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港市, 罗顿大道。
“少夫人,到了。”
车子缓缓停在公寓楼前,司机刚解开安全带, 秦溪已经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她还是不习惯等着人服侍来彰显自己身份。
“三姐。”
坐在公寓门口台阶上的秦望家像是看到主心骨似的跳起来, 激动地几步跨下楼梯。
“我爸妈呢?”
“舅舅和舅妈在房间跟……跟妈说话。”秦望家说起秦春时还是有些结结巴巴, 说着往秦溪身后看了看:“怎么高高兴兴没跟着来?”
“爸带他们去游乐园了,我一个人来的。”秦溪笑。
这就一周,俩孩子已经完全不粘秦溪, 天天爷爷长爷爷短的成了黎冬跟屁虫。
两位长辈当然乐得找不找北,顺利让她这几天得以港市好多地方……直到接到秦望家电话。
接秦春的包机顺利从台省起飞,下飞机就直接送往疗养病房。
“那上楼吧。”秦溪笑笑,抬腿跨上楼梯、
这栋公寓楼的顶层四楼都被吴云汉买下,其中专门用一层用来疗养。
医疗设备和医务人员二十四小时待命,只服务秦春一个人。
“姑姑的情况怎么样了?”
姐弟俩进入电梯,秦溪随便问了问。
没想到秦望家只是摇头, 神色古怪:“我还没见到人。”说着像是身上很痒般挠了挠手臂, 又说:“房间门关着,我爸妈哭了好久,我哪有机会见着人。”
秦溪瞬间明白过来, 肯定是因为吴云汉哭受到了不小冲击。
叮——
电梯门一开, 就直接进入了装修得像是医院的房间, 电梯旁就是个前台。
大厅休息区里坐满了人, 秦溪一眼扫过去,大都她都还见过。
其中的吴娇娇也看到了她,忙不跌站起几步迎过来。
“你怎么也来了?”秦溪诧异。
从寿北离开时, 吴娇娇正忙着找适合开第二个养殖场的场地。
看她的样子,根本没打算回港市。
“被喊回来的。”吴娇娇撇嘴, 微微歪头不言而喻。
沙发上除了吴老爷子外,另外的吴金航夫妻秦溪在小吃店也见过几面。
“秦老板。”吴老爷子身子有些不利索,杵着拐杖好像想站起来,颤颤巍巍半天都没能站起来,只能歉意地笑了笑 :“先来坐着休息会儿。”
左边长条沙发角落,有个半瘫在沙发上的男人,眼睛一闭一闭好像随时都要睡过去似的。
对于秦溪的到来,他浑然不觉。
“我哥。”吴娇娇小声介绍。
秦溪点着头,看房间门一时半会没有打开的意思,也跟着坐到了吴老爷子身边。
两条沙发一左一右,光是凭位置就能看出吴家人的清晰阵营。
左边是吴金航夫妻和儿子,右边吴老爷子和吴娇娇。
“回来都不回家住。”
刚一坐下,秦溪就听到吴娇娇的妈刘佳慧阴阳怪气地开口:“一回来就住酒店,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说什么闲话。”
说得显然是吴娇娇。
“我的房间不是早被大哥布置成了儿童房,怎么?让我回去睡走廊啊!”吴娇娇立刻反唇相讥。
这几年经历了许多事,当初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如今已变得强大而凌厉。
自从拆穿父母虚假的“偏爱”之后,两边几乎没了多少来往。
“家里那么大……怎么会没有你的房间。”
“你说得家是大伯的房子,可不是我们家的。”吴娇娇冷笑。
明明有自己的房子不住,非要住大伯家,为什么住人家那,不就是享受惯好日子罢了。
不过是一群“蛀虫”而已。
特别是回想起自己以前也是其中一员,吴娇娇都觉得没脸见大伯。
“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吴金航呵呵笑着,目光不时瞟向吴老爷子。
“我怎么记得早在十几年前就分家了。”吴娇娇又不怕死地又怼了回去。
吴老爷子一直不动如山,直到此时才轻咳了声,沉声道:“如今你大嫂也回来了,你们还是早点搬回自己家住吧。”
“爸……”
吴金航焦急的叫声被开门声打断,秦海边抹眼泪边走了出来 。
“望家……三妹你也来了,你们进来吧,三春要见你们。”
洁净崭新的房间里,哭声逐渐被笑声所替代。
“秦……望……家。”
床上半躺着的妇人头发半白,看外貌比张秀芬还要苍老些。
脸颊上几乎没多少肉,眼角密密的皱纹,柔和的目光似乎盛满了故事,就是笑着,整个人都好像带了抹涩。
不过能看得出来秦春姑姑年轻时候是个很好看的姑娘,依稀能从五官中看出岁月的美丽来。
“春啊!望家来了。”秦海转身冲床上的人说道。
秦春目光陡然亮了起来,直直看向随即走进来的高大青年。
“妈。”秦望家生涩地喊了句,就跟个胆怯的孩子一样,躲在秦溪身侧,不敢上前。
“小姑。”秦溪说,牵着秦望家走到床前:“望家还有些认生。”
“我懂,任谁都没那么容易接受死了几十年的妈又活着回来了。”秦春的声音很好听,说得还是纯正寿北话。
枯瘦如柴的手抬起,中间停顿了半晌才触摸到了秦望家的手腕。
“秦……望……家。 ”
这个名字仿佛在心底念了许许多多遍,再次从口中吐出时,慢慢变得顺畅了许多。
现场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抱头痛哭捶胸顿足的认亲戏码。
秦春微笑着,秦望家浅笑着。
母子俩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很快又错开,而后又看向对方。
而秦溪此刻的目光,在床另一遍紧紧握着秦春姑姑另一只手的吴云汉。
浓眉大眼,双眼皮很深,脸上还挂着未干泪痕,衬衣右袖口皱巴巴地耷拉盖住了手背,衣袖被泪水浸湿了大块。
此刻没人打断这一家子的相聚,什么离开原因什么曲折经历都好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秦溪默默退后一步,安慰自家老爹去了。
秦春姑姑一家都是默默流泪,秦海和张秀芬反倒是哇哇大哭,哭着哭着两人还变成了抱头痛哭。
“爸,你这几天吃了不少好吃的吧,怎么下巴长圆了那么多。”
秦海:“……”
大家:“……”
“臭丫头,跟你爸一样没眼色,什么地方就拆你爸老底。”张秀芬骂。
秦海:“……”
看似骂秦溪,其实不也正说明确实吃胖了的意思。
秦海甚至都有些怀疑起自己来,赶忙抬手摸了摸下巴。
“老吴说,望家就是受三妹影响,性格乐观得很。”秦春冲秦溪招了招手,目光随着她坐到床边:“小姑欠你的人情这辈子应该还不清了。”
“都是一家人,小姑别说那些客气话。”秦溪笑回。
“不是客气呀!”秦春叹气 :“要不是你,望家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连想都不敢想。”
吴云汉羞愧地错开眼神,目光虚虚落在雪白的被子上。
“你姑父做事历来优柔寡断,所以这大半辈子才都在痛苦中渡过。”秦春拍拍吴云汉的手背:“缺点一大堆,可就是有情有义这点我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事业有成,功成名就,依然无法放下亡妻而孑然一身。
秦溪非常赞同秦春说的这句话。
只要是人就没有十全十美,吴云汉只凭这一点,就能让人原谅其他的小问题。
不过原谅的事轮不到秦溪来做决定,只有真正的当事人秦望家才有资格。
“妈,我不怪爸。”秦望家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握住吴云汉的手:“而且我现在过得特别好,我很满意。”
“好孩子好孩子。”秦春叹。
接下来不可避免地会提起当年的事,秦春有些累了,说完往后靠去,面上露出丝疲倦。
吴云汉立刻起身帮她垫枕头,掖被子,还端来水杯喂了点水。
忙活完,众人才静静听秦春提起当年的事。
当年怀着秦望家时,吴云汉收到乡里通知,去城里拖拉机厂当两个月的翻译,帮助了解国外机床。
觊觎秦春好几年说媒被拒的红风村村长杨宝柱的大儿子杨巡趁夜翻进了院子,想趁机糟蹋她。
秦春奋力抵抗,黑灯瞎火的不注意打了杨巡脑袋两棍子。
杨巡没有得逞还受了伤,回家又没脸跟人说,就自己这么忍着。
可不知是那一棍子还是本身就有什么疾病,四天之后,秦春突然听到别人说杨巡突然倒下,就这么瘫了。
杨宝柱送到医院去检查,也没查出个什么问题来。
就这么瘫在家里小半年,人就不行了。
谁料到伥鬼一样的杨巡临死前最后愿望竟然是让秦春陪葬,死后去地下也要做夫妻。
要是不陪葬,他死后就阴魂不散一直骚扰杨家人。
杨宝柱本来就是个迷信的,又有大儿子死前不闭眼那出,杨巡死后没两个月就自己把自己吓出了病。
老念叨说杨巡阴魂不散,要祸害杨家的子孙后代。
然后他们就真动了要让秦春陪葬的想法。
当天晚上杨家人把秦春掳走带到红风村,原先居住的村子当夜就遭遇了泥石流。
这让杨宝柱就更加相信是杨巡在做怪。
“没想到刚听杨宝柱说了原因,我的肚子发动了。”
秦春生下秦望家后昏死过去,杨家人不管她是死是活,当即就把人装进棺材埋到了杨巡墓里。
可老天爷有眼,秦春在棺材里醒了过来。
因为怕被发现,棺材是被草草掩埋并没订死又埋得浅,她推开棺材盖子最终费力爬了出来。
秦春不敢回红风村找孩子,只想着先回家找村长再想办法。
可村子被泥石流埋了,秦春上哪找去。
不仅没找到家,还无意间从坡上滚了下去。
再次醒来,她睡在一辆开往省城的卡车斗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絮。
而她……想不起自己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