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次日一早,召开例行案情分析会。
秦萧先汇报尸检结果,他打开ppt,远远和徐司前对视一眼,后者朝他点了下头。
“死者,女,年龄在34-36周岁之间,死亡时间11月14日晚20:00-21:00,死因是利刃贯穿腹腔造成的腹膜破裂。”
凌霜边听,边在白板上记下关键信息。
秦萧继续说:“在对死者进行生化检验时,我们在她的血液里发现了大量苯二氮卓类药物,也叫安定,该类药物临床表现为轻度镇静到催眠甚至昏迷。”
“也就是说,凶手先对死者注射药物,在她丧失意识的情况下,用利刃对其进行残忍杀害。刀刃贯穿整个腹腔又拔出,从力量上看,可以确定凶手为男性。”
凌霜适时提问:“死者被发现时,衣衫不整,是否有进一步检查?”
秦萧点头说:“未发现死者生前被暴力性侵过的痕迹,但不排除她生前被猥亵或者死后被猥亵,有些人会有特殊癖好。”
“有提取到凶手的□□或者生物样本吗?”凌霜又问。
“□□没有提取到,但是死者纽扣上有检测到指纹,”秦萧不等凌霜提问,接着往下说,“指纹已经让老杨他们查过,不在我们信息库内。”
“安定哪里可以买的到?”凌霜又问。
秦萧答:“安定属于精二类处方药,必须医嘱才能开,这类药物只有大医院有,而且任何一家医院都会管控严格。”
“那应该比较好朔源。”凌霜在白板上写下“医院”两个字。
一直沉默着的吴胜男,忽然开口:“秦医生,麻烦将死者伤口放大看看。”
秦萧依言将图片放大。
“凶器是什么?”吴胜男问。
秦萧往后调取出两张照片,陈述道:“是一把刀,刀刃长度起码有40厘米,且双面开刃。”
吴胜男捏着拳头说:“是他们。”
“是谁啊?”赵小光一头雾水。
吴胜男吐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杀害吴先锋的凶器也是这样一把刀,不止他,还有吕斌,也死于这样的刀,我建议并案。”
“这……会不会只是巧合?”赵小光觉得单凭这一点认定是同一种凶器有些草率。
吴胜男又问:“你们在现场有找到凶器吗?”
赵小光接过话头说:“第一案发现场还没找到,凶器也没找到。”
秦萧把照片调整到第一页,一张张缓慢播放。
放大后的图片更直观,凌霜发现了线索:“有未干的血液流淌到了草叶上。”
秦萧将照片切回去,稍作解释:“人死后,全身血液完全凝固,需要15-30分钟。抛尸现场虽然没有大面积流淌的血痕,但这种滴落状血迹,说明死者从死亡到抛尸不超过半个小时。”
凌霜瞳仁一亮,给出推理:“案发地就在附近,我们警犬在抛尸地附近没有找到踪迹,说明凶手很有可能是借助交通工具来完成抛尸的。”
车程15-30分钟,南江大堤只有一条路,有且仅有有东西两个方向。
凌霜即刻做出安排:“赵警司,你和嘉怡带警犬,查找距离抛尸地15-30公里半径内的区域,看看能不能找到第一案发地和凶器,要特别注意沿途村落。”
“是。”赵小光和王嘉怡点头。
凌霜查看过地图后说:“南江大堤那是条小路,没有摄像头,与之连接的主干道有两条,通江北路和西风路,黄警官你去交警大队调取案发当晚19:00-22:00经过这条路的车。”
西风路正是前天晚上,凌霜去接徐司前时经过的那条路,那里车流量很小。
交代完,凌霜又把目光落在白板上:“老杨,你带人去各大医院,重点排查最近一个月内,安定药物的流向。”
“收到。”
凌霜安排完,又说:“目前来说,确定尸源依旧是重中之重。”
死者身份不确定,就没法进行人际关系调查,也不知道凶手的犯罪动机是什么。
她想了想说:“徐老师,你和我留下来扫系统。”
徐司前点头。
*
早上九点,赵小光和王嘉怡一行带着警犬,到达报案地,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人驱车往东,一路人往西。
沿江滩涂地带,人烟稀少,都是荒地,查找范围很广。
三个小时过去后,警犬们都跑累了,赵小光站在路边搓着手说:“这么冷的天,我后背一层汗,你敢信?”
王嘉宜叹气:“警犬比我们更累。”
赵小光抽了支烟,愤愤道:“你说案发地到底在哪儿呢?”
“肯定就在这片范围内,凌队的判断不会有错。”
赵小光不禁笑起来:“你都成老大的铁杆粉丝了。”
“你不是?”王嘉怡反问。
“那必须是。”
饲养员正在给警犬喝水,赵小光过去递了支烟:“老蔡都把财财当女儿养了。”财财是他们队唯一的雌性警犬,也是最聪明的一只。
赵小光蹲下来,给它喂了块香肠:“财财,早点执行完任务,我们早点回家知道不?”
财财坐在那里,像是听懂一般,摇着尾巴,“汪”了一声。
短暂休息后,众人牵着警犬继续寻找,一个地方不行,就换另一个地方。
下午三点多,那只叫财财的警犬非常清脆地叫了两声后突然坐下。
赵小光立刻到那里查看——地上有滴落的血迹和车轮印。
财财见警员在这里停留,站起来,一路拽着他的饲养员往前狂奔。
“有情况!”赵小光快步追上去。
财财将他们领到一个开放式的铁皮房前。
赵小光很快发现,地上有拖拽的血印。
再往里看,还有大量干涸的血迹。
“老大,案发现场找到了。”赵小光非常激动,第一时间给凌霜打去电话。
“在哪儿?”凌霜问。
赵小光四下观望后说:“红叶渡口。”
*
凌霜和技术部警员们一同到达现场。
经过排查,他们还找到一把带血的长刀。
那把刀,如吴胜男所料,和杀害吴先锋的凶器如出一辙,生铁锻造、两面开刃。
现场还采集到几枚清晰的脚印,它们来自三个不同的男性。
没有找到女性脚印,说明死者是被人抬进来或者抱进来的。
尸检报告说她没有挣扎,那么,她应该是被人注射药品后,带到这里杀害的。
凶手大费周章地在这里杀人,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是怕被人发现,他们又为什么要明目张胆地抛尸呢?
疑点太多,说不通。
三个男性鞋印,从大小来看,其中两人的身高都接近一米九,另一个人在一米八左右,清一色的人高马大。
赵小光问:“这三个人是团伙作案吗?”
凌霜说:“很有可能。”
王嘉怡说出自己的疑惑:“死者看着也不壮啊,顶多一百斤,需要这么多人吗?三个男人合伙杀一个女人,还先给人打药?”
的确很不合理。
“先勘察现场吧。”凌霜说。
不久,凌霜在门后发现一件沾血的衣服。
那是一件黑色外套,款式非常熟悉,凌霜看过衣服的品牌,怔住,徐司前有件同款衣服。
这么巧吗?
她戴着手套,在口袋里摸索,不无意外地摸到一枚银质打火机。
打火机也和徐司前的一模一样,难道说这衣服是徐司前的?
意识到这点,她立刻警觉起来。
红叶渡口,前天晚上20:00-21:00。
时间、地点甚至身高都完全吻合,怎么会这么巧?徐司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前天晚上,她去接他的时候,徐司前并不在红叶渡口,而是距离这里有近十几公里的主干道上。
单靠步行,他不可能那么快地从这里转移到那里。
只有一种可能,他有坐车。
然而,她去接他时,并没看到任何车辆。那些人把他放下后又去往哪里?
徐司前和那些人,又是什么关系?
凌霜心脏扑通直跳,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她思考入迷……
赵小光喊了她好几遍,凌霜才有反应。
“老大……”
“嗯?”她恍然回神,“你刚说了什么?”
“我刚拍照给吴法医看了,她的推断没有错,一样的刀。”
凌霜心绪更加混乱,这起案子和那两个案子有关,就是和凌霰案有关。
徐司前是最了解凌霰案始末的人,吴先锋死的那天晚上,他也在附近。
她一直觉得他是朋友,从没想过他会是敌人。
可是,如果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仅剩的答案,再残酷、再匪夷所思,依旧是真相。
凌霜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
她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
如果人真是徐司前杀的,前天晚上,他又为什么会来警局等她?
是他,不是他,是他,不是他……两种判断在她脑海里打架。
现场勘察工作结束,赵小光问:“老大,我们现在回去吗?”
凌霜点头说:“回。”
从现场出去,天阴沉下来。
灰蒙的云层压在头顶,令人窒息。
案发现场带回的物证,第一时间移交检验。
经检查,那件大衣上的血迹和女死者的血液样本系同源。
凶器刀柄上的指纹、打火机上的指纹以及死者纽扣上的指纹,均出自同一人。
徐司前这会儿还在隔壁查系统。
不过,他查的不是死者,而是那张他放在口袋里的画像。
凌霜心里乱极了,为避免打草惊蛇,她仍旧神色如常地和徐司前说话。
“小九江,下雨了,你先回去。”
“我等你。”徐司前仍然看着电脑,数据库太大,找人很慢。
“我让你先回去!”凌霜语气有些不佳。
她见他不动,干脆抱臂走进来。
徐司前怕被她发现,立刻关闭系统,起身。
凌霜是什么人,一眼看出不对劲。
不过,她没有当面拆穿他,她想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放软语调同他说:“你先回去吧,小奶油一天没喂了,我怕它饿着,养它就得对它负责。”
“那你呢?”徐司前问。
凌霜把车钥匙递给他说:“我晚点回去,等报告出来。”
徐司前只好同意。
他走后,凌霜以管理员的身份再次登录进公安系统。
紧接着,她看到了他刚刚的搜索记录。
死者是女性,徐司前在找的却是男性。
很明显,他刚刚在骗她。
种种证据表明,徐司前相当可疑。
他来到南城警局究竟是为什么?
他真的是好人吗?
一时间,凌霜陷入天人交战。
赵小光来找凌霜,叉腰叹气:“明明现场留下这么多指纹,却在我们系统里找不到人,这还不如没有线索来的痛快。”
徐司前的指纹,她这里有现成的。
清不清白,一查便知。
凌霜站起来,将那个塑料袋送往技术部。
等待结果的那半个小时,她如坐针毡。
赵小光从来没见凌霜这样焦虑过。
“老大,你那指纹到底从哪儿弄来的?”赵小光好奇。
凌霜扯谎说:“那是之前我哥案子里的。”
赵小光笑:“真不愧是老大,关键证据一直留到现在。”
凌霜无意与他闲聊。
很快,结果出来了。
居然真的是徐司前……可她不愿相信。
徐司前是最了解凌霰案的人,要么,他是周浔安,要么,他就是潜伏在她身边的凶手。
她被这个想法折磨得几欲发疯。
现在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就是周浔安的指纹。
“你车钥匙借我,我回去拿点东西。”凌霜忽然对赵小光说。
凌霜神色有些奇怪,赵小光犹豫着把钥匙递给她:“老大,要不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凌霜摆摆手说:“不用,我去一趟就回来。”
她存了一点私心,在她心里,徐司前还是恋人,赵小光跟她一起去,更像办案。
傍晚时的乌云,在此刻酝酿出一场大雨。
凌霜把车子丢在楼下,冒雨跑回家。
徐司前来给她开门,小奶油也屁颠屁颠蹭上她的裤脚。这种平静她实在舍不得打破。
“回来了?”他问。
“嗯。”凌霜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她非常矛盾,怕被他三言两语诱惑进温柔乡,“你还没睡觉吗?”
“在等你。”他说完,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头发怎么湿漉漉的?”
“忘记带伞了。”凌霜说。
“也不怕着凉。”他笑。
“不碍事……”
“谁说不碍事?”他摁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盥洗间,拿起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凌霜伸手想拦:“没洗头,不用吹了,我一会儿还要回队里。”
徐司前在她头顶搓了搓说:“查案不要命么?”
凌霜看向面前的大镜子——
徐司前眼睫低垂,正动作温柔地拨弄着她的头发,神情专注认真。
风很暖和,他掌心更暖。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这样温柔的他,和杀害哥哥的那些人联系在一起。
“干了。”徐司前把吹风机挂回置物架。
凌霜独自进入主卧,徐司前没有跟进去。
她把那个双舞鞋装进纸袋,临着要走,又在上面盖了件衣服。
一出门,却在门口撞见他。
凌霜目光有些闪躲,小声道:“我……我还要去一趟队里,今晚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徐司前点头,伸手想握她的手腕。
凌霜下意识以为他要来抢纸袋,猛地往后退开一步。
他是学犯罪心理的,怎么不明白她刚刚这个动作的含义。
她有事瞒着他,而且在刻意躲避她。
凌霜侧身绕开他,穿过客厅,径直去往玄关。
徐司前在她换好鞋子后靠近。
他往她纸袋里放了一把伞,又往她怀里塞进字件羽绒服:“外面又是风又是雨,带上,别着凉。”
他的表情和语气,自始至终都是温柔、平静的。
凌霜在这里多待一秒都会心软。没办法,她太喜欢他了。
大门敞开,凌霜吞咽嗓子,转身说:“我走了。”
徐司前点头,却立在门边没走。
客厅里漏过来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凌霜等电梯,两人一时沉默无话。
电梯抵达的一瞬间,凌霜突然退回来,一把抱住了他。
“怎么了?”他愣怔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就抱一会儿。”她实在怕这是最后一个拥抱,怕今晚过后他们会形同陌路。
“要我跟你一起去队里吗?”徐司前低声询问。
凌霜咬着唇瓣,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小九江,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很喜欢你?”凌霜声音低低的。
“不用说,我都知道。”他搂着她,“电梯来了。”
“不行,我现在就要说。”她坚持。
电梯门合上,徐司前无奈地叹气道:“行。”
凌霜仰起脸,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喜欢你。”同时,她又在心里补充,如果你作奸犯科,我也会亲手逮捕你。
“我也喜欢你。”他捏了捏她的耳朵,好脾气道,“去吧,忙完早点回家。”
凌霜下楼离家,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队里。
检验科的技术员和她说,需要四十分钟出结果。
凌霜从没觉得四十分钟这样难熬过,她一会儿倚墙,一会儿抱臂,一会儿又蹲在地上……
心乱如麻。
万一他真的是坏人怎么办?万一……
终于,技术人员从里面出来了:“凌队,对比结果出来了,这是报告。”
她接过那份报告,身后的玻璃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冷风灌进来,雨声淅沥。
夜漆黑潮湿,男人长身玉立在门边,眸色深深。
他亦是冒雨赶过来,短发和脸颊上都是细碎的雨珠,这会儿被光映照得像是泪珠。
“你……你怎么来了?”凌霜现在不知该怎样面对他,正心慌意乱。
“太晚了,我不放心,过来接你回家。”说着,他伸手来牵她。
凌霜往后躲,怀里的舞蹈鞋“啪嗒”一声滑落在地。
徐司前俯身将那双鞋子捡起来,又小心翼翼地将上面沾染的浮尘掸落干净。
“这么宝贝的东西就这样掉在地上,弄坏了又要哭,还要人哄……”知道现在,他和她说话的语气依旧是温柔的。
凌霜听到这句,眼眶一瞬间红了。
徐司前站起来,用下颌点了点她手里的文件袋,说:“既然已经验了我的DNA,为什么不打开看?”
原来,他知道她今晚要做什么。
他全都知道,却没有阻拦她。
凌霜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滑落下来。
是她食言了,她说她舍不得像验嫌疑人一样验他,可她还是验了。
“对不起……”她吸着鼻子,哽咽住。
徐司前从口袋掏出纸巾递给她:“不用道歉,我给你DNA时,就已经准备好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