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台城一夜秋雨,今早气温骤降。

凌霜裹紧外套在楼下等徐司前。

风很大,空气湿冷,天空呈灰蓝色,远处海岸线惨白,脚底大理石台阶上粘着一堆湿哒哒的银杏叶,皮靴踩上去有些滑。

凌霜左等右等,觉得有些奇怪。几天相处下来,徐司前作息稳定,而且非常守时,早上都是他等她。

她给他打去电话——

男人刚醒,声音有些瓮:“早安,凌警官。”他自觉咽下对她的昵称。

“怎么还没起床?还是不舒服吗?”凌霜自己都没发现,她同徐司前讲话的语气有多温柔。

徐司前知道,凌霜在关心他。只可惜,这份温柔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另一个徐司前的,她喜欢的也是另一个他。

他有点难过,有点吃醋,还有点贪婪,最后可怜兮兮地说:“嗯,是有点不舒服。”

既然凌霜喜欢那个徐司前,在乎那个徐司前,他就演他好了……只要亲吻的是他,拥抱的是他就行。

“那我先去警局,你晚点再过来。”凌霜说完要挂电话。

徐司前立刻说:“不用,我马上下来。”

几分钟后,男人迈着长腿从楼梯上下来。黑衬衫、黑西裤、黑领带,明明和昨天一样的打扮,凌霜就是感觉他今天的气质有些不一样,似乎是发型变了?

她下意识盯着他看——

徐司前走至面前,十分自然地牵住她的手,说:“走吧,去查案。”

这俩人,一个帅,一个美,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凌霜有些害羞,想把手抽走,却被他握着手指塞进西裤口袋:“冰冷的,给你捂捂。”

他手上力气很大,凌霜不好挣脱。

“嗳,能不能松开?”她小声说。

徐司前看到她脸蛋微红,知道她不好意思,故意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昨晚抱过我,也说过喜欢我,今天手都不给牵吗?”

他将她的手指蜷在一起,大手包裹上去,捏小包子似的团在手心里,笑道:“好可爱。”

凌霜耳根泛热,昨晚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外面好多人……

到卖早饭的摊子那里,他终于松开她,点了几样早饭与她围桌对坐。

台城地理位置偏南,花卷里塞的都是糖。

凌霜吃一口,皱起眉头说:“好甜。”

徐司前自觉把手里的油条换给她,接着将她咬过的花卷吃掉。

凌霜觉得和异性同吃一样东西,是十分暧昧的事情,甚至比接吻更亲密。

她只看过爸爸吃妈妈的剩饭,他们是夫妻,做这些事亲昵自然。

可她和徐司前并不是夫妻……她喉头发紧,脸颊立刻腾起红晕。

反观对面的男人,他表情极其从容,吃东西的样子不算斯文,喉结时不时滚动吞咽,有种张扬的性感。

凌霜僵着背,靠进塑料椅子里,轻咳一声问:“花卷不是还有吗?你干嘛非要吃我这个?”

“怕你浪费食物。”他淡淡解释。

“好奇怪……”她没敢看他,叼着豆浆慢慢喝。

“节约粮食叫奇怪吗?”他挑着眉梢,低低笑着。

“那你也吃别人剩下的东西?”凌霜问。

“当然不会,凌霜,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因为非常喜欢才愿意,他在心里说。

徐司前后面那句话没说出口,但凌霜从他眼睛里解读到了了。

她承认,她不讨厌这种感觉。

*

昨天他们在码头调查一天,进展并不顺利,今天继续。

短短十几分钟,徐司前已经从凌霜嘴角套出这个案子不少信息,他假装起另一个人也不太费力。

在智力上,他并不输那个徐司前。

他理清来龙去脉后,给出意见:“不论凶手怎么跑,他总归要回到岸上。小型交通工具开那么远,来去肯定都要加油,去加油站看看,或许有收获。”

凌霜觉得徐司前分析的非常有道理。

沿海轮船加油站,基本都设置在港口,加油站有记录,且都有摄像头。

他们以10月6号为中央时间轴,往前、往后分别查看监控,重点排查小型船只和身高在170cm-172cm之间的船主。

天黑前,他们终于锁定一个可疑人员。

10月6号上午,该船主驾驶船只过来要求加满油,10月6号晚上,他又来加油。

放大监控画面后,凌霜发现10月6号上午他加油时,船上有一捆铁丝,而晚上,那捆铁丝不见了。

靠海吃海的人们,大多都相熟。

简单打听过后,就有人认出了那名船主:“这是我亲戚,你们找他有事啊?”

“是有点事,”凌霜没着急表明身份,而是笑着说,“我们想租个快艇出海,他这个快艇大小合适,您认识他吗?”

“巧了,这是我表侄家的儿子。”那人咬着烟说。

“他会骑摩托艇吗?”凌霜挽着徐司前的胳膊,补充道,“我们是来旅游的,我男朋友心血来潮要学骑摩托艇,还缺个教练,要能一起,钱不是问题。”

那人笑着说:“那你找他准没错。”

“您有他家地址吗?”凌霜继续打听。

“你们去卖鱼街,到那,问曹毅住哪就行。”

*

与此同时,远在肃城的赵小光和王嘉怡正在排查纪安的人际关系。

他们先走访了街坊邻里,王嘉怡发挥自己和老年人谈心的本事,很快把宋家芝麻绿豆大的事情翻个底朝天。

纪安父母活着时,是做生意的,夫妻二人攒下不少钱,早在十年前,他们便买房买车,实现财富自由。

纪安父母死后,舅舅一家人搬进纪家,他们住着纪家的房子,开着纪家的车,还花着纪家的存款。

只是,舅舅、舅妈对摇钱树外甥女并不好。不久,纪安就被迫搬进了阁楼。

不仅如此,纪安考上一流大学后,舅舅和舅母都不同意她去读书。因为,念大学要花钱,纪安贷款借钱,好不容易才得以进入大学。

舅舅、舅妈因嫌弃住校生活费贵,要求纪安每天坐两个小时车回家居住。

宋超和纪安关系也不太好,有一次,有人看到纪安和他在马路上吵架,宋超掐妹妹脖子。

“安安有男朋友吗?”王嘉怡问。

“这倒是没有听说。”

“那她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吗?”

“喏,就是那个小姑娘。”老太太指的方向是小区门口一家奶茶店,“她和安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王嘉怡给一群奶奶聊完天,去奶茶店找纪安的发小。

*

凌霜和徐司前来到那条名为“卖鱼街”的小巷。

这一带是几十前的自建房,一侧临水停放船只,一侧做鱼市生意,沿街装着巨大的塑料顶棚。

这会儿,太阳下山,鱼市歇业,巷弄中阴暗潮湿,空气中流淌着的鱼腥味让人作呕。

青石板被水泡得翘起,鞋子踩上去能听到“咕叽咕叽”的水声,居住环境真差。

他们刚刚在外面打听过,曹毅就住在前面。

两人并肩往前走,这时凌霜手机进了电话。

赵小光汇报工作,语速很快:“老大,纪安有个网恋对象,就在台城。而且,这个宋超不是人,让自己朋友祸害自家表妹,从中间拿钱,纪安因此还流过产。最近宋超为追黄晓燕,手头紧,还威胁要把纪安卖去山里……”

“知道纪安网恋对象叫什么吗?”凌霜问。

赵小光说:“纪安和他打视频电话时都喊他大曹。”

大曹,曹毅,看样子曹毅嫌疑很重。

小巷聚音,凌霜接电话的声音,被坐在暗处的男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从杂物间拖出根铁棍,悄无声息地穿过鱼铺,绕至凌霜他们身后。

凌霜和徐司前说着话,并没往后看,男人举起铁棍,用力朝前砸来——

徐司前察觉不对劲,下意识用身体罩住凌霜。

头顶响起一声闷哼,紧接着,有血流淌到凌霜额头上。

温热的、潮湿的鲜血。

那一瞬间,凌霜觉得眼窝发热,心口刺痛难忍。她才是警察,应该是她保护他才对,怎么反过来了?

她回过身,从徐司前怀里钻出来,他伤在后脑勺,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脚步有些虚浮,身体像一张断线的渔网耷拉下来。

“徐司前……”

他用手护着她的脑袋,笑着宽慰:“我没事,先揍他。”

凌霜用肩膀撑住他,从腰间抽辣椒水喷射器,在男人再次举棍时,用力朝他眼睛喷去。

男人吃痛,扔掉铁棍,“嗷嗷”叫起来。

凌霜有点恨自己没带枪出来,她一脚将铁棍踢远,甩开警棍,高声暴喝:“警察!转过去,走到墙边,把手举起来,否则开枪!”

曹毅眼睛一时半会儿看不见,听到凌霜说有枪,不敢怠慢,只能照做。

凌霜架着徐司前走近,掏出手铐,将曹毅锁在金属防盗窗上。

凌霜先打120,再打110,期间她一直紧紧搂着徐司前没松手。

他笑着低叹:“原来,你也会主动抱我啊……”

徐司前的伤口一直往下流血,凌霜四处翻找东西给他摁压止血,急得手指发抖。

这些年,她办案时遇到许多颅骨骨折死亡的案子,人的后脑勺比想象中脆弱……

“凌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徐司前轻轻拢住她的指尖说,“我在想,我要是现在死了,你想念的肯定是我。”而不是他。

凌霜因为这句话,红着眼眶,嘶吼:“你不许死!”

他愣一下,乖巧同意:“好,不许。”

十几分钟后,徐司前跟救护车去医院,曹毅被台城警方带走。

徐司前伤势不重,包扎止血后,他和凌霜一起前往台城警局。

曹毅在审讯室中,非常沉默。无论台城警方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凌霜沟通过后进入审讯室。

“你认识纪安吗?”她问了第一句话。

曹毅仍然不说话,打算将沉默进行到底。

凌霜神情冷峻。

审讯就是一场心理博弈,负责审讯的刑警需要层层攻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才能取得最终胜利。

凌霜继续说:“10月6号下午,你在距离长沙滩200海里外的海域,用铁丝和摩托艇割断了宋超的脖子。”

曹毅没想到凌霜能准确说出他的作案手法,表情有些松动。在他看来,那是完美作案,没有目击者、没有摄像头、甚至没有尸体,警察不可能破案。

他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查到他的。

凌霜见状,半眯着眼睛说:“我们在调取加油站监控时,看到10月6日下午,你出海前快艇里有一圈铁丝,后来那些铁丝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问到痛点了,曹毅神色略显慌张:“铁丝我买来修补渔网,用掉了。”

“修补过的渔网呢?”凌霜坐下看着他,声线泠然。

“捕鱼时掉进海里了。”

凌霜冷冰冰地指出破绽:“可是,你船上那天根本就没有渔网。”

曹毅咬着后槽牙,答不上来。审讯再次陷入僵局,男人继续沉默抵抗。

徐司前见状,敲门进来,平静道:“凌队,不用审了,肃城警方打电话过来说,纪安已经招认。”

曹毅听到这句,直接站起来崩溃大喊:“不可能!安安绝对不会出卖我!她喜欢我,还说要和我结婚!”

“是吗?”徐司前双手插兜进来,他神情散漫,唇角勾着嘲讽般的笑。他头上有伤,但是并不影响眉眼间的凌厉。

曹毅被他看得有几分坐立难安。

徐司前拉开一张椅子,从口袋里摸出烟,含进嘴里,戏谑道:“我只听说,娶老婆要存钱买房买车,第一次听说娶老婆要杀人,怎么,杀个人做聘礼?”

曹毅彻底破防:“能给我一支烟吗?”

徐司前把烟盒和打火机一并推给他。

曹毅含着烟,开始低头讲述犯罪经过:“宋超是我杀的……”

曹毅和纪安是长达三年的网友,三年来,两人一直以网络联系,从未见面。

曹毅喜欢文静可爱的纪安,但是她却一直不同意做他女朋友。

一年前,纪安终于同意要做他女朋友,她的表哥宋超带朋友回来糟蹋了纪安。

之后,纪安一直郁郁寡欢,多次试图轻生都被曹毅劝下。

纪安考上大学后,本以为可以逃脱舅舅一家人的压迫,谁知舅妈要求她必须天天回家。

宋超谈了几个女朋友,花钱大手大脚,他一但手头没有钱就会把朋友喊去家里过夜……

曹毅同情女孩的遭遇。

十一放假,纪安建议宋超去台城旅游,曹毅得知后悄悄接近,在纪安的配合下,他在海上设下绝命陷阱等待宋超……

*

无头尸案终于告破。

晚上十一点,凌霜和徐司前一同走出台城警局。

今晚还得再住一晚,就近原则,还是昨天那家酒店。

和昨天一样,他们住在彼此隔壁。

徐司前临睡前,忽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我知道你去南城是因为查凌霰案。

徐司前读完,又收到一条消息:我给你寄了一个快递,是凌霰案的关键证据。

凌霰?徐司前看着那两个字蹙起眉头。

他想起凌霜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原来那个老古板留在南城是为了这件事。

这个号码那头到底是谁?

他用床头的座机拨通号码,对面是个女人。

徐司前意识到不对劲,学着推销电话的话术说:“女士你好,我们这里是办理车险的,查看到您的爱车保险即将到期,你的车牌是滇A123……”

“你打错了。”女人冷声打断。

“不可能打错,您是李小姐吧?”

“我姓张。”女人说完毫不犹豫挂断电话。

姓张?

徐司前锲而不舍,又拨去一通电话:“张女士不好意思,我刚刚看错了,我们保险有活动,您可以和我核对下车牌。”

女人警惕性很强,“啪”地一声挂断电话。

徐司前翻来覆去,觉得这事蹊跷。

那个神秘的女人到底是谁?老古板为什么不存她的号码却还要和她联系?

还有,他为什么一定要查凌霰案?难道真的像凌霜说的那样,两人认识?那他和凌霰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恶,他为什么偏偏没有那段记忆。

还有凌霜,她似乎也不知道老古板和凌霰的关系,不然她那天不会问他认不认识凌霰。

谜团一堆,只能通过自己的方式查证。

他给凌霜打了一通视频电话,捂着头和她说:“凌警官,我不太舒服,你能不能过来看看我。”

凌霜担心他的伤,挂断电话便立即赶来隔壁。

“哪里痛?”凌霜皱眉问。

徐司前干巴巴说:“后脑勺。”

他本来想套她话来着,看她紧张兮兮地关心他,忽然又不想套了。

至少今晚不套。

“要不,我们再去一趟医院?”凌霜不放心道。

徐司前坐在床上,将她扯进怀里抱住,额头压在她肩窝里,低低说:“我骗你的,头不痛,我只是突然好想你。”

“你……”他这样有点像撒娇,凌霜心脏有点麻,接着觉得不太对劲。

这个徐司前从不撒娇,喜欢撒娇的是另外一个,还有,今天他受伤时,说了那样奇怪的话,一个大胆的猜测滑进脑袋。

“徐司前,你还记得我欠你十万块钱的事吗?”她忽然试探着问。

他依旧搂着她的腰:“十万块而已,不用你还。”

凌霜突然揪他耳朵说:“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被你看出来了?”他被拆穿,索性不再装,噘着嘴讪讪然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明明和他一模一样。”

“不一样。”凌霜说。

“哪不一样?”他敞腿坐着,十分不高兴。

“他不撒娇。”

“呵。”他撇过头讥诮道,“你还是真了解他。”

“为什么要装他?”凌霜问。

“因为你愿意让他亲嘴儿,愿意让他抱,还愿意和他住一间房,甚至……让他半夜摸你耳朵。”

从外表看,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听他这样控诉,凌霜还是觉得自己有点渣,像是脚踩两条船。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凌霜有些脸红。

“怎么知道的?因为他亲你时、碰你时,我都能感受到,但除了感受,什么也做不了,我亲不到你、抱不到你,更加摸不到你。”

听他这样说,凌霜更觉羞耻,恨不能立刻钻进地洞:“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徐司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扯到腿上坐下。

两人有体型差,他从背后环住她的细腰,鼻梁抵着她的背脊线说:“不公平吧,凭什么你对我这么冷淡?你都跟他住过了,今晚,你得和我住。”

“徐司前,你脑子有包吧。”凌霜脸红想要挣脱。

“你平常也这么骂他的么?”他语气颓唐,像个要拿糖哄的小朋友。

“你别太无理取闹了。”凌霜要扯他固定在腰间的手。

徐司前忽然抬头张嘴,隔着衣服咬上她的蝴蝶骨。痛感裹挟电流,袭击进心脏,她差点嘤咛出声,好热——

“喂,别咬,好痛哇……”

“偏要咬!你就知道你痛,你就不知道你亲他时,我会心痛。”他不仅咬,还吮。

很快,唇齿经过的地方,出现一小片潮湿痕迹,那片区域变得透明,就像在她睡衣上打开了一扇小窗。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凌霜的羞耻至极,“你别太过分!”

他不再咬她,改为亲吻,鼻尖的热气透过衣服渗透进皮肤,酥酥麻麻。

“凌霜,我想从你的头发亲吻到脚尖。”他靠在她后背低语,“我嫉妒得发疯。”

凌霜僵着不敢动,并试图和他讲理:“你们就是一个人,说这些有意思?”

他把她转过来,仰起俊脸:“好啊,既然我和他一个人,那你现在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