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徐司前把车开上大路,顺手将车窗降下一道缝隙。
有风簌簌扑进来,空气凉,弥漫进来的花香也冷,似有若无,仔细分辨,才觉是桂花。
凌霜坐直,再次表明自己立场:“徐司前,我不去你家住。”
她有自己的考量:一来,孤男寡女共处,多有不便;二来,她认为那些人暂时不会把她怎么样,毕竟前两天她才报过警,按照常理他们不会顶风作案。
徐司前单手控制方向盘,没所谓地说:“你晚一点回去,刘越案我有线索,陪我去查查。”
“现在去查?”凌霜皱眉。
“怎么?凌警官不想加班?”他直击她痛点,“当然,我也不勉强,到时候输了比赛,你听我的就行。”
“姓徐的,你这是在钓鱼!”凌霜有点气,她拧过头来瞪他。
“看出来了?”他暧昧轻笑,“那上钩吗?凌警官。”
凌霜正色道:“我说过,不想剽窃你的信息。”
徐司前将驾驶室车窗降到底,低头点了支烟,胳膊架在窗沿上,懒洋洋笑:“不算剽窃,一起去,顶多算共享资源。”
“查什么?”凌霜问。
“2017年7月16日晚上,刘莹的行动轨迹。”他嗓音低沉和晚风混合在一起,很是清冽。
“你也怀疑她?”
徐司前目视前方,语气淡淡:“怀疑但没有证据。”
查案总比去他家强,凌霜说:“走吧,上钩。”
他弹掉烟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凌霜察觉不对劲,追问道。
“凌警官比我想象的好钓。”
明明在聊查案,话从他嘴里过一遍,就变了味。
凌霜刚想骂回去,却听见他说:“我说的是,钓你查案。”
凌霜没再理他,一路无话。
车子开到刘莹之前工作的药品加工厂,徐司前停车,凌霜出示证件,到门卫室打听消息。
南城这种药品加工厂,工资高福利好,员工流动率低,门卫都是关系户。
几句话一聊,门卫大爷就帮忙联系上了当年刘莹的舍友:许芳芳。
许芳芳2017年1月来到工厂,刘莹和她住一间宿舍。刘莹是本地人,对许芳芳多有照顾,两人关系不错。
2017年10月,刘莹辞职离开工厂,次年在东岭开起童装店。
“她有跟你说是因为什么离职吗?”凌霜问。
“好像是家里妹妹怀孕,她辞职照顾妹妹去了。”
从时间上算,刘莹说的那个妹妹应该就是倪盼。
刘莹和家人关系不好,长期住宿舍,偶尔回家也不在家住。
“她有没有夜不归宿过?”凌霜问。
许芳芳回忆良久说:“有过一回,那天,还挺奇怪,她借我的行李箱回家,但什么也没装,第二天回来,她突然说行李箱坏了,给我重新买了一个新的。”
“具体是哪天,还记得吗?”
许芳芳摇头:“时间记不清,应该是在夏天,我箱子里的厚衣服拿出来都没地儿放。”
2017年夏天,和刘越失踪的时间很接近。
只可惜,年代久远,没法再查当时的监控。
这条线索太模糊。
“她赔偿给你的行李箱,还在吗?”徐司前忽然问。
许芳芳点头,她从柜子里推出一个黄色塑料行李箱说:“就是这个。”
“你原来的箱子,也这么大?”凌霜问。
“嗯,差不多。”许芳芳说着话,偷偷瞄徐司前,怎么有人长这么帅?简直跟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徐司前瞥一眼箱子,冷淡开口:“这种尺寸的箱子,是抛尸工具中的上选,一个人就可以实现抛尸。”
抛……抛尸?许芳芳被这句话吓得不轻。
凌霜白一眼徐司前,安慰许芳芳道:“别听他瞎说,我们查的案子和抛尸无关。”
许芳芳将信将疑,她不敢再看徐司前。这男人长得这么帅,说话怎么那么吓人,好可怕……
凌霜查看过吊牌,发现这是品牌货,这种箱子比较好溯源。
她拍下照片,打算明天照着这个方向去排查。
两人并肩走到外面,凌霜忽然对徐司前说:“你下次查案时,不要说那么吓人的话。”
“哪句?”他问。
“抛尸。”凌霜指出。
徐司前笑:“我一般不说,只是,她刚刚一直在看我,而且脸很红。”
凌霜低声吐槽:“真自恋。”
徐司前纠正道:“不叫自恋,叫自觉。”
“自什么觉?”
“半个男朋友的自觉。”他说。
“你少来。”凌霜耳朵被这句话引得有些烫,“我说过了,我没和他谈恋爱,当然也不可能和你谈恋爱。”
徐司前不置可否,提着钥匙去开车门。
*
十一点十分。
凌霜从车上下来,往单元门口走。
徐司前抬头,发现异常——
凌霜家厨房窗户里有浓烟漫出,且有明火。
他立刻制止凌霜上楼,并拨打火警电话。
凌霜一听家中着火,使劲挣脱徐司前,快步往楼上冲。
徐司前大喊:“别进去。”
女孩根本不听,她执拗掀开房门,冲进大火——
着火点在厨房,屋内烟雾弥漫,沙发和窗帘已经燃烧起来,气味呛人,凌霜顾不得许多,直奔卧室。
还好,衣柜没着火,只是烟雾太大,她一边咳嗽,一边在柜中疯狂翻找。
盒子还在,她将它紧紧抱在怀里,起身往外跑。
客厅地板在那一刻发生轰燃,刚刚的来路已经被大火吞没,红色,到处都是红色,就像喷溅的血……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凌霰。
大火将氧气变得稀薄,鼻腔刺痛,呼吸难受。
“咳咳咳……”她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心脏扑通直跳,手心忽然被人坚定握住,男人掌心宽阔滚烫,她无心细辩,只觉心悸刺痛。
“快走!”徐司前的语气不容辩驳。
凌霜和他一起冲到门口,惊诧地发现他裤脚被火燎燃了。
她举起手里的纸盒,用力拍打他脚上的火焰。
徐司前裤子上的火焰熄灭,两人身后已是一片火海。
“火可能会蔓延,”徐司前握住凌霜手腕大声说,“你去通知楼下邻居,我去通知楼上。”
凌霜有些颤抖,但头脑清醒,她立刻冲到隔壁敲门。
整栋楼的人,陆陆续续从大火里醒来逃生。
十分钟后,消防车赶到现场,开展救火。
邻居们站在楼下忧心忡忡。
凌霜有些脱力,她坐在花坛边上,抱着胳膊微微发抖。那个她拼命抢出来的盒子,因为刚刚的碰撞,已经散架。
徐司前在她身旁蹲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别怕,没事了。”
“有烟吗?”凌霜看着他,问得真诚,一双眼睛雾气朦胧,像只脆弱的小兽。
“没有。”徐司前在口袋里摸了摸,找到一块巧克力递给她,“只有这个。”
都行,只要能让她暂时转移注意力就行。
凌霜剥开糖纸,几口将它咬碎。舌头麻木,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
下半夜,风很冷,徐司前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和她并排坐在花坛上。
消防车的警报声很吵,邻居讲话声也吵,凌霜脑袋混沌,只觉得那些都是背景板。
她轻轻扯了一下身旁的徐司前问:“你刚刚干嘛冒险进去找我?”
“总不能见死不救。”他叹了口气,神情有几分无奈,“你进火场就是为了这个盒子?”
凌霜点头:“这是哥哥送我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徐司前本来想责备她闯火场,但看到那个盒子又于心不忍。
他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缓缓吐了口气问:“你这么宝贝它,刚刚怎么还拿它给我灭火?”
凌霜垂下眼睫,低声说:“是因为……你的命比较重要。”
他有被她气到,反问:“我的命比较重要,你自己的命就不重要?”
“我也不知道……”凌霜把脸埋到膝盖里,声音很低,似在啜泣。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救他,她好像应该找点别的东西代替,不该用哥哥送的舞鞋。
徐司前看着她弓着背,喉头滚落,心里闷得发疼。他终究没忍住,将她扯进怀里抱住。
“凌霜,你的命很重要,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
凌霜捏住他的衣服,呜咽出声。
徐司前轻声细语哄:“他们不断出现,就是不断给我们送线索,杀害凌霰的凶手,一定会找到……”
半个小时后,大火终于被扑灭,火势止在凌霜家里,没蔓延到楼上。
因为她和徐司前喊人及时,也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只是她家被火烧没了。
消防员查看现场后说起火原因是煤气泄露。
凌霜皱眉道:“我最近都没有在家做饭,煤气罐都没开怎么会发生泄露?”
那名消防员说:“原因还要进一步调查,不排除人为纵火。”
人为纵火?那些人真的好大胆!
“今晚先去我家吧。”徐司前说。
凌霜理智恢复,她退开一步,拒绝道:“我现在不能去你家,他们要找的是我。”
徐司前神色复杂。
凌霜继续说:“我哥的案子,你别查了,尽快离开南城,如果你是为了钱查案,我可以给你钱……”
“我不是为了钱。”徐司前打断道。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正义。”他立在花坛边,目光看向远处,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正义……
为了正义……
凌霜因为他这句话怔在原地,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他千里迢迢来南城,冒险查凌霰案,只是为了正义……
他分明不认识凌霰。
“冤案总要有人查,不能因为危险就放弃,”徐司前转身,将她脸上的烟尘擦掉,微笑道,“而且,我已在漩涡中,逃不开了。”
凌霜对上他漆黑的眼睛,那里光芒万丈又深不见底,像是矛盾的集合体,徐司前从没像今天这样过。
他轻笑一声,道:“凌霜,说来你可能不信,你我的命运早已连在一起,就像风和树叶。”
只要风过,叶子就会颤动。
*
凌霜最终同意去他家暂住。
车内漆黑寂静,凌霜沉默地抚摸着坏掉的礼品盒。
她的记忆被拉扯到遥远的过去——
凌霰出事后,她不想面对舞鞋,也不想跳舞,一度精神颓丧,课也不愿上。
那天,周浔安忽然带着那双舞鞋来学校找她。
天气晴朗,他们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
“小霜同学,凌霰送你礼物是想你开心,不是让你不再跳舞。”
凌霜抿唇不语,她就是没勇气面对。
周浔安将舞鞋从盒子里拿出来,说:“我听人家说,芭蕾舞者拿到新舞鞋,都要使劲虐待一下。”
他摁住鞋面一点点压软,接着将鞋底对折继续压。
周浔安边做边和她说:“我特地找你学姐学过,你看看手法专业吗?”
周浔安表情认真,白净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格外好看。
处理好舞鞋,他蹲下,握住她的脚踝,替她脱掉鞋袜。
脚掌被空气吹拂,微微发凉。凌霜觉得有点脏,还有点羞耻,她瑟缩着想把脚藏起来,却被他捏住脚尖。
周浔安掌心很温暖,和头顶的秋阳一样。
他慢条斯理地帮她戴上脚套,又帮她穿舞鞋。
周浔安没说谎,他当真学习过,他知道鞋带怎么绑,还知道绳结怎么藏漂亮……
凌霜看着他的后脑勺,心脏怦怦直跳,他真的很好。
穿好舞鞋,他站起来说:“凌小霜,为了哄你,我可是翘了我导师的项目。”
“我不用你哄。”她小声嗫嚅。
“想哄你呗,心疼。”他垂眉看向她,眼睛里溢满温柔。
回忆戛然而止,凌霜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徐司前开着车,并没打扰她宣泄情绪,只是在停车后,给她递来纸巾:“等我一下。”
车子停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徐司前下车,去里面找来一款礼品盒。
他将盒子递给她说:“重新换一个包装。”
凌霜拒绝道:“不要,我只要这个,我就喜欢这个。”
他又进去买包装纸、胶水还有剪刀。
几分钟后,他回到车里,摁亮车顶灯,朝她摊开手说:“盒子给我。”
凌霜犹豫。
徐司前笑:“不抢你的,帮你修一下。”
他低头,手指灵活地修补纸盒。
粉色的包装纸将那砸坏得纸盒固定住,纸盒仿佛以某种方式重生了。
盒子重新回到她手里,凌霜小声说:“谢谢……”
徐司前笑着说:“今晚的星星很漂亮,要去看吗?”
凌霜说:“不想下车。”
他抬手将顶棚摁开,凌霜在那长方形的窗户里看到漆黑的夜幕。
月似银勾,星似河。
徐司前缓缓开口道:“我们看到的所有星星,都是几亿前的恒星发出的光。也许现在,那些恒星已经熄灭。可是光依旧跑了几亿年来取悦你,笑一下吧。”
凌霜仰头看着那些星星,忽然觉得轻松。
*
第二天一早,凌霜和赵小光一起去查刘莹买的那个行李箱。
那家店的老板看过照片,立刻说:“这个箱子,2017年夏天刚刚流行,当时还不怎么好卖,我记得那时候没卖几个出去,第二年有个明星忽然把这箱子带火了。”
“你有售货存根吗?”凌霜问。
“有。”老板去仓库里翻出一本陈旧的票据。
2017年夏天,他只有卖出过一个同款行李箱。开票时间是7月17日,也就是刘越失踪的第二天。
时间终于对上,看样子刘莹有重大作案嫌疑。
就在这时,凌霜的电话响起来——
“凌队,刘越案有人来自首了。”
“是刘莹?”凌霜问。
“不,是倪盼。”
倪盼?
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