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天气晴朗,海面风平浪静。

一辆白色摩托快艇从水面快速驶过,紧接着,快艇上的人不见了,海水变成了诡异的红色。

血腥味引来大片鱼群,不一会儿,暗红血液被海水稀释,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人驾驶的摩托艇,往前冲过一段距离后,失去动力,在水面飘飘荡荡,再无声音。

*

赵小光和王嘉怡发现尸体,第一时间通知凌霜。

不多久,技术部工作人员也抵达现场,警报声在沙滩上回荡许久。

徐司颜好奇,跟过去远远看过一眼,虽然没看清楚全貌,但她意识到有人死了,而且尸体就在不远处。

她躲到徐司前身后,死死扯住他的袖子说:“哥,我有点害怕。”

“怕就先去车里待着。”徐司前说。

“我不敢,你陪我一起……”女孩颤着声,可怜巴巴。

徐司前和凌霜打过招呼,领着妹妹回家。

徐司颜回到车上才想起没和秦萧告别,他是法医,还要触碰尸体,他胆子好大啊,还有凌霜姐姐胆子也好大……

徐司颜好奇问:“哥,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接这种谋杀案吗?”她记得,他不喜欢尸体的气味,接的都是商业性质的刑事侦查,那些雇主给的报酬也够丰厚。

“这几年偶尔也接点。”他说。

徐司颜说:“那你查案时千万小心。”

*

沙滩上风很大,但尸臭依旧令人作呕。

王嘉怡到现在闻见那股味还是忍不住想吐。

赵小光打开警用电筒照亮,秦萧戴上手套对死者做初步尸检。

凌霜环顾漆黑的海面,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里不是案发地,真正的案发地可能很远,甚至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唯一的信息就是尸体本身。

凌霜收回视线,过来找秦萧。

秦萧以简短的话术和凌霜总结:“死者为年轻男性,死亡年龄需要回队里做进一步鉴别,他身高近一米八,体型壮硕,死后尸体有遭到鱼类袭击,右臂和右胸缺失。”

“生前斩首还是生后斩首?”凌霜问。

秦萧立刻给出准确答案:“创口外翻,脖颈皮肤有生活反应,属于生前斩首,而且从创面切口的平整度来看,是一击致命。”

一击致命?凌晨皱眉:“是背后偷袭?”

秦萧示意赵小光用电筒照上去给凌霜看:“这处皮肉不像是背后偷袭,凶手应该是趁对方不注意,用某种东西瞬间对他进行斩首,并且死者死前没有任何时间反抗。”

“有约束性伤吗?”

“暂时没有任何勒痕。”

没有捆绑,死者身形高大,这样的人居然没有时间反抗,而且被人一击致命……

有点骇人。

“凶器是什么?”凌霜问。

“是一种非常锋利的东西。”秦萧为达准确,这样描述道。

“是刀吗?”赵小光问。

“不像。”秦萧叹气道,“这世上没有这么锋利的刀,即便有,平常人做不到这样平整的切割伤口,就像是机器切的一样。”

哪个大活人会把脑袋放到机器下切割啊?听上去真是毛骨悚然。

“死亡时间呢?”凌霜又问。

“起码五天以上。”秦萧说。

“这也太奇怪了,这一带都是开发成熟的旅游区,他怎么死后五天才被人发现?”赵小光问。

“大海只是抛尸地,海洋是流动的。”凌霜看着一望无际的漆黑海域说,“他未必是本地人,很可能是从远处飘来的。”

赵小光叹气:“这下难度可大咯,这位爷怎么好端端地漂咱们这来了。”

王嘉怡说:“他可能是想让我们帮忙找凶手吧。”

赵小光听到这句汗毛倒竖,轻咳一声道:“你可别整这些封建迷信。”

赵小光说完,手里的电筒忽然没电了,众人短暂地陷在黑暗里,身体被那冷冰冰的海风吹着,别提有多恐怖。

赵小光手都在发抖:“我靠,不是吧!这么邪门!”

还好凌霜身上有电筒,他重新点亮照上去,说:“只是碰巧遇上,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要相信科学。”

唯一的突破口还是确认死者身份。

凌霜戴上手套,蹲下来查看死者衣服。卫衣和长裤,都是些商场常见的品牌,单件价格在五六百左右。

他脚上的鞋子,引起了凌霜注意,她拍照在网上搜索,同款式要两千多一双。

从这身打扮来看,死者的家境应该不错。

凌霜发现他仅剩的右侧手腕上,戴着一串粗粒手串,珠串中间夹杂大颗“福禄寿喜”金珠和黄金貔犰。

看样子,凶手杀害他并不是为了钱财,不然这个手串不会还在这里。

凌霜又检查了他的口袋,裤子口袋里有一个打火机,上面写着“清清足浴”的字样,底下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这是一条非常有用的线索,说明死者曾经去过这家足浴店或者和它有过交集。

凌霜将它装进物证袋,拍下照片。

尸体被运回去做进一步解剖。

凌霜回到队里,第一时间拨通了打火机上的电话。

那家足浴店远在肃城,肃城在内陆,并不临海,坐飞机到南城还要五个小时。

死者这么大块头,不可能是死后从肃城运过来丢海里的。

要么,他就是肃城人,要么,他最近去过肃城。

她也算老烟枪了,一个打火机最多能用两三个月。这个打火机才用了一半,说明死者最近一两个月内有去过肃城。

秦萧的解剖工作还在进行中,凌霜穿上防护服,敲门进来。

秦萧动作没停,头也没抬,但就是知道是她。

“哎,我们拼命三娘来现场督工了,看样不拿点线索出来交不了差。”他隔着口罩打趣道。

凌霜叹气:“知道的信息太少,只能来压榨师兄。”

“气味太重,你上外面待着吧,有消息我告诉你,不然你今晚睡觉都会做噩梦。”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怕这些。”凌霜说。

她是不怕,但是他舍不得。

他说,凌霜肯定也不听,只能由着她。

解剖过肠胃后,他对凌霜说:“死亡时间为最后一次进食过后三个小时。”

凌霜点头说:“进食过后三个小时,早饭后,午饭后,晚饭后,都有可能……”

“最后一顿吃的海鲜。”他说。

凌霜眼睛一亮:“海鲜?”

秦萧笑:“是,食物残渣中有螃蟹壳、鱼肉。”

“太好了,可以确定案发地靠海。”

这时,凌霜手机在口袋里响起。

来电人是徐司前,凌霜拿着电话到外面接听——

“在哪儿?”徐司前问。

“在队里。”凌霜说。

“下班了吗?我来接你。”徐司前声音低沉温柔。

“颜颜呢?”凌霜问。

“已经睡着了。”

“太麻烦了,要不……我还是打车过去吧?”她有点不好意思让他专门来接。

徐司前听出她的顾虑,笑着说:“没关系,我已经在路上了。”

凌霜和秦萧道过别,脱下防护服出去。

“路上小心点。”秦萧在身后叮嘱。

凌霜点头说好。

*

凌霜在外面等了不到十分钟,徐司前的车就开进了院子。

凌霜掀门上车,她怕身上有味,特地将车窗降落下来。

“你刚刚去法医室了?”他问。

凌霜低头嗅了嗅胳膊说:“有味道?”

“没有,”他说,“是推理。”

“推理正确,凌霜笑着说,“这个案子的有效信息太少了,尸体不会撒谎,最诚实。”

徐司前同意她的观点。

凌霜摸出手机查附近的房源,她不能总是住在徐司前家,但是南城的房租可不便宜。

她要还房贷,还要凑钱装修,还有徐司前那里的分期借贷。可恶的纵火犯!

红灯时,徐司前瞥见凌霜在刷租房信息,掀唇道:“其实,你可以住我家。”

“一直住不合适。”就算他妹妹在也不合适,她和他非亲非故,被同事知道也不好,她今晚为接他电话,甚至回避了秦萧。

徐司前掌着方向盘,轻哂:“要不,我考虑一下做你的替身男友?”

什么?凌霜惊呆了。

她放下手机,侧过身,严肃同他强调:“徐司前,我没拿你当替身的意思,他是他,你是你,你们两个我分得清楚。”

“是么?”他轻哼一声,轻飘飘往外甩证据,“凌霜,你不心虚吗?你前天晚上,把我当成他抱,今晚,又喊错我的名字,还说我和他长得很像。”

“我……”凌霜有些语塞,听上去,她好像个渣女。

“我没那个意思啦,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问。

“我只是太想他了。”女孩支着脑袋靠在窗沿上,她的眼睛被街灯映照得水灵灵的。

徐司前从后视镜里看过过去,觉得她好像要哭,他那坚持了许久的原则今晚有点松动。

他轻咳一声说:“其实,我也不太介意做他的替身。”

“你昨晚不是说介意?”凌霜扭头看向他。

“现在不介意了。”他说。

凌霜小声吐槽:“善变的男人。”

*

回到家后,凌霜去主卧洗澡。

虽然徐司前说没味,她总感觉头发上有股味道。尸臭是世界上最难闻的味道,香水都掩盖不了。

凌霜洗了三遍头,洗着洗着,她觉得脚踝好痛。

低头一看,发现今天被风筝线割破的地方正在往外流血。

她皱眉,心想,不过就是被风筝线割了一下,怎么这么深一道伤,简直跟刀割的似的。

刀割?她灵光乍现,终于知道今天那具尸体的伤口是怎么形成的了。

每次一有线索,她就格外兴奋,今天也不例外。

她洗完澡,吹干头发,急急忙忙出去找徐司前。

他不在客厅,也不在书房,只可能是在卧室。

凌霜过去敲响房门。

徐司前也刚洗完澡回到房间,他没想到女孩会突然穿着睡裙来找他。

凌霜激动道:“我知道今天那个案子的凶器是什么了?”

“什么?”他有点不明就里。

“是线。”女孩说着话,眼睛亮晶晶,似两弯小月牙。

“你大半夜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他问。

“不然为了什么?”凌霜疑惑。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裙子,慢吞吞地说:“很白,很漂亮。”

“嗯?”

“腿。”他说。

凌霜这才发现她裙子没扯整齐,裙摆侧面卷了一截进去,大腿出一半。站在徐司前的角度,这更像是某种衣衫不整的故意勾引。但她根本没有那种想法!

可是她大半夜跑来他房间,确实有那种嫌疑。这不就是他们平常处理案子时的未遂犯么?

一时间,凌霜面红耳赤,陷入天人交战。

徐司前忽然在她面前蹲下,凌霜下意识想逃,男人微热的指尖已经覆盖在她脚踝上。

“还在流血,而且肿了。”他皱眉说。

凌霜扯好裙摆,把脚缩到后面,说:“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徐司前站起来,握住她手腕,说:“跟我去医院。”

凌霜觉得他在小题大作。

医生看过伤口,说不用缝合,但是要清创消毒再包扎。

护士让凌霜坐在椅子上翘起脚。

徐司前全程围观护士清创,凌霜只觉得羞耻,她觉得他在看她的腿。

看小腿,她也好羞耻……

等包扎好,凌霜红着脸从椅子上下来。

徐司前过来问:“痛吗?要不要背你?”

凌霜小声说:“一点小伤,又不是残疾,你别想占我便宜。”

护士笑着说:“男朋友想背就让他背,脚踝这里老是动,容易扯到伤口痛。”

凌霜说不痛,却忘记反驳那句男朋友。

徐司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她很怕疼,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有一回,凌霜削苹果把食指割破了,他帮她贴过创口贴。女孩还是鼓着腮帮子说:“浔安哥,好痛啊。”

“那怎么办?”他不太会哄女孩子,只觉得心疼。

小姑娘狡黠地眨眨眼笑:“呐,通常这种时候,我妈会给我吹吹。”

他当真捉过她的手指认真吹,她的手很软,握在手里像乖巧的小鸽子。

他刚吹两下,女孩忽然红着脸把手拿走了。

“不用吹了,我刚刚是骗你的。”

他只觉得她可爱,并不生气。

过了一会儿,她又凑过来小声说:“周浔安,你不是犯罪心理学的高材生生吗?怎么这么容易上当?你这样很容易被卖到缅北诈骗区。”

他说:“别人骗我难,你骗我容易。”

她睁着乌润润的大眼睛问:“为什么啊?难道你喜欢我?”

女孩问完就后悔,连忙找补:“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他握住她的手,隔着创口贴亲吻了那道伤口,大方承认:“是很喜欢你。”

“徐司前……”凌霜看他一直发愣,喊了他。

徐司前回神,对上女孩漂亮的眼睛,记忆退散,现实回归。

晚风吹散了她耳畔的长发。她是变了一些,变得更让他心疼了。

她看上去没有任何软弱,可是见过蜗牛的人都知道,蜗牛最柔软的身体藏在硬壳里。

“走吧。”他说。

凌霜追上来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以前的事。”

他说得很模糊,并不打算细聊。凌霜懂得分寸,也没有再问。

*

回去路上,凌霜倚在座椅里睡着了。

徐司前停好车要叫她,又舍不得。

车顶灯照下来,女孩皮肤清透白皙。

他侧过身,轻声问:“小霜同学,这些年,你这样熬着,是不是很累?”

没人回答他。

他吞了吞嗓子说:“对不起,我该早点回来的,人生短暂,我或者该离你近一些。”

他绕到车子另一边,将她抱下来。

回家,迎面碰见来客厅喝水的徐司颜。

“哥?你……你们……”徐司颜惊讶到说话打结。

徐司前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司颜立马乖乖回屋睡觉,她可不想当电灯泡。

凌霜睡得很沉,徐司前将她放下后,有些舍不得走。

他坐在床边,借由那灯光,打量女孩的睡颜。

她睫毛很长,柔软卷曲,脸蛋很小,骨相精致,还有嘴唇……

他曾经潜水,看过一种红珊瑚,就是这种颜色。

他低头,一点点靠近她……

嘴唇刚刚碰到她的唇瓣时,凌霜忽然醒了,她哑着声问:“你干嘛?”

“你嘴上有个蚊子。”他说。

凌霜被他气清醒了,她扯住他的衣领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刚刚在用嘴唇给我打蚊子?”

“是。”他说。

“徐司前!你这是袭警!”她气恼地站起来准备要和他打架。

但是丝质床单太滑,她刚醒,身体平衡没那么稳,摇摇晃晃栽下来。

徐司前伸手搂她,被凌霜扯住衣服,双双倒在被子上。

“你还不承认,你刚刚明明就是想亲我。”她主动戳破窗户纸。

太近了,他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甜腻、温柔,像是椰奶的味道,非常迷人。

凌霜也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不是平常那种香水,而是清淡的薄荷和苦艾。这是周浔安独有的味道,她有点贪恋,有点痴迷,有点不清醒,心脏好像在一点点融化。她今晚有私心,很重的私心。概因他那句不介意做替身。

凌霜仰着脸,问:“喂,你到底亲不亲啦,给个痛快,这样好难受。”

他撑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接着低头,鼻尖轻轻抵上来触碰。呼吸好烫,凌霜下意识想别开脸,他咬住她的唇瓣,阻止她逃跑,深深吻下来。

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虚虚浮浮,她脑袋懵着,只觉得和她接吻的是周浔安。

“可以了吗?”他略停下来,贴着她的唇瓣说话。

凌霜眼角微红,她喘着气说:“徐司前,你这回真的袭警了。”

他低笑一声重新吻下来:“接受逮捕。警察同志,请问,袭击嘴唇判几年?”

“起码十年。”凌霜胡乱说。

“那舌头呢?”他又问。

“无期徒刑。”她又胡编乱造。

“划算。”他继续吻她。

后来,凌霜回忆起初吻,依旧是薄荷味的。那天晚上,她就像一只狂吸薄荷的猫。

*

半夜,徐司前手机进了一条消息:听说你最近在南城。

他回:是。

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我警告过你,让你不要接近凌霰家人,不要查凌霰案,这样你和她都会陷入危险。你应该知道周浔安已经死了。

徐司前没回信息,把那串号码拉黑了。

是啊,周浔安已死。

他只能是徐司前,可徐司前为什么不能爱凌霜?

*

第二天早上,凌霜到队里。

赵小光一眼看出不对劲:“老大,你嘴唇怎么有点肿啊?”

“蚊子叮的。”凌霜说。

嗯,好大一只蚊子,身高189cm,体重76kg,不仅叮了她的嘴唇,还叮了她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