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凌霜预感到案发地可能在海上。为确保证据链完整,她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台城警方。
台城是案发地,南城是案件最初受理地,两地警方有义务联合破案。
二十分钟后,台城刑警赶到现场,双方出示证件后,凌霜简短和对方讲述宋超遇害案的始末。
“案发地可能在距离这里两百海里的海面。”凌霜说。
“在海上?”台城刑警听完有些惊讶,“海上杀人,这可怎么找证据啊?”总不能把海水抽去化验吧?
凌霜认真道:“需要我们先坐船过去现场查看,具体细节,我们船上聊。”
台城警方协调到一艘快艇,凌霜、徐司前还有那个证人罗登一同上船。
警察要办案,罗登自觉去驾驶舱回避。
半开放式快艇,视野开阔,船舱中间设有一张木桌,台城三名刑警坐在木桌左侧,徐司前和凌霜并肩坐在右侧。
快艇刚刚入海,凌霜就发现徐司前有些不对劲,他四肢看上去十分僵硬,目光呆滞,像块石头。
“徐司前,你怎么了?”她侧过身,小声询问。
“我不太喜欢坐船。”他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是晕船吗?要不,你在岸上等我?”凌霜说完,想站起来喊停船——
“没关系,”徐司前轻轻捏住她的指尖说,“我适应一会就好。”
虽然有台城警方陪同,徐司前依旧不放心凌霜,毕竟,目的地是大海。
大海在他记忆里是灰色的,那里暴雨不断,潮湿且热,鼻腔里总像连通着排水管。总有人在船上洗鱼,腥臭难闻……
凌霜见他脸色苍白,悄悄伸手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海风微冷,水汽从快艇两侧飞出去,偶有水雾被风刮到脸颊上,潮湿咸腥。女孩掌心温热柔软,像是融化在皮肤上的奶油蛋糕。他心房跟着一颤,扭头过去看她——
凌霜正在和台城警方详细讲述案件的侦破进度,她目光坚定,神态从容。
阳光在她脸上跳舞,光影蝴蝶似的闪烁,女孩皮肤白皙,嘴唇绯红艳丽,乌发被海风吹散,白裙摇曳。
此刻,她是所有颜色的汇聚处。
再往外,徐司前发现,大海湛蓝平静,云朵洁白柔软。他轻嗅海风,空气里没有血腥味,只有干净、澄澈。
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大海截然不同。他曾以为,自己丧失了欣赏海的能力。
今天,那种能力,又奇妙地回归身体。一切都是因为她。
徐司前将手腕从她掌心抽走,接着,轻轻覆盖住她的手背,他撑开她的指缝,一根根反扣住她的指节。
那种感觉很微妙、很隐秘,就像被人从身后一点点拥紧……
凌霜注意力被他短暂侵袭,心脏一麻,她扭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和台城刑警聊案子。
她没有挣脱,任由徐司前握着。
不再聊案子时,对面的刑警感叹:“海风真舒服。”
凌霜没心思感受海风,她的心全被那只手勾跑了。徐司前用拇指在她虎口处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太痒了。
小船开出去两个多小时,坐在船头的罗登忽然说:“就是那里,我们一般停在那里,那是我们的地标。”
凌霜连忙站起来,提醒道:“降低行驶速度。”
这里确实算得上是一处经典地标——
视野之内,海面一望无际,两处植被覆盖的岛屿赫然矗立海中,硬生生隔出一道宽至五米的海峡,大型船只遇见它必须绕行。
两个岛屿的面积都很小,岛上零星长着几棵棕榈树,没什么商业开发价值。
快艇缓缓穿过海峡,罗登笑着说:“我们骑水上摩托都到这里打卡。”
凌霜问罗登:“你那天看见的摩托艇,停在哪里?”
罗登指了指前方海面说:“这里往前一百多米。”
“当时摩托艇是什么状态?有油吗?”
罗登记得很清楚,他说:“有油,但是没人,也没熄火,我以为谁去岛上玩,绕了一圈也没找见人。”
“师傅,麻烦在岛边停下。”凌霜说。
快艇停稳,几人下船找寻线索。
岛屿面积小,侦查工作也容易。很快,凌霜在小岛东侧一棵棕榈树下发现了痕迹。
那里的小灌木有明显折断痕迹,而且她在灌木丛里找寻到一枚脚印。
“10月5号,台城有下雨吗?”凌霜问。
罗登立刻说:“有。”他本来和朋友约好五号出海,结果被下雨耽误了。
台城刑警对脚印进行拍照测量,凌霜根据数据推算出这是一枚男性脚印,对方身高在170cm-172cm。
与此同时,徐司前在棕榈树上发现一截缠绕整齐的铁丝。
“凌霜。”他喊她。
凌霜戴上手套,仔细查看,铁丝轻微生锈,可见在这里的时间不久,铁丝切口整齐,像是被钳子之类的利器夹断的。
她笃定道:“这铁丝极可能就是凶器。”
如果它是凶器,那应该还有一端,唯一的可能就是对面小岛。
一行人下岛又上岛,终于在对面找到了同样缠绕的铁丝。
这次的发现,让所有人为之一振,因为这段铁丝没有剪断。
它一端绑在树上,一端浸泡在海水里。痕检员将铁丝一点点从海里拉出。
铁丝长6.43米,质地坚硬,略有生锈。
凌霜在脑海中模拟出案发时的场景——
凶手事先在将细铁丝固定在两侧小岛上。毫不知情的宋超,高速驾驶摩托艇途径此处,被铁丝割段头颅……案发之后,凶手返回小岛,用钳子夹断铁丝,离开现场。
“你当时有看到血吗?”凌霜回到快艇上问罗登。
罗登挠了挠头说:“当时天黑,我没看清楚,只觉得有腥味,在海上,这种味也不奇怪。”
“当时是几点?”凌霜继续问。
罗登想了想说:“七点多一点。”
宋超四五点钟遇害,两个多小时后罗登才到达现场。
那他来这里的路上,极有可能会偶遇凶手,凌霜问:“你来这片海域时,有碰见什么人吗?”
“没有遇到任何人,”罗登说,“租快艇的老板每天六点准时下班,两点半以后他就不对外租快艇了,我是他侄子,开了个后门。”
“你几点离开海岸的?”凌霜追问完,下意识打量起罗登,他有一米八三,鞋子也比刚刚那个鞋印大,凶手不是他。
“五点钟。”罗登说。
“不对啊,”凌霜垂眉自语,“如果凶手杀人后立刻离开现场,他应该在6点到6点半之间回到沙滩,势必会和五点出发的罗登偶遇……”
“他没立即回海滩。”徐司前说。
凌霜怔了一瞬,醍醐灌顶般道:“如果那样的话,他驾驶的就不是摩托艇了。”
因为距离太远,摩托艇回不去。
徐司前点头。
凌霜还有一个疑惑:“凶手是如何做到避开其他人,精准杀死宋超的?”
徐司前说:“只要他提前了解宋超的出行时间,再提前一小会儿达到现场并不难办。”
凶手真的很聪明,好难……如果他驾驶的不是摩托艇,那他是从哪里出发来到案发现场的,杀人后,他又逃去了哪里?
“凶手是本地人,”徐司前看出凌霜的苦恼,替她整理思绪,“他擅长驾驶水上交通工具,熟悉附近环境,会开摩托艇,是摩托艇爱好者,在宋超死前和他见过面,可能还指导过他驾驶水上摩托。”
凌霜闻声看向他,郁结的心又豁然开朗。
有徐司前在,她多了一个脑子,这案子应该不难破。她表情一松,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他忽然问。
“没什么,有点高兴。”凌霜说。
“你高兴是因为我。”他语气笃定,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凌霜耳朵突然热起来,对面还坐着三名警察,徐司前有点太过明目张胆。她往边上挪了挪,试图与他保持距离。
徐司前却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后腰。
凌霜偷瞄一眼对面的警察,确定他们没发现,才又靠回到徐司前身边,掩耳盗铃般挡住他作乱的手。
徐司前泰然自如若地看向碧波荡漾的海面,说:“这里真美。”
*
几人返回海岸。
台城警方将现场找到的证据带回去做进一步化验。
铁丝上检测到血液样本残留,DNA测序结束后,他们和南城警方互通有无,确定那根铁丝就是凶器。
凌霜和徐司前也没闲着,他们跑遍了台城大大小小的海滩和码头。
*
远在肃城的赵小光和王嘉怡,一大早开始走访宋超的人际关系。
他们发现,黄晓燕的现任男友存在一定动机。
宋超因不同意和黄晓燕分手,曾每天上午下午去黄晓燕单位堵人。
黄晓燕的现任男友刘坤,曾在半个月前找到宋超,要求他不要再纠缠黄晓燕。
宋超不同意,两个男人打架,各自被刑拘五天。
两人找到刘坤,刚聊几句,刘坤便说:“警官,我虽然喜欢黄晓燕,还没喜欢到要为她杀人的地步,你们肯定找错人了。”
“10月3号-10月6号,你在哪里?”王嘉怡问,
刘坤说:“十一假期,我都在我家汽修店里,汽修店伙计可以证明。”
赵小光和王嘉怡去汽修店查看监控录像,发现刘坤没有说谎。
王嘉怡叹气道:“看样子,也不是他啊。”
“破案本来就没那么容易,”赵小光鼓励道,“再找找别的关系。”
他说着话,在本子上梳理出宋超的人际关系图——
母亲:李芬
父亲:宋林
表妹:纪安
前女友:黄晓燕
前女友男友:刘坤
以上全部有不在场证明。
“亲朋好友,一个都不能落下,”王嘉怡握紧拳头说,“再去找宋家父母排查下。”
赵小光笑:“王嘉怡,你快成我们南城警局的拼命四娘了。”
*
晚上八点,凌霜在台城警局连线王嘉怡和赵小光开了个电话会议。
赵小光汇报调查结果,他们连宋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排查过了,没有一点问题,十一放假期间这些人都没去台城。
徐司前听完汇报,突然问:“纪安多大?”
“22岁。”王嘉怡说。
“谈朋友了吗?”
“徐老师,你怀疑她啊?”赵小光后知后觉地问。
徐司前没出现在画面中,情绪很淡:“没有,我只是发现你们没有查她的关系网。”
赵小光说:“那姑娘看上去很乖,我们没往上想。”
“她为什么会住在舅母家?”这次提问的变成了凌霜。
赵小光觉得凌霜和徐司前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默契,凌霜似乎很信任徐司前。
王嘉怡回答:“这姑娘也可怜,她八岁时,父母出车祸双双身亡,舅舅是她唯一的亲人,就成了她的监护人。”
凌霜接着说:“明天重点查一下她的关系网,包括她的同学、男友、网恋对象。”
赵小光同意:“好,保证完成任务。”
凌霜又补充道:“再重点排查下宋超人际关系里,身高170cm_172cm身高的男性。”
“老大,找到关键证据啦?”赵小光兴奋道。
凌霜点头,徐司前没再说话,凌霜把这边查到的信息告诉赵小光他们。
*
从警局出去,凌霜和徐司前一同去找酒店下榻。
台城警局外不远处,有一家酒店,而且还是海景别墅。
徐司前先凌霜一步走进去。
“今晚住这里啊?”凌霜问。
“嗯,住近点,明早省得再跑。”
凌霜一看价格,两眼一黑:“四位数的酒店,我们单位可不给报销。”
“你和我住一间,不用考虑报销问题。”
“你别想。”凌霜抱臂拒绝,她可不想让那天晚上的事再重演一遍。
“那一人一间,我替你付。”他说。
“我干嘛要你付啊……”
“那就住一起。”
“不行!”凌霜坚决反对。
徐司前笑着缴了她手里的身份证递进去说:“两间房,一起付。”
“嗳!”她有点不满,但前台已经在打票据。
徐司前拿房卡在她头顶敲过一记,说:“不用有心理负担,我拿回去找你们局长报。”
凌霜想想也是,大方接过房卡往里走。
她住206号房间,徐司前住205号房间,窗外都可以看到大海。
时间还早,凌霜洗过澡躺在床上发呆。
不一会儿,起风了,一道闪电亮起,糟糕,要下暴雨了。
她警惕坐起来,给徐司前打电话。
“还没睡?”他问。
“打雷了。”凌霜说,“你吃过药吗?”
“吃过。”
“刚吃吗?”她记得白天,他们在一起时,他并没吃药。
“回来吃的。”徐司前问,“煮了点红茶,要喝吗?”
“好啊。”
凌霜说好,当然不是去他房间喝。两间房间阳台连通,只要各自打开窗户,她就能喝到他递来的茶。
徐司前煮的是红茶,放了些牛奶,味道清甜怡人。
热茶驱散潮湿,也让身体变得暖和,闪电在漆黑的海面跳动,雷声接踵而至。
她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边喝茶边看窗外酝酿暴雨。
“徐司前,你确定你今晚不会有事吧?”凌霜不放心,再度询问。
“不确定。”他喝了一口茶道,“每次这种时候,我都会选择随波逐流,那多数时候都是他赢面更大。”
“你……”凌霜欲言又止。
“极少数时候,我想打败他,比如今晚,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他隔着窗户看向她,两人之间只隔着短短一臂距离。
凌霜笑着说:“即使今晚没打败他也没关系,我也会等你回来。”
话音未落,海风忽然卷携雨粒“噼里啪啦”砸进窗户。
海风很冷,雨水更冷。
“砰——”他手中的玻璃杯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凌霜隔着雨幕看过去——
男人在那一瞬间,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徐司前!”凌霜用力将窗户推到底,身体轻盈一跃,穿过阳台来到隔壁。
他摇摇晃晃,倒退几步,朝凌霜说:“你回去!别在这里。”
“我不怕他,也不怕你,你不用赶我走。”凌霜说。
徐司前眼睛通红,额头青筋凸起。嗓音也像是被什么撕裂成碎片,变得尖锐模糊:“可我不想你看到这样的我。”
凌霜根本不听,她扶着他往里走,“宋医生说你这时候容易晕倒,倒在地上太危险。”
她将他扶到床边,暴雨声混合着雷声愈发轰鸣刺耳。徐司前意识混沌,额头被汗水浸透。
凌霜拧来毛巾,替他把脸上的汗水一点点擦拭干净。
她看着他身体痉挛扭曲,看着他表情痛苦,不觉得害怕,只觉得难受,还有一丁点心疼。
她像白天在船上那样,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大概是想借此给他点力量……
二十分钟后,徐司前终于平静下来。
雷声渐渐低下去,暴雨转小……
他睁开眼睛,看到凌霜深情款款地守在身边,禁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徐司前,这次是你赢了,对吗?”
女孩眼中的期待太过明显,瞳仁像是发光的琥珀。他好喜欢她。
徐司前吞咽嗓子,哑声说:“嗯,是啊,我赢了。”
“那祝贺你战胜了自己,”凌霜起身说,“那我回去了,明天还要继续查案,你早点休息。”
“抱一下再走,好吗?”他轻轻扯住她的衣角,低声询问。
凌霜转身——
她看到他头发上未干的汗珠和病态发红的脸颊,像只生病的小狗。
她忽然心软,俯身下来,轻轻抱住他说:“晚安,徐司前先生。”
“凌霜,你喜不喜欢我?”他在她耳侧说话。
“嗯。”她坦然面对。
他哽咽着松开她说:“回去睡觉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