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从影楼出来,徐司前提议去逛街买点东西,供明天伪装用。
凌霜顿步,挤着他的肩膀说:“真巧啊,徐小狗,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凌霜选了一顶大波浪卷发和一双高跟鞋,颜色偏艳丽,和她平时风格差异很大。
晚风清冽,车子在快车道上疾驰而过,梧桐树底,光线斑驳。
光线被遮蔽,声音也似被吞噬,影影绰绰。
四周很静,凌霜和他牵着手,倒退着往前,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舞曲。
她脸上的新娘妆,已经卸掉,露出原本白皙清透的皮肤。长发散落在风里,路灯在她眼里摇曳晃动,整个人看上去很放松,又有些淘气。
他曾在梦里看到过她这样的表情。
很奇怪,他感觉那是十几岁的她,比现在小……
“明天到底怎么安排的?”徐司前忽然问。
她今天分配任务,只叮嘱了赵小光,刻意避开了他。
凌霜故作轻松道:“小光会带特警过去,提前在马路对面佯装车祸,必要时会来接应。放心,我不是孤军奋战,他一个电话可以摇来南城所有火力。”
徐司前并不赞同:“那个地方的照片我也看过,赵小光在院墙外面,隔着马路和树,距离远,很难及时捕捉到信息。”
凌霜不想和徐司前继续聊这些,转移话题道:“要出去喝一杯吗?我开车。”
“对不起,我现在没心情喝酒。”徐司前低声拒绝。
她停下来,仰着脸看他:“那要不做点别的事?去游戏城怎么样?别人谈恋爱不都是去游戏城玩么?”
徐司前看出她这是在故意哄他,哄他放松,哄他放心。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难受。
他上前牵住她的手:“什么都不做,我们回家。”
凌霜愣了一下,同意。
一夜相拥而眠,徐司前比任何一次都乖,纯洁地搂着她,什么也没做。
凌霜关掉灯,贴在他心口说话:“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多好。”
“怪我没早点来南城给老婆送人头上分。”他食指卷绕着她一缕长发,声音温柔低沉。
凌霜笑了一声,抱着他的腰,小兔子似的把脸蹭上来:“喂,你喊我什么呢?”
“快睡觉,不然我可要做坏事了。”
“要做吗?”她问。
“你想?”男人在黑暗中轻哂。
“都可以。”哄他开心嘛,万一真是最后一次哄他呢?
“不想。”他不想她因为哄他,去做那种事。
“那晚安了,我亲爱的小狗。”
*
一夜无梦。
凌霜洗漱完,徐司前站在镜子里说:“太漂亮了,化个妆吧。”
凌霜惊讶:“漂亮还要再化妆?”
“化丑点。”徐司前说着话,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粉底递给她。
不是平常那种近肤色,而是深棕色,这涂脸上得黑好几度。
凌霜觉得新奇,摇了摇盒子问他:“这玩意你从哪儿弄来的?”
徐司前语气淡淡:“昨天你换婚纱时,我问造型师要的。”
凌霜在镜中对上他的眼睛问:“所以,你昨晚拉我去拍婚纱照,还带着这种目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倾身靠过来,将她困在怀抱和盥洗台之间,“凌队,你该不会真觉得我只有恋爱脑,没有别的脑子吧?”
“嗯……”凌霜眨了眨眼,用手指比划给他看,“一点点恋爱脑,也不太多,但是还挺可爱的。”
他搂了她一下,又松开,示意她继续化妆。
凌霜毫不含糊,深棕色的粉涂在脸上,像是晕开的巧克力酱。
徐司前提醒:“露在外面的地方都要涂,耳朵、脖子、手背、手腕。”
凌霜一通操作结束后,感叹:“我快成雕塑了,还是棕色的雕塑。”
一白遮三丑,一黑……嗯,不能叫丑,只是有点陌生。
还要戴假发,她要扎头发,被徐司截下木梳:“我帮你。”
他说要帮,其实并不会,垂着眼睫,眉毛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松开,有种笨拙的认真。
徐司前一抬头,看到女孩在镜中托腮笑,皮肤略黑,牙齿很白。
“徐小狗,你不是不会?”
“不会就学习,多扎几次就熟练了。”
她抬了抬眉毛,任由他继续梳头。
戴假发套时,他把散落在她脖颈和耳畔的碎发,一缕缕塞进去,力道温柔,有些麻酥酥的痒意。
凌霜戴上假发,对镜照了照,她这个模样,亲妈来了都认不出。
徐司前依旧觉得准备不够充分:“你眼睛太漂亮,容易惹人注目。”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她把眼睛也涂色吧。
徐司前把手抄进口袋,懒洋洋道:“你亲我一下,我指不定就有办法了呢。”
凌霜转身,在他脸颊上印了一吻。
“宝宝,亲脸可不算,”他在嘴上点了点说,笑得玩世不恭,“得亲这儿才行。”
“要求可真多。”凌霜虽然小声抱怨,但依旧踮脚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
正要离开,被他摁住后腰带回来。
他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像吃水蜜桃一样一点点吻她。
胸腔里的氧气渐渐稀薄,她晕乎乎地推开他。
徐司前笑起来:“凌小霜,你现在是黑里透红。”
凌霜要掐他,徐司前往她手里递了副眼镜:“戴这个。”
大边框的浅茶色平光镜,将她原本的瞳色遮盖,也让她看起来柔和许多。
“这个也是昨晚找影楼要的?”她问。
“差不多吧。”徐司前转过身,双手环胸,背靠在盥洗台上。
“真像哆啦A梦,”说着话,她俯身来掏他牛仔裤口袋,“还有什么宝贝,快交出来。”
徐司前不满道:“喂!别瞎掏男人裤兜。”
“掏怎么了?”凌霜指尖碰到了一个打火机,质地坚硬,被他的体温捂热了。
他这重人格,抽烟很少,只有打火机,没有烟盒。
“我可是会是犯混的。”他摁住她的指尖,将她的手困在密闭的口袋里。
好像碰到了别的东西,触感和打火机很像,她忽然缩起指尖不敢再碰。
“你说的,等你平安回来,要和我去扯证。”
“我什么时候说的?”凌霜否认。
“就昨晚。”他说。
“哪句?”她脸越烧越烫。
“跟我去办/假/证这句。”他认真强调。
“你这是在扮猪吃老虎。”她也发现了,他每回撒娇就能在她这里心想事成。
“就吃你,小老虎,”他低头,又亲了她一下,声音散落在唇瓣上,“虽然你昨晚给我打空头支票,我还是很高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高兴。”
“行了,你别说煽情的话了。”凌霜推他。
“行,不说,不影响凌队出任务。”他笑着,想借此留下最后一点温情。
时间不早了。
徐司前看看手表说:“你今天别去队里,给陈海打电话,让他直接到门口接。”
“谢谢提醒,我就是这么安排的。”去队里再出来太过扎眼。
“我今天会跟你一起去。”他在她取高跟鞋时,突兀开口。
“不行,陈海说只能去一个人。”凌霜被他的话惊到,手里的盒子没拿稳,掉落在地。
“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徐司前俯身将高跟鞋捡起来,再将她抱在玄关柜上,屈膝帮她穿鞋。
掌心刚刚覆盖住她的脚背,太阳穴忽然迎来一阵拉扯般的刺痛,他扶了扶额,嘶气。
“怎么了?”凌霜问。
“有些头痛。”
“要紧吗?”她想问他要不要吃药,但是又怕他以为是在赶他走。
徐司前摇摇头说:“我刚刚脑海里划过一些片段。我好像这样帮你穿过鞋子,不过,不是高跟鞋,而是舞蹈鞋,粉红色的,有长长的丝带……”
“你说什么……”凌霜跳下来,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有生以来,除了她自己,只有周浔安帮她穿过舞鞋。
一样的身高,一样执着调查凌霰案……
还有隐藏的身份,相近的气味,甚至相似的喜好和说话方式……
周浔安。
是周浔安。
她很难不往这上面猜想。
如果他不是徐司前,会是周浔安吗?
“你以前真帮我穿过舞蹈鞋?”凌霜语气急切,眼中满是期待。
徐司前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凌霜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
“你干嘛这样看我,我也不清楚那是不是我的记忆,也许是错觉……”
凌霜咬着唇瓣,眼眶有些发红。
“怎么了?粉弄眼睛里了?我看看呢……”他抬手要看她的眼睛。
凌霜吞咽嗓子质问:“你到底是谁?”
徐司前错愕道:“我是……徐司前,是你男朋友,还能是谁……”
“不,你不是徐司前,你不叫徐司前。”凌霜拔高声音说。
“那我叫什么?又是谁?”他已经接受自己叫徐司前的事实。
“你是……你是……”她揪过他的衣领,哽住声,她也不知道。
“凌霜,你怎么了?”他没见过她这样,有些心慌。
“徐司前,”她知道他不是徐司前,可眼下只能这么叫他,“你还能再想想别的事情吗?”
徐司前试着努力回忆,最终摇头。
“你想我回忆什么?”他问得恳切,满眼担忧。
凌霜垂下手,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周浔安的指纹她有,徐司前的指纹她也有,可她暂时不想以那种方式去验他。
她有些害怕。不,是恐惧。
恐惧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如果那样,消失的九年里,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为什么连容貌都变了,为什么那么久都不联系……
手机在口袋里响起,陈海到了。
凌霜恍然回魂,她缓缓吐了口气,吸着鼻子说说:“走吧,办正事。”
*
徐司前给陈海递去一卷绷带,示意他裹在手上:“你身体‘受伤’不便,我是你表哥,今天临时给你开车。”
陈海看向凌霜,征询她的意见。
凌霜犹豫着问陈海:“你觉得可行吗?”
陈海说:“可以进去,但那些人不会让他下车。”
“我在车里随时和外面联系更好。”
凌霜终于同意。
路上,徐司前一直在和陈海说话,事无巨细,跟录口供似的。
“体检一般要多久?”
“一个小时。”陈海说。
“你亲自带进去?”
“是。”
体检项目有哪些?
里面的构造是怎样的?
有哪些重要头目?
“阿舍是这里的头目,但他上面还有一个人,大家都喊他明叔。阿舍做事狠厉,明叔绵里藏针,很难对付。”
……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抵达化工厂。
车子开进去不多远,被人拦下来盘问:“阿海,这是谁?”
陈海从窗户里递了包烟给男人说:“是我表哥,昨天我喝酒洗澡,不小心把胳膊弄伤了,开不了车,今天着急带人过来,只好让我表哥帮忙开车。”
那人往车里看看,没起疑心:“记得让你表哥待在车上,不要乱跑,我们这可不是胡乱走动的地方。”
“知道知道,我向来按规矩办事。”陈海陪着笑脸,转身和车里的徐司前交待,“表哥,你一会儿就在车上等我,就不要下来了。”
*
徐司前留在车里,凌霜和陈海下车。
停车的位置,正对着玻璃大门,凌霜和陈海一进去就不见踪影了。
进门要过安检,确定身上没有带刀具器械。
陈海有叮嘱过,凌霜没有带任何警械,光人跟进去。
两人刚进去,就迎面碰上了明叔。
男人五十几岁,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笑容满面,目光没什么温度,大腹便便,像一肚子坏水的旧社会地主。
“阿海,带人过来啦。”明叔主动上前来攀谈。
“明叔,您今天在这里。”陈海略微弓背打招呼,不敢造次。
明叔上下打量着凌霜说:“这姑娘挺漂亮,就是皮肤有点黑。”
陈海耐心解释:“代孕妈妈健康最重要,美丑不会遗传给宝宝。”
“说的也是,”明叔拍拍陈海的肩膀说,“健康最重要。”
凌霜的视线,悄悄停留在明叔手上。他拇指和食指的夹缝里有一层厚茧,食指左右两侧也有老茧。
只有长期握枪的人,才会出现这样的茧子。不难看出,他是个狠角色。
“舍哥今天在吗?”陈海随口问。
明叔说:“他去阳城了,那边有批货要他清点。”
“阳城那边代孕好做吗?南城最近难做。”陈海搭着话。
明叔揽着陈海肩膀,小声说:“那可不是代孕,光靠代孕那点钱,我们哪里能养活这么多人。”
“是什么买卖这么来钱?”陈海笑。
“是……”明叔看了一眼凌霜,和陈海的对话戛然而止,“你好好表现,等阿舍提拔,你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凌霜猜测,那批货很可能是毒。
陈海也看出明叔忌惮凌霜,适时开口道:“小妹,你去前面那个窗口拿单子,自己去楼上做检查,前面有导览图。”
凌霜点头往前走。
导览图也是这里的地图,在立柱的背面,凌霜停下来,拍了张照片,复又继续往前。
“海子,你这小妹在哪找的?”明叔似笑非笑地问陈海。
“朋友介绍的,厂妹,缺钱给男朋友还贷款,托人来找我做代孕赚快钱。”
“这么漂亮,用得着靠代孕赚钱?”明叔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凌霜后背上。
“恋爱脑呗,被男朋友盯着吸血,好女孩都容易被坏男人骗。”陈海说完又问,“舍哥啥时候回来?”
明叔把目光收回,上下扫视着陈海,“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关心阿舍?”
“找他有点事,得当面说。”
“什么事?”
陈海耸肩道:“缺钱,想多接点新活,买套房子娶老婆。”
“你小子不也是恋爱脑么,”明叔笑着说,“我那有正好活,带你去,看你小子有没有胆子接。”
“赚钱还能没有胆儿么?”陈海不再看凌霜,跟着明叔去往办公室。
*
凌霜边往前走,边仔细观察四周。
这里面占地面积很广,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要好几分钟,原本的化工厂外立面没变,里面有改造过,分为上下两层,每隔几步都有摄像头。
穿黑色工装服、身材魁硕的男人是安保。凌霜数过,这片有十二个安保,他们腰间都配有对讲机和短刀,面似罗刹,表情冷酷。
凌霜上楼体检,这里的医护人员并不多,身着白大褂,多是韩国人,会说韩语也会说中文。
和明叔一样,这些医务人员手上也有类似的枪茧。
从二楼下来,凌霜瞥见黑黢黢的阴影里有一个房间。
那里刮来的风,隐隐嗅到一丝火药味。
头顶没有摄像头,凌霜走进去,沿着墙根往前走。
真的有武器装备……
这些人简直丧心病狂。
她不敢多待,进去一会儿便出来问人:“厕所在哪里呀?”
明叔和陈海这时也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明叔远远看到凌霜说:“你带来的小妹,正在找厕所。”
陈海连忙说:“我去看看,可能比较笨。”
他快步去找凌霜,明叔从他凌乱的步伐中阅读到了紧张。
陈海远远看到凌霜,喊:“小妹,我带你去厕所。”
凌霜看到明叔一直在盯她?
她赶紧走出来说:“我刚刚走错地方了,这里好大。”
明叔敛眉,笑着问凌霜:“体检结束了?”
凌霜说:“嗯,结束了,身体健康,可以进行胚胎移植。”
明叔点头。
“走吧回去。”陈海领着凌霜往外走。
刚到门口——
那个叫明叔的男人,忽然叫住她。
凌霜下意识握拳,心脏怦怦直跳。
隔着一扇玻璃门,徐司前将里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解掉安全带,侧身扶在门把上,手背上青筋凸起,随时准备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