是好人,因为他对她一直很好。
“你……”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怎样?”他以为她要和他吵架,脸色阴沉下来。
“你别说这些吓人的话啦。”女孩声音软软的,竟引得他笑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上去睡觉。”
梁佑宁想拒绝,可是梁轶之已经将她抱了起来。挣扎毫无意义,她只好由着他。
到了房间里面,梁佑宁忽然扯着他的衣角说:“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再做坏事?”
可是。他本来就是坏人,怎么能不做坏事?
他觉得有点好笑,禁不住追问:“你想我改邪归正?”
梁佑宁声音小猫似的,很低:“我想哥哥做个好人,我心里的哥哥是好人。”
“好人?”他冷嗤一声,觉得讽刺至极,“梁佑宁,我根本不是好人!”
他将她摁在门上,捏住她的下颌骨,低头要亲她,她偏头躲过。
她在躲避他,这让他大为恼火。
“你不是说我在你心里是好人么?怎么不让我亲?”
“和好坏没有关系。”她小声说,“因为你是我哥哥,哥哥和妹妹不能……”
他将她的下颌骨掰过来,低头凑近,用力吻下来。
一开始是完全抗拒的,她推他、打他、踢他,可是没有用。
他咬着她的唇不松,舌头也被他吮得好痛,感觉却意外美好。
她心里知道这是禁忌,还是忍不住生涩回应。
梁轶之感觉到她的回应,一把将她扯开一段距离。
他握住她的下颌骨,迫使她仰起脸,指腹在她嘴唇上重重碾压,语气恶劣:“梁佑宁,承认吧,你爱上了魔鬼。”
她脑袋空濛,低声应:“哥哥你才不是魔鬼。”
他怔在那里,情绪翻涌。
半晌,他又凑近,吻得更深,直到梁佑宁喘不上来气,才肯松开她。
“痛么?”他问。
“嗯。”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梁佑宁,你跑不了了,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就不能变好吗?”她握住他的掌心,轻声细语地问。
“不能。”他用指腹碾压着她的唇瓣,“如果回头,我就会死。”
她瞳仁颤抖着,有眼泪落在他手背上。
“为什么哭?”他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因为我不能做好人?”
梁佑宁摇头:“因为你可能会死。”而她又不想他死。
他笑:“现在不会。”
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少爷,我们的人回来,事情没处理好。”
“马上来。”他说完在梁佑宁脸颊上捏了一记,“早点睡觉。”
梁佑宁乖巧点头往里走。
梁轶之掀门出去了,她躺在床一直在想他那句话,回头就会死。
为什么会这样……
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梁轶之处理完事情回来,梁佑宁还没睡着。
她闭眼躺在被窝里不动。
梁轶之站在床边看了她良久才离开。
*
次日一早,南城下了一场大雾,能见度不到十米。
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从大雾里缓缓走过来。
他径直走到南城警局门卫处,抬手敲响了玻璃。
门卫老杨打开窗户,那人递给他一个文件袋,并说:“你好,我是凌霜凌警官的朋友,这个给她。”
“是送快递啊?”
男人点头。
老杨说:“东西放在这里就行,我拿给凌队。”
这是私人物品,不是公家物品,门卫也没让他拿身份证出来做登记。
早上7:40,凌霜和周浔安赶到队里。
老杨等候凌霜许久,见她开车进来,立刻把窗户打开,喊了声:“凌队。”
“王叔,早。”
“有人给你送了一封文件。”
“文件?”
老杨把东西递给她。
凌霜和周浔安对视一眼后将文件袋打开。
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里站着一对夫妻,丈夫和妻子各自抱着一个孩子。
丈夫手里抱着的是个男孩,八、九岁的模样,女儿很小,几个月抱在手里,戴着一顶粉色的小帽子。
照片背面写着拍摄时间,它拍摄于二十三年前。
凌霜盯着照片里的男人看了许久说:“这个男的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周浔安接过去看了看说:“明叔。”
“明叔?”凌霜惊愕。
凌霜匆忙下车去问老杨:“送文件的人呢?”
老杨挠了挠头说:“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