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84.

凌霜从看守所出来,已经快九点了。

她把资料收拾好,匆匆驱车返回队里。

输入秘钥后,公安系统打开,她扫描舍哥画像,很快便有相似的人脸跳转出来。

凌霜趴在桌上一条条比对……

赵小光今天刚巧值班,见凌霜一直没回自己座位,便将徐司前买的那份晚饭拎给她,说:“老大,徐哥给你买的,你吃完再弄。”

“他有来队里?”凌霜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暂时移开,愣了一下。

赵小光点头道:“嗯,他等你好久,好像是有什么事找你,你手机一直打不通。”

看守所那边不让带手机,她直接关机了,再出来没有别的提醒。

“徐司前人呢?”凌霜问。

“走了。”

“走了?”他来队里,竟然没等她一起回家?这可不像他的风格,平常他可是个粘人精。

“说是要去红叶渡口。”赵小光说。

红叶渡口?难道那边有什么线索吗?他为什么非要去那里?在这里等她,难道是想叫她一起去?

舍哥让人把车丢在南城,他多半还在南城。难道徐司前找到了舍哥了?

凌霜立刻给徐司前打电话,但是迟迟没有人接听。

“他几点钟过去的?”凌霜忽然问赵小光。

几点钟?赵小光挠了挠头,思考一会儿后说:“八点半之前。”

凌霜看过时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从这里到红叶渡口,差不多有二十分钟车程。

她心里惴惴的,继续给徐司前打电话。

一通、两通、三通……

全都没人接听……

凌霜提上钥匙,打算出去找。

“老大不找舍哥啦?”赵小光问。

“你接着找。”

沿江堤岸没有灯,夜浓稠似墨。

野风不断从远处刮过来,浪涛翻滚不断,撞上堤岸,再“哗啦啦”碎裂开。

气温骤降,江面上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空气潮湿阴冷。

如果打灯照过来,会看到马路中央,仰面躺着一个男人。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男人迷迷糊糊醒过来,他揉着后脑勺,单腿屈膝坐了一会儿,茫然看向四周。

头好痛……

他这是在哪里?为什么会躺在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天前和凌霜的拥抱里。

眼睛稍稍适应黑暗后,他听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电话是凌霜打来的。

他甩甩头,点下接听按钮。

“徐小狗!”凌霜心里着急,声音也大。

“凌霜……是我。”短短四个字,一样的声线,却是完全不同的语气。

凌霜仅靠这四个字就认出了他,她声音哽住:“你回来了?”

“嗯,刚回来。”徐司前握着手机从地上缓缓站起来。

身体没有受伤,可以走路。

很远的地方,灯光闪烁,他沿着冰冷的堤岸往前去。

“你在哪儿?”凌霜问。

徐司前目光搜寻许久,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路牌。

待他报过地址后,凌霜立刻说:“我现在过来接你。”

“好。”徐司前没有拒绝,他身上没有外套,天太冷,得尽快离开这里。

“你受伤没?”凌霜问。

“没有。”

她闻言,悬着心终于落下。

几分钟后,两盏大灯从远处照过来,刺破漆黑夜色。

小车几乎是一路疾驰过来,看上去和它主人一样着急。

凌霜远远见到徐司前,朝他摁响了喇叭,连续好多下,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吵人。

幸好这一带偏僻,不扰民。

小车在道旁停下,女孩从车上跳下来,飞奔过来,扑进他怀里。

柔软芬芳入怀,如同春日里的一缕风,吹散了他刚刚到现在的不适感。

“吓死我了。”凌霜从他怀里抬起脸来,呼出的气白蒙蒙的,眼睛有点红。

“我没事。”他抱着她安慰。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凌霜问。

“不是我过来的。”而是另一个徐司前,他只是被迫出现在这里。

“你外套呢?”凌霜看他仅着毛衣,有些担心。

徐司前叹气:“这还是得问他。”

“那个笨蛋,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衣服出来,也不怕感冒,”凌霜嘴里这么念叨着,手却主动握住他的掌心,搓了搓,又哈气捂着,“好冰啊。”

女孩掌心柔软、温热,软玉一般包裹着他的手背。

徐司前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牵到车边:“先回去再说。”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此地不宜久待。

回去路上,徐司前一直在想刚刚的事情,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他在口袋里看到了那张折叠整齐的画,难道是找到人了?

凌霜发现他有心事,喊了声:“小九江。”

徐司前没应声。

凌霜在红灯时,侧身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

徐司前回神,淡笑道:“我没事。”

“你现在饿不饿?”他买的晚饭是两人份的,结果两人都没吃。

“有点。”他说。

“想吃什么?我请客。”很奇怪,明明天天见面,又好似许久不见。

“都行。”徐司前暂时从思绪里抽离出来。

“那去吃点热乎的吧。”凌霜提议。

徐司前点头同意。

车子停在一家牛肉汤门口,凌霜领着他去楼上。

凌霜是这家店的常客,老板第一次见她带男朋友过来,给她多放了不少牛肉片。

粉丝汤冒着热气,女孩白净的脸颊晕在食物的香气,让人莫名治愈。

凌霜提着筷子,要一口卷尽粉丝,抬头见他斯斯文文吃饭,轻咳一声,放慢动作,细嚼慢咽。

吃饭会分泌多巴胺,放慢进食速度,可以延长快乐。

“杀害卞晶的凶手找到了吗?”徐司前忽然问。

“没有,相关人员还在审。”凌霜叹了口气,用简短的语句,把最近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会在那里吗?”徐司前问。

“小光和我说,他去的是红叶渡口。”

但是,他醒来的地方,并不在红叶渡口。这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他没有任何记忆。

“你是怎么回来的?”凌霜问。

“可能是他受了什么刺激……”徐司前说。

“什么刺激?”凌霜的第六感告诉她,徐司前当时有遇见危险。

徐司前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凌霜撑着脑袋,有些惆怅:“今天的事有些突然。”下午分开时,她还没想到他会回来,也没和另一个他告别,也不知道宋渠的体检报告怎么说。

“这么快就开始想他了?”徐司前问。

“什么?”凌霜抬眉,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凌霜,我好想你。”

凌霜轻颤着睫毛说:“我也想你。”

“想的多吗?”

“多,当然多。”不多,就一点点。

“是吗?”他看着她,“我怎么感觉你舍不得他?”

她喊他徐小狗,那么亲昵的称呼。

“没有的事。”凌霜红着脸战术性喝汤,她好像是有点渣,吃着碗里想着锅里,吃着锅里想着另一口锅里。

临睡前,徐司前忽然拎着一个塑料袋来找她。

凌霜看清那是什么,立刻警铃大作。

完了,秋后算账的来了。

“买了这么多?”他问。

凌霜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捏着衣角说:“是他非要买的。”

徐司前把塑料袋打开,不无意外地看到一堆拆开的方形纸盒。

“看样子,都拆开用过。”他眸色深深,不辨喜怒。

凌霜抿了抿唇,慌忙解释:“没有用完。”

“是吗?”他要检查每个盒子里剩余的数量。

凌霜一把将塑料袋夺了过去,这些不能给他用,不然另一个回来生气可不好哄。

他们俩每天来回吃醋比赛,她保不齐要肾虚。

徐司前见状,以为凌霜是在护那个“徐小狗”,立刻沉下脸来。

“要全部留着给他用?”

“没有,没有。”啊啊啊!谁来救救她?

徐司前在床沿坐下,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不置可否。

凌霜只好解释:“因为你用完了他的草莓味,他才故意买这些气你的。”

他搂着她的腰,将她摁到腿上坐着,掌心暧昧摩挲着她的后背:“你现在学坏了,帮他说话。”

“没……”她转过来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小九江,你快别吃醋了,我一会儿要哄这个,一会儿要哄那个,很累的。”

“看样子,你天天都哄他。”

“没有。”她说不过他,干脆来捂他的嘴。

徐司前往后一躺,凌霜栽到他胸口趴着,呈现一副饿狼扑食之态。

她赶忙要起来,被他摁住后腰。

“太晚了。”凌霜心脏怦怦跳。

“知道,几天没见,抱着睡总行吧。”他轻笑着松开她。

凌霜表情一松,从他身上滚下来。

两人头靠头躺在一起,相同的容貌,却是不同的眼神。

她一点点凑近,亲吻他的唇。

他任由她闹。

过了一会儿,凌霜问:“你身上的那行刺青,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知道了?”他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语气温柔。

“知道,但我想听你说。”她钻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他没再隐瞒:“曾经差点死了,想活着回来。”

“‘那活着回来见你’中的你是谁?”凌霜继续追问。

徐司前没说话,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眉宇间。

凌霜终于问出那句话:“你到底……是不是周浔安?”

他觉得自己的秘密,快要被她看穿了,迟迟没有说话。

凌霜接着说:“我们缉毒警和我说,六年前在泰国发现了周浔安的尸体。可我觉得,那不是周浔安,你才是他,对不对?”

徐司前摸了摸她的眉毛,声音很低:“既然怀疑我,为什么不验我的DNA?”

凌霜在他脖颈里轻轻咬了一口:“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查他,舍不得像对待嫌疑人一样对待他。

周浔安玉树临风、光明磊落,她对他也该那样。

“你在泰国是不是吃过很多苦……”

“没有。”他嘴唇轻蹭着她头顶的发旋,声音很低,全然没发现这是对另一个问题的默认。

凌霜没有拆穿他,搂着他说了句:“晚安。”

徐司前吞咽嗓子,有些眼热,心脏柔软到无以复加。

其实,只要她再多追问一句,他肯定就承认了。

凌霜没有那样做,就像她说的,她舍不得。

徐司前感恩她这一刻的体谅,他微侧过身,在黑暗里虔诚地吻她。

早晨六点,南江河畔。

一对小情侣刚刚结束晨跑,两人坐在江畔的椅子上休息。

男孩给女孩递过一个苹果说:“补充点能量。”

男孩戴着耳塞听歌,女孩则边啃苹果边抻腿。

不一会儿,天亮了。

女孩看到马路对面的草丛里,好像躺着一个人:“大周,你看那里,是不是躺着一个人?”

男生摘掉耳机问:“在哪儿?我看看。”

女孩往对面指了指,男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个头比女孩高,视野也相对开阔,看得更加清楚,那里确实躺着一个人。

女孩问:“是不是摔跤了?”

男生觉得没那么简单,他起身走到对面,女孩连忙跟上——

待看清那人后,女孩手里的苹果“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她她……她……怎么了?”

男生是学医的,低头检查后,给出准确答案,“她死了。”

“死……死了?”女孩眼里满是另惧。

“报警吧。”

6点10分,凌霜手机在床头响起。

房间安静,那声音格外吵人。

凌霜摁下接听,赵小光焦急的声音传进耳朵:“老大,南江滩涂发现一具女尸。”

凌霜立刻清醒过来,徐司前见她火急火燎穿衣服,意识事情不对劲,也跟着起床。

“有案子?”他问。

“嗯,命案。”

十几分钟后,凌霜和徐司前到达现场。

片警已经拉好了警戒线,现场没旁人,只有那对报案的小情侣。

赵小光正在问话——

“你们几点发现尸体的?”

“六点左右。”

“现场有看到其他可疑人员吗?”

“没有,这一带没人。”

……

凌霜蹲下查看。

尸体的周围草地上没有流淌的血迹,她迅速做出判断:“这里只是抛尸地,不是案发地。”

王嘉怡看着水汽氤氲的江面,喃喃自语:“这个抛尸地点,有点奇怪啊,扔在这里,这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凌霜也觉得有些反常,明明边上就南江,只要往前推一推,尸体就沉入江底。

找不到尸体,就没人会报警,也没人会找凶手。

凶手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反而将尸体丢在道旁呢?有点难以理解。

片警已经做过初步扫脸排查,南城系统里没有死者信息,她的身份成迷。凌霜第一时间把死者拍下来发进系统寻人。

徐司前看清女人脸蛋后,猛地僵在原地。

凌霜着急查看现场,并没发现他此刻的异样。

“徐老师,跟我去前面看看。”凌霜说。

徐司前点头跟上。

沿着大堤往走到头,江岸没有摄像头,是天眼盲区,根本不知道凶手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好奇怪,凶手明明很狡猾……”凌霜微微眯起眼睫。

“哪里奇怪?”徐司前搭话。

“凶手明明想全身而退,却又故意把尸体暴露在我们面前,这有点矛盾,既聪明又不聪明。”

“他可能有别的目的。”徐司前把手插进口袋,瞭望着远处烟波浩渺的江面。

“凶手有什么目的?”凌霜侧眉望着他。

“现在还不知道。”

凌霜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笑:“我们徐老师不是最擅长洞察人心么,怎么这会儿不知道了?”

凌霜有点故意调戏他的意思,徐司前看穿后,非但不恼,反而还牵住她的手,问:“你怎么看?”

凌霜挑了挑眉毛道:“只有一种可能,凶手有恃无恐,觉得我们不可能会抓到他。”

“也许远不止这些。”徐司前似有忧愁地看向远处。

“不止这些?”凌霜不解道,“还会有什么原因?”

他也不知道。

很快,秦萧和技术部工作人员,也陆续到达现场。

初步尸检结果显示,尸体没有腐烂发臭,没有尸虫分布,尸僵明显,死亡时间不超过12小时,死因是刀刃洞穿内脏,导致血过多死亡。

抛尸地没有找到凶器,但能看出凶器是一把长刀。

“有束缚性伤吗?”凌霜问。

秦萧摇头:“不仅没有束缚性伤,也没有挣扎,死者像是在睡梦中被人突然杀害。”

“准确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秦萧示意助手帮他把尸体翻过去,测试过肛温后,他给出了大概的死亡时间——昨晚七点至九点间。

天气太冷,户外温度可能会影响尸温,具体时间还要看消化物的检测结果。

下午两点,徐司前敲门进入法医室。

秦萧头也没抬,问:“我们拼命三娘来了?”

徐司前说:“是我。”

秦萧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继续解剖。

“死亡时间出来了吗?”徐司前问。

秦萧隔着口罩和他说:“昨晚八点到九点。”

昨晚八点到九点?好巧,徐司前陷入沉思。

“你怎么了?”秦萧察觉异样,追问道。

“我认识她。”徐司前面露凝重。

“你认识她?”秦萧有些意外。

徐司前继续往下说:“她是我一位朋友的保姆,也是阿舍所在组织里的人,她本该长期定居泰国,不该出现在南城。”

“朋友的保姆?”秦萧皱眉,据他所知,那个组织很复杂,他怎么会跟他们是朋友。

“那位朋友曾救过我的命。”徐司前吐了口气说,“这个女孩出现在南城,意味着我那位朋友也在南城。她如果在,别人也会在南城。”

“你的意思是,杀害凌霰的主谋,现在就在南城?”秦萧因为这个猜测,有些激动。

“不一定。”徐司前叹气,“也许只是马前卒。”

“要和凌霜说吗?”秦萧问。

徐司前苦笑:“以小霜的脑袋瓜,不用我说,她大概也能顺藤摸瓜找到。”

秦萧也笑:“这倒是。”

晚上,凌霜睡着后,徐司前轻手轻脚出门去往屋外。

他给那串号码打电话,却无人接听。

凌霜睡眠浅,摸了摸身侧,发现他不在,穿上拖鞋出来找。

客厅亮着灯,他的拖鞋整整齐齐放在门口。

出去了吗?

凌霜掀开门,看到徐司前站在楼道里。

她揉了揉眼睛问:“你怎么半夜跑外面来?”

“抽根烟。”他情绪淡淡。

“别抽了,回去睡觉吧,晚上抽烟伤身体。”

“现在轮到你管我了?”

“相互监督。”凌霜说。

徐司前点点头,把手机放进口袋,跟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