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

傍晚时分,飞机抵达南城。

京市下雪,南城下雨,没有太阳,阴冷湿漉。

凌霜看过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才到五点,正想打车回队里,被徐司前拦住。

“别去警队了,到那儿也下班了,地球离开你照样转。”

“我没说地球离开我不转。”凌霜小声嘟囔。

她想去队里看看有没有空宿舍,总不能一直住徐司前家,而且他们现在还分手了。

徐司前仿佛看穿她心思一般,笑着说:“晚上住我家。”

“哪有人分手后还去前男友家住的?”

他把手抄进口袋:“住前男友家怎么了?别人夫妻还离婚不离家呢。”

凌霜俯身把行李箱从托运转盘上拎下来,拍了拍手,看向他:“那能一样么?”

“你还有东西还在我家。”徐司前说。

“我明天去你家拿。”凌霜扶着行李箱,语速很快,像是在与他辩论。

“你们宿舍这两天不一定好住。”

“我先住宾馆。”

“钱够花?”

“……”是不太够花。

南城的房费可比京市贵,不得不说他真的是很会戳人痛点。

“你管的也太多了,都说了咱俩分手了。”

他并不认同她的话,目光落在她身上,问:“分手就不能再喜欢你?”

“当然不能。”凌霜干脆回答完,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徐司前闲庭信步跟上,换了一副寡淡的腔调说:“到我家吃顿饭,顺便拿东西,不然,前女友的东西我可不留着过夜。”

“你……”凌霜顿步,气得想掐他。

他一点没受她情绪影响,眉骨一扬道:“当然……如果不分手的话,东西随便你放。”

凌霜努嘴吐槽:“诡计多端。”

他失笑:“没办法,女朋友不好哄。”

“谁是你女朋友?”

“你和我亲过、抱过、床单都滚过,不是女朋友?”他表情无赖,语气轻佻,一副不要脸皮的模样。

凌霜脸红耳热,一把将行李从他中夺过来,跑得飞快。

他追她也颇费了点劲,幸好出租车停靠点那里排满了人,她一时半会走不掉,只能在那队伍后面排着。

地下停车场只隔雨不隔风,空气冰冷混合着汽油燃烧的味道。

徐司前与她并肩站了一会儿,忽然递过来一个小袋子:“这个给你。”

“干嘛?”凌霜有点懵。

“这里面装的是我的头发,带毛囊的。”他略垂眼睫,看向她,光映照着他的脸半明半昧。

“什么意思?”凌霜问。

“你可以随时查验我的DNA,也可以抓我,但能不能别不要我?”

车子一辆接着一辆从面前疾驰而过,车轮高速摩擦地面发出巨大声响,徐司前说话的声音不大,混合其中,莫名有种郑重其事感。

她突然心软下来,别开眼睛,不知怎么面对他,眼睛湿漉漉的,声音也有些哑:“你怎么这样……”

徐司前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低沉的嗓子从头顶传来:“凌霜,如果你想,现在就可以给我戴手铐。”

“你又没犯法……”凌霜没有挣脱他,闷在他大衣里说话,声音瓮瓮的。

他抚摸着她头顶说:“可你在心里给我定了罪,二判的机会都没有。”

“我……”她有些语塞。

“你要抓我吗?”他声音很温和,仿佛和她在打商量。

“不要。”她捏紧他衣服的下摆,声音软下去。

他抚摸她的后脑勺,哄:“那不分手好吗?”

“那你得和我说实话。”她仰起脸,眼睛虽然红,但目光坚定。

“好。”凌霜平复情绪后问,“你参与警方调查是为了什么?”

“为了早日做回我自己。”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调查我哥的案子?你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即便情绪起伏,她的敏锐程度依旧在线。

“有一点关系。”他说。

“什么关系?”凌霜追问。

“我家人被那个组织迫害过。”他刻意隐掉了关键内容。

“这帮人真是无恶不作,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他又问:“可以和好了吗?”

凌霜点头。

徐司前缓缓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凌霜回南城肯定还会再查凌霰案。

他尽快找到那些人,免得她涉险奔波。

*

连续多日不在家,冰箱里的食物都不能吃了。

两人出门逛超市,预备吃火锅。

凌霜推着车,只选肉,蔬菜一样不碰。徐司前适时往车里填补上蔬菜。

“你喜欢吃什么?”凌霜发现自己对他并不了解。

“每样都能吃一点。”

“你这等于没说。”凌霜本来站在半开放的冰箱前挑酸奶,听到他这句,视线从货架上转移到他身上。

徐司前捏了下她的鼻尖:“我这样说的意思是,你不喜欢吃的都可以塞给我,我不挑剔。”

“小九江,你可真可爱。”说着,她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旁人若是说他可爱,他多半会不高兴,但凌霜说他可爱,他心里竟然甜滋滋的。

结账时,凌霜注意到徐司前还拿了两扎啤酒。

凌霜独自一人在南城生活,她很少在家中正经做饭,偶尔吃顿火锅,也都是和朋友们在外面。

在外热闹,在家冷清。

因此,和徐司前围桌煮火锅时,她体会到一种暌违已久的温馨,就好像自己又有了家人。

她被那种情绪侵扰着,眼窝渐渐发热。

徐司前涮火锅颇有些章法,一样样放进去,掐着时间捞上来,整整齐齐地放在骨碟中递给她。

“小九江……”

他笑:“叫小九江叫上瘾了?叫哥哥。”

“我就不!”谁让他不告诉她真实名字。

徐司前拿筷子在她头顶敲了一记。

“小九江,喝酒吗?你不是买了啤酒?”

“你能喝多少?”他掀眉问。

“不知道。”她没试过喝醉,所以非常好奇。

“还是别喝了。”他说。

“那你干嘛买啤酒?准备自己偷偷借酒消愁?”

“别一会儿醉了。”

凌霜不信邪,拍着胸脯说:“放心,我爸很能喝酒,我哥酒量也不错,没道理我不行。”

她今天没归队,暂时不用担心出任务的事,真喝醉酒也没关系。

徐司前起身拿来一罐啤酒,食指勾住金属铁环一拉一提,细碎的泡泡滋滋啦啦往上冒。

凌霜尝了一口,没有汽水好喝,有点苦,她握住罐身吨吨吨喝了几大口。

好像没什么感觉,她又咕嘟咕嘟咽下去几口,等徐司前发现,易拉罐已经空了。

女孩脸蛋被酒精醺红,眼睛也像蒙着一层水雾,她靠在椅子里,软绵绵地说:“小九江,我怎么有点晕酒?好热……”

不是晕酒,而是醉酒。量太浅,一瓶就倒了。

徐司前有点后悔拿酒,又起身找东西给她解酒。回来瞧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天寒地冻,这样肯定着凉,他俯身将她抱回房间。

谁知凌霜沾床就醒,她拱过来扯住他的衣服:“小九江,你别走,你还得提供哄睡服务。”

酒精让今晚的凌霜放下许多包袱,更接近他记忆里那个女孩。

“怎么哄?”他在床边坐下,配合着她,好脾气地问。

“得你想。”女孩声音软软的,有点像是撒娇。

“讲故事还是唱歌?”

“那都是给小朋友的。”她说。

“那你想怎样?”

“腹肌给我摸摸。”她不等他回答,手指从他衣摆下面钻进去,小老鼠似的,精准停留在他小腹上。

徐司前立刻紧绷起来,后背烧上来一把火……

醉酒中的女孩也感觉到了不一样,她指腹沿着肌肉群之间的缝隙描摹:“肌肉好硬啊。”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僵硬着。

要是她清醒着,他肯定让她负责,偏偏又醉着,只好摸着她的头发,哄:“别闹了,睡觉。”

她偏不,凌霜往他身边拱了拱,半张脸钻进去,在他腰侧咬了一口,声音娇滴滴闷在他衣服里:“小九江,我也要一口口吃掉你。”

他把她的脸从衣服里扒出来,纯洁的眼睛,泛红的皮肤,粉嫩的唇瓣,柔软的舌尖。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套牢了,正一点点深陷进软烂潮湿的泥沼里。

汗水滴落在手背上,他想做一些很坏的事,标记她、咬她、吃掉她。

譬如吃一颗水蜜桃,循序渐进,捻开果肉,吮尽果汁。

可到底舍不得……

这种时候太占便宜了。

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凌霜握住他的手腕,低低喊了声:“浔安哥。”

徐司前心跳一滞,慌忙把掌心从她眼皮上拿开:“喊我什么?再说一遍。”

凌霜懵懂又纯洁地亲吻着他的小拇指,她是真醉了,根本没回应他的话。

徐司前握住她的下巴,指腹压上去捏了捏,他不知道她是真醉酒,还是借着酒劲在审他。

那一刻既慌乱又喜悦。至少,在某些片刻里,她能认得他。他很矛盾,期待她能认出他,又恐惧她真的认出他。

他压下来近乎迷醉吻她的唇:“凌霜,我是谁?”

“小九江。”他得到答案松开她,直起背,坐在床边,垂着脑袋,双手合十抵着眉心,缓缓松了口气。

今晚不该让她沾酒的……

醉酒的是她,沉沦的却是他。

*

第二天早上,凌霜和徐司前准时回到南城警局。

赵小光见到他们俩,跟看到救星似的:“老大你和徐老师可算回来了,我这正有个案子没法破呢。”

“那个代孕的卞晶突然失踪了。”

“失踪?”凌霜皱起眉头。

赵小光继续说:“她电话联系不上,家中没人,单位没人,邻居也说没有看过她,我们查过她的身份证,没搭乘汽车、火车、飞机,人间蒸发了。”

“有联系过她家里人吗?”凌霜问。

“联系过,卞晶没有回老家,也没有老家人过来看她。”

凌霜也觉得这事有点古怪:“具体是哪天不见的?”

“11月5号,最后一次出现在她家附近的小超市,之后就再无人影。”

“有接到群众报案吗?”

“没有。”赵小光摇头。

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失踪?拐卖妇女?还是杀人藏尸?

凌霜说:“立刻在我们寻人系统里发布寻找通知。”

赵小光想了想又说:“我觉得这事可能和那个代孕黑中介有关。”

“怎么说?”

“11月4号,我们刚联系上卞晶查黑中介,第二天她就不见了,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黑中介在哪儿,找到了吗?”

“没有。”赵小光也有点颓丧,他信誓旦旦要查案结果毫无进展。

凌霜安慰道:“试着找那对代孕的夫妇,他们的车在医院停留过。”

凌霜说完具体时间,赵小光和王嘉怡立刻出去调查。

*

凌霜单独去法医室找了一趟秦萧。

几天不见,他还是老样子,干净又英俊,白大褂熨帖整齐。

“师兄。”凌霜敲门进来。

秦萧洗过手,走到外面办公室和她说话:“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我来报个平安。”凌霜说。

她离家汇报一次,回家汇报一次,秦萧心里略感宽慰。至少,在凌霜心里,他是有一些地方的。

“京市的案子难破吗?”秦萧提起喷壶给阳台上的绿植添了点水。

凌霜发现他的多肉不怎么绿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看来师兄最近懒惰,小花小草都没用心照顾。”

秦萧放下水壶说:“不是没有精心照顾,这两天冷,都冻死了。”

凌霜终于找到一个哄他的机会:“要不这样,我给你换排新的多肉吧,这些都不要了。”

“春天再换吧,我再养养,没准能活过来。”他摸了摸那些泛黄的枝叶说。

从冬天到春天,总像是藏着什么希望,仿佛过了冬天就能重生。

尽管他知道,这一次,希望不大。

他的多肉死光了,就像他从未得到过的爱情。

凌霜手放在桌上笑:“行,等到春天,如果它们死了,我给你换一排最贵最漂亮的多肉,再摆两盆水仙。”

新的哪有旧的好?他在心里念叨,但是依旧笑着同意。

凌霜见秦萧笑,心里也跟着轻松许多:“京市生活压力比南城大多了,凌晨五点赶公交上班,我还是适合在南城当当小警察。”

秦萧笑着问:“京市的案子难破吗?”

凌霜叹气:“还好啦,他们京市人才济济,根本不需要我帮什么忙。”

“徐司前跟你一起回来没?”秦萧问。

“嗯,回了。”凌霜怔了一下,她没和秦萧说那些细枝末节,徐司前的秘密她暂时不打算与任何人分享。

“他对你怎么样?”秦萧状似不经意地询问。

凌霜指尖在桌沿上扣了扣,眼睛漫上羞涩温柔的笑意:“他很好,对我很好。”

认识九年,秦萧从来没在凌霜脸上阅读过那样的表情——

柔软、娇俏,仿佛是四月盛放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但可惜,这桃花永远不会对他绽放。

秦萧把手术用的道具整理好,低头和她说:“谈朋友就好好谈,遇事多沟通。”

凌霜点头说:“知道啦,师兄。”

*

凌霜从法医室出去,立马要和赵小光他们汇合,徐司前说有些事要出去一趟。

凌霜没等他。

女孩走后,徐司前去了趟法医室——

“秦法医。”

“有事?”秦萧没想到徐司前又来找他。

“嗯。”徐司前走近,给他递来一个文件袋,“想请你帮忙看一组照片。”

“这是……”秦萧看过照片愣住。

“凌霰案。”徐司前言简意赅地说出三个字。

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凌霰案”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你怎么会在查这个案子?”秦萧问。

徐司前耸了耸肩道:“和你一样,为了凌霜。”

“所以,你到底是谁?”秦萧对他的怀疑愈发深,只可惜无法证实。

徐司前拍了拍秦萧的肩膀说:“我们是朋友。”

秦萧仔细查看照片后说:“从伤口的流血情况来看是死后分尸。”

“死因呢?”徐司前问。

“颈部皮下、肌肉出血明显,组织面部青紫肿胀,大概率是勒死,但看不到尸体,没法做进一步判断。”

“这些照片哪里来的?”秦萧没忍住问。

“别人寄来的。”徐司前如实说道,“这个背景是南城,抛尸地就在南城。”

”你怎么看出来的?”秦萧问。

徐司前指着其中一张照片的背景说:“这里是南城码头。”

背景很模糊,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是南城。

收到照片那天晚上,徐司前就发现了这些细节,但没和凌霜说,还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南城码头?”秦萧目光变得晦涩。

徐司前又说:“死亡时间是九年前,你们有没有接到过类似的报案?”

“时间比较久,我需要查一查,这些照片你留下。”

“拜托。”

“凌霜的事不用你拜托。”

徐司前笑:“这个案子有一定的危险性,你有消息,私下和我说,切记不要单独往下查,危险的事我来做,凌霜不想你涉险。”

秦萧正色道:“我是法医,也是人民警察,有保护普通人的职业和义务。”

“还真是和凌霜一样倔。”徐司前说完又郑重补充,“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和凌霜说。”徐司前目光转暗,“我不想她再查凌霰案。”

秦萧叹气:“那不可能,你不了解她。”

徐司前打断道:“我知道,我会找到那些凶手。”只要凶手伏法,凌霜自然平安。

秦萧深看他一眼道:“留个电话,有消息我通知你。”

徐司前点头与秦萧互换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