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现在还是夏天,脚印上有昆虫爬过的痕迹,应该是上半夜留下的。
仔细看,鞋印处有许多麻点,这是暴雨击打所致,结合昨晚的暴雨时间,这枚脚印是九点前留下的。
赵小光要伸手测量,被凌霜制止:“先别碰,打电话让老张他们带警犬过来嗅下气味。”
虽然没有准确测量,但从脚印大小来看,应该有43码,基本可以确定为男性。
既然有一枚脚印,就会有行走路径。
凌霜顺着缓坡往上看,青葱茂密的植被,有折断痕迹,那里应该就是凶手步行穿过的地方。
她和赵小光避开那条小道,走到山的另一侧。
他们在那里发现两串更加清晰的脚印,一串来,一串回,鞋底花纹一致,基本可以确定为同一人。
凌霜戴上手套,查看了其中几枚脚印——这人脚弓较高,脚型较瘦,运动轻便,脚掌压力不均匀,重压部位明显,可以看出他体型偏瘦。
脚印之间的间隔不大,说明他是典型的小人穿大鞋——个头不高,但脚掌大。
鞋底花纹像是劳保鞋,再看步行路线,不是均匀的直线,脚印间距离变短,这人步伐稳健,是45岁以上的中年人。
小山虽然不高,但碎石成堆,路很难走。
凌霜看过手表,从山的另一侧到这里,需要二十分钟。
两人走到山底,终于见到一条大路,沥青质地,有四五米宽,可由两车相向而行。
那条路,也是脚印的终止处。
凶手在草叶上清理过鞋子才上大路,暴雨冲刷后的路面干干净净,看不出他具体去往哪个方向。
往前走不远,有一座红砖平房,半山腰上住着看山人。
凌霜和赵小光出示证件后,上前询问。
“你晚上一直在这里?”赵小光问。
“是的。”男人说。
“昨天晚上七八点钟,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昨晚下大雨,我一直没出门。”
赵小光问话,凌霜静悄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体型偏胖,个子较高,和嫌疑人画像不符。
“那你有没有听到汽车声?”凌霜问。
“车子嘛,肯定天天都有,昨天晚上还挺多的,来来去去的。”
赵小光叹气:“看来是问不到什么关键信息了。”
凌霜打量四周,立刻有了主意。像这种沥青路,一般都连通着大路,小路上没有探头,大路上一定有。
凌霜和小光取上车,回到脚印消失处。
她把手机丢给赵小刚计时,驾驶车子顺着沥青路往南走,直到遇见摄像探头。
“几分钟?”她问。
“八分钟。”赵小光说。
凌霜点头,将车子掉头,返回远点,如法炮制往北走。
这次耗时六分钟,加上刚刚从别墅到山底的时间,凌霜推算出凶手开车路过探头的大概时间:“走,去交警大队调录像。”
令人意外的是,那两个时间点,摄像头里都没有车辆路过。
凌霜眉头紧锁,是她推理错误?还是嫌疑人当时根本没有开车?
昨晚那么大的雨,他作案后会去哪里?步行走大路,再穿山越岭离开吗?那样的话就有无限种可能。
眼前像是被人蒙着一层漆黑布帘,什么也看不清。
这条路走不通,只能走旁的,她记得还有一样凶器。
凌霜看过技术部出的报告,刀刃上除却血,还有油,她确定那就是把新刀。
那把刀很特别,属于匕/首,是管制类刀具,网络上根本购买不到,只能去店里碰碰运气。
凌霜和赵小光跑遍大大小小几十家刀具店,一无所获。
赵小光忍不住叉腰感叹:“我们南城治安真好,连一个非法卖刀的商贩都没找到。”
凌霜长长叹了口气,那这把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
两人回到队里,已经过了晚饭点。
吴胜男敲门进来,给他们俩各自送来一份晚餐:“凌队,吃完饭,我带你看份资料。”
凌霜闻言,几口把饭扒完,跟着她出去。
吴胜男给凌霜看了一份九年前的尸检报告。
吕斌——
凌霜记得这个人,他就是当年杀害凌霰的凶手,但没有等警方去抓,他就在家中自杀身亡。
“你注意看他自杀用的刀。”吴胜男提醒。
凌霜惊奇地发现,那把刀居然和杀害吴先锋的凶器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是巧合。
“他难道不是自杀?”凌霜皱眉。
吴胜男缓缓点头:“大概率不是,而且凶手很可能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凌霜后背有些发凉。
吴胜男稍作解释:“每个人身高不同,持刀姿势不同,力量也不一样。从解剖结果上看,杀害吕斌的人比杀害我爸爸的人要高,力气也大,刀刃整个贯穿了他的脊柱骨。”
“越来越扑朔迷离了……”他们就像推进风暴中央的鱼,无处可逃,无处可避,只能承受它。
“小霜,”吴胜男拍了拍凌霜的肩膀,用一种温柔且关切的语气和她说,“你查这起案子时,千万要小心。”
凌霜点头。
吴胜男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丝绒盒递给凌霜,淡声道:“我记得今天是你生日,这是生日礼物,抱歉,我就不和你说生日快乐了,出警平安……”
凌霜情绪一下没绷住,吞咽着嗓子,别开脸,任由眼泪打湿眼眶。
这世上,除了她还有一个人没走出那件事。
吴胜男会记得她的生日,不过是因为,今天也凌霰的忌日。
凌霜哽咽着伸手,一把抱住她,低低喊了声:“嫂子。”
九年了,吴胜男一直单身。倘若凌霰在,他们的孩子应该会比小金果大。
“我哥肯定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要不,忘了他吧。”
“你哥醋劲太大,会生气。”
赵小光本来要喊凌霜有事,看两个姑娘抱着头哭,自顾退到外面守着。
他都舍不得看凌霜哭,别人更别想看。
*
凌霜平复情绪出来,赵小光给她递了瓶水,说:“刚老杨那边打电话说,昨晚暴雨,市里怕有地质灾害,把那条进出山里的封锁了。”
“封路?”凌霜眼神重新变得尖锐,“刚刚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说?”
“刚刚那是个实习生,业务不太熟练。”
凌霜低头看表,六点半,外面天还没黑。
一旁的赵小光自言自语道:“我说怎么没一辆车经过,你的推理不可能有问题……”
“不对……”凌霜忽然沉下脸,快步往外走。
赵小光立刻快步跟上,追问:“怎么了?”
“早上那个看山人在撒谎。”他说昨晚车很多,但应该一辆车也没有。
两人立即驱车返回。
警车开出去几个路口,突然抛锚了。
赵小光气得跳脚:“我靠,不会吧,居然敢上这个,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赶上这种时候……”
凌霜正要打车,一辆白色路虎在道旁停下。
车窗降下来,徐司前那张俊脸出现在视野中。
“要帮忙吗?”他问。
从这里再回队里换车,一来一回起码二十分钟,凌霜把警官证递给徐司前:“可能需要临时征用下你的车。”
徐司前点头,笑道:“车可以给你们用,但我不做司机,还有,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事出紧急,眼下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来开。”赵小光立即说。
徐司前随即下车,将驾驶室让给赵小光。
凌霜掀开副驾驶门,发现座椅上放着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她自觉去往后排。
徐司前先上去,他腿很长,微敞着,存在感异常强烈。
凌霜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忸怩,她爬上车,在另一端坐好。
SUV后座宽敞,她和徐司前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不尴尬就是有点拘谨。
她可能心里有鬼,总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苦艾味。车窗开着,也没有用。
那种味道让她不敢直面徐司前,她仰面合眼想线索,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但是她昨晚干熬一夜,这会儿又刚吃过东西,困意上脑,没两分钟便睡着了。
“老大……”赵小光最先发现异样,瞥了眼车内视镜道,“睡着了啊?”
徐司前闻言,扭头望向凌霜。
车子晃荡,女孩身体倾斜,脑袋摇摇欲坠,这么睡,一会儿醒来会脖子痛。
赵小光开车,看不到后面。
徐司前想将伸手揽她,手指从她身后穿过去,却在碰到她衣服的那一刻,触电般撤回。
就在这时,车子驶过一段减速带,车身猛烈摇晃,女孩“咚”地一下砸到他肩膀上。
凌霜没醒。
徐司前想叫醒她,又舍不得。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失重、下沉,像是被堆满糖果的积雨云砸蒙了。
凌霜身上很香,甜甜的,像某种一咬就会爆浆的太妃糖。
车窗是她之前打开的。
这会儿风成了“帮凶”,不断把女孩柔软的发丝往他脖颈里扫,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空气好甜,他喉结滚动着,想越界,想触碰,想将那颗太妃糖咬碎、吃掉。
这时,目的地到了。
赵小光一脚刹车,把车子踩停,凌霜往前,额头栽到椅背上,醒了。
积雨云消散,他那如裂土般的心,重新平静下来。
凌霜搓搓脸,自言自语道:“眯着了啊?”
徐司前没应声,转头看向窗外,他觉得现在需要阳光暴晒身体,才能将那些水分蒸发。
凌霜和赵小光跳下车,徐司前说:“我就不进去了,在车里等你们。”
凌霜同意这种安排,徐司前毕竟不是公职人员,保持点距离是应该的。
凌霜和赵小光爬上山腰,红房子已经人去屋空,他们到底来迟一步。
赵小光打着手电,在屋里找了一圈,很快发现了带有血的衣物、劳保鞋还有皮手套。
“老大,快看!铁证如山,这孙子昨晚就躲在这里。”
凌霜面色凝重,短促说了两个字:“快走。”
她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凶手似乎是知道他们要回来,故意把这些拿给他们看。
凌霰案警方十年都没有找到凶手,今天怎么会这么容易。
她想到吴胜男今天和她说过的话,边往外走边打电话给队里,心脏怦怦跳。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山中鹧鸪哀嚎,有些瘆人。
徐司前还在路边,万一……
凌霜大步流星下山,待看到倚在车边的徐司前,猛地松了口气。
他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查到线索了?”徐司前问。
“嗯。”
赵小光嗓门很大:“这孙子太嚣张了,回头就来逮他!”
“走吧,早点回去。”凌霜说。
徐司前点头,钻进车厢。
依旧是赵小光开车,凌霜挨着徐司前坐。
这次和来的时候不一样,脚底放着血衣服和鞋子,凌霜和徐司前靠得很近。她穿的是短裤,皮肤隔着一层薄薄的面料贴上他的。
感觉到他微温的体温,凌霜悄悄把腿并拢让到一边,耳朵却在黑暗中烧热起来,心脏也跳得很奇怪。
她忽然想到那个差点贴在一起的吻,还有那压在肩头的灼热气息……
车子开出去十多米远,山上忽然响起一阵巨大声响,鸟群四散,黑压压的一团。
“砰——”仿佛是巨石一样的东西从山间坠落,砸中车头,风挡玻璃粉碎四溅。
车子在强力作用下,滑至路边,发生侧翻,猛地撞上路边的梧桐树。
电光火石间,徐司前依靠本能将凌霜兜头护在怀中。
他的下颌贴在她头顶,手臂张大,力量充盈。
脑袋混沌着,她又想起那句“小霜”,不是周浔安的声音,而是徐司前。
巨响停止后,她闻到浓烈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