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刀尖冰冷,刺破皮肉,血喷涌出来,浸湿衣衫。徐司前刚刚恢复三分理智,再度被疼痛和愤怒淹没。

那人一刀之后,又补一刀。徐司前一把握住对方手腕,咔嚓一扭,小刀应声落地,他弓膝往上猛蹬一脚。

影子自知打不过,爬起来欲跑。

徐司前翻身起来,歪头扯松领口,伤口处的血珠没有衣服阻隔,顺着肌□□理滚落。

他表情阴鸷,懒得管痛不痛,大步追上前,长腿一抬将影子踹翻在地。紧接着,男人倾身压过来,用力挥拳往那人脸上招呼。

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几年前——

他睁开眼,便是暗红色世界,血在脸上流淌,金属器具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各种笑声、哭喊声杂糅其中。身体根本不受他控制,脑袋被人摁进冰冷发臭的水里,一遍又一遍……

你死还是我亡……

他一拳拳往下砸,同那个晚上一样。

凌霜察觉不妙。再这么打下去要出事,她飞奔过来,大声喊他:“别打了!”

徐司前充耳不闻,他眼中甚至看不见她,魔怔似的往下挥拳。

凌霜要来阻拦,却被他用胳膊撞到一边。可恶,她手上戴着手铐非常不方便。

凌霜无法,只好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扯下来。徐司前失去理智,像是一只兽,他调转目标,捡起地上的刀,转而攻击凌霜。

凌霜举起双手,借用铁链格挡。一下未中,徐司前再度下刀——

他人高马大,力量惊人,凌霜双手被束缚,根本不是他对手。

“徐司前,你怎么了?”

“徐司前!”

“徐司前!”

眼前的红色世界渐渐消失,他听到一道急切的女声,像是小警察……

头好痛,身体仿佛是被什么尖锐物体撕扯割裂。

凌霜看到他面部扭曲,额头上都是汗。

好痛——

那个被徐司前暴揍的影子突然捡起刀,悄悄靠近。

凌霜一把将徐司前推开,抬脚将那人手里的刀踹飞。影子见势头不对,转身逃之夭夭。

徐司前闷哼一声,额头栽在她背上。凌霜分不开身,只能任由影子从视野中跑远。

徐司前的状况非常糟糕,凌霜打过报警电话,任由他压在肩膀上。

她喘着气,手臂有些发抖。

长街上很静,肩头喘息声粗重,两个灵魂在挤压撕扯。凌霜感觉到有潮湿的液体洇进了衬衫……

男人胸膛起伏,似乎是在哭。哭声渐渐清晰,他有断断续续地说话,只是听不清具体内容。

凌霜不知道徐司前此刻正处在哪个混沌中,也不知该怎么让他恢复平静,只是伸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轻声低慰:“徐司前,别怕,没事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心里沉甸甸、湿漉漉的,像是压着一块被水浸透的巨大海绵。

“徐司前,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她看着远处的路灯,缓缓吐了口气。

十分钟后,片警赶到现场,凌霜说明情况,他们立刻去追那个影子。

“凌队,你这里需要帮忙吗?”

“不用。”她不想让旁人看到这样的徐司前,即便那些人是她同事。

凌霜背着男人,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一个小时后,徐司前缓缓清醒过来。

他松开她,揉了揉眉心,惺忪道:“小警察,你怎么在这里?那个人呢?”

他似乎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事。也是,人面对痛苦时,会本能选择逃避,她亦不想提及。

徐司前皱眉道:“我刚刚不是把你锁椅子上了?你怎么出来的?”

“掀翻倒地,背往上挪。”她简单说完,补充一句,“你锁得不标准。”

也幸好不标准,不然她真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徐司前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盯着她,关切问:“摔得痛吗?”

“不痛。”凌霜拔高声音,“你快点给我把这玩意解开。”

徐司前摊摊手,吊儿郎当道:“我可没有钥匙。”

“你还要钥匙?”他记得他能徒手开审讯椅。

他勾住她的腰,坏笑:“亲我一下,我就给你解锁。”

“那你别解了,我带你去队里审审,看看袭警怎么处理?”

“别啊,我开个玩笑。”他拢过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在手里握住。

凌霜看他从领带上捋下来一枚黑色金属夹。接着,他手指灵活地穿拧,不到十秒钟,手铐“咔哒”一声打开。

“这么快?”凌霜惊呆。

“熟能生巧。”徐司前低头,重新将夹子别回去。

凌霜不服气,低头凑近,把那夹子拔下来,对着路灯来回照着,就是很普通的夹子。

“你在哪儿学的这些?”凌霜问。

“这个啊,忘了。”他没骗凌霜,是真记不清。

这小巷连着小巷,没有摄像头,片警追踪半天也没找到人,只好回来和凌霜碰头。

“凌队,人跑没影了,你家丢了什么东西?”

凌霜将地上那两把刀捡起来,短刀是折叠刀,而那把长刀看着非常熟悉。

她呼吸一滞,几乎立刻想到杀害凌霰的凶器。

“他不是去我家偷东西的?”

“不是偷东西,还能做什么?”年轻片警挠挠头,喃喃自语。

牵扯到凌霰案,绝没那么容易查,盲目卷进去,只会像上次在山里一样。她个人安危倒还好,不能连累无辜。

凌霜说:“他偷窃未遂,辛苦你们跑一趟了。”

片警笑:“不辛苦,不辛苦,要我送你们回去不?”

凌霜道谢后,拒绝:“我家就在附近。”

*

徐司前跟凌霜走到家,后知后觉地说:“我肩膀上的伤怎么弄的?”

“被刚刚那个小偷用刀刺的。”凌霜说着话,弯腰去柜子里找急救箱。

“什么?我居然打不过他?”徐司前拧着眉毛,满脸不可思议。

凌霜拿出棉签、酒精还有纱布,淡淡应:“你本来打过了,我拿鞋子砸了你一下。”

“你干嘛砸我?我刚刚可是在帮你追小偷,太没良心了……”他絮絮叨叨。

凌霜认真看着他眼睛,打断道:“我怕你杀人,杀人犯法。”她不知道他精神崩裂的临界点在哪里,只觉得他当时要杀人,下意识出手阻止。

徐司前笑:“这么说来,你还挺关心我。”

凌霜说:“衬衫脱掉,我看看你肩膀上的伤。”

“行,给你看。”他笑得有些坏。

他背身将衬衫丢到地上,凌霜看到他清晰的背脊线,之后,目光滞住——

徐司前背上有许多陈年旧伤,伤口愈合,疤痕难看,最长的一道疤从左肩膀划到右侧肋骨下方。

和平年代,正常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她下意识伸手去碰那道疤痕。

徐司前吃痒,僵在那里没动:“喂?男人的后背是能随便摸的吗?”

凌霜低声问:“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被人打的呗。”他语气带笑,仿佛根本不在意那些伤。

“被谁打的?”凌霜垂下眼睫,目光晦涩。

“不知道,挨打的又不是我。”

不是他,就是另一个徐司前。凌霜吞了吞嗓子,心里更加难受。

她没说话,沉默良久。

徐司前察觉不对劲,扭头将她扯到身前,捏着胳膊,酸溜溜问:“你就这么关心他啊?”

凌霜拍掉他的手,将他摁坐到椅子上。

他肩上的伤口有些深,血还没完全凝固,还好只是些皮外伤。

凌霜拿些棉签,小心翼翼替他消毒。

他皱着眉嘶气:“好痛!”

“那我轻一点。”凌霜说。

棉签刚碰上来,他继续叫:“真的痛死了!”

凌霜不敢再弄:“要不还是去医院处理吧?”

“不行,我就要你弄。”他仰头看着她,瞳仁干净清澈,里面的笑意很柔和,和刚刚那个在路上发疯打人的男人判若两人。

凌霜想,他天性不坏,只是容易受刺激。

“在想什么?”他眯着眼睛问。

凌霜低头帮他贴上纱布,说:“我在想,你不是坏人。”

“小警察,”他将额头压在她肩窝里,低叹一声道,“你这样,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我跟你才认识几天?”她要推他,却被他握住指尖。

“我也不知道。”他将她的手覆到胸口上,“它一见你就跳得很奇怪。”

陌生的心跳在掌下扑通作响。

凌霜耳朵忽然变得滚烫,手心出了许多汗,那种感觉就像古装剧里的中蛊。

他将她掌心翻折朝上,亲吻她掌心的生命线,轻声细语问:“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凌小霜。”

他喊她什么?凌小霜?他凭什么这样喊她?

凌霜一把将手抽回,神色慌张地拒绝:“不谈。”

“为什么不谈,你又不讨厌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讨厌?”她愤懑嚷道,“我有喜欢的人,我很喜欢他,我只喜欢他。”

徐司前看到她眼圈通红,像是很伤心。

他低头将丢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没再说话。

凌霜回到房间,背倚房门,缓缓喘着气。耳朵还是很烫,心跳乱糟糟一团,手心里的热意久久不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讨厌自己像竖琴一样被人拨响。

她想,她不是不能喜欢别人,但她不能喜欢一个叫她凌小霜的人。

如果旁人都可以叫她凌小霜,那周浔安算什么?

她固执地希望那个盒子永远不要被人打开。

徐司前过来敲门。

凌霜不理。

“小警察,我刚刚是逗你玩的,我不和你谈恋爱,别生气了,你还是喜欢他吧。”

凌霜因为这句话,淌了眼泪。她抱着胳膊坐在地上,咬着手背哭。

徐司前若有感应似的没走:“凌霜,‘当月亮不再躲避黑夜,它就会始终明亮,玫瑰最稀有的本质,活在刺里。’我喜欢你尖尖的刺,你可以刺我。”

脚步声渐远,凌霜抹掉眼泪钻进被子里。

*

第二天早上,凌霜发现徐司前走了。

北面次卧,收拾整洁,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

她没太多时间梳理杂乱的情绪,只是弯腰像往常一样换上鞋子出门。

今天天气不好,下着下雨,凌霜正要冒雨往车边跑,头顶忽然罩过来一把大伞,她猝不及防地和他在伞下对视。

幽蓝色的眼睛,水波潋滟。

“早上好,小警察。”他率先开口。

“你……”凌霜哽住。

徐司前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懒洋洋笑道:“我看你迟迟没起床,没舍得叫你。”

原来他没走,只是去买早饭。她乱糟糟的情绪,好像突然变得平静。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凌霜跳下去,找门卫调昨天晚上的监控视频。

昨晚那个小贼,穿着黑衣黑裤,戴着黑色鸭舌,身高近一米八,体型不胖,她努力回忆他的脸,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特征。怎么会这样?

“凌警官,这个人是不是犯事了?”保安大叔问。

凌霜说:“偷窃。”

保安:“难怪,我看他早两天晚上也去过你家那栋楼,肯定是去踩点的。”

“早两天?”凌霜满脸疑惑,“具体哪天?”

“就是你和他一起来调监控那天。”保安指着一旁的徐司前,同凌霜说。

那就是徐司前请她看星星的那天晚上。

那天,徐司前有点古怪,他到楼道门口,又拉着她折返,回来还说什么东西丢了,非要上她家找……

看样子,他是察觉异常,顺手保护了她。

“在想什么?”徐司前忽然凑近问。

凌霜没回这句,而是问他:“你为什么会来南城?”

徐司前耸肩道:“这你得问老古板,是他带我过来的。”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走?”凌霜追问。

“我得看看老古板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啊,”他说着,笑起来,“当然啦,我现在不走主要是因为你,我想赖着你。”

凌霜拧眉,陷入沉思,徐司前会来南城,绝非帮他们警局查案子那么简单。

还有,上次吴先锋那个案子,徐司前似乎和凌霰案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凌霜忽然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凌霰的人?”

“凌霰?”徐司前微微蹙眉道,“谁啊?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眼神骗不了人,这个徐司前不认识凌霰,可不代表另外一个徐司前不认识。

“走吧,去队里,还有案子没破。”凌霜不打算解释,大步朝外走。

“哎!你刚刚还没和我说凌霰是谁呢?”徐司前追上去,好奇询问。

凌霜微笑着说:“凌霰是我哥。”

秋雨滴落在伞面上哒哒作响,凌霜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雾气:“九年前,他在南城被人杀害,凶手迟迟没有归案,我一直在找凶手,可凶手就像隐身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认识你哥?”他看她脸色不对,尽量将语气放温柔。

“算是警察的第六感吧。”凌霜淡淡道,“他可能认识凌霰。”

徐司前立刻明白那个“他”是谁,他信誓旦旦道:“以后我帮你放哨,盯着那个老古板,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你。”

凌霜愣怔地看着他。

他们虽然两种人格,但终究是同一个人。他居然说要帮她,去背叛自己。

徐司前笑:“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感动啊?”

“是有一点感动。”凌霜低垂眼睫说,“他就是你。”

徐司前叹气道:“说的也是,万一他就是凶手,我可就要和他一起认罪伏诛了。”

“他不是凶手。”凌霜脱口而出道。

“你怎么知道?”徐司前挑眉。

“警察直觉。”凌霜嘟囔。

徐司前笑:“走吧,警察同志,带你去找昨天那个案子的DNA.”

“你真能找到DNA?”

“找到的话,你亲我?”他故意逗她。

“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