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南洋街54号塔楼,建在一处海悬崖上。

塔楼是九十年代遗留的旧物,当时它的用途是照明。

随着城市发展和科技进步,百万吨港口迁移至远处,轮船不再来这里停泊,它被废弃多年。海崖上没有开发新项目,塔楼一直保留到现在。

塔楼颜色早已不再鲜亮,金属楼梯被海风侵蚀生锈,似一位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早年海崖上有一个村落,后来,村里人纷纷去城里发展,村庄逐渐没落,高高低低的楼房里只剩下几户人家。白天这里几乎见不到人,更不用说晚上。

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在这时停歇,气温很低。徐司前和凌霜将车停在路边,打算去塔楼上转转。

塔楼楼梯入口处,挂着生锈的链条锁,钥匙不知道在哪里。

“我去附近问问人……”

凌霜话未落音,身子突然一轻,她被徐司前直立着抱起来,越过链条锁,放到里面。

他个子高,力量大,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喂!”她想说他不遵守规则。

“别喂了,查案要紧。”他长腿一抬,径直从那链条锁上跨过去。

凌霜看着那高至她腰线的链条锁,默默在心里感叹,这人腿可真长。

楼梯锈迹斑斑,直通顶端,两人正欲抬腿上楼,突然有人叫住他们:“哥哥姐姐,别上去哦,会摔死的。”

凌霜转身,看到塔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穿着宽大的蓝白校服,手里抱着一个篮球。

“塔楼坏了吗?”凌霜问。

少年冷淡道:“塔楼没坏,但是上面死过人。”

凌霜想,陈旭死在这里的事,男孩应该有所耳闻。

“我们只是上去看看风景。”凌霜说。

少年不置可否,手里的篮球砸到地上,溅起阵阵水花。

下雨天出门打篮球,还是有些少见,但是青春年少又显得很正常。

凌霜转身往楼上走,被徐司前反扣住手腕:“我走前。”

“你觉得有危险?”凌霜问。

“有没有危险,测试一下就知道。”他说的测试是他自己测试,不带凌霜。

楼梯狭窄逼仄,他身材高大,不得不一路弯腰穿行。皮靴踩过之处,隐隐有碎屑脱落,簌簌坠进冰冷的海风。

“你小心点。”凌霜在身后叮嘱。

“知道。”徐司前每走一步,都会细心测试脚下台阶的承重性能,确定没有问题才让给凌霜踩。

他平常看上去不着调,今天难得正经,凌霜禁不住打趣:“怎么这么仔细?”

“仔细吗?”他吊儿郎当道,“我只是不想任何意外出现在你身上。”

隔着层层楼梯,凌霜看不到徐司前的脸,只能听到他低低的说话声,但这声音足以令她安心。

塔楼顶端有一个瞭望台,瞭望台距离地面40多米,可以远眺辽阔的海面,今日天气不佳,海岸和海水都是压抑的灰色。

瞭望台下方是一片淤泥质海滩,从这里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凌霜摇晃瞭望台扶手,发现它虽历经沧桑,依旧坚固完好。

时间过去九年,纵使当时存留下线索,也早就被海风侵蚀干净。

凌霜想,陈旭从这里掉下去,最先发现她的人肯定是附近渔民,如果碰上涨潮,尸体就会被海水带走,变成失踪……

就像周浔安一样,死不见尸。

她下意识捏紧拳头,心口闷闷发疼。

徐司前在金属柱上轻拍一记,凌霜回神看向他。海风将他额前碎发吹散,露出那双直勾勾幽蓝的眼睛,他目光温柔,又似洞察人心。

“刚刚在想什么?”他迎着海风,外套往后翻飞。

“想一位朋友。”凌霜眼神躲避,眼眶泛红。

“是逝去的恋人吗?”他问。

凌霜诧异于他的直接。

“冲着大海喊一声,说不定哪天他就能回来。”他手插在裤兜里,表情有几分高深莫测。

“不可能的。”凌霜轻颤长睫,转身想要下楼。

徐司前握住她的手腕,循循善诱:“乖点,试一试,又不折本。”

凌霜吞咽嗓子,扶住栏杆,朝远处大喊:“周浔安!周浔安!”

她喊完,哽咽住。她不是个喜欢哭的人,但这会儿,被海风吹久了,有些眼睛痛,心也酸涩着。

徐司前敞开纽扣,将她扯进怀里环住:“小警察,要不,我改名叫周浔安得了?反正我一点也不想做徐司前,以后你就喊我周浔安。”

凌霜没忍住,猛然落泪。

她挣了挣胳膊,低声说:“你别惹我哭……”

徐司前捧住她的脸颊,亲吻她湿漉漉的眼睛:“我没有要惹你哭,我想你高兴。”而且,他觉得周浔安这个名字更好听,比徐司前好听。

从塔楼上下来,那个打篮球的少年还在。

他将篮球夹在腋下说:“你们是来查案的吗?陈旭死亡案?”

凌霜有几分惊讶。

男孩认真道:“我知道真相,九年前,我曾目睹一场凶杀案。你们终于来了。”

这里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徐司前说:“能请你去对面喝杯饮料吗?”

男孩点头。

“六岁时,我曾看到两个男人将一个女生从塔楼上扔下去……”凌霜打开随身携带的录音设备及时记录。

“你现在还记得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吗?”凌霜问。

“当时天太黑,看不清楚,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衣服上有橘黄色飞鸟图案。”

“两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凌霜捕捉到关键信息。

“是的,像是工作服。”男孩说。

“有听到他们说话吗?”凌霜问。

男孩摇头,距离太远,又刮风下雨,根本听不见。

“当年警察来调查时,你有出来作证吗?”

男孩摇头说:“警察来的那天,我上幼儿园去了,我妈不许我和别人说这件事,但是我常常会梦见那个女孩,希望你们能找到凶手……”

凌霜郑重点头。

可以肯定的是,发现陈旭尸体后,南城警方是有出警的。

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

凌霜和徐司前立刻返回警队,凌霜翻遍出警记录册,终于找到了当年的出警记录。

当时负责这起案件的刑警名叫祝雷,凌霜从没听过这样一号人物,她找队里老警察打听过才知道,祝雷九年前因公殉职。

老警察说着说着,忽然话头一转说:“他也是你师父带出来的。”

“我师父?”凌霜愣住。

“是啊,祝雷是公安大学的高材生,你师父当接班人培养的,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不过还好,后来他带你也算找回了安慰……”

凌霜又和徐司前马不停蹄去找她师父丁城。

丁城从警队退休后,种种花养养鸟,很少再管公家的事情,他忽然见凌霜来找,有些意外。

“师父。”凌霜叫完人,徐司前将带来的水果放在桌上。

丁城笑着给她倒水,顺便打量起徐司前,问:“这位是……”

“他是我们队里的心理罪专家。”凌霜非常官方地介绍徐司前。

徐司前笑着说:“凌霜,你可以大胆说我是你男朋友,你师父已经看出来了。”

丁城失笑,他的确看点端倪,他家爱徒向来争强好胜,什么重活累活都是自己扛,今天拎来他家的水果竟然让这小子提着。

单从相貌上看,两人还是挺相配的,就是不知道这小子人品如何。

“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啊?”丁城问。

徐司前答:“我老家在京市,现在我跟凌霜走,她去哪,我去哪儿,妇唱夫随。”

凌霜反手掐徐司前,被他收拢指尖握住。

丁城哈哈大笑:“想不到,我这钢铁徒弟终于开窍了。”

凌霜有些脸红,这着实有点像家长见面会了。她在丁城继续刨根问底前,开口:“师父,我们来查一起旧案。”

丁城问:“什么案子?”

“陈旭案。”

凌霜说完瞥见自己师父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他放下茶杯站起来,踱步至窗前,缓缓开口——

“在你来南城警队前,我还有一个徒弟,当时,他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可就在查到关键性证据时,他突然被人杀害,所有的卷宗信息全部不见。凶手不为财、不为仇、不为感情,临时作案,很难排查。我多次试图去调查这个案子,但屡屡碰壁。”

“您看过当时的尸检报告吗?”凌霜问。

丁城点头:“死者陈旭,女,高坠死亡,手腕、脚踝均有约束性伤,说明她生前有被人捆绑过。法医在解剖尸体时,在她血液中检测到违禁药品。”

“违禁药品?”凌霜蹙起眉头。

丁城继续说:“drug在英语里除却药品还有毒.品的意思。我们在对她家进行搜证时,并没有发现相关的工具和药物。陈旭死前曾经失踪过半年,2015年3月17日晚上,她回到父母家中,但是第二天又不见了,等再次找到她时,已经坠塔死亡。”

失踪,居然又是失踪,这些失踪的人都被带到了哪里?陈旭能回家,说明那个地方不至于死亡,但是她回家后遭到报复,还将灾难带给了父母。

“当年的证据基本找不到了。”丁城泪眼婆娑道,“凌霜啊,你要是有找到凶手,抓他们时一定叫上我。他们还欠祝雷一条命,祝雷牺牲时,家里的孩子才两个月大……”

线索没有找到多少,凌霜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她心情不好就不喜欢讲话,徐司前看她这样有些心疼。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说:“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没胃口……”

他牵着她到车里:“去了自然会有胃口。”

*

徐司前拉她去了南城最贵的餐厅,菜单上最便宜的菜品都是四位数。

他把特色菜全点一遍,凌霜注意力成功被天价账单吸引,她惊愕道:“你这么花他的钱,他不会生气吗?”

徐司前低头转了转桌上的打火机,语气轻挑道:“花他的钱,哄他女朋友开心,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了,我吃东西,肉也是给他长的,他得感谢我才对。”

凌霜尝了一小块甜品道:“歪理。”

徐司前忽然将她的手拿过来握住,说:“你看,手是替他牵的。”

他又自顾亲她的手背,笑着低语:“喏,嘴也是替他亲的。”

最后,他还不忘幽怨叹气:“他这恋爱关系还要我替他维护,不然他女朋友就被别人拐跑了。”

凌霜伸手扯他耳朵:“还真是辛苦您了,徐小狗。”

“那是当然啊。”他扬了扬眉梢,模样有几分不正经,“我是很乐于助人的。”

凌霜忍俊不禁。

他看到她眼中终于漫上笑意,懒洋洋靠进椅背里,问:“心情好了?”

凌霜愣一下。原来,他刚刚是在哄她开心。

“嗯,好了。”她说。

晚饭后,徐司前硬要扯着凌霜去逛街,他们换上情侣装,一白一黑,卫衣款,胸口印着“宝宝、贝贝”的字样。

凌霜第一次穿这种衣服,有点羞耻。徐司前则相当满意,他恨不得朝着所有路人掀动衣摆提醒他们看过来。

出商场前,他勾着她的肩膀拍了无数张合影。

“你干嘛老是拍照啊?”凌霜不太喜欢拍照片。

“我这是告诉老古板,你是我女朋友,好让他也吃吃醋,看他怎么装。”

“幼稚鬼。”凌霜扯他的脸。

“我这叫占有欲。”他贴着她的脸,啄了她一口,“喜欢才有占有欲。”

徐司前熄灭手机,牵住她的手说:“走吧,去买冰淇淋吃。”

“这么冷的天,吃什么冰淇淋?”

“我想吃。”他搂着她,像只大狗。凌霜嗅到他身上清冽的薄荷味,气味宜人,有种和男大学生谈恋爱的错觉。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又想到了周浔安。

如果哥哥没死,如果周浔安没有失踪,她上大学那会儿,不就是在和男大学生谈恋爱吗?

徐司前挤在一堆小朋友队伍里买甜筒,那让他看起来年龄很小,买到甜筒后,他还顺走两个免费的小玩具。

那是两辆小巴士,金属构造,造型别致,小小的,可以在手心里转圈圈。

两人手并在一起,围出一个稍微大的停车场。

他纯真又童心未泯,这点和另一个徐司前完全不同。

徐司前边玩车子,边模拟售票员讲话:“亲爱的小霜同学,前方是终点站,我的心,请系好安全带,中途不能下车,小霜同学,收到请回复。”

小霜同学……

这是多么久远的记忆,竟然还会有人这样喊她。

她觉得怪诞又温暖,就像他今天在塔楼上的那句话——他让他喊他周浔安。

凌霜鼻头有些泛酸,她悄悄吸了吸鼻子,手心突然被他紧紧扣住。

“怎么了?”他看出她不对劲。

凌霜吞咽嗓子没说话。

“是冷吗?”他问。

“嗯,有一点。”凌霜回神。

“早说嘛,男朋友给你送温暖。”说话间,他掀开卫衣下摆,将她兜头罩进去,再打开她的手臂,环绕住他的腰。

他身上很暖和,使得她手心变得暖融融的,脸颊被他胸膛烘烤着,鼻尖呼进的空气都是热的。

“你其实还可以摸一摸。”徐司前温馨提示。

“摸什么?”凌霜闷在里面问。

徐司前把指尖探进衣摆,捉住她的手,放到前面摁住:“数数看有几块?”

有几块?

她确实摸到了,有肌肉,且壁垒分明,只是触感与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凌霜像个好奇宝宝,问:“传说中的肌肉不都是硬的吗?”

“知道了。”他笑。

“知道什么啊?”凌霜一头雾水。

“你想我凹给你摸。”说完,他收紧小腹,握住她的手探到衣服里面。

坚硬的、整齐的、一块块的、滚烫如碳火似的肌肉。

很好摸,她顺着他的腹肌往下。

他适时制止她,“再往下摸,今晚你得对我负责。”

凌霜立刻把手拿出来,她现在不冷,很热,像是被他的体温烤熟了。

眼睛看不见,听觉、触觉、嗅觉放大到极致。

徐司前把手拿出去,隔着卫衣摸索她的脸。

很快,他找到了她的眼睛。他就那么隔着衣服亲吻她的眼睛,喉结压在脸上,她听到他性感的吞咽声和克制不住的喘息。

脊背上腾起融融热意,几欲将她心脏融化掉。

“小霜同学,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为什么?”她心脏怦怦然。

“因为冬天快来了。”他说。

“嗯?”

“如果我再走,可能要过好久好久才能见到你。”冬天很少有雷雨,他出现的概率会很小。

他松开她的眼睛,嘴唇顺着衣服摩挲……

他寻见她的嘴唇,然后隔着衣服轻咬上去,他还在说话,热意晕染在嘴唇上酥酥麻麻:“好想留下来跟你一起看初雪,我从来都没有看过雪。”

凌霜说:“南城很少下雪,我老家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

“你能带我去你家吗?”他边亲她边说话。

“现在吗?”凌霜问。

“也是……你还要查案。”

他将她从衣服里解放出来,托举着她的臀,将她抱起来。

这个姿势,凌霜全身力量都压在腋下,有些痛,她索性用腿主动夹住他的腰。

他仰着头看她:“现在能认真亲一下吗?不为他回来,只为亲我。”

凌霜低头,亲吻了他的眼睛。

“凌霜,你现在是我的了吗?”那个吻让他甜得发晕,像只吃了毒蘑菇的兔子。

“不是你的,我又不是物品……”

“那好吧,那我是你的,我不介意做你的所有物。”

在一起的时间好少,只想一遍遍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哪怕你嫌我烦,嫌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