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今晚天气不好,云层绵密厚重,天幕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凌霜把车窗降下来,胳膊肘支在窗沿上,语气不佳道:“徐司前,你最好真有地方看星星,不然你等着被我揍。”

徐司前单手掌着方向盘,神情放松,语气愉悦:“星星不一定都在天上,别的地方也有。”

凌霜猛地怔住。

她没有转头,望着后视镜里流淌的车流发呆,周浔安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天下雨,她从舞蹈教室出来,半月不见的周浔安忽然来接她,还给她送来一袋水蜜桃。

凌霜小声嗔怪:“好久没看见你,电话也打不通,还以为你不见了。”

“哪能不见,这是不回来了?”他从袋子取出一个蜜桃和一根塑料吸管递给她,“据说可以吸果汁,你试试?”

桃汁甜蜜,可她并没被那个桃子哄好。后来,凌霜想,周浔安消失的半个月一定是在查凌霰案。他不告诉她,是怕她担心。

周浔安见送蜜桃不行,又想方设法哄她:“请你去看星星,赔礼道歉行不行?”

“下雨天才不可能有星星。”她气鼓鼓笃定道。

“那可不一定!”他笑着将她的花伞折叠进书包,撑开一把透明伞,罩过她头顶。

两人并肩步入雨幕,夜很静,水声在脚底呢喃。

走出去没多远,周浔安忽然说话:“卧看星河归阁晚,月斜疏影转梧桐。抬头看星星了,小霜同学。”

凌霜抬头——

夏天雨水很密,滑过宽大的梧桐叶,“啪嗒——啪嗒”滴落在伞面上,迸溅出的细小雨点,被白色路灯照得晶莹斑驳。

凌霜伸手摸了摸冰凉的伞面,微笑道:“确实很像星星。”

那一刻,他停下脚步,神情专注地望向她的眼睛。

除却风声、雨声,凌霜还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

凌霜收回思绪,很轻地吞了吞嗓子,红灯时,徐司前连接车载蓝牙播放了首老歌。

听不懂的粤语,女高音百转柔肠。

徐司前将车子停进小巷,开门下车:“走吧,带你看星星去。”

凌霜好奇跟上。

他腿长,街灯斜拽出的影子像两根长长的电线杆。

他领着她走进一家酒吧。

进门前,他将夹克脱下,随意扯开领口几粒纽扣,露出脖颈和锁骨。

忽明忽暗的灯光落在他皮肤上,让他看上去有几分邪气。

邪但是性感,他的喉结可以用漂亮形容,凌霜想。她别开视线,抱臂说:“星星呢?”

“别急。”徐司前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指节轻扣两下,对里面的调酒师说,“三倍小费,我自己调一杯。”

有钱不赚是傻子,调酒师自动让出位置。

徐司前到里面稍作准备。

凌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只见他往玻璃杯中放入一块冰立方,接着在容器中倒入不同比例的液体和碎冰。

隔着一张窄桌,她看他炫技似的摇晃手里的金属容器。

一分钟后,他打开容器,往玻璃杯中倒入蓝色液体。

他食指和中指夹住透明杯柄,往前一推,杯底贴着木桌摩擦细微声响,徐徐送至她面前。

蓝色酒液里在透明玻璃杯中摇曳震荡,酒里不知加里什么,并不透明,白色、紫色,像是发光的流沙。

他递来一根玻璃吸管,在杯中轻轻搅动……

她在杯中看到了星空。

“你怎么会这个?”凌霜问。

“调酒吗?”他站在对面点了支烟,声音低沉好听,夹着丝笑意,“以前学的。”

搅动停止,星星也不再转动。

徐司前说:“睡前喝点酒,有益睡眠,酒精含量很低。”

凌霜也好奇这酒到底是什么味,她端起杯子,尝过一小口,瞳仁震颤——

这味道……竟然是苦艾。

“怎么了?不好喝?我尝尝。”说话间他要来拿她手里的杯子。

凌霜怕他真要喝,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完。

徐司前愣了一下,弹掉烟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又没要抢你的酒喝,怎么?怕我和你间接接吻啊?”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凌霜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奇怪,正要反驳,一阵吵闹声,打断了她的注意力——

有人喝多了,打碎了一只酒杯。

“刘哥,你喝多了。”

“喝多什么?”那人站起来,走到吧台边要酒。

徐司前从里面出来。

吧台处灯光暧昧,恰到好处勾勒出凌霜姣好的面容。

男人上下打量着凌霜,色眯眯道:“美女,要不要交个朋友?”

“怎么个交法?”凌霜把酒杯推远,从椅子上跳下来,看向他。

男人笑:“就是没事亲亲嘴搂搂腰那种。”

说话间,他伸手来握她的细腰——

凌霜反手握住他手腕,用力一拧,男人顿时嗷嗷直叫。

“你……你打人,等着!我要报警!”

凌霜刚要想说你报呀,徐司前忽然掌住她的肩膀,将她带离了是非之地。

男人又追上来要闹,徐司前把烟熄掉,冷冷望过去。他眼神很吓人,男人酒醒半分,没敢再跟。

他的手只在她肩膀上停留几秒后移开。

到了外面,凉风一吹,凌霜骤然清醒。

离谱,她居然会大半夜跑来和徐司前一起喝酒。

“走吧,送你回去。”徐司前说,

凌霜想说不用,可她喝过酒,没法开车,只好由他送。

车子再次开到楼下,这回,徐司前和她一同推门下车。

凌霜刚走两步,听到他在身后,慢悠悠开口:“哎呀,我东西丢了,得在这里仔细找找。”

“你才刚下车,肯定在车上。”凌霜说。

“肯定不在车上,我要调监控查查,看是不是被人捡走了。”

“……”神经,凌霜在心里骂。

徐司前一本正经强调:“真丢了,挺贵的,几万块的,你跟我一起去趟保安室。”

凌霜无语。

“算了,我还是报警吧……”

报警的话,片警肯定来出警,但现在是半夜,让人跑一趟挺麻烦。

凌霜只好陪他去找小区保安。

值班大爷知道凌霜是做警察的,一听她朋友弄丢几万块钱东西,不敢怠慢,立刻打开监控室电脑。

徐司前趴在桌上认真回看监控时,凌霜朝天翻白眼。这人和刻舟求剑的傻瓜有什么区别?

徐司前看过一会儿监控,直起背道:“没被人捡走,那肯定掉你家楼下了。”

凌霜又陪他往回走,找过一会儿,他又说没准是掉她家楼梯上了。

“喂!你都没……”她话没说完,徐司前已经大步流星冲上楼梯。

凌霜踩着步子往上走,心里把他骂过几百遍。

过了一会儿,徐司前忽然在口袋里装模做样一摸,说:“找到了。”

“找到就走吧。”凌霜打着哈欠问。

“不请我去你家喝茶?”徐司前用下颌点了点大门。

凌霜懒得理他,“叮里咣当”地扯出钥匙开门。

楼道里灯很亮,徐司前瞥见她家门锁没有被撬动的痕迹,略放下心说:“我走了,明早再见。”

“嗯。”凌霜冷淡应声后,呼出一口气,“砰”地一声把门合上。

楼下车子开走,凌霜端着杯子刷牙,意外在镜中看到舌苔上的蓝色痕迹。

那是苦艾酒里的色素。

“什么嘛……根本不像。”周浔安才不喝酒呢。

她熄灯睡觉,仰头躺在床上,对着虚空说:“周浔安,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知道你的的确确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他也没有替代品。

她只是太想念他了。

第二天早上,徐司前如约来接她。

凌霜精神恹恹。

他说:“我昨天查到案件关键信息了,要不要和你互通有无?”

“不需要。”凌霜冷淡道,“我能比你先破案。”

“刚刚只是客气一下,别太当真,我可不想输。”他语气戏谑,仿佛刚刚那句互通有无是在戏弄。

凌霜偏过脑袋,狠狠剜他一眼。

徐司前愉悦发动车子,丝毫不受她刀眼影响。

中午,他们在走访黄小弛人际关系时,找到他一位朋友,这人也是黄小弛读中专时的舍友。

此人叫卫雨阳,在一家汽修店工作。

凌霜出示证件表明来意,卫雨阳从车底钻出来,示意凌霜坐下说。

“黄小弛和你是朋友。”凌霜问。

“是的,”卫雨阳又皱眉说,“这小子犯事了?”

“死了。”凌霜平静说。

卫雨阳眼里划过一丝惊愕,接着说:“难怪多长时间不见他人。”

凌霜例行询问后,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你知道黄小弛读中专时的女朋友是谁吗?”

卫雨阳表情变得有几分不自然,他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点上,狠狠吸过两口,高深莫测道:“那姑娘叫沈玉清。”

“你能联系上她吗?”凌霜又问。

“联系不上,她早在几年前就自杀了。”

“自杀?”赵小光和凌霜都有些惊讶。

卫雨阳主动打开话匣子:“沈玉清,是隔壁高中的校花,人如其名,冰清玉洁,当年喜欢她的人好多,不知道怎么被黄小弛追到手的……”

“她为什么自杀?”赵小光问。

卫雨阳叹气:“说是什么校园暴力,好像是他们学校有人欺负她,也有说是家里有问题,受不了刺激……”

“沈玉清死后,黄小弛什么反应?”赵小光追问。

“男人嘛都没心,能有什么反应,顶多少个吹牛的噱头。”

凌霜想到昨天和陶静的对话,又问过一句:“黄小弛有没有像你炫耀过沈玉清的裸||照。”

卫雨阳沉默着点头,半晌又说:“我想起来了,当时也有人说沈玉清是因为照片自杀的。”

凌霜心里顿觉沉重,又是一个被黄小弛坑害的女性。

“黄小弛有没有过别的女朋友?”凌霜抬头问。

“有个叫陶静的,在幼儿园当老师……”卫雨阳说。

“除了她还有吗?”凌霜眉头轻轻蹙在一起,她觉得黄小弛的死可能和他喜欢作践女性有关。

一个死,一个被折磨得几乎抑郁,难道就没有别的?

卫雨阳摇头。

“那他有没有接触过别的女性?”凌霜继续追问。

“别的啊,”卫雨阳想了想说,“足浴店倒是有,他和陶静谈恋爱前常去。”

凌霜还想细问,手机忽然响了。

打电话的是秦萧。

秦萧工作时间给她打电话一般都是有急事,凌霜不敢怠慢,立即接听。

秦萧语气有些冷:“又死了一个。”

“又?”凌霜脑子一顿。

秦萧继续说:“死者身份尚未确定,男性,他和黄小弛情况一样,也是钢针破坏脊髓液后,四肢丧失行动力。”

“同样是饿死的吗?”凌霜边示意赵小光上车,边问。

“不,这次是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