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秋风盈窗,屋内寂静无声。
凌霜没说话,徐司前也沉默着。
男人下颌压在女孩头顶许久,致使凌霜脖子有点酸痛。
“喂,别抱了,累。”她说。
徐司前闻言,下巴离开她头顶,手臂一松,凌霜趁势离开他的怀抱。
徐司前将手插进口袋,垂眉问她:“小警察,如果有一天,在我和他之间,只能选一个留下,你会选谁?”
“为什么让我选?”凌霜避开他灼灼的目光。
“我想听你的答案。”他看着她,认真道。
凌霜抿唇没有说话,她不是心理医生,这事还轮不到她来做选择。
他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低低叹了声气道:“你果然更喜欢他一点,这样的话,在我变回去之前,我都要住在你家。”
凌霜皱眉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警察办案时,人死了都有尸体,我死了连尸体都没有,你是我存在过的唯一证人。”
凌霜想拒绝,话到嘴边,又觉得残忍:“你要是住这里,得守规矩,晚上绝对不能进我房间。”
“行。”他笑着同意。
临睡前,凌霜望着桌上忽明忽暗的萤火虫,忽然想起徐司前那句话:“我和他,你会选谁?”
她哪有那种选择权?
无论是哪个徐司前,都和她没有关系。她不该把他当做任何人的影子。
凌霜缓缓吸进一口气,半晌,她捏起那个塑料袋,推开南边窗户,一扯袋子,将闷在里面的小虫放归自然。
“周浔安,请你看流萤,晚安。”
北侧次卧里的徐司前,此时也没有睡觉,他敞开纱窗,胳膊撑在窗台上,身体朝外,抽了两根烟。
虎口微微发痒,他低头,发现始作俑者是一只萤火虫,他愣了愣,手指一弹,小虫转眼飞进空气不见了。
“晚安,小警察。”
*
第二天早上,凌霜和徐司前一同去往队里。
刚从车上下来,赵小光远远走过来问:“老大,你怎么坐他车过来的?”
“顺路。”凌霜没打算细说。
“顺路?”赵小光记得,凌霜和徐司前,一个住城西,一个住城东,他们警局在城中,两人怎么也不可能顺路。”
凌霜适时转移话题道:“技术部那边出报告了吗?”
赵小光说:“出了一部分,秦法医那边还没出,可能要到下午。”
凌霜点头:“你和嘉怡一起排查下失踪人口,时间是六年前到现在,男性,26-28岁,身高169cm–173cm,体型肥胖,失踪时间在夏季。”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人应该不多。
凌霜去技术部调取昨天的化验报告。
没多久,赵小光拿着一份资料来找凌霜说:“老大,找到了。”
凌霜看过资料:刘越,南城东岭区人,2017年7月16日晚外出后没有回家,身高172cm,体重84kg。
身高体重信息都能对得上,尸体发现地点就在东岭山。
“刘越家人能联系上吗?做下亲属DNA对比确认。”
赵小光查过户籍系统,他发现刘越没有娶妻生子,只有一个妹妹,叫刘莹,系统中没有她的电话。
“去刘越家看看。”凌霜说完,叫上徐司前出去了。
白色路虎车开远,赵小光阴阳怪气道:“哎,这个姓徐的一来,老大都不要我了。”
王嘉怡给赵小光递来一沓资料说:“凌队说继续排查其他市县的失踪人口,防止找错人。”
赵小光努嘴道:“行行行,我跟你一起留下看家。”
“你说老大干嘛那么待见姓徐的?”
“徐老师聪明呗。”王嘉怡感叹。
*
车子开到刘越户籍所在地。
那里已经拆迁,凌霜和徐司前在居委会了解信息后,好不容易才找到刘莹。
她在东岭经营一家童装店,生意很好。
凌霜出示证件后表明来意。
刘莹见到凌霜先是有些惊讶,接着领着两人去往隔壁小院。
满是花朵绿植的小院,香气袭人。一只异瞳布偶猫从花房里出来,绕着刘莹小腿喵喵叫。
刘莹给两人各泡了一杯茶,把猫抱在腿上梳毛。
徐司前交叠长腿,靠在沙发椅里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凌霜开门见山道:“我们在东岭山上发现一具骸骨,疑似是你哥哥刘越,需要你的基因样本对照后,才能完全确认身份。”
刘莹说:“我的DNA没有用,刘越是我继兄,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继父呢?”凌霜问。
“早死了。”刘莹抚摸着怀里的小猫说。
“家里还有其他亲戚吗?”亲属样本推测也是一种方法。
刘莹说:“我继父没有兄弟姐妹,他妈妈早死了,恐怕没办法对比……”
“刘越以前的东西还能找到吗?”
刘莹叹气道:“不太巧,大前年装修,他的东西全都扔了。”
“全扔了?”凌霜皱眉。
刘莹点头。
如果这样的话,就没办法通过DNA对比确认死者真实身份了。身份确定不了,就没法继续调查。
“家里有孩子?”徐司前忽然漫不经心开口。
刘莹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只好说:“是的。”
凌霜看过资料说:“我看到户籍系统里你没有结婚。”
刘莹忙解释:“孩子不是我的,是我闺蜜的,她年轻时遇人不淑,去父留子,现在,她带孩子和我住在一起。”
“你朋友呢?怎么不见人?”徐司前手搭在沙发上,神情相当散漫。
刘莹说:“她还没下班。”
“你们的孩子几岁?”徐司前状似不经意问。
“七岁。”刘莹如实回答。
“一年级?”徐司前坐在那里没正形,根本不像警察。
刘莹纠正道:“大班。”
“幼儿园的小孩子最烦人了。”徐司前说完继续喝茶,过了一会儿,他又幽幽开口,“你手上的婚戒很漂亮,在哪儿买的?我也想给我女朋友买一个。”
刘莹摸了摸戒指,眼神有些闪躲,她说:“这个啊,这不是婚戒,随便戴着玩的。”
“哪儿买的?”
“容城。”
徐司前没再说话,凌霜又问过几个问题后,两人离开。
回队路上,凌霜开车,徐司前睡觉。他好像一点没参与破案的意愿,凌霜也不勉强。就像他说的,那个徐司前和他不是一个人。
*
赵小光他们排查完大半个省的失踪人口,再没找到和骸骨信息符合的人。
受害人很可能就是刘越。
DNA样本没找到,只能从别处找信息确认死者身份,凌霜回队后立刻去找秦萧。
法医室灯光明亮,夕阳穿窗而来,在瓷砖地面反射出一片橘红色光晕。
秦萧着一身白大褂,站在操作台边上,低头过滤尘土,绿色口罩上面露着一双丹凤眼,瞳仁干净清澈。
粉尘从他手里的筛子中缓缓落下,再被光照得清晰可见,他做事细致认真,连凌霜进来也没发现。
秦萧身后是那具不知名的骸骨,画面有些可怖。秋天傍晚,这里比别处冷,凌霜只觉得安心,因为秦萧是南城最优秀的法医。
很多时候,破案遇到瓶颈,她就会来找他,每次都会有新发现。赵小光常说,她升得快得感谢秦萧,确实是这样。
“师兄吃过晚饭了吗?”凌霜问。
秦萧这才发现她进来,他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向她,说:“还没。”
“怎么还不去吃饭?”凌霜笑。
“怕你遇到问题解决不了,只好加班加点。”
凌霜背靠着操作台,抱着胳膊叹气:“师兄,你可真神,全给你预判到了。”
“怎么说?”秦萧问。
“人基本能确定是谁,但就是找不到DNA对比样本。”
“远房亲戚也没有?”这种情况比较罕见。
“没有。”
“我找到两样东西。”他转身递给她一个金属碟。里面放着一枚黄金戒指还有一根丝线样的物品。
“这个线是什么?”凌霜问。
“没有完全腐烂的头发。”
凌霜戴上手套查看,这种长度的头发,还带有卷曲,一看就是女人头发。
他领着凌霜去显微镜下观察,看到了漂亮的金棕色。
“死者身上为什么会有女性头发?”凌霜自问自答,“骸骨没有包装物,会是凶手搬弄尸体时留下的吗?”
“头发在死者衣服里面,更像是发生亲密关系时留下的。”秦萧说。
凌霜又查看了那枚戒指,那是一枚女戒,黄金钢印上写着南城金店四个字。
女戒为什么会在他身上?这也许是个突破口。
凌霜将戒指装进物证袋,和徐司前驱车前往南城金店。
这个女戒是当年开业时的福利款,一共卖出去98枚,当年的票据存根都在,凌霜把票据拍照回去,一张张查找。
年代久远,许多人都换过号码,只能在系统里一个个找地址对比。
晚上十一点,凌霜还没回家休息。
徐司前催了几次,索性没收她手机说:“明天再看。”
凌霜皱眉抗议:“明天有明天的事,得尽快确定死者身份,到现在什么头绪都没有呢。”
“我有办法。”徐司前说。
凌霜看都没看他,说:“别吹牛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徐司前没回答这句,而是将她从座椅里牵起来,大步往外走。
他掌心力道太大,凌霜挣脱不掉,一路被他拽着。
“喂,松手。”她真生气了。
“偏不!”他才不管她生气不生气,“我要回家睡觉。”
凌霜无语:“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在工作。”
“好啊,”他眉梢一挑,戏谑道,“讲道理也可以,你亲我一口,我再陪你在这待一个小时。”
“你有病吧……”
他懒得多费口舌,扯住她胳膊,用力将她带到怀里,接着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徐司前这个疯子。论胡搅蛮缠,真没人比得过他。
值班室有人,凌霜生怕被人听见动静,一点声都不敢发。
“怎么不闹了,是不是怕被你那小医生知道咱俩的事?”他在头顶说话。
“什么啊?你别胡说。”凌霜心脏扑通乱跳。
“法医室的灯还亮着。”他故意凑到她耳旁说话。
凌霜心虚地往法医室看去,她觉得自己现在走非常对不起战友,挣扎着要下来。
徐司前忽然低头在她耳骨上咬了一口,力道不重,牙齿磕在皮肤上,异常暧昧。
“你再闹,我就亲你。”他在她耳旁低语,气息在她耳蜗里流淌。
“你神经,到底懂不懂男女有别……”凌霜受不了,用力扯他耳朵。
徐司前吃痛也不松开。
凌霜又扯他另外一只耳朵,徐司前嘶着气说:“你也别查凶手是谁了,你就是真凶,真的凶死了。”
“你怎么不说你烦?”到了车里,她大声和他吵架。
徐司前被她那模样逗笑,难得哄她:“别气了,明天带你去找DNA。”
“吹牛。”凌霜快气炸了。
*
回家后,凌霜洗完澡立刻睡觉,徐司前也没来找事。
半夜,门口忽然响起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
凌霜起初以为是徐司前在整什么幺蛾子,再听那声音是从大门外面发出的。
有人在撬门。
最可能撬她房门的人在她家住着。
外面是谁?
她穿上拖鞋,打开卧室门,迎面碰到一个黑影,吓了一跳,黑影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别怕,是我。”
“你怎么还没睡?”凌霜轻拍胸口。
“跟你一样,被这声音吵醒了。”他低声说。
居然有人敢撬警察家的门,真是胆大包天!
就在这时,撬门声停止了,那个人似乎是听到了门里的动静。
凌霜拍亮灯,从猫眼里往外看,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是声控灯亮着,贼人还没走远。
凌霜一拉门把要追,被徐司前一把扯回来。
“你在家待着别出来,我去。”
“不行。”凌霜哪里肯。
徐司前不知道哪里变出一副手铐,趁她不注意,直接把她锁椅子上了。
“你哪来的这个?”平常都是她扣别人,第一次被别人扣。
“情趣商店买的。”
“松开。”她使劲摇晃椅子。
徐司前暧昧一笑:“那可不行,这玩意不能在这时候解开。”
“你这个混蛋!”
“我也没说我是好人。”他笑着关门,追出去。
*
凌晨一点,小区内灯光恹恹,安静至极。
高大身影快步在路灯下穿梭。很快,他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那影子出小区后,钻进一侧幽暗狭窄的小巷。
徐司前追上去,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领:“喂,你大半夜跑去撬别人家房门做什么?”
那人不说话,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寒光森森。
徐司前啐了一口道:“哟,还有家伙。”
那人一句话不接,握着刀用力挥过来,徐司前没来及避让,手臂被刀锋割开一道口子。
血涌出来,腥味浓重,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团血腥记忆,鞭子抽打皮肉,刀割入骨头……
身体僵硬在那里,头好痛,汗水直往下落,心口好闷!
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盘旋:“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将他丢进湄公河。这样你才能自由!”
他眼睛血红,大步走过来,用力夺过刀。将那道影子扑倒在地。
“杀了他。”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他高高举起刀尖,用力往下刺,影子双手握住那刀刃来挡。
两人力量不相上下,影子手臂在颤抖——
“徐司前!”凌霜站在远处大喊,“别乱来!”
徐司前根本听不到旁的声音,他只想杀掉这个碍事的影子。
杀杀杀——
凌霜无法,脱掉鞋子,猛地砸向他。
徐司前猛然惊醒,手里的刀落到地上,身下的影子找准时机,反客为主,一个翻滚将徐司前压至身下,他从怀里掏出小刀,用力刺向徐司前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