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徐司前缓缓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身体尚未完全适应,四肢正处于一种短暂发麻的僵硬状态。

嗅觉最先恢复,鼻尖捕捉到甜甜的香气。这次,不是太妃糖,而是可乐味软糖。

那个混蛋果然在亲凌霜,两人唇瓣紧紧贴在一起。

小时候,玩具稀缺,朋友们常常会将用完的打火机砸开,取出其中的点火器当玩具。

他此刻的心脏,就像被点火器电过。有些麻,还有些尖锐的涩痛。

他不敢再吻她,小心翼翼别过头,身体贴着墙壁站起来,脚趾却无意撞翻了一个易拉罐……

“咣当——”

女孩晃晃悠悠转醒,她侧过头,揉了揉眼睛,哑声道:“不好意思,我太困,睡着了,不继续聊天了吗?”

“凌霜……”徐司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双眼睛漆黑幽暗,神色复杂。

男人欲言又止,凌霜一秒钟清醒。

她站起来,搓了搓脸说:“你回来了啊?”

徐司前点头。

他扫一眼滚至墙边的易拉罐,莫名嫉妒刚刚那个和她一起坐在这里喝饮料、聊天的混蛋。

“那我回去了。”凌霜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她刚穿上拖鞋,要溜——

徐司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太晚了,住这里吧,明早一起去队里。”

凌霜有些耳热,他怎么也说这种话?他家是她随便住的吗?

“你不是和他来过夜的?”他松开她问。

“……”完蛋,她现在真是有嘴难辨,总不能说她是和那个徐司前串通好来查他底细的吧。

徐司前缓缓吐了口气道:“你和他进行到哪一步了?”

“什么?”凌霜被他问懵。

徐司前轻咳一声,说:“你们……除了接吻还有做别的吗?”

凌霜几乎脱口而出:“我……我没和他接吻!”说完,她愈发局促,她干嘛要和他解释这些?简直像偷情被抓时的辩词。

徐司前看着她,从鼻腔里逸出一声低笑,略带几分玩味,似乎是不信。

凌霜还想说什么,男人绕开她,迈开长腿,步入客厅,抬手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酒,慢条斯理拧开,缓缓倒入玻璃杯中。

蓝色酒液在杯中来回晃荡,凌霜觉得,她的心也跟那酒似的,起伏跌宕。

“你今晚是来调查我的。”他抬眉,平静陈述。

凌霜惊愕地看着他,这人真的会读心术。她咽了咽嗓子,权当默认。

徐司前抿下一口酒问:“查到了吗?”

“没有。”凌霜抿了抿唇说,“我想等你主动说。”

他放下酒杯,淡笑道:“乖女孩。”

凌霜觉得“乖女孩”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暧昧异常。长辈夸奖小辈时,常常会用这种语气,可他语气莫名缱绻,更像是情到浓处的耳畔呢喃。

光是这三个字,都让她不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我先回去了。”凌霜说。

“你家这两天不安全,有人蹲点。”他说话时眸色深深。

“你……怎么知道?”凌霜顿步,惊讶地看着他。

“太晚了,今晚先住这里。主卧有独立卫生间,也有崭新睡衣。放心,我不是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凌霜抿唇同意。她主观上认为,这个徐司前是正经人。

凌霜洗过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脑子里冒出一堆问题,那些问题全部都和徐司前有关。简直世界未解之谜!

客厅里有电视声,徐司前似乎还没睡。

凌霜从卧室出来,隔着几步距离和他对望。

“徐司前……”她喊他。

他礼貌将电视关闭,抬头看向她——

女孩穿着他的睡衣,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白皙的脚面,但那也让他移不开眼。

“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凌霜问。

“什么?”他没想到凌霜会忽然提这件事。

“那天,你买了蛋糕,可那天不是你生日。”

他笑了一下,说:“的确不是我生日,是我女朋友生日。”

凌霜做刑警的,看待事情比普通人透彻,她问:“那你女朋友,这几天,怎么一个电话不打给你?”

徐司前有被她难住,她不是什么都没查到。

凌霜走近,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问:“徐司前,你认识凌霰吗?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良久,才缓缓移开。

“不认识。”他没什么情绪回答。

“你刚刚有犹豫。”女孩眼睛很亮,语气笃定,一眼看穿他的谎言。

徐司前半眯着眼睛,反问:“你很希望我认识他?”

“没有。”凌霜抿紧唇线。

徐司前继续说:“确实有人委托我在调查凌霰案,我来南城,也是为了调查这个案子。”

“是谁委托你?”她的父母早在两年前病故,这世上,凌霰只有她一个亲人。

徐司前的话根本站不住脚。

他垂眉淡笑:“这是秘密,不能和你说。”

凌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大声说:“我是凌霰的妹妹,而且是刑警,我有权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

“早点睡。”他将她的手拿下来,转身往次卧走。

凌霜大步上前,将他拦在卧室门口。

徐司前低头瞥了她一眼,暧昧道:“半夜阻止男人睡觉,可不是乖女孩。”

“我本来就不是乖女孩。”她仰头,坚持道,“你把话说完再走。”

徐司前轻笑一声:“知道吗?我现在忽然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凌霜问。

“我回来时,他在和你接吻,我原本可以继续后面的事情……”他在她额头处说话,呼吸暧昧地贴着皮肤。

凌霜不为所动,继续说:“你少打岔,说正事!”

“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他握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凌霜偏头躲开禁锢,往后退过一步。

他鞋尖立即抵上来,凌霜又欲往后退,他胳膊一伸,大手勾住她的腰将她扯进怀里。

丝质睡衣,面料光滑轻薄,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指尖滚烫欲燃的温度。

徐司前将她拽进卧室,食指一拨一勾,轻松扯散了她固定睡衣的腰带。

凌霜慌忙摁住,反手给他一记响亮耳光。

几秒钟后,他家大门“砰”地一声摔上。

凌霜不仅走了,还顺走了他的车钥匙。

徐司前笑着给她打电话——

“凌警官,你怎么把我车开走了?”

“明天早上,你自己来队里拿钥匙。”

徐司前又喝了一杯酒,仰头靠在椅背上,回忆那个晕乎乎的吻。

他竟然会因为一个吻回来……

隐藏得再好,还是会有渴望,还是会妒火中烧,是他太高估自己。

凌霜就是那颗包裹着太妃糖外壳的毒药。

他低头看向裤子,觉得自己今晚真是禽兽的过分。

*

第二天一早,徐司前打车到警局。

凌霜憋着气,见到他,根本不愿搭理。

八点钟,召开案情分析会,各部门汇报调查结果,凌霜总结:“死者的身份,基本肯确定为刘越。目前排查的重点是2017年7月16日晚上,刘越的行动轨迹,他见过哪些人,曾经与谁结过仇,是否和找他追债的人有关。”

凌霜讲完,忽然说:“徐司前,你和我重新开始比赛,这次你要是输了,不用再参与后面案子。”

徐司前转了下笔说:“行。”

散会后,赵小光凑过来和徐司前说话:“徐老师,前两天不好好的么,你怎么得罪凌队的?”

“昨晚……”徐司前自知语失,当即打住。

“昨晚?”这个词也太引人遐想。

徐司前随即改口道:“昨晚,凌队在电话里和我有些分歧,因为案子。”

哦,原来是这样。

凌霜大喊:“赵小光,你跟我出去查案,嘉怡,你照旧跟徐司前。”

赵小光朝王嘉怡递了个眼色,微笑起来。他就说嘛,办案怎么能离开他赵小光!

*

凌霜和赵小光几经波折找到了刘越当年的朋友:程丰。

2017年7月16日晚上,刘越约程丰出来吃烧烤——

夏天热,烧烤配啤酒非常惬意。

烧烤吃到一半,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冲过来把刘越拎起来,一顿拳打脚踢。

“臭小子,你上个月你输了十万块,打算什么时候还?”

刘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哥,大哥,钱我还,我还,真的是这两天手头不宽裕。”

那人一脚踹翻了桌子说:“你手头不宽裕还出来吃烧烤喝啤酒?”

刘越干笑着说:“难得一次。”

那人啐了口唾沫道:“明天晚上,我还来这里找你,要是还不上钱,你右手的小拇指也别要了。”

那些人走后,刘越又喝了一瓶啤酒。他把玻璃瓶往地上一砸说:“南城不能再待下去,兄弟,我得出去避避风头,你借我点钱做车费。”

程丰和刘越是多年发小,不忍心见他真被人剁手剁脚,便将身上仅有的六百块掏给了他,说:“兄弟,你这一跑,家里人可怎么办?”

刘越说:“那些人肯定闹一段时间就不闹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那你打算去哪里?”

“粤市吧,那边混口饭吃吃。”

凌霜听到这里问:“后来呢?”

程丰说:“他说要回家收拾东西,明天一早走。”

“他怎么走的?开车还是骑车?”凌霜问。

“打车回去的。”程丰说,“那两年,南城酒驾查得特别严,我们出门知道要喝酒都没开车。”

凌霜继续问细节:“你们是几点分别的?”

“九点多,十点不到。”程丰回忆道。

“到家后,你们有再联系吗?”凌霜边记边问。

“回去就没有联系了。”

“你们当晚喝了几瓶酒?”凌霜问。

程丰答:“不多,一人两瓶,啤酒没度数,只喝个凉快。”

“刘越这人酒量如何?”赵小光问。

“他酒量挺好,喝两箱啤酒没问题。”程丰说。

凌霜写下重要信息,刘越回家时,头脑清醒。

“那些讨债的人第二天有没有过来?”凌霜又问。

“来了啊,当时闹得可吓人了。他们没找到刘越,非要找我,你说我上哪里变人去?可把我吓死了。”

凌霜继续问:“你认识一个叫倪盼的女生吗?”

程丰摇头:“这倒是没听过。”

“她和刘越继妹是同学。”凌霜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刘越妹妹我见得挺少。”

“他和继妹关系怎样?”凌霜又问。

程丰说:“不太好,他俩经常吵架。刘越这人吧,有时候挺贱的,他还打过妹妹。”

“那天晚上,他妹妹在家吗?”赵小光问。

程丰说:“我听他说是不在家,那段时间,她都住宿舍。”

这和刘莹的话能对上,凌霜垂眉道:“也不排除有突然回来的可能。”

现在的问题就是刘越是什么时候死的?是在回家路上,还是回家后。

*

徐司前和王嘉怡去了倪盼的工作室。

倪盼是位画家,她的工作室也是画廊。

灰白黑现代风格,家具布置简约大气,走廊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画。

王嘉怡走进去就觉得压抑,那些画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彩色油画。

颜色都是冷色调,冷灰、冰蓝、墨绿、深黑。

每一幅画都是如此配色,画面大多很抽象,但能看出每张画的主角都是女性。

有的是母亲和孩子,有的是姐妹,有的是朋友……

徐司前在长廊尽头的巨幅油画前停下,淡淡开口:“罗曼尼·布鲁克斯。”

倪盼从里面走出来说:“她是我的偶像,勇敢又离经叛道。”

徐司前打量她一眼道:“你的画作风格,和她很像。”

倪盼莞尔:“谢谢,这是对我的最高评价。”

她将徐司前和王嘉怡引入会客室,在对面坐下。

“你和刘莹是普通朋友?”徐司前率先询问。

“不是。”倪盼从烟盒里摸出一支女士细烟塞进嘴里点燃,缓缓吐了口气说,“她是我的爱人,我很爱她。”

此话一出,王嘉怡立刻呆住,徐司前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你们孩子的爸爸是谁?”

倪盼手握着杯子,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抱歉,这是我的个人隐私,和你们查案没有任何关系。”

“你认识刘越吗?”徐司前问。

倪盼沉默良久后点头。

“你对他熟悉吗?”徐司前问。

倪盼皱眉回:“不熟悉。”

“涵涵是不是刘越的孩子?”徐司前说完,低头喝茶,仿佛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倪盼以一种惊骇的目光看向他,反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我只是推测,刘越死在2017年7月16日晚上,涵涵出生在次年五月,中间隔了差不多十个月。”正好够十月怀胎。

“涵涵不是他的孩子,我和他不熟。”

徐司前点头,继续问:“你当时为什么执意要生下涵涵?”

“我当时意外怀孕,医生说我体质差,如果流产,以后很难再怀孩子,我很喜欢小朋友,就把她留了下来。”

“未婚妈妈会面对许多非议,你生她需要许多勇气。”

倪盼笑起来:“我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只是我自己,不是供他们取乐的物品,他们如果看不惯,大可闭上眼睛,或者自剜双目。”

王嘉怡被倪盼一番话引得频频抬头,暗暗感叹好前卫的发言。

徐司前等倪盼说完,发问:“那么,2017年7月16日晚上,你在哪里?”

“那天……我就在我工作室。”

“有没有证人或者录像?”徐司前指了指头顶的摄像头问。

倪盼摇头。

徐司前提着衣服站起来,说:“这样吧,让涵涵和刘越做下亲子鉴定。”

倪妮紧紧握着拳头说:“不行。”

徐司前重新坐下,放柔语气道:“那我们就说说实话。比如,涵涵到底是谁的孩子?”

“涵涵是刘越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