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我去!真有地质灾害,我昨天还不信,”赵小光中气十足,听上去问题不大,“哎哟,我脸被碎玻璃溅破了,要不是这安全气囊我就见阎王了。”

见他没事,凌霜稍微安下心来。

车里暗着,路灯光线隐隐绰绰,视线模糊,只能看到黑黢黢的碎影。

有液体滴落在她鼻梁上,一滴、两滴——

缓慢,温热……

是血,但不是她的血。

心脏有种悸动感,针扎一般难受,她不知道此时此刻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徐司前……”她喊他。

“我没事,一点小伤。”云淡风轻的回答,但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凌霜眼睛看不清,手能触摸得到,座椅上都是玻璃碎片,右车门严重变形弯折,金属框架紧紧压在他右侧肩膀上。

血是从他右脸颊上滴落下来的,那里也有伤。

“你胳膊还能动吗?”凌霜问。

“动不了。”徐司前说。

他动不了,她自然也出不来,两人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她现在像只投奔母亲怀抱的雏鸟。

虽然事发突然,但这也未免太过亲昵。

尤其此刻,她耳朵里全是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汹涌澎湃,无处可躲。

竟然和上次一样,她的身体丝毫不抗拒他。耳朵烧热起来,像是被火烤过。

徐司前感觉到下巴皮肤上烧上来一团滚烫,他惊奇地发现,那是女孩柔软的耳朵。

太妃糖在融化,甜味一点点将他心脏包裹、吞噬。太近了……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用嘴唇触碰到。

今天没下暴雨,但是他清楚地听到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嘶吼:“你不是喜欢她么,亲上去啊。”

他强迫自己抬起下巴,远离滚烫,怀里的女孩得到空隙往上钻,无意识将耳朵送到他唇边。

徐司前明显察觉到,自己身体变得紧绷、坚硬,理智土崩瓦解……

他吞了吞嗓子,侧过头,状似不经意地用唇峰擦过她的耳垂——

一个偷偷靠近的、不像吻的吻。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阴暗爬行的蚯蚓。

凌霜也感觉到了,不过她只以为那是不小心的触碰,没去计较,心跳得很快,她大喊,并借此转移慌乱。

“赵小光!你前面的门能打开吗?”

赵小光闻言,用力踹过几脚,金属门“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他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泥巴,掀开左后门。

夜风漫进来,车顶灯亮起。

徐司前悄悄将理智找回。

赵小光废了九牛二之力,才将凌霜和徐司前从车里救出来。

徐司前胳膊还能动,没断,但破了一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

“老大,我们今天这算不算大难不死?”赵小光感叹。

“算。”凌霜说完,去车里找手机。

她给救援队打过电话,得到一则令人惊讶的消息:今天,这条路上,一共发生了23处塌方,进出的山路都被堵上了。

凌霜蹙眉暗忖,23处?真的是自然灾害那么简单吗?

“凌队,我们正在清理道路,可能要晚点到。”那人在电话里说,“你们身体状况怎么样?”

凌霜看了一眼徐司前,有些担忧,冲那头说:“你们尽快,这里有人受伤了。”

“专家说还有塌方可能,你们找个缓坡待,注意安全。”

路灯昏黄,三人坐在路边等待救援。

四个小时后,救援队没到,山里降了温,有些冷。

赵小光抱着胳膊直打哆嗦:“真……真是饥寒交迫,早知道晚饭多吃点了,老大你吃饱了吗?。”

徐司前忽然问:“要吃蛋糕吗?”

赵小光立刻点头赞同,凌霜则说:“买给女朋友的蛋糕,还是等见了她再拆吧。”

她记得他女朋友叫什么小双,跟她读音类似。

“不是给别人过生日。”徐司前掀唇道。

“啊?今天是你生日啊?”赵小光惊诧开口。

“嗯。”

凌霜也有点意外,她记得那个蛋糕是粉红色舞蹈裙图案。徐司前看上去,不太像是会喜欢那种可爱颜色的人。

徐司前转去车里取蛋糕。

赵小光留在原地,小声嘀咕:“等下,老大,我记得……今天好像也是你生日吧,你和徐司前竟然是同一天生日?这未免也太巧了。”

“我不喜欢过生日。”凌霜淡声道。

“那就吃块我的生日蛋糕。”徐司前提着蛋糕回来,走近说。

有蛋糕,有蜡烛,赵小光便提议唱生日歌,被凌霜冷淡拒绝。

徐司前不勉强,自己也不唱生日歌。他握着塑料刀柄,切下第一块蛋糕放进凌霜手里——

“生日快乐,小……”他顿觉语失,随即纠正道,“小警察。”

徐司前之前这样叫过她。凌霜并未察觉不妥,低头吃了一口蛋糕。

“好甜。”她愣了愣说。

“蛋糕不是甜的,难道还是苦的么?”徐司前笑着,眼睛被光染得很亮,似倒映着月光的潭面,竟有些温柔。

不是苦的,只是有点陌生,她有九年没有尝过这种味道了。她想,原来日子再苦,蛋糕还是甜的。

吃完蛋糕,赵小光上旁边树丛里解手,留下凌霜和徐司前待在原地。

“手臂上的伤口要不要处理一下?”凌霜用下巴指了指他胳膊,随口问。

徐司前挑眉反问:“你会?”

“会的不多,小时候给流浪狗治过伤。”这是实话,也是揶揄。

徐司前丝毫没有因为“流浪狗”三个字不高兴。

他把手臂伸过来,轻叹一声道:“那你处理吧。”

“你相信我的水平?”凌霜问。

“现在好像也没别的选择,给你当流浪狗治吧。”他语气轻松,带了几分戏谑。

凌霜从口袋里翻出仅剩的纸巾,握住他的手腕,将伤口周围的泥土一点点清理干净。

她低着头,挨得很近,微温的呼吸落在皮肤上,像是蝴蝶轻扇过翅膀。

徐司前的目光落在她洁白的颈项上,他脑海里划过许多美好形容。

“问一下,你那流浪狗后来怎么样了?”他移开视线问。

“治好了,它后来成了我的狗。”凌霜手上动作没停,垂眉回答。

徐司前单手插兜,懒洋洋打趣道:“那你把我治好,也打算养我吗?”

凌霜心绪混乱,指尖一抖,碰到了他的伤口。

“嘶——”

“抱歉。”

徐司前不无意外地看到女孩蹙起的眉头和泛红的耳尖。他不再逗她,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和烟。

“还有烟吗?”凌霜烟瘾也被他勾上来了。

“最后一根。”他手指停下,没把烟往嘴里塞,淡笑一声道,“凌警官,许个愿吧。”

“什么?”凌霜表情怪异地看着他。

“许个愿望,烟归你,”他表情有几分玩世不恭,又有几分认真,“今天不是你生日么?”

打火机“咔嚓”一声响起,蓝色火焰点亮黑夜,也燃亮他的眼睛。那里面深邃无波,引人深陷。

凌霜心跟着漏跳一拍,当真合眼许了个愿。愿一切平安,愿所有人平安。

“给你,小寿星。”他大方把烟递给她,顺手替她打着了火,“祝你心想事成。”

凌霜缓缓吐了口烟,隔着烟雾看他——

视线朦胧,画面不真切,他和周浔安长得不像,但身高接近,她模模糊糊看到另一张脸……

那天,周浔安也在天台上让她许了一个愿。他说,生日可以不快乐,但是愿望不能不许。

她是许了愿,可是快十年了,那个愿望还没实现。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滑落……

徐司前愣了一下,笑的有几分坏:“怎么?该不会是抽根烟把自己感动哭了,没有纸巾,袖子给你擦?”

“脏。”凌霜别开脸道。

“为什么不喜欢过生日?”他忽然问。

凌霜没说话,垂下眼睫,指尖收紧,纤薄的背轻颤着,像一片被风吹过的树叶。

徐司前想伸手将她扯进怀抱中哄,却没有。现在的他残缺不全,像个怪物,有什么资格再抱她……

凌霜沉默许久,抬头道:“是因为一桩案子。”

徐司前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他前面的问题。

“他们不要我查,可我偏要查!我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以法,这帮该死的混蛋。”她说完,走近,倔强地用他的袖子擦掉眼泪。

徐司前看到袖子上的湿痕,眉骨轻动,继续逗她:“喂,鼻涕不擦吗?”

“你不怕恶心吗?”凌霜白了他一眼。

徐司前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她:“喏,用这个擦。”

他刚刚分明说没有纸巾,让她用袖子!

他笑了声,没再说话。这个人真的蔫坏!

山风很凉,被他那么一打岔,她的心跟着平静下来。

“徐司前,抱歉,害你卷进这件事……”

“凌霜。”他突然喊她全名,有种郑重其事感。

“嗯?”她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用不着和我说对不起,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语气温和,听上去像是在安慰。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救援车辆才开进来。

徐司前的车要拖去维修,凌霜钻进车厢将物证袋拿下来放到同行的警车上,叮嘱:“带回队里给技术部。”

做完这些,她扭头对徐司前道:“我送你回去。”

“又用警车送我啊?”他笑了声,似有嫌弃。

“放心,不拉警报。”凌霜说。

他颔首,勉强同意。

到了楼下,徐司前突然问:“今天要上去坐坐吗?”

“难道又要打架?”凌霜故意拿话激他玩。

“不打,打不过。”

凌霜没憋住,笑出了声。

他心里也跟着一松。

徐司前洗过手,去里面拿了一样东西。

再出来,他把那样东西放到她手心。

那是一个金色陀螺,凌霜看到上面有Au字样,想拒绝,这太贵重了。

徐司前却说:“勉强给你当作生日礼物,愿你有一颗坚定不移的心。”

坚定不移的心吗?她愿意有。

收下他的礼物,就不能不回礼,可她身上没戴什么值钱东西。

“我明天给你补生日礼物吧。”她说。

“不行。”他居高临下,干脆拒绝。

凌霜正想该怎么办,徐司前忽然伸手拔走了她头顶的发圈。

女孩长发一瞬间散落下来,有些错愕。

“就这个吧。”他说。

“可这个不值钱。”

她不想占他便宜,刚想去抢,却见他将头绳套到了无名指上,说:“我的生日礼物,当然是我喜欢。”

她无法,只好作罢。

睡觉前,凌霜把那个陀螺拿出来,对着灯光拨了拨,好精致的工艺。

她觉得今年的生日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吃了蛋糕,许了愿望,还收到两份礼物。

凌霜走后,徐司前径自走到书房。

夜风灌进来,将一张标签纸吹落,那是他早些天写的。

那上面只有几个字:下月4号,凌霜生日,勿忘。

他将那张标签扯下来,丢进碎纸机。

之后又对着光照了照无名指上的发圈,很轻地笑了声:“小霜同学,从你那里换到一枚戒指,生日快乐。”

*

第二天下午,凌霜去技术部看昨天物证的检验报告。

“DNA结果对比结果出来了吗?有没有提取到凶手的生物样本?”

“没有。”

“血液确定是吴先锋吗?”

“凌队,这个……”技术员欲言又止。

“怎么了?”凌霜还是第一次看他们技术部的人吞吞吐吐。

“血液样本不是吴先锋的……”他也觉得不可思议,顿了顿才说,“它甚至不是人血。”

“不是人血?”凌霜震惊。

“是……鸡血,衣服口袋里还有一张字条。”说着,他把那张纸递过来。

一行黑色水笔写的字:

“放弃吧,一切都将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