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入秋后,南城天气转凉,尤其适合钓鱼。
实施河长制后,南城大大小小的湖泊、河流全线禁钓。
野钓爱好者们,不得不另辟蹊径。李泽和朋友刘野驱车50分钟,才终于找到一处钓鱼地。
板凳一支,鱼竿一抛,一坐就是一上午。
刘野挂完最后一个鱼饵后,扭头冲朋友说:“分我点饵。”
李泽说:“我饵也不多,昨天被老王拿去一半。”
“我去挖点蚯蚓。”男人说着话,站起来。
“车上有锹。”大泽丢过去一串车钥匙。
刘野扛着铁锹,找了个土质松软的地方下锹。第一锹下去,金属锹面撞击硬物,“咣当”地一声。
他以为是石头,咬着烟,低头查看,发现不是石头,而是一小块骨头。
刘野往后退开一步,换地方重新下锹。谁知第二锹,又带上来一块骨头。
这次的骨头,比刚刚那根长,有四五十公分,他好奇捡起来。
李泽正巧提着水桶上来送鱼——
刘野皱眉叫住他问:“老李,你瞅瞅,这是什么骨头?”
“羊骨?”李泽说。
“不是,”刘野家以前养过羊,羊骨他认得,“羊骨比这个细。”
“猪骨?”李泽又说。
刘野丢掉烟,转了转手里的骨头说:“也不太像。要是猪骨,这头猪起码两三百斤,而且猪骨怎么会在这里?”
“在哪儿找到的?”李泽笑着说,“你知道网上关于我们钓鱼佬,有很多段子么?”
“什么段子?”刘野问。
“每年在野外发现尸体最多的人,就是钓鱼佬。”
尸体?刘野越看越不对劲,重新下锹,铁锹平贴着轻轻一铲……
泥土散落到一旁,“当当当——”
一堆白色骨头露出地面。
“我草!”李泽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人骨。”
*
中午,徐司前嫌弃队里饭菜不可口,硬要拉上凌霜出去吃饭。
赵小光眼尖,见俩人往外走,随即跟上,“老大,去哪儿啊?”
“我请吃饭。”凌霜说。
“那我去喊人。”
不一会儿,徐司前发现,他和凌霜的二人午餐,拓展成了五人团建餐。
赵小光不仅叫来了王嘉怡和秦萧,还把吴胜男喊来了。
徐司前撇撇嘴,有几分不悦,这些人是连体婴儿吗?办案一起,吃饭还要一起?
王嘉怡和吴胜男要好,走在后面,秦萧和凌霜最亲,并排走在前面。
徐司前和赵小光,略显多余,走在中间。
赵小光好八卦,又健谈,他不愿徐司前冷场,便说:“徐老师,你看,我们凌队和秦法医,是不是哪哪都般配……”
两人身高、长相、职业都很登对,徐司前却说:“我怎么不觉得。”
“你仔细看——”
徐司前抬头,瞧见秦萧和凌霜的胳膊都快贴在一起了,他轻咳一声喊:“凌警官。”
凌霜顿步回头,对上徐司前那双细长深邃的眼睛。
“赵警司找你有事。”徐司前说。
“啊?我什么时候……”事出突然,赵小光根本没时间反应,脑袋嗡嗡响,莫名有种站在风口浪尖处的眩晕感。
“什么事?”凌霜问。
徐司前单手插兜,快步走上前,道:“你上后面问问,不就知道了。”
凌霜往后走,徐司前瞄准时机,自动填补空位和秦萧站作一排。他侧眉,挑衅地朝秦萧投去得意一瞥。
“你故意的。”秦萧掀唇道。
“是啊。”徐司前大方承认,“我就是故意的。”
秦萧懒得理他。
身后,赵小光正在编故事,凌霜偶尔插进一两句话,徐司前心里无比愉悦。
到达饭店后,六个人安排座位。
赵小光自觉给秦萧当僚机,扯着徐司前一起坐:“徐老师,你和我坐,这边菜多。”
徐司前哪里肯,凌霜坐哪,他坐哪儿,天打雷劈都不挪。
秦萧在凌霜另一边坐下,他和往常一样,用开水帮凌霜烫洗碗筷递过来。
徐司前见状,也烫过一副碗筷递到凌霜面前,说:“用我这个,这个碗漂亮。”
小饭店里的碗,大同小异,用漂亮来形容有些过,但徐司前非要强调他那个碗更漂亮。
赵小光嘴角直抽,心想,徐司前这孙子动机不纯还贼有心机。
凌霜没理徐司前,提起筷子往秦萧给她的饭碗里装菜。
徐司前忍不了一点,直接连碗带菜一起端走,说:“我喜欢吃芥兰,谢谢。”
凌霜见碗被占,只好换用一个碗。她敏锐地发现秦萧不高兴,又提筷给他夹菜:“师兄,你的最爱。”
徐司前气得眉毛直跳,凭什么凌霜要哄秦萧开心,他脸不红心不跳道:“凌警官,我要山药。”
凌霜移动转盘,示意他自己夹。
“你刚刚给他夹,现在得给我夹。”他无赖道。“三岁小孩”此时超任性,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凌霜不理,他就摁着桌子等。反正,他就要她夹,不夹不行。
幼稚鬼!凌霜腹诽完,夹起两片山药放到他碗里。
徐司前得寸进尺道:“我还要鱼、排骨汤和纸巾。”
赵小光想说,你要不要尿不湿?
但是,凌霜全照他要求做了。赵小光到嘴的话,硬生生憋回去。
饭吃到一半,凌霜手机响起来:“凌队,又一起案子。东岭山上发现一具骸骨。”
“好,我们组的人马上到。”
凌霜挂掉电话,只一个眼色,众人默契站起来。
满桌人,就剩徐司前坐着,他问:“怎么了?”
“有案子。”凌霜说完快步往外走。
徐司前起身追出去,凌霜已经把警车发动响,赵小光和王嘉怡回去叫人。
“什么案子?”徐司前问凌霜。
“现在还不知道,只是发现一具尸体。”
“真有死人?”
凌霜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怕的话就别去。”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怕?”他掀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说,“你刚刚又歧视我。”
“你去别乱来。”凌霜交待。
“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凌霜想,虽然不是三岁,但心智也差不多。
*
十分钟后,专案组到达现场。
那两个发现骸骨的市民正在诉说发现骸骨的经过。
骸骨分布位置较大,赵小光和技术部正在帮法医组做前期挖掘工作。
秦萧看到第一块骨头便说:“完全白骨化,死亡时间起码五六年。”
凌霜环顾四周,这里三面环山,往下是一个长满水草的池塘。
又是一个“野生地带”——没有监控、人迹罕至。
山坡后面有一条主路,连通城市和这里。
他杀还是自杀?
骸骨全部出土后,凌霜帮着秦萧把骨头放到大致位置方便他工作。
秦萧很快找到关键性证据,说:“颅骨骨折,他杀。”
“凶器是什么?”凌霜问。
秦萧给凌霜展示骨头上的巨大创面,说:“应该是斧头一类的金属物。”
“有分尸吗?”凌霜问。
“各部分骨头完整,不是分尸。”
“年龄呢?”
秦萧查看过耻骨联合面后说:“死者是一名成年男性,死亡时的年龄在26-28岁之间。”
凌霜叹气:“青壮年男性被人从身后用斧头暴力杀害?”
秦萧点头,他将尸体附近的泥土装进袋子里,打算带回去做进一步化验。
凌霜查看了死者衣物——T恤、短裤,看来,他死的时候是夏天。
死者口袋里找到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两枚硬币,硬币上的时间是2016年,他的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到2016年以后,也就是八年内,不是五年以上无上限。
衣服品牌比较大众,一两百块钱就能买到。凌霜拍下衣服照片,在网上找同款,发现同样的款式在2017年最多。
T恤虽然有所腐烂,但没看到刀扎痕迹,说明死者生前胸部和背部的关键脏器没有受到致命伤害。
T恤花纹有点像是豹纹,尺码是180。
秦萧正在测量骨长,凌霜等他测完再加5厘米,得出死者的大致身高,171左右。个子不高,却穿大码,说明他体重不轻。
基本画像完成,依旧不能确定死者身份。
凌霜想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随身携带的首饰,结果发现少了一节小指骨。
“没有小指?”
秦萧查看骨头情况,发现那里有一个完整的切口:“要么死后被人剁了,要么生前被利器割掉了。”
凌霜和秦萧讨论尸体,徐司前靠在警车上把玩打火机和烟盒,他是这群人里最闲的。
赵小光忙完一圈,过来找徐司前说话:“徐老师,你怎么看?”
徐司前将打火机和烟盒收进口袋道:“先确定死者身份吧,这一堆白骨有什么看的?”
“这里是案发地还是抛尸地?”赵小光问。
“肯定是抛尸地。”徐司前笃定道,“斧头那种东西带到这来可不好隐藏,而且是背后偷袭,我要是在这种地方杀人肯定不会用斧头。折叠刀或者绳子都是不错的选择。”
“凶手可以事先躲藏再伏击啊。”
徐司前笑:“这里连棵树都没有,躲哪儿?”
“说不定以前有树呢……”赵小光不死心道。
“以前有是树,后来挖走,这位早就被人发现了,等不到今天。”徐司前表情散漫,抬眉目光落在凌霜身上。
可恶!她已经在那里和那个姓秦的聊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没说完,好亲昵!好刺眼!
凌霜似有感应似的站起来。
徐司前故意拔高几分声音,并以此来吸引凌霜注意力:“凶手如果是男人,必定人高马大,如果是女人,肯定有同伙。”
“为什么?”赵小光问。
“成年男性的尸体,不分尸根本搬不动,除非借助滚轮一类的箱子。”
凌霜闻言,果然看过来。
他这重人格也很聪明。
徐司前离开车头,走过来说:“怎么,发现我聪明?”
凌霜惊讶,他也同样能洞察人心。
“送你个小礼物。”他低笑着靠近,食指和拇指撑开她外套口袋,往里面塞进一个小塑料袋。
凌霜正要掏,被他隔着一层布料摁住手背:“晚上再看。”
正好,她现在忙的没空。
*
晚上十点,凌霜洗过澡,收拾衣服,忽然想起口袋里的塑料袋——
那是香烟盒外面的透明包装纸,徐司前用打火机将它烫成了一个密封容器,塑料纸上还扎有透气孔。
塑料袋内一闪一闪,居然是……萤火虫。
他们辛苦办案时,徐司前在边上抓小虫玩?
因为周浔安,凌霜对萤火虫有着一种特殊情感。她关掉灯,趴在书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只发光的小虫看。
黑暗中,女孩的瞳仁被映照得很亮。
“这个徐司前,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她喃喃自语。
凌霜手机震动,有电话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凌霜听到徐司前在听筒里说:“小警察,我到你家门口了,过来给我开门。”
“开门干嘛?”
“我今天还要住你家。”他理直气壮道。
“你住你自己家。”凌霜拒绝道。
“你要是不来开门,那我就撬了。”他语气要多坏有多坏。
“……”神经病!
凌霜拍亮灯,起身出去。
门一开打开,徐司前突然往她怀里塞进一小捧玫瑰,和一个礼物盒。
凌霜一愣,问:“这是什么?”
“礼物。”徐司前说。
“我不要。”她还给他,“你拿走。”
徐司前耸耸肩,笑:“我拿走也没地方放啊,这些又退不掉。”
“多少钱买的,我转给你。”凌霜拿出手机,点到转账页面做准备。
“原来,你是在心疼他的钱。”男人不满道。
“什么?”凌霜有点跟不上他脑回路。
徐司前气鼓鼓道:“你喜欢他,舍不得花他的钱。”
“我没有!”凌霜反驳。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就是另一个徐司前来,她也是同样操作。
脸前的男人没说话,他低头将那个礼物盒打开,取出其中的蝴蝶项链。他手一伸,冰冰凉凉的触感贴到她脖子上。
凌霜想躲,却听见他说:“别动,会断。”
他手指灵活地替她扣好,松开她。
凌霜转过身,背对他,反手解项链,却被他摁住指尖。
男人指腹滚烫,有似有若无的潮湿感。
“别摘。你现在摘,我晚上睡觉给你戴。”他声音不大,染着几分笑意。
“你干嘛非要送我项链?”
徐司前没说话,他低头看着她洁白的颈项发呆。女孩很瘦,脖子细且长,皮肤白得发光,看上去很柔软,椰奶味的沐浴露很好闻,甜丝丝的。
她好像小天鹅,穿着白裙的小天鹅,他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好喜欢……
好想亲吻……
他徐徐靠近,低头,在她后脖颈上印下一枚浅浅的吻。
凌霜心脏一麻,警惕回头,惊愕地看向他。
徐司前被她盯得紧张,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刚刚……很想亲你。”
凌霜生气道:“你难道不需要先问问我同不同意你亲?”
“那你现在同意我再亲你一下吗?”他当真问。
“不行!”
他笑着,忽然捧住她的脑袋,又在她额头亲过一口。
凌霜猛地推开他,脸蛋胀得通红,她要打死他!
徐司前一眼看穿她内心想法,双手插在裤兜,无赖道:“小警察,你要再揍我,我就亲你嘴。”
“你……”和他吵架有种无力感,因为他太胡搅蛮缠、太疯。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怀里胸抱住:“脸蛋红红的,好可爱。”
“你松开!”凌霜要气炸了。
“我不松,”他在她发顶说话,“我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太久,也许明天我就消失了。”
她怔在那里。
她肯定是疯了,才会因为他一句话心软,放弃挣脱。
他在她头顶低叹:“如果我消失了,‘但愿我是一只蝴蝶,能在你的墓前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