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凌霜一觉醒来,头脑清醒,心里也松快许多。
昨晚抓捕朱昊失败,她心底有生出强烈的挫败感。
那挫败感影响到了她的破案思路。
周浔安当时应该有看出来,才会拉着她回家睡觉。
充足休息后,凌霜理智回归,重拾破案信心。
某种程度上说,周浔安真的有在治愈她。
早上六点,天还没亮,街灯在漆黑的后视镜里流淌。
主干道上来往的车辆不多,很静。
周浔安驾车,凌霜半敞车窗,欣赏街景。
梧桐和银杏早已落光叶子,光秃秃的树干,立在道旁,单调沉闷。
冷风漫进来,将她耳畔长发吹散。
“不冷吗?”周浔安问。
凌霜在风里吸了吸鼻子说:“风能让人变聪明。”
周浔安笑:“从没听过这种研究。”
凌霜吃了两口早饭,扭头认真强调:“是真的,每次我查案没有头绪,吹吹风就有办法了,这或许就叫……破案灵感。”
周浔安又笑:“那我们凌队现在有灵感了吗?”
“当然有啊,”凌霜把喝完的豆浆袋收拾干净,“这个不见踪影的朱昊,就是案子的关键。”
“那掘地三尺查他。”周浔安说。
凌霜叹气:“仅靠我们南城这点警力,查这个案子恐怕够呛。”
“联合全国的警力一起找,要善于寻找外部力量。”周浔安给她指明方向。
凌霜觉得困扰自己的难题,突然有了解决办法。
“周浔安,感觉你都快成我老师了。”
“那霜霜宝贝喊声老师听听?”暗黑里,他声音好听,又很磁,低低的,带着笑意,惹得她心脏发麻。
霜霜宝贝是之前查案时,他以徐司前的身份喊她的。这个会儿知道他是周浔安了,再听他这么说,非常羞耻。
“我才不要喊。”凌霜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手里的塑料盖,全程不敢看他。
周浔安继续逗她:“凌队之前不还一口一个徐老师地叫我?”
凌霜小声辩驳:“我那是在外人面前给你点面子,现在又没外人……”
“没外人叫我什么?”他继续追问。
“叫你名字呗,还能叫什么?”
“或许你可以叫声哥哥,或者老公?”
“你……别肉麻。”
周浔安又笑,到了红灯处,他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小霜,要不要给我个正经名分?”
“男朋友这个名分还不够正经吗?”
“不够。”他指腹绕着她无名指细细摩挲,“男朋友又没有法律效力。”
“要法律效力,也不是不可以,九块九还可以照片任选,发两个本子。”
她语气真诚,引得他眼眶潮湿:“我现在……还是徐司前,你不介意?”
凌霜坦诚道:“不介意啊,那都是些虚名,反正我知道你是周浔安就行,我喜欢的徐司前也是你。”
周浔安瞳仁微颤,要不是绿灯亮起,他一定要倾身过来抱她。
可惜后面的车子在狂摁喇叭。
“小霜……”他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哽咽住。
凌霜在那冷风里,颇为郑重地开口:“别担心,我会努力让你做回周浔安的,这是欠你的公道。”
他曾怨过命运不公,但却在此刻突然释怀了。
命运不是不公,它夺走一部分,又送给他最宝贵的一部分。于他来说,已然足够。
*
回到队里,凌霜通知人召开案情分析会。
这个案子已经由一起命案升级到综合案件。
查找本案凶手,只是其中一个环节,要找到这个团伙的背后力量才是关键。
凌霜分析过案情脉络后,布置工作——
“杨警官,你带人去调取朱昊一年内的全部通话记录,并且找到这些联系人的相关信息,这些人里面说不定有朱昊的同伙。”
说着,她打开手里的记录本:“我这里有一些地址,是从瘾君子高轩的购毒记录里找到的。但据他说,朱昊直播间里的东西都是从不同地方发货,这些地址只是冰山一角。”
赵小光提出意见:“找平台方要订单地址,一条条查。”
凌霜看了他一眼,抛出自己的顾虑:“朱昊的直播间,共销售过一万四千笔订单,吞吐量惊人。”
“一万四千笔订单?”赵小光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怎么查啊?”
凌霜点头,叮嘱赵小光:“你去盯平台方,获取地址信息后,按省份进行划分,分派给各省份缉毒大队,让他们布置下去,点对点地进行排查。”
一个城市警力有限,全国警力足够。
赵小光忍不住感叹:“朱昊这孙子,真是以一己之力,撬动全国警察。”
凌霜继续说:“朱昊的去向依旧是迷,请我们负责基层排查的警员们,联合各社区,继续寻找他的下落。”
赵小光说:“我看啊,这孙子,八成是躲起来寻求庇护去了。”
凌霜总结:“不论他人在哪里,都要尽快找到。”
这时候,赵小光手机进了一通电话,他朝凌霜晃了晃,说:“是那个殷大成的老婆。”
“接吧,他可能知道舍哥在哪里。”
赵小光点开免提——
一阵男人的哭嚎声从扬声器里扩散出来。
女人在男人哭喊声里说:“赵警官,我和我老公到你们门口了。”
赵小光瞄一眼凌霜,立刻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众人就听到女人的阵阵骂声。
推门出去,那个秃头殷大成正跪在地上,一旁的老婆还在教育他,脸都给扇肿了。
赵小光觉得活该,但这是在警局,又不得不劝:“你们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架。”
殷大成老婆,拧着自家丈夫的耳朵咒骂:“听见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不讲清楚,我今天扇死你。”
殷大成嚎着:“说,我说,我说,哎哟,老婆你别打了,我求你了。”
赵小光憋着笑,这家法真够刺激的,比他们管用多了。
凌霜朝殷大成说:“你来我们问讯室谈话。”
赵小光立刻和女人说:“您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殷大成胆战心惊地看一眼自家老婆,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他搓了搓脸颊,嘶着气跟在凌霜后面。
这是有史以来最容易的一次讯问——
殷大成老婆,一见他支支吾吾就朝他递刀眼,他连谎都不敢撒。
“我们线人汇报说,你最近有和舍哥联系?”
“是……是联系过,我找他要钱的。”
“他电话多少?”
殷大成不想说,他老婆一拍桌子道:“警官问你话,你耳朵聋啦?”
殷大成只好把手机掏出来,给凌霜报舍哥的号码。
“知道他人在哪里吗?”凌霜抬眼看向他。
殷大成使劲摇头说:“不知道,他从来不跟我说这个的。”
“他为什么联系你?”
“让我给他找地方住。”殷大成低着头答。
“你没帮他找?”凌霜问。
“开玩笑,我就赚点钱养家糊口而已,又不是真的想坐牢,他们机构都被你们警察端了,我心里有数的,拎得清……”
“有办法把他约出来吗?”凌霜说完,又补充,“如果深究,你也是有违法行为存在的,你把他约出来,属于立功,警方会酌情考虑。”
女人一听这话,立刻说:“殷大成,你赶紧把他约出来。”
“那也得有个理由吧,他平常和我又不熟,哪能我一喊就到?”
凌霜已经有了办法,她指尖在桌面轻点一下,“打电话和他说,你朋友有房子可以租,带他来看房。”
殷大成犹豫再三,说:“他……他可能有枪,我哪敢见他啊。”
女人听到这里,也有些紧张。
凌霜开口,轻松化解:“你把人约到目的地,其余的事,不用你操心,警方会妥善处理后续。”
*
下午两点整。
蓝星路一处居民楼,门口罗雀。警方提前来清过场,居民们都被要求暂时待在家不要出门。
便衣警察,早早埋伏就位,荷枪实弹的特警在车里待命。
十分钟后,一个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的男子,出现在视野里。
男人相貌和之前画像师描述的非常接近。
凌霜还是让车里的殷大成确认无误后,才示意同事准备实施抓捕。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
两个便衣警察,迎面往这边走,舍哥察觉不对劲,立刻转身往回跑——
凌霜远远看到他在口袋摸枪,大声在对讲机里提醒:“他有枪,便衣隐蔽。”
特警们架枪待命,舍哥原地转圈,用枪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特警们都手持防弹盾,他不知打谁好。
凌霜拿着喇叭厉声警告:“警察,放下武器,否则原地击毙。”
舍哥开始发抖,心慌意乱。
特警们步步逼近,凌霜再次高喝:“你已被警方包围,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舍哥知道抵抗无用,弯腰把枪丢到地上。
凌霜继续警告:“双手抱头,蹲下,不许动。”
顷刻间,便衣警察们围上去,对舍哥实施了抓捕。
舍哥归案。
整个下午,凌霜都在对他进行审讯。
他不是傻子,什么能交待,什么不能交待,心里门清。
他绕来绕去只交待代孕的事,关于毒的事只字未提。
“前两天,你离开南城去阳城,是在替谁办事?”凌霜板着脸问。
“没替人办事,我阳城的老表结婚,我去喝喜酒的,”他撇嘴道,“警官,喝喜酒不犯法吧?”
凌霜冷哼道:“喝喜酒当然不犯法,但是杀人犯法。”
舍哥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杀人?我杀谁了?”
“卞晶,一个在你们那里代孕的女人。”凌霜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照片展示给他看,“你用她手上的绳子,勒死了她,然后让陈海驱车抛尸。”
“证据呢?警官,人是陈海杀的,可不是我,你们在卞晶身上找到我的指纹了还是什么?”
这种人,凌霜见识太多,他们他懂得怎么和警察斡旋,不见棺材不落泪。
凌霜用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不疾不徐说:“你很聪明,戴着手套,没有留下指纹,不过,我们排查现场后,找到一副手套,上面的皮革有磨损痕迹,我们还在手套上面找到了杀害卞晶绳子纤维残留,而外那副手套里我们检测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并不是陈海……”
凌霜是在诈他,那副手套是在别处拍的。
陈海说,他们都会戴这样的黑手套,舍哥杀人后扔掉了手套。
她故意借此来诈舍哥。
果不其然,舍哥信以为真,继续狡辩:“是……是我杀的,但是是误杀,她先打我,我才还手的。”
凌霜又给他看了几张照片:“这是我们警员,带人指认现场拍回来的照片,这些人你都认识吧?我这里还有时间,2018年4月,你杀死一名出生患白血病的女孩,2021年8月……”
凌霜念完,合上文件夹:“这里面任何一条,都可以让你判死刑立即执行,够了吗。”
舍哥彻底慌了,哆哆嗦嗦道:“我……我……”
“可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凌霜把玩着手里的文件袋,慢悠悠开口。
“你……你说的是真的?”他看着凌霜像是看着救命稻草。
凌霜冷嗤一声道:“得看你立多大的功,小功可没用,我们法官不吃那套。”
“比如呢?”舍哥问。
“比如说毒。”凌霜适时提醒道。
“我说了,也是一样没命,说不定死得更惨,而且他们知道我家人在哪里。”
“你家人在哪里,我们可以保护。”
“你们保护不了,”舍哥神情沮丧,“他们不在国内。”
“明叔也和你一样?”凌霜问。
舍哥点头:“他的女儿在那些人手上,我们刚入行时不知道,直到他们把我们家人带走,我们才发现没有回头路了。”
背叛,意味着全家人死亡。
她失去过家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再贪生怕死的人,到了这一步都得掂量权衡。
凌霜知道,再往下,可能也问不出什么了。
*
从审讯室出来后,凌霜帮着联系各个省份的缉毒大队,每一个地方都有不同负责人,沟通对接处理,都挺费时间。
好不容易忙完了,她又开始复盘嫌疑人们的口供。
晚上九点,周浔安敲响了她的桌子:“歇会儿,出去一趟。”
“去哪儿?”凌霜问。
“吃晚饭。”他说。
“不用,我吃泡面就行。”案子不破,她什么也吃不下。
周浔安牵着她的手,将她离开座位:“回来我陪你一起加班。”
“半个小时就得回。”凌霜说。
临着出门。撞见他们局长,凌霜不好意思,挣扎着想把手收回来,被周浔安扣着收进口袋。
陈海涛看热闹不嫌事大:“哎哟,你俩真成了啊,徐老师来南城,就是为了追求你,当时,京市局长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撮合你们,等你们结婚,我亲自做证婚人……”
这什么情况啊?
凌霜越听越不对劲。
边上的周浔安,则满脸淡定地说:“陈局,您功不可没,等我和凌霜结婚,一定请您做证婚人。”
凌霜在口袋里使劲掐他,某人不为所动。
出了警局大门,凌霜气鼓鼓质问他:“你来南城是为了追我?”
他只好老实交待:“嗯,用追你做了查案的借口。”
“那你怎么和京市局长说的?”凌霜觉得很可能没有什么好话。
“我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追不到就死给他看。”
凌霜又好气又好笑:“你……你好不要脸啊!”
周浔安握紧她的手,举到唇边亲了一口:“反正殊途同归,还是被你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