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租下, 秦溪回家按照前世记忆画下图纸,专门请季楚给了些专业意见。
如今还没有□□要求,市场对秦溪来说也只是个过渡, 改造方面遵从一切从简。
市场共分为商户区和下货拍卖区两个区域。
商户区每个商铺都是差不多的百来平方, 东面拆开出个入口来作为下货区。
秦溪负责画图纸和总体构想, 具体实施交由江柳燕和柳雪花实完成。
小饭馆暂时还脱不开手,秦溪得在店里坐镇。
报刊亭小吃店。
“下刀时手腕用力,手指只是起到个辅助作用……”
中午最忙的时间过去后, 秦溪在厨房里指导杨芸三人进行基础的切菜联系。
三人中,杨金花力气大,先天条件原本是最好的。
可这姑娘也是因为力气大控制不好准头,耐心又差,一个洋芋前半截切得细如发丝,后半截就成了条。
对她,只能一遍遍练习, 既是练习刀法也是磨耐心。
刘代周脑子灵活, 常常会有很多新奇念头冒出来,经常让秦溪眼前一亮。
毛病和杨金花一样,缺乏闹心和持久力。
反倒是最晚学厨的杨芸让秦溪眼前一亮。
踏实能干人也刻苦, 秦溪安排大家学的东西晚上回家肯定偷偷练过, 第二天保准进步飞速。
缺点就是做事有些畏手畏脚, 不敢自己拿主意。
不过总的来说三人秦溪都挺满意, 都是瑕不掩瑜的好苗子。
“秦溪,你大姐从广市请车拉回来的家具到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秦海趴在隔壁院墙上, 冲厨房高声问道。
因为潘来凤坐月子,一家子去广市过年的计划无奈泡汤。
秦梅听说家里新房子盖好了, 专门从广市的家具厂订购家具,说寿北市的家具太土。
转身捡起桌上的大葱,轻轻敲了下心已经跟着飞走的刘代周,高声应道:“来了。”
“今晚有九桌订餐,你们每人三张单子备料,第一名的有奖金。”
离开前,秦溪又给三人安排了工作。
路边停着三辆卡车,工人们正在下货。
而站在车子旁的身影让秦溪骤然一惊,惊喜地叫出了声:“大姐夫。”
随车而来的竟然是顶着个鸡窝头,下巴青色胡茬都遮挡不住其意气风发的包亮。
“三妹。”
包亮单手叉腰,本来想在家人面前好好显摆一下英姿。
哪知才刚开口,脸色就猛然大变,连连摆手。
几个箭步冲到墙角边,蹲在墙角边就是连声干呕。
秦海和张秀芬听到包亮的名字,这才知道大女婿也跟着回了寿北。
双双冲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狼狈的背影。
一路上吐了多回,胃里早就没了东西可吐。
几个干呕后,终于舒服了点。
“爸,妈……呕……”
“我去给你端碗热粥。”
秦溪看得胃里也跟着泛酸水,赶忙回饭馆里端了粥出来。
“快来看看你姐买的家具,都是一水咱们国内的最新款家具。”
两碗热粥咸菜下肚,包亮总算恢复了点力气,端着空碗神气十足地指挥大家去看工人们帮搬的家具。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秦海左右看看都没看到秦梅的身影,略有些不满地问道。
包亮憨笑挠头,几句话就说得秦海喜笑颜开。
“咱们那个档口现在是秦梅和秦雪说了算,她们走不开,我就负责打打杂,这回是和卓三一起回来接吴慧去广市。”
三个女儿都有本事,作为父母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卓三那小子总算像个人,发达了也没抛弃妻儿。”秦海笑道。
“有我在旁边看着,卓三不敢乱来。”包亮傻乐。
吴慧这人吧不咋的,当年看上卓三,就是冲他那张脸。
不过不得不说她还真歪打正着了,卓三这几年挣了钱一直没忘家里,每个月都往家寄钱。
这不刚能在寿北立足,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把妻儿接到广市。
也算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秦梅的事咱们等会再说,先看看新家具。”
新家具都包了层白色塑料膜看不到里面,张秀芬抓心挠肝地想看,看几人还站那聊,赶忙出声催促。
新房子装好后,秦溪还真没进去看过。
外形其实就是很普通的三层板楼,方方正正的。
前院墙建得很高,完全保证了屋里居住的隐私性,前面面积大概就二十来平,种了棵很高大的石榴树。
原本大概两百七八的面积。
建水房和前后院去了一百多平方,真正的室内面积只有一百五左右。
建造前后院虽然舍弃了不少面积,但居住舒适性增加,放在这个时代是非常前卫的设计理念。
哪家建房子都巴不得把墙砌到基地最边缘。
一楼是客厅厨房和秦海夫妻的卧室。
二楼三个套间,屋里有小客厅和厕所,就是洗澡还是得去一楼。
三楼一边是大套房,另一边是三个屋子。
大套间其实也是贯彻了个人隐私性的宗旨,回到房间关上门就是单独个体。
至于家里的孩子,一楼三楼的几间卧室就随他们挑了。
四个套间是秦家四个兄弟姐妹的屋子,秦海专门把三楼最大的单独套间留给了秦溪小两口。
包亮乐得都合不拢嘴:“没想到我一回来就有新房子住。”
“姐夫你不打算回广市了?”
“今年就在家。”包亮笑,冲秦溪抿了抿唇,当着家具师傅的面,没有说出原因来。
秦梅这次买家具是真下了血本。
客厅里的棕色皮沙发闪闪发亮,茶几和各种组合柜一搬进屋里,就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秦溪还挺佩服大姐的审美。
在普遍大众的土黄色柜子前,清一水的白色家具还真挺时髦。
安装师傅也都是从广市家具城跟来的,拿出工具当即就哼哧哼哧开始组装。
“老天爷!这么多家具要多少钱啊?”
张秀芬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抚摸着光滑得没有一点疙瘩的板材,不停感慨。
终于,包亮等了好久的嘚瑟机会到来。
“没花多少钱……就万把块吧。”
“万把块!”张秀芬肉痛地连连高呼秦梅是败家子,想让包亮把家具拉回去退了,又不舍得。
那表情跟天气似的变化来变化去,五颜六色充满矛盾。
秦海也肉痛,叽里咕噜念叨着要是自己买板材最多花千把块的话。
自己嘀咕完,又去师傅面前跟安装师傅打探家具城老板能赚多少钱。
总体数额听起来确实很惊人,不过分摊到这么多房间的几十样家具,算下来不算贵。
秦溪站那看了会儿,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给潘来凤送汤。
“我去给二嫂送汤。”
“三妹我和你一起去,你大姐正好有东西要送给孩子。”
包亮跑到卡车副驾驶,提出两个旅行袋来。
在产房门口看到的“小猴子 ”逐渐长开,变成了个粉粉嫩嫩的小婴儿。
才满月没多久的小团子,一笑起来跟秦涛已经有几分相像。
“姐夫。”
秦涛抱着孩子在走廊上晒太阳,看到包亮出现,又惊又喜地把人赶忙往屋里迎。
“给我瞧瞧孩子,算了……我手脏,还是你抱,取名了没有?”
包亮本想接过孩子,一想到自己风尘仆仆,赶忙又缩回了手。
潘来凤正巧下楼找秦溪,又从新房子里饶了一圈,最后才回到楼上。
怀孕时潘来凤没胖多少,倒是生完孩子坐月子期间胖了不少。
不断的药膳滋补,让她整个人容光焕发,比刚跟秦涛结婚时看着还要年轻些。
“孩子小名叫康康,大名爸说要请许奶奶帮忙取,她有文化。”秦涛笑 。
孩子小名取得是夫妻俩对孩子的殷殷期盼,就是希望他能健康平安长大。
“这是你大姐专门给康康买的。”包亮把小布包拿出来,里面是一对金色小手镯:“我就先把孩子的白日礼送了。”
“哟!”秦溪眨眼,笑道:“你们这几年在广市是挣大钱了吧。”
一万多的家具说买就买,金手镯也是说送就送。
“还不是多亏了你,三妹……说起这事来姐夫就不得不夸你眼光是真毒辣。”
说起广市的事情包亮就很来劲儿。
他们用名额换下批发服装的档口没几个月,批发市场的租金就上涨到了一个月三千多。
包亮他们服装不用计算房租成本,批发价比其他家自然就少了一成。
加上秦雪对国际和港市的时装潮流敏锐,他们的服装档口现在是整个市场的风向标。
只要秦家姐妹拉回来了样品货,不出一周市场就全是跟风的。
“不过他们生意都没我们家好。”包亮得意地翘起大拇指,接着笑道:“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买房子。”
“你姐说我们不是存钱的人,有钱还是买房比较好……”
“大姐这几年真像是变了个人。”
秦涛听罢,不禁对大姐的果断由衷表示敬佩,同时心里又有些落寞。
秦溪看向潘来凤,下巴轻轻朝秦涛点了点。
“你大姐现在可了不起,人家现在都称呼她秦老板呢!”包亮自豪得很。
说完自家的事,弯腰把脚边的包提到桌上:“这是秦雪让我带给你保管的。”
“交给我保管?”秦溪疑惑,伸手拉开拉链的包,刚看清包里那七彩的胸衣时又刷地立即拉上了。
“臭丫头!”
“哈哈,小丫头捉弄你呢。”潘来凤笑得眯起了眼。
“东西在包里,反正我是送到了,你自己抽空看吧。”包亮笑。
接着又把秦雪在广市的风光历史讲给大家听。
“你姐和秦雪都说要是你准备做生意,她们都会自持你资金。”
最后这句,包亮是特意将秦梅姐妹的话原封不动地带给秦涛。
姐妹三个都找到了对的路,只有秦涛好像还在“原地踏步”
去年开的那个录像厅现在越来越像是个鸡肋,关门舍不得,但守着又是要死不活的样儿。
同是开录像厅,别人赚得盆满钵满,就秦涛的录像厅生意很一般。
那是因为别家一到晚上放的都是□□色情片,就他放青春爱情片。
满大街的录像厅,他不放别家就放,客人自然往别家走。
“二哥,你有没有想过和二嫂一起开个家具店?”秦溪突然道。
如果是秦涛一个人,那秦溪会建议他去开出租车更加合适。
但现在二嫂潘来凤同样没工作,完全可以复制秦梅和包亮一内一外的经营模式。
随着房地产行业的兴起,相关行业也会跟着发展,家具行业更新换代但一直都存在。
“还是三妹脑子快,我怎么就没想到做家具呢。”
包亮一拍大腿,把广市家具城的红火描述了一番。
现在广市人结婚,家家户户都要买套组合柜当彩礼,谁家没有都不好意让被亲友参观新房。
“家具店?”秦涛犹豫中。
“让秦涛和卓三一起去广市看看,等我给孩子断了奶也跟着出去长长见识。”
潘来凤放下汤碗,立即就替丈夫下了决定。
孩子有了,以后要花钱的地方的多不胜数,他们两口子再不努力,就成了秦家拽后腿的那个。
“去看看见见世面是好事,就算你不想赶家具,那跟你大姐和我干服装也成。”包亮说。
“行!我去。”
秦涛终于做下决定。
秦溪提着那袋子秦雪交由保管的东西回了家。
当晚,秦溪洗完澡坐到床边才又再次拉开了旅行袋。
下午匆匆一眼让秦溪不好意思在姐夫和二哥面前拿出来花花绿绿的几大件内衣。
但旅行袋明显不是几件衣服的重量。
“看什么呢?”
黎书青白班下班后就一直在书房看资料,等秦溪关店才结束工作回到卧室。
一推开卧室门,就看见秦溪双手提着见透得像是没穿的纱裙左看看右看看。
“咳咳。”
轻咳两声,黎书青尽量维持着还算平静的姿态自然坐在秦溪身边。
长臂一伸,将人捞到怀里,声音嘶哑隐隐压抑着什么。
“新买的衣服最好洗了之后再穿,新衣服上细菌不少。”
秦溪耳根迅速蹿红,结婚好几个月了,黎书青用如此低沉嘶哑的声音说话她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嬉笑着躲开逐渐收拢的手臂,秦溪正色道:“别闹,我看看秦雪带了什么东西交给我保管。”
“小姨子还挺关心我们的夫妻。”
黎书青不肯放,身体往前一压,重新又把秦溪捞到了怀里。
“这些衣服都是掩护。”秦溪笑。
将那些花花绿绿的内衣拿开,果然又出现了个红色袋子。
袋子里全是整齐扎成捆的大钞,粗略数了数,竟然有十万块至多。
钞票底下压着纸条。
一手拿起纸,一手将在脖颈边作乱的脑袋扒开,仔细看了看。
秦雪专门把内衣放在上头,以防秦溪当众打开被家人发现这笔巨款的存在。
她连秦溪的当众反应都猜得个一清二楚。
钱要用来瞒着爸妈买商铺,日后等秦雪回寿北开服装店。
要是让秦海夫妻知道,这钱就别想买铺子而得改成买房。
当然……那些内衣是她这个妹妹给亲姐姐的结婚礼物。
“臭丫头。”秦溪笑,把包的拉链脸上,随便把那些花里胡哨的内衣团吧团吧准备塞到不常用的袋子了。
手下忽地伸出只手,慵懒低沉的笑声在头顶响起。
“我拿去洗,明天好穿。”
秦溪:“……”
转身看去,只见那明明应该清冷淡漠的身影,硬是透着股子雀跃。
秦溪相信,要不是注重卫生,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这会已经穿上了身。
秦溪摇头失笑,把旅行袋放到衣柜里。
等黎书青回到房间,秦溪已经睡得半梦半醒。
冰凉的手攀上肩背,带着丝潮气将秦溪拢入怀里,迷迷糊糊间,秦溪听到黎书青叹了口气。
“怎么了?”
瞌睡清醒大半,秦溪转身回抱。
“前几天科学院下属生物医药研究所来找过我,想挖我去参与一个项目研究。”
黎书青缓缓低头,亲了亲秦溪额头。
“既然纠结,那说明你心里其实是想去的,对不对?”秦溪说。
“嗯。”
黎书青喉结动了动。
比起跟人打交道的医生行业,他读书时就更倾向于实验室的研究员。
只不过师父一直希望他能去市一院,毕业后还没做考虑周全就匆匆忙忙去了医院。
开头专注于治病救人其实也算挺轻松,直到这慕名而来的病人增多,他有做不完的手术和开不完的会。
黎书青的专业是心外科,可这些人里甚至有人找他做疝气。
有领导的亲朋好友,有拐着弯的某大人物,与各种人打交道占据了许多时间。
研究所抛出的橄榄枝似是凿开了个孔,一束光照进了黎书青心口。
“那就去,有外婆给的那些东西,就算你要当个悬壶济世的摇铃郎中咱们也不会饿死,何况还有我呢……”
秦溪轻轻拍着黎书青后背温声道。
“郎中,哈哈。”
胸腔震动开来,愉悦的心情透过皮肤清晰传入秦溪心口。
微一侧目,便看到了领口下胸口的雪白肌肤,她记得每到动情时都会变得通红一片。
调皮的手逐渐从后背爬到后脖颈,指尖轻轻撩动。
如愿听到呼吸逐渐变重,秦溪眨了眨眼,忽地收手:“该睡了,明天早上我还要早起。”
说完,立刻翻身装睡。
“那些衣服虽然好看,但穿不穿也没那么重要,反正最后……”
黎书青的嗓音终于是低沉到听不太清了……
***
寿北市,轮辉机械厂。
“霍队,斗殴的一方是厂子里的人,一方是社会地痞,双方因为一点小事争吵,然后各自都叫了人……”
一队人骑着自行车刚到厂子门口,提前达到的同事就赶忙向霍云报告具体斗殴情况。
霍云沉着脸点头,自行车往墙边一丢就重前面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伙人高声大吼。
“还不停手,都想一起进宫安局吗!”
随着他这一声吼,两群人好似停下片刻。
但随着人群中有人吼:“今天不打死那个龟孙子咱们以后还怎么混”的话,这两堆人又凑了上去。
自从严打以来,还很少如此大规模的斗殴。
霍云从腰带上取下警棍,指挥着队员们冲入人堆。
“都分开,都分开。”
在警棍的挥舞下,两拨人终于有了些分开的趋势。
霍云在前头开路,时不时有人会伸出黑手推搡一把,有人手里还拿着刀子。
罗正峰落后两步,看得心惊担颤:“霍队,他们手里有刀具。”
外部可能不知道,霍云这两次外派公干,去得都是边境最危险的缉毒公安一职。
罗正峰听同事说他在丛林中抓捕毒贩时永远是最英勇冲在前头的一个。
也因为他的英勇无敌,成为不少跨国毒贩的眼中钉。
好不容易从前线活着回来,队里特别交代了要小心保护好霍云的安全。
“没事,我看着呢!”霍云边冲边叫道。
可他们都没注意到就是这一嗓子,让人群中产生了一阵很轻的骚动。
霍云两个字,仿佛是一盏灯,给某些人照亮了一直等待的机会。
“今天这事没完!大不了就在局子里蹲两天,出来还是一条好汉。”
随着角落里爆发的一声嘶吼,有几个人从人堆中钻了进去。
人堆再次聚拢,将几个绿色声身影包围在了其中。
“小心!”
“霍队。”
鲜血从霍云心口涌去,刀剑从身后刺出,穿破了左胸口露出闪亮亮的刀刃。
“你可不能活下来啊!”
这道声音在各种嘈杂和惊呼声中几乎被掩盖得听不到。
霍云想转身去看,剧痛却再次袭来。
刀子被抽出,终于有人发现公安同志被人捅了。
“有人杀公安了,咱们快跑。”
慌乱的人堆散开四散奔逃,区区几个公安根本追不上罪魁祸首们。
加上眼前霍云胸口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们一瞬间忘记了去追。
罗正峰大喊一声“霍队”匆忙地冲了上去。
胸口飙出的血很快打湿了他的双手,眼前瞬间被满目的红刺伤了。
霍云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慢慢翘起唇角露出个苦笑。
他听见了那个陌生男人的呢喃,心里知道这是遇上了报复。
能找到他,肯定也知道了他的家庭情况。
要是他们找上谢郝云和霍家人怎么办,还有他没出生的孩子……
还有……
眼前一黑,霍云倒下。
***
叮铃铃——
人声鼎沸的小吃店里,刚装上不久的电话第一次响起。
罗永成接通电话,刚说了两句,神色猛然大变。
“老板!”
电话都忘记了放回,听筒里一个女人的哭声传来。
“怎么了?”
秦溪抬起头,罗永成站在厨房门口,焦急地大吼道:“老板,刚才有个叫谢郝云的女同志打电话来说霍云同志出事了,正在市一院抢救!”
“什么!”
秦溪突然打了个寒颤,校次窜起的寒意顺着脊椎逐渐凝固住了思想。
几秒钟后,她才找回思绪,丢下锅铲解开围裙:“中午由杨芸掌勺,提前订餐的顾客免费……”
她的脑子里暂时只能想到这点了。
扔下手里的事匆匆赶到医院,那条通手术室的楼梯秦溪是第二次爬。
上一次柳雪花在里面保住命,这次也一定是相同的结果。
气喘吁吁地爬到三楼,手术室门口谢郝云抱着平平跌坐在门口。
平平哭得声嘶力竭,谢郝云却好似一点都没听到。
通道两边的椅子上,坐着十来个身穿公安制服的同志。
罗正峰赫然也在其中。
他仰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脖颈滑入衣领,胸口手臂上都残留着触目惊心的红。
秦溪跑过去,目光一一划过都陷入悲伤的几个人。
他们身上都有血迹,分不清是霍云还是自己的,有人包扎着绷带,有人浑身颤抖。
“郝云姐。”
秦溪赶忙把平平接过来,空出只手拍了拍谢郝云的后背。、
她缓缓抬起头看过来,眼睛黯淡毫无光彩,眼神空洞洞地看着秦溪,又像是看着别处。
“霍云不会有事,他不会……有事的。”
“会没事的,等动完手术出来就会没事的。”
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此刻已经完全没了主心骨的谢郝云,只能紧紧搂着她想传递过去点点暖意。
谢郝云跪坐在地上,上本身微微佝偻压着肚子。
秦溪担心这样会压到腹中的孩子,手臂用力把人带起来:“你别着急,要是吓坏了肚子的孩子可怎么办。”
“孩子,哦对,我还有孩子。”
谢郝云捧着肚子,顺着秦溪的力道站起来。
公安局的同事们赶忙让出两个位置,大家都知道可能是他们的过度反应吓到了谢郝云。
罗正峰擦干净眼泪,瓮声瓮气地出声道:“霍队长是清醒着送入手术室的,应该不是特别严重的伤。”
他不敢说,霍云从胸口卖出的血染红了车子后座,更不敢跟谢郝云说霍云当时就留下了遗言。
那样惨烈的状况,成了无法言说更不敢开口提的恐惧。
在其他人的宽慰下,谢郝云总算稍微镇定了下来。
她接到公安局电话匆匆赶到医院,霍云已经送进了手术室,由张越楠院长主刀。
当时黎书青在另外一个手术室动手术,出来后也进去了。
“你给霍爷爷打电话了没有?”
谢郝云要摇头:“爷爷前段时间出现过轻微脑梗,我不敢给疗养院打电话。”
她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就给秦溪去了个电话。
“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外公给霍叔叔打个电话,还是让他老医院一趟。”
有些话秦溪不敢想,更不敢说。
万一要是有个万一,霍叔叔没在,肯定会怪谢郝云。
“你去吧,我……我在这守着。”
谢郝云总算缓了过来,仔细思考下也觉得该通知霍云父母。
就怕以后丁丽找借口挑拨离间。
秦溪抱着哭累了,昏昏欲睡的平平下到大堂。
“胡丽姐。”
医院新建的大楼护士台里就有部电话,秦溪小跑着过去赶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挂完电话给了一块钱就想转身。
手臂却忽然被拉住了,胡丽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们做好心里准备。”
咯噔一声。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正好落到熟睡的平平脖颈。
“刀正刺入了心脏。”
胡丽不忍再说,冲秦溪摆了摆手。
医院每天要面对各种的生离死别,可是很多时候就算是医生护士也会遇到难受的时候。
看到秦溪流眼泪,胡丽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下面的话不敢再说了。
秦溪麻木地转身。
脑子里全是霍云骑着车停在大杂院门口,笑眯眯喊她秦同志的模样。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三楼。
还没走回手术室门前,沉闷压抑的哭声抢先响彻了过道。
秦溪抱紧平平,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手术大门。
罗正峰已经哭成了泪人:“嫂子……嫂子进手术室见霍哥最后……最后一面去了!”
眼泪瞬间飙出,眨眼间就模糊了全部的视线。
怀里熟睡的平平根本不知道,她在熟睡中……失去了爸爸。
“去那么危险的边境都没事,怎么会……怎么会处理个小小的斗殴案件会……”
“要不是他分心帮我挡了一下,也不会……”
自责声,痛哭声。
秦溪眼前只剩下门头上那突然黑下去的手术中三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上凌乱的脚步声抢先响起。
霍父和丁丽飞奔而来,赵国庆和许婉华紧随其后。
“霍云呢,霍云怎么样!”
就是再不喜欢霍云的后妈丁丽此时也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担心。
几人在看到秦溪泪流满面的脸时,纷纷巨变。
霍父双腿一软,差点跪下,撑着墙壁好一阵后才问道:“霍云……霍云怎么还没出来。”
正在这时,手术室的门被推开。
黎书青脚步匆匆地走出来,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后落到了秦溪身上:“郝云姐想见你。”
砰——
这回就是秦溪也忍不住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外婆……外婆你抱着平平。”
秦溪又看了眼霍父,不发一言地转头。
在黎书青指导下,秦溪换上无菌服,头昏脑涨地只知道跟着黎书青走。
“郝云姐的情况很不稳定,她有话要跟你说。”
手术室里好冷,秦溪走进去,只觉得浑身的鸡皮都跳了出来。
手术室正中,谢郝云躺在那,嘴里戴着呼吸机,整个身子都盖在一块巨大的白色单子下。
两只腿高高翘起,腿的下方有两个医生在忙碌着。
“郝云姐。”秦溪走过去,弯下腰凑到谢郝云耳边。
许许多多的电视剧里都曾经演过手术内生离死别的老套剧情。
可真轮到秦溪,才能体会到剧中人此刻有多想接下来的发展和电视剧那般大团圆结局。
但是一切都不会按照剧本发展。
谢郝云并没有在秦溪鼓励下活下来,她在失血过多而引起的休克前。
只留下了一句话。
“两个孩子我交给你了。”
在这一句后,谢郝云陷入昏迷,秦溪又恍恍惚惚地被黎书青带了出去。
她不知道怎么回到手术室门前的。
但霍父和丁丽扑过来时,她说的那句:“我不知道。”不停地嗡嗡回响在耳旁。
身体好像还停留在手术室里的寒冷中,意识全是谢郝云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
好像是十来分钟,好像是半小时。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
两张盖着白色蛋子的手术床被推了出来。
“霍云,谢郝云的家属……”
护士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点起伏,用清晰得足以走廊上每个人都听清的音量宣告了霍云和谢郝云的相继死亡。
霍云于中午十一点十二分死亡,死因是心脏破裂。
谢郝云于中午一点二十五分死亡,死因是羊水栓塞引发的大出血。
紧急剖腹产取出的八个月男婴送往产科保温箱。
几天前还跟秦溪一起吃饭的两人,此刻已经悄无声息地躺在那。
秦溪终是没忍住,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她没有勇气跟着霍父去看霍云和谢浩宇的脸,只是哭得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
“秦溪,你别哭了。”
许婉华走过来,拦住秦溪的肩:“我猜郝云肯定把孩子托付给了你,你先去看那个孩子情况。”
平平被震天的哭声吓醒,害怕得直掉眼泪。
看到秦溪,伸长了小手要抱。
秦溪赶忙擦掉眼泪,把吓坏的孩子抱过来,赶忙给她擦眼泪拍后背。
“没事没事。”
秦溪抱着孩子转身下楼,不敢再看被众人包围的两个人。
二楼妇产科。
一楼之隔,这里到处都洋溢着添丁进口的快乐。
刚才负责给谢郝云做剖腹产的黄医生领着秦溪去了孩子所在的保温箱。
透过玻璃,秦溪看见了躺在保温箱里的小小一团。
胸口起伏虽然微弱,但仍在努力地呼吸着。
就那么小小一点,手臂好像比秦溪的两根手指粗不了多少。
“孩子虽然月份不足,但生命力顽强,最多住一周的保温箱应该就能出来了。”黄医生说着。
秦溪点了点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个新生命,以后每个生日都是父母的死忌,要他如何面对那一天。
“孩子比足月的孩子要脆弱得多,家属要做好精心照顾的准备。”黄医生叹道。
秦溪还是只点了点头。
黄医生自知说太多此刻秦溪可能都听不进去,摇了摇头后先走了。
“秦溪姨,那个小娃娃是谁?”
直到平平脆生生的叫声突然将秦溪拉回了现实。
秦溪指着那小小一团,温声道:“他是你弟弟,是刚刚从你妈妈肚子里出来的弟弟。”
“弟弟!妈妈说过,我会有个弟弟,这个就是我的弟弟吗?”
小姑娘趴到玻璃上仔细地看着,随后皱起鼻头:“怎么弟弟这么黑。”
自顾自地说完,又嘿嘿笑了起来。
“弟弟弟弟”地拍着手,许是跟谢郝云早前就有约定,开始给刚见面的弟弟唱起了歌。
秦溪的眼泪又不自觉地往下掉。
“我就知道你在这。”
忽然,黎书青出现在妇产科走廊上,和平常听不出什么区别的清冷嗓音。
随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靠近,秦溪转头看去。
黎书青眼角泛红,应该是已经哭过了。
他走到秦溪身后,搂住微微颤抖的身体,也跟着看向保温箱里的孩子。
“霍云已经给孩子取好了名字。”
“是吗?”
“小名叫安安,大名等霍老爷子取,他看不上霍叔叔取的名字。”
秦溪翘起唇角,又缓缓落下。
“楼上的情况怎么样了?”
“外婆让我们带孩子回家,霍云和郝云姐的身后事他们长辈会处理。”
“好。”秦溪哑着声音,实在是不敢去面对那两具冷冰冰的尸体。
重活一世,她的胆子好像变小了不少,明明自己都死过了一回。
面临好友的离世,却还是无法接受。
两人抱着平平回到家后,孩子已经睡着了。
孩子不知道今天意味着什么,对大人们而言却是个不眠夜。
黎书青这一晚没回房间,独自在书房坐到了天亮。
秦溪靠坐在床头,也没有一点睡意,呆呆地望着天边逐渐亮了起来。
赵国庆和许婉华天亮才回到家。
霍老爷子和谢家得到消息后直接赶往医院,又经历了一番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
夫妻俩前后脚去了,长辈们总要商议孩子的去处。
两个孩子无疑是霍家抚养,谢家没有任何异议。
但是……霍云因公牺牲后得到的抚恤金他们谢家要拿一半。
尸体还停在停尸间,谢郝云的兄嫂已经算计上了霍云的抚慰金。
霍父完全听妻子丁丽的话,跟谢家的协商全由她出面。
丁丽提出要一半抚恤金可以,那刚生出的小儿子就由谢家养。
谢家不同意,因为听医生那孩子没足月出生,日后要养活得精细着些。
想要养那个孩子可以,那就必须将夫妻俩的财产也分大半才行。
丁丽哪会同意,双方为此争执不下。
霍老爷子气得当场昏了个过去,连夜就被送回了疗养院。
赵国庆和谢郝云是在疗养院等到霍老爷子醒来才回的家。
“霍老大真是个糊涂蛋,连自己儿子的血脉都不管了!”
赵国庆提起霍父都气得想用拐杖抽那个东西。
霍云不在,按理来说应该更宝贵两个孙子孙女才是,他倒好……竟然想撒手不管了。
可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他的心早偏了,要不你以为咋会不停往疗养院跑。”许婉华叹气。
望着天真无邪,在家里跑来跑去的平平,忍不住伤感。
这两个孩子以后回霍家,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更何况连爹都没有。
“霍爷爷怎么说?”秦溪问,
“老霍还没缓过来,等他缓过来再说吧,这几天就放家里我和你外公看着点吧。”许婉华叹道。
秦溪只是点了点头:“那……霍云哥和郝云姐的尸体?”
“霍云是劳动模范先锋,所以要接受国家倡导活化,谢家那边等霍家拿主意。”
不管谢郝云生前谢家嘴上有多疼爱这个女儿。
死后丑恶嘴脸露出,竟是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贯彻到底了。
谢家等霍家拿主意,霍父等霍老爷子定夺。
“你外公一会就带人去医院,等公安局那边的领导一起去殡仪馆。”
“那我上楼去叫书青。”秦溪站起来。
“让书青陪我们去就行了,你在家带孩子,那些地方还是不要带孩子去好,还有医院里的老二……”
父母去了,最可怜的还是两个小孩儿。
提到医院的安安,秦溪赶忙打起精神。
“我都乱糊涂了,我得回家一趟找我二嫂借点母乳。”
医院专门给秦溪打过电话,昨天产科是找一个大姐借了点母乳。
接下来要他们家属自己去找,要是实在找不到母乳,就只能去买奶粉。
秦溪抱着平平回秦家这么一说,秦家人纷纷唏嘘不已。
潘来风说可以去医院现场喂安安,她月子做得好,奶水充足,每天还要挤好些扔掉。
至于饭馆,今天秦溪还是没心思管那些。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没想到霍老爷子竟然也在那。
一夜之间失去了精气神的老爷子如风中残烛般颤颤巍巍站在那,默默望着玻璃窗后的重孙子。
“本该是四世同堂的幸事,没想到临到老了老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霍老爷子也是战场上下来的人。
虽然对霍云的去世悲伤难受,但不至于到无法接受的情况。
老爷子的平静让秦溪不用费尽心力说任何一句安慰的话。
在众多亲朋好友中,霍爷爷肯定是最伤心的一个。
“我听说郝云离世前叫你进了手术室?”霍老爷子问。
“嗯!郝云姐说两个孩子就交给我了。”秦溪说。
“郝云也知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靠不住,所以才会把孩子托付给你。”霍老爷子苦笑,接着自嘲地笑道:“霍云离世前也让同事转告,两个孩子交托给了书青。”
就是亲儿子也不放心父亲,所以才会不约而同将孩子都交给了他们最好的朋友。
说起来很讽刺,但霍老爷子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孙子孙媳妇的尸体还在停尸间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霍老爷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沉声道:“两个孩子就麻烦你先帮我照看几天,等我处理完家事就来接他们。”
伸手摸了把重孙女平平的小脑袋,霍老爷子转身离去。
秦溪目送他缓慢板正离开的背影,鼻子酸涩难忍,赶忙收回视线。
“秦溪姨姨,你看弟弟醒了。”
在潘来凤怀里的小小人儿,眼睛睁开了条缝隙,竟缓缓露出个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