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徐司前不想承认自己是周浔安,可是见凌霜这样伤心,又忍不住想哄。
他是谁又怎么样,反正,他没有一点记忆,徐司前和周浔安对他来说,都只是个空洞的名字。
如果能哄凌霜开心,他做周浔安也不是不可以。
他拖了张凳子,靠到她身边坐下,轻声软语地哄:“你还真别说,没准我就是他,我常常感觉自己不是徐司前。你要乐意,以后就喊我周浔安,好不?”
他微笑着,有自然光穿过窗户,落在那双幽蓝色的眼睛里。
纯净的蓝琥珀,没有一点杂质,清澈见底。
凌霜在其中看到了温柔与诚挚,他是真心实意在和她说这些话。
徐司前抽了张纸巾,将她脸颊上残留的泪水擦干,掌心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别哭了,无论我是不是他,我都会一样爱你。周浔安不能给你的喜欢,以后我赔给你好不好?”
凌霜一下扑进他怀里,在他心口低声呜咽。
徐司前愣怔地抱住她,半晌,亲吻着她的发旋:“还有案子在等我们凌队。”
徐司前了解凌霜,眼下唯一能让她不想周浔安的,只有案子。
凌霜站起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只有找到那些人,这一切才能结束。
围猎代孕机构的布排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凌霜有序组织人员调度,从早到晚一刻不停。
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懈怠。天黑又天明,谁也没回家,全部在加班。
第二天傍晚,南城下起小雨,车辆熙熙攘攘从化工厂里开出来,再重新分散到各处。
进入主路后,这些人也相继进入警方视线,赵小光的手机一直在响,警员们汇报来的信息越来越多。
车子轨迹确定后,嫌疑人的住处陆续被锁定。时间越久,找到的信息越多,从市中心到郊区,连成一片大网。
为保证万无一失,凌霜还调度了特警到各处帮忙。
大网已经布置妥当,只待小鱼游进来。
凌晨一点四十分。
凌霜给所有人发消息:“各部门注意,再过二十分钟收网。在厂区外围的同事,请于同一时间进入。任务危险,请务必做好防护。”
对讲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收到。”
赵小光却在关键时刻打来电话:“老大,突发情况,我们一直盯着的那个明叔,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凌霜问。
“半个小时前,他家里客厅忽然亮灯,光一直不熄,我们的人察觉不对劲,一调监控,发现这孙子从地下车库溜了,也没开车,但他身上有枪,就怕出去为非作歹。”赵小光语气急促,隐隐透露出担忧。
徐司前适时插话进来说:“应该只是逃跑,不然不会选择半夜。”
“他住哪里,把地址发来,我们去看看。”凌霜说。
赵小光发完地址,又问:“他会去厂区吗?”
凌霜理性分析:“厂区那里已经封锁,他过去也没法进去造成实质性危害。”
“他去找外援或者给上级通风报信怎么办。”赵小光满是忧虑地说。
徐司前分析:“如果是通风报信,短时间内,应援人员来不及。”
凌霜眉头深锁:“就怕他早就发现,反将我们一军,那样麻烦就大了。”
那个人看上去相当老谋深算。
“保险起见,用个别点测试一下。”徐司前指尖在车窗上敲击两下后说,“如果没有问题,再继续收别的网。”
目前,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凌霜重新下达命令:“大家按兵不动,沈警官,你先带一队进去抓人,务必注意安全。”
“收到。”
*
凌晨1:54,清风小区内——
几名身着防弹衣的警员,从道旁的小车里下来,相互间对视几眼,绕绕手,轻手轻脚爬上三楼。
305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有人在吗?物业,你家漏水了。”
“有人吗?开门。”
“我们是维修水管的。”
几分钟后,睡眼惺忪的男人走到门口。
入户门打开,有光漏出来:“我家漏水了?”
两名警员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摁到门板上:“别动,警察!”
男人扭身反抗,重又被摁压。
他见颓势已至,只好束手就擒。
*
在车里等待的那几分钟,尤其漫长,凌霜心脏怦怦直跳。
几年前,她也出过一次类似任务,那天晚上有一名警察牺牲了。
和平年代,也有暗潮汹涌的时刻,有人默默扛下一切,用血肉之躯筑起平安护栏。
这一刻,徐司前洞察了她的不安,伸手握住她的手心。车里冷,男人掌心宽阔温暖,像一张柔和的盾。
“在怕?”他问
“嗯,有点。”凌霜没有隐瞒,她怕同事流血牺牲。
徐司前安慰:“放心,那些人不是神,没有通天的本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注定是时代长河中的跳梁小丑。”
凌霜承认,她有被他这句鼓舞到。
车子在雨水里疾驰,车轮溅起层层水雾。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凌队,任务完成,嫌疑人已经抓获,马上押回。”
凌霜终于松下一口气,她目光变得锐利且坚韧,握紧对讲机下达命令:“即刻进行点对点抓捕。”
潜伏在各处的警员纷纷出动,恰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又过了几分钟,对讲机里陆续传来消息——
“报告凌队,任务完成!”
“报告凌队,任务完成!”
“报告凌队,嫌疑人已抓获。”
徐司前握着方向盘,神情松弛:“宝宝,你现在有点帅。”
凌霜目视前方:“明叔还没抓到,现在说帅太早。”
徐司笑:“行,一会儿再说。”
一刻钟后,凌霜和徐司前驱车抵达明叔所在的嘉天小区。
守候在那里的警员,迎上前来,喊了声:“凌队。”
“具体什么情况?”凌霜问。
“人从车库跑了。”
凌霜环顾四周,注意到这个小区地库的出口有四个。
四个出口都不在视野范围内,而且直达外面马路,这个明叔果然狡猾。
“小区监控调了吗?”凌霜问。
那警员说:“调过,但都没有拍到他。”
看样子他对道路监控非常敏感。出口外面,都是大马路,出逃容易,露馅也容易。
凌霜立即给还在交警大队的同事打电话,调取主干道视频。
出人意料的是,四条路上的监控都没有拍到明叔。
凌霜挂电话前叮嘱:“黄警官,继续盯着这四条路,有情况电话联系。”
如果人没有出去的话……
凌霜眉头蹙紧又松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很可能还在车库里。”
徐司前完全赞同凌霜的推理。
凌霜对现有的警员做过分工安排,两两分组从车库入口进入,再往下找寻。
这个小区的地下车库,大且空旷。
凌晨两点钟,没有任何车子发动,也没有人经过,唯一的声响来自脚下。
那种诡异的静谧,让人心生惶恐,仿佛正坠进另一个未知世界。
“时间紧迫,这里分开走吧。”徐司前说完,扭过身,贴着墙根往前走。
凌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停:“不要!”
徐司前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徐司前,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凌霜表情认真,眼中似蒙着一层水汽。
“舍不得我啊?”他笑。
“是舍不得,”凌霜有些怅惘道,“我当初没有能力保护周浔安,但是,我会保护好你。”
徐司前耸耸肩,捏着她柔软的指节笑起来:“嚯,看样子,我是占了姓周的便宜,有老婆疼。”
“嗯。”凌霜应声。
“老婆,你要不要现在叫声老公听听?反正咱俩婚纱照都拍了。”他现在这个得寸进尺的模样,要多坏有多坏。
“不要。”凌霜被他闹得有些脸红。
徐司前叹了口气,将她揽进怀里抱住:“不叫就不叫吧,谢谢老婆疼爱。”
两人并肩走下去,走路声带亮头顶的声控灯。
年久失修的日光灯在头顶颤动、挣扎……
那是幽灵垂死的眼睛,一睁一合。
凌霜不敢懈怠,将配枪握在手里,和徐司前背贴背相互掩护着往前。
凌霜手里有枪,徐司前没有,纯粹是给她当身后的眼睛,但配合默契。
两人一个片区一个片区搜寻,任何一辆车都不放过。
几分钟后,他们和另外几名警员在地库中央汇合。
所有人的找寻结果一致:没有人。
凌霜握拳道:“他不可能人间蒸发,肯定还在这里。”
凌霜眯着眼睛,环视一圈后,发现每栋楼都有一个楼梯间,那里光线昏暗,相对隐蔽,是天然的藏身处。
但是楼栋好多,他会躲在哪一栋,又在哪一层?
没有线索可以推理,就只能一栋栋查。
明叔身上有枪,万一闯入居民家中不堪设想,幸好现在是半夜,进出的居民较少。
凌霜决定先不贸然行动,打电话增派警力过来支援。
特警到达后,凌霜将没有枪的徐司前谴回地面车里待着,接着和众人分工进入楼道查找。
一栋、两栋、三栋……
他们从负一楼查到顶楼,地毯式排查过所有楼梯间。
但结果依旧不尽如意人意——没人。
明叔仿佛消失了。
徐司前在车里待过一会儿,觉得无聊,转响钥匙把车来到保卫处。
既然不能现场帮着找,他就在监控里帮忙找,总之不能闲着干等。
他下车朝保卫室里道:“师傅,我要再调下监控。”
那人背对着他,说了声:“好,你进来查。”
徐司前踢了个凳子,大剌剌敞腿坐下,手指快速在键盘和鼠标上移动。
地下车库断断续续有摄像头,徐司前调整时间一点点往回看。
凌晨两点十分,有个戴着黑色帽子男人从电梯下来后,穿过车库,跑进另一栋楼里。
徐司前仔细辨别楼栋号——
13栋,正是正对着警卫室的这栋。
也就是说,那个叫明叔的男人从楼道里出来了。
他没有出小区大门,去的地方是……
徐司前稍一侧目,愣住。他看到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顶黑色鸭舌帽。
一直背朝他的男人,忽然走了过来。
徐司前后脑勺抵上来一个质地冰冷的物品,他在漆黑的反光玻璃里看清了那个物品——
那是一把黑色的手枪,口径还挺大,一枪爆头肯定没跑。
徐司前摊摊手,叹气道:“难怪我家小警察拼死拼活找不到你呢,原来你躲在这里啊,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明叔冷笑一声道:“你还挺开朗?不怕?”
徐司前在玻璃中对上明叔阴鸷的眼睛,又把手抄进裤兜,表情有些漫不经心:“我害怕,当然怕,不过呢,你现在不会杀我。”
明叔被他看穿心思,皱眉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徐司前在口袋里摸到了凌霜之前给他的电击棍,这玩意和上膛的枪比起来,还是逊色一些,现在不能用,用了也是送命。
“怎么猜的?”
“杀了我,你还怎么逃跑啊?你不得威胁一下那帮警察么?”
“你还挺聪明。”明叔冷嗤。
“那当然。”徐司前扬了扬眉梢,冲镜中人懒洋洋道,“要我给他们打电话么?你藏在这儿,他们要找你可不太容易。”
“闭嘴,少废话。”明叔将枪口抵得更紧,“把手举起来,别乱动,否则现在就崩了你。”
徐司前往嘴里塞了支烟,把手举起来:“我只是在给你出主意,又不是害你,现在我们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蚱蜢。”
轻佻的语气,散漫的表情。徐司前自始至终都很放松,仿佛后脑勺上抵的不是枪,而是一朵惹人喜爱的玫瑰。
明叔阅人无数,第一次遇见这种人,有种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
*
没有找到明叔,警员们再度返回地面。
雨还在下,皮靴所到之处,水花点点飞溅。
凌霜立即发现车子不见了。
车子不见,徐司前也不知去向。
他有情有义,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丢下她跑掉,只可能是遇到什么事了。
往外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了那辆车。
警卫室里灯火通明,里面亮,外面暗。
隔着一层玻璃,凌霜看到高举双臂的徐司前。
在他身后,站在那个笑面虎明叔。
看到枪的一瞬间,凌霜脑子里“嗡”地响起来。
徐司前用嘴型对凌霜说:“别进来。”
凌霜看懂了。
明叔恰巧在此时看见了凌霜,他手心朝上,朝她无声地勾了勾手指,那意思是叫她过去。
这时候,凌霜别无选择。
徐司前那天说,每个人都有弱点,还说他的弱点是她。
她又何尝没有弱点?以前她不喜欢自己的柔软,可最近总觉得那也是她的一部分。
她冒雨走到保卫室门口。
明叔远远看到她,认出她就是前天那个代孕小妹,难怪当时他会感觉不对劲……
“把枪放下,踢过来。”明叔大喊。
凌霜照做。
凌霜问:“说吧,你怎样才肯放了他?”
“准备车和飞机,送我出国。”明叔开条件。
徐司前插嘴进来道:“飞机有点难吧,她就是个小警察,可没那么大本事。”
明叔语气强硬:“她要是没那本事的话,我现在就崩了你。”
“冷静,冷静,”徐司前连忙服软,“你有话好好说。”
凌霜正色道:“放了他,你绑架我会更有价值。”
徐司前听到这句,不高兴起来,他扯了扯嘴角据理力争:“哎!凌警官,什么叫我没你有价值?”
凌霜冷淡瞥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价值,连个警衔都没有。”
“你这是在说戳人心窝子的话,非得有警衔才有价值啊?”
两人旁若无人地吵架,更像是调情。
明叔不厌其烦,高喝一声:“闭嘴!再吵,两个人一块死。”
“她骂我,我还能不和她吵架么?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要和她吵架,什么意思嘛,嫌弃我没警衔。”徐司前鼓着腮帮子,像个幼稚鬼。
明叔嘴角直抽,这种人也能当警察?
“现在立刻联系车和飞机。”明叔再度提出要求。
凌霜掀唇道:“我只能调度到车,飞机难度太大。”
“有车也行。”明叔看到不远处的特警高声道,“让他们都撤离这里。”
凌霜转身朝外面,做了个撤离的手势,荷枪实弹的警员纷纷退后。
明叔还觉不够,大声喊:“把枪放下,踢远点,人后退。”
警员们和凌霜交换眼神后,放下武器。
明叔挟持着徐司前往外走。
脚下有一处往上走的台阶。
徐司前个子本就高,往那台阶上去,明叔够着有些吃力,枪抵到了他的后背上。
他朝凌霜递了个眼色,手绕到身后,一把握住明叔手腕。
明叔毫不犹豫开枪——
“砰——”
凌霜听到声音,心都要碎裂。
徐司前暴力拧折明叔手腕,他吃痛,枪掉落在地,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空气里很快弥漫上来血腥味。
那种味道,唤醒了徐司前身体里潜藏的暴力因子。他将明叔撞翻在地,膝盖跪摁住对方胸口,俯身下来,发疯似的挥拳……
凌霜冲进来,第一时间将地上的手枪捡起来了。
徐司前还没停手,眼睛血红,一拳一拳往下砸,隐隐要失控。
凌霜将明叔铐手,一把抱住了徐司前:“醒一醒,别打了,已经抓住他了。”
徐司前栽在凌霜肩窝里喘气,许久才恢复平静。
她赶紧检查他身上的伤。
刚刚两枪,一枪被防弹衣挡住,一枪打在了明叔手上。
“没事吧?”凌霜问。
他拧着眉毛不高兴道:“有事,那子弹打在身上好痛,得你叫声老公哄哄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