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徐司前没料到凌霜会突然给他上锁铐,手中木筷没拿稳,“哒哒”两声落在桌面上。

凌霜根本不给他时间反应,握紧镣链,用力一扯,将他带离座位。

沉香木椅遭受冲击,翻倒在地,赵小光警惕甩出警棍,随时准备帮忙。

蓝裙女孩站起来问:“你再说一遍因为什么?”

包厢外,不知谁唱起古曲,情意绵绵的曲调:“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包厢内安静的可怕。

凌霜冷瞥过去,淡漠道:“杀人、迫害妇女,够了吗?”

女孩脸色煞白,翕动唇瓣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他话没说完,凌霜已经把徐司前带出去。

赵小光朝蓝裙女孩点点头以示安慰,随即快步跟上凌霜。

徐司前配合着走过几步,到包间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凌霜没有准备,手心被金属链割扯得生疼。

她回头,对上男人不怒自威的眼睛——

潦水尽,寒潭清。秋风侵骨,冰冷寂静。

这就是杀人犯的眼睛。

“凌警官。”他有些正式地喊她。

凌霜大概能猜出他接下来的话,多半是求饶诉苦,亦或是挣扎打斗。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掀动唇瓣平静道:“我想我有隐私权。”

凌霜愣怔片刻,冷笑,什么隐私权,知道丢人就别犯法啊,嘁。

凌霜丢开铁链,从善如流地从裤兜里摸出根烟,迎光点上,吐出一口烟雾,缓声道:“行啊,那就照顾一下你的隐私权。”

徐司前信以为真,却听见女孩在淡青色烟雾里,挑衅道:“你把上衣脱掉,我给你隐私权。”

“……”徐司前瞬间黑脸,他没想到她一个女孩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肯脱?”凌霜端着烟看他,一副看戏姿态,表情要多坏有多坏,“不脱的话,你指望我拿什么把手铐盖上?难不成用桌布?”

徐司前沉默几秒后说:“你先解开手铐。”

“呵,想的倒美!”凌霜赏了他一记白眼,“没门!”

她当警察到现在,就没有抓到人当场释放的案例。

徐司前还要据理力争,女孩忽然握住他一只手腕,用自己的手替他盖住镣铐。和冰冷的金属触感不同,她手心柔软温热,似融化的月亮。

徐司前目光一滞。寂静寒潭中,猛地坠进巨石,波澜乍起。

女孩面容姣好,男人俊逸高大,她牵着他路过,旁人看着只当是情侣,根本没注意他的铁链。

到了车边,凌霜松手,兜头将他摁进车中,警告:“老实点,敢耍花招,我削不死你。”

徐司前整理衣服坐好,目视前方,很淡地笑了一声:“你刚刚和我牵过手,现在要削我?”

赵小光听到这句,在心里大喊牛逼,面上却拼命忍笑。

活久见系列,居然有人胆敢调戏他们暴力警花,真是嫌命太长。

果然下一秒,后排爆出一声惊天怒吼:“姓徐的,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刚刚牵过我的手。”冷酷的表情,醇厚的嗓音,略显傲慢的语气。

“什么叫牵手?我刚刚牵的是手腕!!”

“是吗?”徐司前眉梢轻挑,颇有几分邪气,“你还要我脱衣服。”

呵,呵呵,牵你大爷的!脱你大爷的!她气极,陡然扯过他衣领,迫使他看进她的眼睛。

她虽没他高,但气势迫人,眼睛亮,样子也凶,咬牙切齿,一副要拆他入腹的模样。

赵小光吃瓜上头,没注意道旁窜出个行人,一脚猛刹——

凌霜猝不及防撞上徐司前下巴,鼻尖擦过他颈部皮肤,结结实实栽他怀里。

陌生的怀抱,陌生的气息,一触即离,却牵扯出她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

那道干净温暖的声音在耳蜗里回旋:“小霜同学。”

凌霜一把推开他,怒气瞬间转移到驾驶室:“赵小光,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徐司前没再说话,转头望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

车子进入隧道,光线转暗,车窗玻璃成了一面反光镜,女孩的侧脸清晰倒映其中。

她在懊丧地……搓耳朵。

凶是凶了点,到底是女孩子。

徐司前几不可查地弯起唇角,光线亮起时,他已然敛起神色。

*

半个小时后,审讯室内光线刺眼,赵小光把徐司前车里找到的杂牌化妆品拿去送检。

徐司前一张俊脸冷酷又邪气。

凌霜踢来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坦白从宽,你有没有杀害一个女孩?”

徐司前平静反问:“女孩?谁?”

凌霜轻咳一声,换了个问题:“7月3日晚上,九点到十二点,你人在哪里?”

徐司前敛眉,表情肃杀:“无可奉告。”

凌霜了然地耸了耸肩:“有人看到你当天晚上和被害人同时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

“有视频或者照片吗?”徐司前语气冷冽,一针见血。

凌霜:“有照片。”

徐司前一眼看穿,犀利指出其中漏洞:“拍到我杀人了吗?”

“我还有别的证据。”她朝赵小光使了个眼色,将那个钱包拿过来,翻给他看,“认识吗?”

徐司前神色如旧,眸中染上几分懒倦:“钱包确实是我的,前两天丢了,很可能是嫌疑人捡到钱包,然后借机栽赃给我。”

“7月3号晚上,你在哪里?”

徐司前薄唇轻抿,寒潭般的瞳仁凝视着她,沉默不语。

凌霜见状,指节在桌面轻扣几声,算作提醒:“你没有不在场证明,在案发时间出现在案发地附近,有重大作案嫌疑。”

徐司前冷淡掀了掀眼睫,不打算浪费口舌。

不多时,凌霜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接通后,对方说:“凌队,死者身份确定了。”

凌霜叫了位警员进来盯徐司前,自己上外面讲电话。

“死者名叫张清苗,在南城西郊一家饭店做服务员,20岁,两个月前做过胆结石碎石手术。”

“有找到她亲近的朋友吗?”凌霜问。

“找到一个女孩。”

“问她张清苗住处在哪里,我们去她家看看。”凌霜边交代边快步去往技术科。

赵小光也不敢耽搁,火急火燎跟上。

“赵警司,这人怎么办……”

“人盯好。”赵小光顿步补充,“等凌队回来审。”

*

张清苗住处和南城大学仅隔着一条街。

大约是为了省钱,她租了一间斜顶阁楼房,房间布置整洁,一眼望到头。

除却床和沙发,屋内最显眼的陈设是角落里的一张书桌。

八九十年代的老家具,脱漆严重,女孩在上面铺了层干净桌布,桌案上堆着高高几摞书。

台灯下面有一瓶水培绿萝,不是专门的花瓶,是装牛奶的玻璃瓶,标签还在,生产日期在一年前,她来南城不长不短。

不起眼的一角,让凌霜看到一个鲜活向上的年轻女孩。

凌霜翻开其中一本书,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一行字:

加油,张清苗,你虽生于荆棘,也会于蓝天展翅。

那是成人自考的书本,书页上勾勾画画做满标记。

再往下,还有别的书,凌霜找到一张南城大学财会专业的课表。

女孩避开上课时间,找了一堆兼职,饭店服务员只是其中一样,她周末会在南城码头扛包卸货。

凌霜鼻尖一酸,喉头哽咽,她先前推理时,根本就没想过一个年轻女孩会去做卸货工。

操他娘的混蛋!

这时,她收到检验科打来的电话,徐司前车里的化妆品和死者脸上的化妆品不同源。

凌霜有些意外。

挂断电话后,她继续查看张清苗家。厨房在北面,碗筷只有一副。

鞋柜中有几双应季女鞋,衣柜很空,都是些廉价衣物,她生活朴素,独自生活。

凌霜翻箱倒柜找过一圈,发现张清苗家没有任何化妆品。

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护肤品的,是一瓶儿童面霜,常见品牌,十几块钱一瓶,用完后有几块钱的替换装。

凌霜大胆推测,女孩死后涂抹的化妆品是凶手带去现场的。有备而去,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凌霜立刻驱车去找张清苗的朋友——西郊饭店的服务员李敏。

“张清苗有没有男朋友?”凌霜问。

“有的。”李敏说。

“叫什么?”

“不知道,苗苗没说过,我也没见过。”

凌霜蹙眉:“没见过?”

“是啊,以前我们老板娘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她说她有男朋友,就不了了之了。”

“那她有亲近的男性朋友吗?”

“也没见过,她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不应该啊……

“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个叫徐司前的人?”凌霜不死心又问。

李敏摇头,凌霜知道线索断了。

“张清苗什么时候来的南城?”

“一年前,逃家出来的。”

“逃家?”凌霜不自觉地摁了下笔。

女孩继续说:“她家里有个弟弟,她妈要让她嫁给一个鳏夫换十万块彩礼钱,她就偷偷跑出来了,后来讲好,她不回家,每个月给家里打三千块钱……”

三千……除却房租,张清苗几乎剩不了多少钱。

查案也是在经历受害者的生命轨迹,凌霜觉得有些压抑,从饭店出去,她在车里点了支烟。

天光转暗,乌云在远处汇聚,她胳膊架在敞开的车窗上,神色凝重。

“赵小光,人的命运当真是不可改变的吗?”

“也不是那么说啦……”赵小光舔舔唇,不知怎么回答这句。

凌霜捏过眉心,长长叹了口气,说:“让老王在系统里找找,联系她家里人过来一趟。”

赵小光说:“已经安排过了。”

凌霜揉了揉眉心,丢掉手里的烟,重新打起精神:“再去一趟案发地。”

如果凶手不是徐司前,那么,一定是有人说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