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冬看到孩子安然无恙, 激动地往他们跑去中,余光忽然注意到有人动了。
也许是警员看彭冉身穿抹胸礼服,身形单薄, 警员们靠近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对她进行控制。
不过转身先把身边强哥铐上的功夫, 彭冉忽然疯了一样朝强哥后腰抓去。
一把黑色木仓赫然出现在她手里。
“她有木仓!”小警员着急大叫, 自然反应驱使之下,往一侧躲开。
而就是这个空挡,让彭冉看清了不远处的秦溪母子。
“我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话说完, 双手紧握木仓扣下扳机,心里窜起的癫狂促使着双手不停按动着扳机。
咔——咔——咔——
木仓只是发成沉闷的几下空响,木仓口静悄悄地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而与此同时,一道吼声与木仓响从另一端划破空气靠近。
“小心!”
黎冬恨得睚眦目裂,此时此刻根本来不及多想,完全凭着本恩反应往木仓口飞跃而去。
木仓口没射出子弹,黎冬的身体却重重磕到了石梯上。
秦溪暗道一声不好, 赶忙放下孩子冲向了倒地不起的黎冬。
木仓声落, 倒下的还有另一人。
秦溪跑过去途中,清楚看到一颗子弹从彭冉的脑门没进去,快得连她脸上不甘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 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她手里的木仓只是个假把式, 可警员们手中的却能一枪毙命。
“爸。”
秦溪不作他想, 蹲下身去赶忙检查起黎冬的伤势。
孩子们也大声哭着追了上来, “爷爷”“爷爷”地叫着。
“没事!”黎冬捂着已经变形的手臂,想笑着安慰安慰孩子,却发现剧痛使得脸部肌肉根本动不起来。
手臂是肉眼可见折断, 至于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看不出来。
秦溪不敢轻易翻动,仰头让追过来的警员赶忙叫救护车。
黎冬这不顾一切的一跃是为了她和孩子们, 秦溪怎么可能不感动。
“救护车就在四龙城外围待命,最多两分钟就能赶来。”督查拿起对讲机前先安抚秦溪。
“我没事,别吓着孩子了。”
兴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呈现出不自然的嫣红色,而且整个人在不停打着哆嗦。
秦溪伸手摸了摸。
入手一片滚烫。
“兴兴发烧了。”秦溪抱起孩子打横,额头上也跟着急得冒出了层汗。
这是惊吓引起的高烧还是受寒不好断定,不过温度已经很高,必须得赶快去医院才行。
“妹妹。”
高高也学着秦溪用小手摸兴兴的额头,脸上全是担心。
“我没事,你快带孩子去医院。”黎冬挣扎着要起来。
“爸,你别动。”秦溪真是两头都乱,连忙又转身来劝黎冬:“我和你一起坐救护车还要快些。”
“救护车马上就到。”督查又出声给了个定心丸。
高高一直抚摸兴兴额头,趴在妹妹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等秦溪低头去看,小胖墩已经收回手,气定神闲地坐到一边。
“妈妈,妹妹没事了。”
秦溪奇怪地想追问他是什么意思,高高又看到了身后的爷爷还在痛痛。
“爷爷,我帮你吹吹就不痛了。”
边说着,小小的身子从地上弹起来,又跑到了黎冬身边。
救护车无法开进狭窄的街道,黎冬被固定后只能由救护员抬到救护车上。
秦溪抱着兴兴,又牵着高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中途看到吴娟和老周站在路边,又快步跑到督查面前请他帮忙把人一起带回警署。
随着秦溪跟着爬上救护车,彭冉的尸体盖上裹尸布
……一切终于落下了帷幕。
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开往医院。
经过检查黎冬左手手臂骨折,四根肋骨轻微骨裂,内脏并没有出血情况。
兴兴也在去往医院途中逐渐退烧,没多久又重新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
秦溪虽然疑惑,但接下来要做的事太多,让她根本无暇细想。
把孩子交给秦海和张秀芬后,又匆匆赶去了罗湖区警察署。
彭冉当场被击毙,强哥以及一众小弟被拘留等待审查。
参与绑架的周强和周明则被另外单独关押,因为涉及到国家级层面,所以将会直接把犯人转交内陆警局带回寿北。
秦溪也是到此时才终于知道,港市警务部之所以如此重视此次绑架案,完全是因为黎书青的身份。
国奖学者。
黎书青在两个月前正式通过□□批准,成为华国科学院国奖学者。
也就是说其研究成果已经过各项临床试验,只要再通过五年检测期,就能直接自动获得华国科学院院士称号。
不出意外,五年之后黎书青将成为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科学院院士。
领着老周和吴娟从警察署出来时,秦溪还有种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
丈夫的保密工作做得还真到位……
***
港市,玛亚医院。
手术室内,黎冬正在进行骨折手术,秦溪和张秀芬坐在一边说着吴娟的事。
张秀芬感慨不已。
“以后你可不准再这么冲动,要不是遇上吴娟,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世事果真难料,谁想到会在几千里之外上演这么一出生死劫难。
坏人是以前一个院里的,救人的也是院里邻居。
世界那么大,偏偏还就在一个四龙城里碰上了,谁听都得感慨一句世界真小。
“你给吴叔打电话了吗?”秦溪又问。
“打了!你爸还嫌国际长途贵呢。”张秀芬笑。
子女们日子都越过越好,秦海还是没改掉那抠抠搜搜的模样,经常恨得张秀芬咬牙切齿。
“吴叔怎么说?”
“让吴娟先回去离婚,然后再把新女婿带回去。”
秦溪点头,是该这么做。
名义上吴娟的丈夫还在牢里,不离婚的话她跟老周就是婚外情。
“以后你和她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吧,这回她帮了你这么大忙。”张秀芬顿了顿又补充:“你爸也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自从吴娟陷害秦溪那事之后,秦还和吴建国的来往越来越少,到后来下岗连吴家搬去哪了都不知道。
要不是借这个契机,恐怕两家人一辈子都不会再来往。
秦溪不由又想起住大杂院时那些鸡飞狗跳的生活。
那时的阴阳怪气几句如今看来,其实不过小打小闹而已。
正在这时,医院走廊尽头传来阵密集脚步声,引得秦溪不由转头向那边看去。
“黎书青。”
领头之人,赫然是神色匆匆的黎书青。
“你怎么来了?”
再看他身后跟着的六个西装墨镜保镖,立刻就明白了。
政府出面护送黎书青来港探望家属,是光明正大的入港。
“我不放心。”
简简单单四个字足以解释所有,黎书青牵住秦溪手,两人坐到张秀芬身边。
保镖散开,守在各个能进入的通道口。
“我只有两个小时,中午我就得赶回北市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忙碌使得黎书青没有空安慰妻子和孩子,坐下立刻就问起事情来龙去脉,再之后是黎冬的伤势。
秦溪一一说了。
“……”
黎书青望着手术室外亮着的灯没说话,大拇指一下一下摩挲着秦溪手背,是唯一能反应出其复杂心情的动作。
“不知道手术还要进行多久?”
良久,黎书青终于开口,目光在手术室和手表来回移动。
夫妻俩就随便说了这么一会儿,四十分钟已经过去。
“爸进去多久了?”
“快两个小时。”秦溪说。
她也盼望手术能早点结束,好让父子俩有机会见上一面。
好在手术室的灯在两人话音刚落就跟着熄灭,没多久医生就出来通知手术很成功,半小时麻醉苏醒时间之后就能送回病房。
黎书青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很可惜。
或许在黎冬清醒期间父子俩是没法说上两句话了。
半小时后,黎冬被推出手术室。
黎书青只来得及看了眼迷迷糊糊的黎冬就匆匆离开,走之前只给秦溪留了句话。
“等我开完会再给爸打电话。”
黎冬清醒之后,秦溪第一时间传达了黎书青的话。
也是那时,秦溪又发现了这父子俩非常相似的一个特点——别扭。
黎冬听完之后面上只是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意思是知道了。
可接下来几天,眼神就没离开过手提电话,一天要提醒护工充几次电。
秦溪只要去医院探望,就旁敲侧击地问黎书青是不是忘记了这件事。
所有行动都表明他极其在意,却偏偏不主动打电话过去,父子俩都一副谁先打电话谁先输似的模样。
好在,第八天中午,手提电话里终于传来了黎书青的声音。
通话内容不详,通话时间创记录的达到了十六分钟。
电话挂断,黎冬当天胃口大好,一直笑眯眯地接待前来探望的朋友们。
原计划,秦溪会在港市待两个月,等黎冬的手拆了石膏之后才回寿北。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又是一通电话让秦溪急忙带着孩子们赶回了寿北。
***
赵国庆病倒,病情发展迅速,短短两天时间已经陷入了时醒时昏的状态。
从玛亚医院出发,下飞机又直接赶往市二院。
这一天,天阴沉沉的下着雨夹雪。
雨水夹杂着稀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医院前的行道树被砸得不停沙沙作响,如同有无数只春蚕啃食树叶。
两个孩子天真无邪地叽叽喳喳地吵闹着要回家和哥哥姐姐堆雪人,并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秦溪无心欣赏那挂满树梢的冰霜,心情沉重异常。
许是天又湿又冷,医院里并没有多少病人。
稀稀拉拉几个附近居民区的老人坐在暖气片前取暖,就算聊天声音也压得很低。
一进医院大厅,秦溪就看到了楼梯口前正在说话的张越楠和黎书青。
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黎书青不时点着头。
“爸爸。”
“爸爸。”
两个孩子全然没看出气氛严肃,满心欢喜地冲向许久没见的爸爸。
两只小鸟儿飞向黎书青,就像是一抹阳光,暂时将笼罩在周围的压抑尽数冲散。
黎书青微微笑着,展开双臂接住了两只“雏鸟”
“爸爸,我好想你。”
“爸爸,你来看我们怎么不叫醒我呀。”
孩子们快乐地跟爸爸说着这些天在港市的生活,当然也没忘提遭遇绑架时的恐惧。
黎书青听着,目光缓缓抬起,落到了秦溪脸上。
那是一种秦溪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满是悲伤却又很平静,略微有些发红的眼尾带着丝苦涩,上扬的嘴角却挂了笑意。
有很多话,可不知从何说起。
“你跟秦溪说说情况吧。”张越楠叹气,拍拍黎书青的肩走开。
夫妻俩一人抱着个孩子,默默爬到五楼的干部病房。
这层楼里很安静,没有病人家属聊天声,也没有医生护士穿梭的身影。
越是安静,才让人越觉得恐惧。
“外公就住这间病房。”黎书青站在病房门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秦溪抬起右手摸了摸他的鬓角:“我带孩子们先进去看看外公。”
黎书青点头,把高高放下,由秦溪牵着进了病房。
病房里同样安静得让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药水味,生命检测仪器滴滴滴地回荡着。
走之前,赵国庆面色红润,还特意叮嘱秦溪让孩子们多陪陪黎老爷子。
可才一个多月,病床上的人已经变得她不敢相认。
骨瘦嶙峋,皮肤黄得可怕。
要不是还微微有些起伏的胸口,秦溪会以为躺在这的不是活人。
秦溪猛地撇开眼睛不忍再看下去,眼眶酸胀湿润,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妈妈,这是谁?”
孩子们根本没认出病床上的是平时最疼爱他们的外祖。
兴兴害怕地拉住秦溪的手往门口扯。
孩子虽然不懂什么是生老病死,凭本能也感觉到恐惧,明白不是什么好事。
“是外祖。”
胆子稍微大些的高高靠近病床,终于认出了赵国庆。
“外祖生病了吗?怎么不说话。”
“外祖这会儿睡着了,你们不要吵。”秦溪他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出去找爸爸吧。”
走廊里。
黎书青的目光只是虚无地望着楼梯口。
往前十几年,赵国庆每次从那里出现,都是笑盈盈的带来好消息。
十六岁时骑车摔到手,因为担心无法当医生而焦虑得整晚睡不着觉,外公走过来说臭小子手没事。
二十四岁时外婆因病住院,外公端着饭乐呵呵地说还好外孙是医生。
三十一岁,外公杵着拐杖从楼梯口走过来,说他当爸爸了。
三十六岁,那个人躺在病房里,再也没人给他带来希望。
空旷的走廊冷寂得人瑟瑟发抖,黎书青反复地搓着手,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一点点暖意从掌心传来。
明明走廊里就有暖气,怎么还会觉着这么冷呢。
正如此恍惚地想着,掌心里突然塞进来两只小手,小女儿像个小暖炉,迅速传递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爸爸,我抱紧你就不冷了?”
“那我抱爸爸这边的手。”高高也加入温暖爸爸的行列中来。
秦溪坐到边,歪头把脸上未干的泪径直抹到黎书青肩头。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对于妻子的温柔埋怨,黎书青只能苦笑两声淡淡道:“我也被外公外婆骗了。”
夫妻俩都被骗了。
去香港前晕倒那次,其实赵国庆就已经检查出了胰腺癌晚期。
老爷子知道外孙和外孙媳妇都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联合张越楠一起编造了个高血压晕倒的毛病。
况且胰腺癌在眼下国内外都没什么特别好的治疗方法。
在疾病前,赵国庆毅然选择默默承受,硬是没让家人看出一点点异常来。
直到两天前晕倒被送到医院,又挨了一夜,张越楠才悄悄给黎书青打了电话。
对秦溪来说是晴天霹雳,对黎书青来说那就是暴风骤雨。
他就像条小船,在雨中漫无目的漂浮着。
多年所学让他知道此刻做任何治疗都是徒劳,却还是因着心里固执的不舍寻求最后一点希望。
“就在给你打电话前,我还想把外公送到港市去治疗。”黎书青温声说道。
“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
“外婆说,不要让外公再痛苦了,她说……”
然后一向闻温和的许婉华怒了,将黎书青狠狠臭骂了一通。
外公肩膀有个难看的疤痕,就像个山丘似的狰狞隆起。
后来才知道那是肩膀中弹后战友用玻璃生生把子弹挖出来之后留下的难看疤痕。
生挖时一声不吭的硬汉,却因生病疼痛整晚整晚杵着拐杖在院子里走路。
“我知道世界上没有能治疗胰腺癌的药,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帮外公减轻痛苦,让他能睡几天安稳觉。”
那一刻,黎书青猛然清醒过来,给秦溪打去的电话是让她快点回来。
秦溪无声流着眼泪,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谢你……”黎书青低头,用脸颊轻轻碰了碰秦溪的脸:“在我身边。”
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脸上的湿意。
现在他不仅是外孙,还有丈夫和爸爸同样重要的两个身份。
“我们把外公接回家吧!”秦溪说,终于是泣不成声。
“回家去!”
就算外公醒来,肯定也不想独自待在冷冰冰的医院。
“我去办出院手续,然后安排车来接人。”秦溪抹了把眼泪,站起来。
她怕在坐下去,哭泣的样子只会让黎书青更加难过,近乎逃也似的离开了。
前世父母相继离开,那种彻骨疼痛会在往后许多年的日日夜夜悄悄钻进心口。
除了自己熬过去,别无他法!
下楼时,秦溪冷得打了个摆子,下意识往窗外看去。
窗户外,大雪纷飞。
今年冬天应该非常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