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晚风从阳台窗户里灌进来,有桂花开了,味道清甜。
凌霜看过时间,说:“你该回去了,楼下打车,慢走不送。”
沙发上的男人,眉梢一扬,抱臂道:“我不走,今晚我要住在这里。”
“不行。”凌霜皱眉拒绝。
他站起来,满脸不服气,“我和他长得一样,凭什么他能住在你家?我不能?”
凌霜意识到,这句“他”指的是另一个徐司前。
“他没有要住我家。”凌霜说。
“他刚刚在这里,你还特地洗过澡。”
凌霜捏了一下眉心,这人为什么有点幼稚?像个心智不全的小学生。
“那你刚刚为他洗澡的?”徐司前撇嘴道。
“我没……”她刚刚以为他睡着了,她也要休息睡觉好吧。
男人大步朝她走来,她意识到危险,下意识往后退,徐司前长手一伸,摁住她的后腰,阻挡她后退的脚步。头顶光线骤暗,她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
“那我可不管,我就要住这里。”他低头凑近,平视着她的眼睛。
这人语气坏,表情也坏,凌霜只觉得他像三岁小孩在耍无赖。
“不行。”她再次拒绝。
徐司前松开她,冷嗤一声,道:“那好啊,我等你睡着以后再过来,反正……你家这门锁肯定拦不住我。”
凌霜有点无语。
这人连手铐都能打开,她丝毫不怀疑,他会趁她睡着来撬她家房门。
“私闯民宅犯法。”凌霜试图和他讲道理。
男人嘴角一弯,散漫笑起来。明明是同一个身体,他给人的感觉却更玩世不恭。
“我知道犯法,你要是不让我住这里,我就再去做点坏事,你可以抓我去坐牢,反正我进去,他也会进去……”
和三岁小孩根本讲不通道理,这人有点疯,要是放出去,确实存在安全隐患。到时候整出点刑事案件,更麻烦。
“行,你住这里,只今晚。”
徐司前双手抄进裤兜,愉悦挑起眉梢:“和你一起睡?”
“分开,”凌霜冷淡强调,“你睡次卧。”
徐司前勉强同意,他撇嘴道:“我饿了,你家有吃的吗?”
那个徐司前问她要苹果,这个徐司前问她要吃的,她家开超市的?
“只有泡面。”凌霜说。
“啧,”他表情十分嫌弃,“听着就不健康,我想吃和牛。”
“不吃拉倒。”凌霜耐心快耗完,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虽然不健康……但可以尝尝。”他忽然改口。
凌霜转身去厨房找泡面,他好奇跟进去围观,“闻着好香,你厨艺还不错。”
“你难道没吃过泡面?”凌霜好奇道。
徐司前叉腰,理直气壮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吃过泡面?”
凌霜无语加倍,谁没吃过泡面?
凌霜煮好面捞起来,自己也有些饿,她又拆了一袋泡面继续煮。
徐司前吃过一半,凌霜才端着碗过来。她那碗汤是橘红色的,看样子是另一种口味。
“你那是什么味?”他认真问。
不等凌霜回答,徐司前直接把她的碗端过去捧着,喝了一口汤。
“好辣!”他表情痛苦,立刻起来找水。
“你不吃辣?”凌霜蹙眉。
“不吃。”
凌霜疑惑,同一个身体,两重人格的口味居然也会不一样吗?她记得,另外一个徐司前不怕吃辣。
她给他递来一瓶牛奶。
徐司前灌下去两口,继续坐下吃面,顺便问:“他刚刚怎么会在你家,你俩在谈恋爱?”
凌霜一口面呛住。
“真谈了?”徐司前表情夸张,语气像是在抓奸。
“没……”凌霜懒得解释,低头继续吃面。
“那他为什么会在你家?”
“工作。”凌霜说。
“什么工作不工作的?切,我还不了解他?死装。”
“他不就是你……”
“当然不是!他是他,我是我,他丑,我帅,你看不出来?”
“……”真没看出来。
“你难道不这么觉得?”他把她的面碗推到一旁,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
凌霜拿筷子拍掉他的手指,哄“三岁小孩”道:“你帅。”
徐司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那还差不多。”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这种比较有意思?但是三岁小孩非常在意。
凌霜吃饱,将碗筷放进水池,丢了块抹布给他,吩咐:“你把碗洗干净。”
徐司前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她,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女孩会让他去做那么脏的事。
“你难道不会?”凌霜问。
“谁说我不会?”
结果,十分钟后,凌霜发现她家水池被泡沫炸了。
两副碗筷,他挤下去半瓶洗洁精。
“你以前……到底怎么活的?”凌霜抽动嘴角。
他出来次数不多,不会做饭,当然也不可能在家吃饭,更不可能洗碗。
“饭店开着不去吃,它们会倒闭。”他一本正经道。
呵呵呵,歪门邪说。
凌霜去卫生间把脏衣篮拎出来。
徐司前挤过来,迎面拦住她说:“我也要洗澡,没有换洗衣服,你帮我找一件。”
“没有合适尺码,你身上衣服可以再穿一天。”凌霜建议。
“那可不行,我才不要穿他的脏衣服,”说话间他低头从她怀里的脏衣篓中,勾出一件T恤,“我要穿,也穿你的……”
藤篓里一共只有四件衣服,徐司前拿走T恤后,露出她放在底下的黑色内衣。凌霜怕他发疯,一把将衣篓藏至身后。
徐司前眼尖,看穿她心思,笑:“干嘛?我又不是变态,至于要穿你穿过的内衣么……”
他真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没有一点边界感!凌霜脸唰地一下红透。
“挺香的嘛,”他把手里的T恤拿起来闻了闻,暧昧道,“我就穿这件。”
凌霜一把夺过去,羞恼道:“我给你找别的。”
凌霜找来她最大的衣服,但两人体型差巨大,徐司前根本套不上。
他洗过澡,套上短裤,光着背出来。皮肤略白,倒三角身材,肌肉漂亮匀称,肉眼可见的蓬勃。
凌霜不敢再看,目不斜视地往房间走,徐司前忽然从身后勾住她衣领,迫使她停下脚步。
他刚从浴室出来,指尖温温热热,染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潮意,擦在皮肤上麻麻发痒,凌霜的心都跟着瑟缩一下。
“喂,才十点钟,你不会现在就要睡觉吧?”男人语气带笑,表情也戏谑。
“我累了。”凌霜背对着他扯谎,面上却装作理直气壮。
他凑近,食指拨开她脖颈里的长发,低低笑了声:“脖子好红。”
凌霜回头瞪他,只瞪着他的眼睛,别的地方根本不敢看。
徐司前把手收回来,轻笑着打趣:“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好容易害羞。”
“关你什么事?”凌霜碰地一声关上门,高声警告,“姓徐的,你晚上不许出来,不然我揍死你。”
“那我要是上厕所……”
“憋着。”凌霜说。
“憋着会影响男性健康。”他忍着笑。
要是他现在穿着上衣,她一定出去把他脸打烂,笑个屁。
*
凌霜这套房子,两室一厅,南北通透,主卧正对着次卧。
徐司前躺在床上,心里思考两件事:一是他为什么一直待在南城不走,那个人到底背着他在做什么;二是凌霜现在有没有睡着。
凌霜家很干净,次卧味道宜人,跟她T恤上的香味一样,宜人且熟悉,他记得好像在哪里闻过这种味道。
记忆很模糊,一想心口就隐隐作痛,像是千万只小虫在咬。
难道……他们以前认识吗?他为什么不记得。
如果说灵魂是一张纸,他只是其中半张,另外半张一片空白。
他想去看看她,特别想……
次卧房门打开,男人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他趿拉着小号拖鞋,缓缓走到主卧门口。
凌霜房门虽然上锁,并不难打开,他掌心压在门把上,轻轻一摁,弹簧锁轻响一声,凌霜猛然惊醒。
屋内光线昏暗,男人往前走两步,又停下,凌霜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睡前在被子里放了一个握力器,这会儿金属把手正被她悄悄握在手心。
徐司前在床头坐下,凌霜继续佯装睡觉。
“小警察,我好像有点想你。”他自言自语道,“很奇怪,我以前从没想过谁。”
凌霜不作回应,她不知道他半夜闯进来,又对她说这番没头没脑的话是为什么。
徐司前伸手要来摸她脸,凌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手臂发力,一个拉扯外加侧身翻,将他压在身下。
握力器死死抵住他的脖颈:“别动!”
晚风将窗帘掀开一角,月光照进来。
男人没抵抗,任由她压制着,金属器材压得他有点喘不上来气。
他语气依旧轻松:“喂,我又没怎么你……你干嘛打我?”
“我说了,让你不许进来!”
他笑得有几分痞:“行,你打吧,反正咱俩……床头打架床尾和。”
凌霜本来不想打他,但因为这句话,她朝着他左边脸狠狠砸去一拳。
“喂……”他抗议。
“你进来做什么?”凌霜语气不善。
“我……想你。”
凌霜又羞又恼,气不过,又给他一记重拳。
“哎,我就说了句我想你,你干嘛又打我?我又没别的意思!”
凌霜翻身下去点亮灯,徐司前坐起来,捂着脸颊嘶气。
凌霜把他扯出去,从冰箱翻出个冰袋丢给他:“自己敷。”
“真凶。”他接过去,撇嘴。
“知道就好,别惹我。”
徐司前敷着脸,忽然问:“凌霜,我们俩之前是不是认识?”
凌霜愣住,答:“不认识。”
“可我总感觉,我从前好像喜欢过你,很喜欢的那种。”
“你别给我套近乎!”凌霜说完扭头就走,不忘再次警告,“你要是再敢进我房间,我保证你全身上下每块骨头都疼。”
“知道了。”徐司前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脸颊真疼。
他也觉得不太可能,他以前干嘛要喜欢这么辣的妞。
嗷嗷,辣得脸痛。
*
第二天早上,凌霜起床后,顺便把徐司前叫醒。
“早安,小警察。”
“你还没变回来?”凌霜觉得这事有些棘手。
徐司前眉毛紧紧蹙作一团:“你就那么喜欢他?”
凌霜没回这句,而是说:“我要去队里,你回自己家,你去队里会露出破绽。”
徐司前有点不服气:“凭什么他能去,我不能去?”
“你看上去……”凌霜顿过两秒说,“没他聪明。”
徐司前因为这句“没他聪明”,差点气炸,“我哪里没他聪明?你带我去,保证分分钟破案。”
凌霜没说话。
“你要是不带我,我现在就是去外面闯祸,到时候他去蹲监狱……”
凌霜想,徐司前这重人格不稳定,与其把他放在外面乱晃,倒不如放在身边稳妥。
“行,你和我一起去队里。”
徐司前立刻不高兴起来,“你是不是舍不得他坐牢?”
“什么?”凌霜觉得他脑子纯纯有病。
“我说……你喜欢他。”
“我没有。”她对上他的眼睛。
徐司前弯唇笑:“就是嘛,那个没品味的老古板有什么好。”
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已经洗好烘干,他穿好衣服和她一同下楼。
楼下有个卖早餐的铺子,凌霜把车停在道旁去买豆花。
徐司前隔着车窗喊:“喂,小警察,我可要甜豆花,我只吃甜豆花。”
凌霜记忆里,也有个只吃甜豆花的人。
周浔安是南方人,很怕辣,他曾开玩笑说:“甜豆花才是豆花正统,辣豆花是歪门邪道。”
凌霜猛地怔在原地,半晌没动。
有些记忆是她想抹却抹不掉的,就像刀刻在骨头上,伤口愈合,还是有疤。
凌霜把豆花递给他,继续开车。
徐司前尝了口甜豆花,懒洋洋靠在椅子里说:“甜豆花才是正统。”
凌霜手指一抖,打偏了方向。幸好车速不快,车身没多大倾斜。
到了一处红灯,凌霜停车,咽了咽嗓子问:“你是京市人?”
“是啊。”他回答干脆。
“北方人为什么会喜欢甜豆花?”
“北方人为什么不能喜欢甜豆花,你是不是对北方人有歧视?”
凌霜深深看着他,没说话。真的一点也不像,眼睛不像,眉毛不像,嘴唇不像……
可又哪里都像,身高像,肤色像,习惯像,还有刚刚那句话……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又退回去。她不该这样想念周浔安的。
徐司前有点愣,问:“你刚刚……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真喜欢我啊?”
凌霜没答。
“刚刚要哭?”
“没有,你看错了。”
“被我帅哭了?”
“你闭嘴,别逼我揍你。”
车子开到队里,凌霜上下打量过徐司前后说:“你把衣服扣好。”
“你给我扣啊。”他坏笑。
凌霜懒得理他,徐司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回来,无赖道:“你给我扣,不然我可不配合,到时候闹个鸡飞狗跳,当场抓捕在案……”
凌霜无法,只好凑近替他扣。
“你看,你就是舍不得他……”徐司前笑着说话,喉结在她手指下方微颤,“他就是我,你喜欢他,就是喜欢我。”
“你好啰嗦,头低一点,太高了。”
秦萧从远处过来,遥遥瞥见他俩,停下脚步。
徐司前发现后,偏头,玩味地用目光怼回去。
*
赵小光不一会儿也到了,他瞧见徐司前第一句话就是:“徐老师,你这脸怎么又肿了?”
徐司前懒洋洋道:“嗨,别提了,昨天晚上被女人摁在床上打的。”
晚上,女人,床上……
赵小光立刻会意:“女朋友挺凶?”
“可不是吗?特别凶,但是我喜欢,辣的带感。”
一旁的凌霜,脸蛋烧红。
徐司前目光落在她身上,心情愉悦至极。这姑娘表面张牙舞爪,其实也有可爱一面。
*
今天没案子查,凌霜伏案写了一早上案情分析报告。
徐司前坐久了,有点不耐烦,他问:“你们食堂中午都有什么好吃的?”
“普通饭菜。”凌霜头也没抬,回答。
“那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凌霜语气淡淡:“不用。”
“你怎么这么忙啊?”
“你怎样才能变回去?”
“我怎么知道?”他知道也不说,这身体也是他的,凭什么要他让位?至少一人一半。
凌霜继续打字。
徐司前觉得自己受到忽视,轻咳一声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凌霜略停下手里动作道。
“要是我喜欢的人,亲我一口,我兴许就能变回去,要不……你试试看?”
神经。凌霜赏给他一记白眼。
“童话里不都这样演?”他笑。
“你还相信童话?”
“偶尔信一下。不然活着多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