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咪!”
刚下楼梯, 黎雪芝就因袖口蹭上了墙壁而忍不住皱眉抱怨。
“黎书青好歹是你哥,就算心里不高兴也不准表现出来。”
孙菲整理着套装裙摆,嫌弃之色很快敛去, 瞬间又换上得体笑容。
“有什么好装的, 这里又没有外人!”
黎雪芝抱臂斜眼看着孙菲, 毫不客气的语气不像是跟母亲说话,倒像是面对家里的佣人。
而孙菲显然也不介意女儿跟自己这么说话。
“小心点总是好的,谁知道有没有人藏在墙角听我们说话。”
“他们都在楼上。”提到楼上狭小简陋的所谓客厅, 黎雪芝就又忍不住嗤笑一声:“千挑万选竟然娶了个乡巴佬,对我们也算是好事。”
店里的玻璃门已经关上,屋里屋外看着都没人,黎雪芝说起话来也就更是肆无忌惮。
“不要开口闭口乡巴佬,小心跟你爸说话时说漏嘴。”孙菲有些担心地叮嘱道。
“放心了啦!我又不傻。”
“你还不傻,上个月你惹怒你爷爷的事忘记了?”
孙菲心里颇有怨念,要不是生了女儿之后身体有问题没法子再生, 说什么她也得拼个儿子出来。
孙菲瞟了眼微抬着下巴骄傲地仿佛一只孔雀的女儿。
空有一副引人夺目的外表。
就连她这个亲妈都觉着女儿心机手段上不得台面, 根本没有能力掌控偌大的黎氏集团。
国外留学两年花费近百万,中途还因涉及种族歧视被学校开除。
学到的除了吃喝玩乐,就是一身烂脾气。
再跟品学兼优, 国家公派出国深造, 还没到而立之年就已名声大噪的黎书青相比。
如何相比……
孙菲现在已经不指望女儿能在财产争夺中占尽上风。
说到底, 她也只是出生于海市普通家庭的女孩, 要不是机缘巧合嫁给黎冬,一辈子也不可能过上豪门阔太的生活。
女儿不懂人情世故,她也没有手段能插入公司管理层面。
孙菲很清楚, 不管公司内外,她只是挂着黎太太的名头而已。
“我才不怕那两个老东西, 他们耳聋眼花我说什么都信!”
黎雪芝表现得相当不屑一顾。
正在这时,秦溪端着水盆走出厨房门口,似笑非笑地从两人身边走过。
母女俩用清脆明亮的寿北话表演着不屑一顾时,不仅只有秦溪听见了她们的话。
孙菲嘴上说要小心,行事作风可没有半点低调的意思。
不仅秦溪听见了,不知何时回来的柳雪花坐在前台也听得清清楚楚。
更甚者,非要带人去看泉眼的秦海和黎冬也站在楼梯口听了个正着。
大堂里没多少遮挡物,黎雪芝说话的声音都有回音了。
那句老东西,就像两个响亮的耳光,啪啪地抽了黎冬两巴掌。
父母虽然一直挂念着大孙子黎书青,但对这个孙女也是极尽宠爱,到头竟然只换来句老东西。
秦海没听到两人骂秦溪乡巴佬,听是别人家事,一时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站楼梯口的这么片刻功夫,黎雪芝又闯祸了。
这回是句外语,而且还故意提高了音量。
“Country Pumpkin。”
秦溪停下步子转身,余光一晃看到楼梯间两道身影在那。
原本想说的话在唇舌间转了圈,转而带着丝委屈开口:“妹妹是跟我说话吗?”
“我夸奖嫂子呢,Country Pumpkin是美丽女士的意思。”
孙菲听不懂外语,但直觉告诉他女儿说得不像是好话。
刚想插话带过,就见秦溪微笑着开口:“如果你想说的是乡巴佬,那应该不是Country Pumpkin,而是Country bumpkin吧!”
说完冲母女俩笑了笑继续道:“听说你还出国留过学,看来在国外没学到多少东西……”
接着,秦溪流利地说了一段外国电视剧里的台词。
大致意思是身上再多名贵物品装点也改变不了是只山鸡的事实。
说完,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秦溪,你竟然会外语。”柳雪花从前台探出头来惊喜大叫。
她同样听不懂秦溪说的外语,不过光看黎雪芝表情不善就觉着肯定是骂人的话。
秦溪一路过,立刻扒拉着她胳膊让快翻译翻译那段话的意思。
“秦望家教大家学外语的时候你都躲出去看小说,听不懂活该。”秦溪笑。
每天下午,店里卖不完的小菜和白粥秦溪都会送给附近关系好的邻居。
今天店里粥没有剩下,秦溪就打算端了些小菜送去。
“快跟我说说。”柳雪花继续追问。
两人前脚推门离开,后脚黎冬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黎雪芝面前。
母女俩都受到不小惊吓,黎雪芝第一反应是缩到了孙菲身后。
“刚才秦溪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你翻译给我听听。”黎冬淡淡地问道,声音清冷,给人的感觉意外地和黎书青相似。
孙菲神色猛然大变,嘴唇蠕动想为女儿开口求情,目光刚一接触到那双布满寒霜的眼眸时立刻偃旗息鼓。
她怕枕边人,是无法抑制的那种恐惧。
一个眼神就阻止了孙菲后,黎冬又开口重复问道:“知道还是不知道?”
黎雪芝哪敢胡编,紧咬着双唇颤颤巍巍地摇了摇头。
秦溪说的那句话她只听出了其中的两个单词,连起来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更不敢在黎冬面前撒谎。
“出国留学两年,你究竟学了些什么?”黎冬皱眉,说话语速渐渐放缓,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我看秦溪说得一点都没错。”
“……”
在场的估计只有黎冬知道秦溪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母女现在就回港市,我回去之前你就在家里待着。”
“爸!”黎雪芝不服气。
“要是不走,那以后就一直留在寿北别回去了。”
一个人的气势不是语气动作,反而是那种若有似无的闲适和从容。
黎冬说完只是淡淡瞥了眼孙菲,对方立刻如遭电击般清醒过来。
“亲家真是不好意思,孩子小不懂事,我这就先带她回家去好好教育。”
孙菲拽着黎雪芝,匆匆忙忙道了歉就往门外走。
秦海摸着鼻尖,黎雪芝比他家秦雪还大多了,这都还叫小……
心里吐槽,面上还是客套地出声送走了两人。
“小孩子不懂事,下次再来家里玩。”
门外。
远远的,秦溪就瞧见两人钻入车里的仓皇背影。
秦海随后陪着秦冬也走了出来,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在建的新房子走去。
“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
柳雪花忽然没头没脑地幽幽叹了声气。
“是羡慕我有个继母还是羡慕被小姑子说是乡巴佬。”秦溪笑问。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溪当然知道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羡慕她家人在侧,马上还要有自己的小家。
柳雪花比任何人都渴望拥有个幸福的家庭。
偏偏……老天爷不能随人愿。
上一次的受伤使得柳雪花子宫壁上留下个大疤。
医生早已建议婚后尽量不要怀孕生子,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子宫破裂而威胁到生命的安全。
原生家庭本就不幸,又出了那么档子破事成了未来幸福的绊脚石。
柳雪花不止一次跟店里的员工们念叨过也羡慕他们。
“多赚点钱,我二嫂马上要生了,到时认你当干妈,多给孩子包几个大红包。”
“行了吧!要认也是认你姑娘。”柳雪花就知道没法伤感半点,使劲推了把秦溪的胳膊笑骂:“说正事。”
“我听着呢。”秦溪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黑色轿车开远,莫名透出股子匆匆忙忙的感觉。
“马主任的媳妇儿已经答应好好劝劝,还让咱们准备好过几天去厂子里谈。”
“刘建明呢?”
一夜之间态度转变,说刘建明夫妻没有目的才是奇怪。
“那个王大姐想要一份那什么药膳鸡汤的方子。”
这个条件属实有些出人意料,柳雪花当时听到不相信似的连问几遍,最后才确信就是王大姐亲口提出的。
秦溪略诧异之后很快点了点头。
“我再准备点虾干海货之类的你送去,光是一张方子还是有些单薄。”
“知道了……等等,你看那是谁!”
胳膊被扯地歪了歪,秦溪猝不及防地趔趄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子。
还没站稳,耳边就听到柳雪花喊了句:“躲起来”的话。
两人步子一转,往狭窄到只能勉强两个人并排而站的小巷子跑去。
“你快看,那不是你表姐张超英?”
秦溪顺着柳雪花的手指看去,对街缓缓走过一男一女。
女的正是张超英,而真正让秦溪觉着诧异的是与她同行的男人。
“刘学民?”
身穿白色衬衣军绿色裤子,胳膊上挂了袋子水果,右手牵着张超英的男人正是刘学民。
以前就算同住一条街,刘学民一般是从刘家后门进出,柳雪花不认识也属正常。
“他们怎么会搞到一起了!”
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却经历各种大事后搅合到了一起。
而且看两人亲密姿态,外人瞧着只怕会以为是两口子。
走到刘家被拆除的房子前还停留了片刻,刘学民指着废墟低语几句,张超英笑着拍了下他。
两人笑着……往巷子口而来。
路过秦溪家时,张超英笑意收敛,许是见店里没人,嘴角翘起露出抹冷笑来。
不过也只是眨眼功夫,随后两人又若无其事地牵着手走远了。
“该说不说,这两人还真挺相配。”柳雪花伸手拍了下秦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了半天,没听到回应。
转头一看,秦溪望着被敷满泥水的鞋子默默无语。
再看自己的……也没好到哪去。
两人为了躲开,一脚踩进了人家墙角的臭水沟里竟然无知无觉。
这就叫……捡了西瓜丢了芝麻吧!
***
冬天带来的寒气遍布每个角落,路边曾经生机勃勃的小草也变得枯萎发黄。
但冷归冷,深冬已过半,这天还没有半点下雪的意思。
“嫂子,天冷你就别下来了。”
潘来凤的肚子高高隆起,就连走路都费劲起来,一想到她慢吞吞下楼的样子,秦溪心里就七上八下。
“天天躺着难受,大夫说多走动走动生孩子时也好生。”
潘来凤扶着腰,缓缓绕着桌子走动。
店里没人,店门口贴着东家有喜休息半月的红色告示。
大堂的桌子都被全部推到了墙边,空出中间摆满了各种贴满红纸的嫁妆。
小到搪瓷盆茶壶,大到冰箱双缸洗衣机和自行车。
屋里凡是有门窗的地方都贴了大红喜字。
潘来凤笑眯眯地望着,走过秦溪身边也接过红字来帮她贴。
“马上就要嫁人了,高兴不?”
“嫂子呢,跟我哥结婚的时候高兴不?”
秦溪笑着反问,说着往新棉被上又贴了张囍字。
潘来凤点着头,似是回想起当时结婚的场景,笑着又打趣道:“我记得那时咱们还称呼妹夫叫黎医生呢。”
“谁能料到我和他竟然会结婚了。”秦溪也跟着笑。
“你哥当时跟我说黎书青喜欢你,我还没当真,现在看来还是男同志了解男同志。”
秦溪笑而不语。
贴喜字的动作稍微顿了顿开口道:“等搬了新家,让爸也给你重新补一份彩礼。”
当时二哥二嫂结婚时什么都没置办,只有棉被是找老裁缝弹了床,对比秦溪的隆重相差甚远。
“补啥补,我现在的日子十年前连想都不敢想。”
嫁妆是秦溪自己挣来的,就算是再多十倍潘来凤也没有半点嫉妒的意思。
“也是,等孩子出生再添置也不迟。”
秦溪笑,伸手小心地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
掌心忽然一动,秦溪移一寸,隔着肚皮触摸秦溪的小脚就跟着移了移。
这是种很新奇而且无法言说的兴奋感,跟新生命的第一次触碰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嫂子,预产期还有多久。”
“……”
“三妹!”
潘来凤忽然抓紧秦溪的手,掌心下立刻感受到了一阵痉挛。
连续深呼吸多次后,再次开口逐渐变得颤抖起来:“我好像要生了。”
“什么?”
穿过来这么久,秦溪还是第一次如此慌乱,收回手左右乱转地看来看去,瞬间乱了分寸。
“你别着急,说是要生还没那么快……”潘来凤忍着疼痛,沉着指挥着秦溪去楼上拿收拾好的包。
家里的大人都去上班了,现在整个家里就她和秦溪两个人。
看到秦溪手忙脚乱慌里慌张,她反倒是冷静下来,甚至还能抽空跟秦溪说笑两句。
上楼拿好包,秦溪又跑回房间里抓了把钱塞到兜里。
“嫂子,我去叫出租车,你在这等我会儿。”
天冷风又大,路上还有霜,秦溪不敢让潘来凤坐自行车去。
包随便丢在门口,棉袄都没穿就冲出了店里。
被寒风一吹,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点。
天虽然没下雪,可气温好似比下雪天还低,一两分钟寒气就穿过毛衣沁进了骨头里。
路上行人很少,走了好几分钟,也没见一辆出租车经过。
要知道平时这条街口都会停着好几辆出租车等着拉客,哪像今天秦溪已经走到了街口都没看见。
嘀嘀——
一辆白色轿车在秦溪身后按响喇叭,她刚转头就看见车子驾驶座窗口探出个脑袋来 。
“秦老板,你这是上哪去,要我送你吗?”
见过千百次的微胖身形此刻显得如此伟岸,秦溪连连点头:“宋师傅你来得正好。”
宋成军听罢,也焦急起来。
“你快上来,生孩子可耽搁不得。”
两人把潘来凤扶上出租车,往市一院开去。
偏偏这路上结了霜,想要开快点都不行。
好在第一波阵痛逐渐过去,潘来凤神色没那么痛苦,还能跟宋成军抱怨几句今天出租车少。
谁能想到,其实车子不是今天才这么少。
从报刊亭小吃店休息半个月的告示贴出来第二天,街上车就少了好些。
“等在这的都是吃完饭离开的人,你不开门我们就没客可拉。”宋成军笑,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要是你的店搬家,这条街的房价都要下跌。”
这当然只是宋成军的一句玩笑话,不过也能从中看出小吃店对这条街的重要性。
“医院到了。”
经过扩建,市一院就诊大楼搬到了路边,车子能直接开到门口。
胡丽透过玻璃窗一看见秦溪扶着潘来凤下车,就赶忙迎了上去。
“你嫂子这是要生了吧。”
秦溪陪着潘来凤来做过几次检查,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知道这是黎医生的二嫂。
她往护士站吼了一嗓子,立刻就有人跑出来把潘来凤接了过去。
“你怎么没穿棉袄就出门了?”
潘来凤进入检查室,胡丽才注意到秦溪就穿了件毛衣 。
再一摸双手,凉得刺骨。
“我先拿件衣服给你披着,咱们的新楼暖气不足,别冻感冒了。”
阿嚏——
秦溪一个激灵,脑子昏昏沉沉地抹了下发痒的鼻尖。
不用怕冻感冒,应该已经感冒了……
在诊疗室等了十来分钟,医生检查出来告诉秦溪,暂时还没有生产迹象,先住院观察一晚。
等安排住进病房,秦溪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都怪我。”
潘来凤歉意地拉着秦溪的手,赶忙让她到暖气旁边暖和暖和。
要不是她一惊一乍,也不会吓得秦溪乱了方寸。
“你没事就好,我回去喝点姜汤就没事了。”秦溪浑不在意。
身体素质这块,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不会影响明天结婚的吧”
“不会!”
在产房里回得有多自信,晚上高烧得迷迷糊糊就有多打脸。
第二天一早打开门。
窗外白雪纷飞,天地间变得一片白茫茫。
“我还说今年是个暖冬,怎么这雪说下就下一点征兆都没有。”
秦海望着漫天风雪有些发愁,不知道一会该怎么把嫁妆送到军区大院去。
一夜之间,大雪降临。
让她想起穿越过来的几年大雪天。
第一年她去医院送罐头,还穿了黎书青的军大衣回家。
第二年,他们在大雪天气订婚。
第三年,他们也在突如其来的大雪中结婚。
好像没场雪都跟黎书青脱不了干系,而且往后许多年的大雪天说不定还要一起过。
“别管什么大雪不大雪的,快点准备准备,一会儿女婿该来接你去领结婚证了。”
张秀芬在屋里高声催促。
昨晚秦溪是发烧整晚迷迷糊糊,张秀芬和秦海是伤感得一夜没睡。
不过与别家嫁闺女不同,以后只要饭馆还开着,他们母女还要天天见面。
有些伤感……但不多。
看到秦溪还没换衣服,忍不住就想要翻白眼训斥。
好在最后还是看在今天大喜之日忍住了。
“快换衣服,我和你爸一会儿还要去医院。”
今天是娶媳妇的赵家欢天喜地,和嫁闺女的秦家没多大关系。
他们的酒席按照寿北人的习俗,要新娘子回门才办。
秦溪撇撇嘴,乖乖回到屋里换衣服。
千篇一律的红色套装,因为冬天的缘故裙子改成裤子。
原本该去理发店里请人盘头,受大雪影响无奈只能改成秦溪自己弄。
“弄好没有,青书来接你了!”
门外,风雪中一辆黑色轿车和订婚时差不多似的穿破风雪出现在小吃店门口。
张秀芬趴在窗口一直张望,看到车的影子立刻就转身催促起。
包莉莉奔奔跳跳跑进房间,立刻发出了一声“哇。”
望着跟平常判若两人的三姨,小姑娘满脸都是惊叹之色,仰起小脸在秦溪身前转了转去。
“三姨,你好漂亮啊!”
三姨没有其他新娘子那样红彤彤的脸蛋,头发上也没有大大的红色花朵。
一笑起来眼睛里就像有星星那样闪闪的。
“一会出门别忘记戴帽子。”
秦溪站起来,穿上红色大衣,脑子里虽然有些昏昏沉沉,还是没忘交代包莉莉。
“我知道啦,那三姨你要快点回来哦!”
孩子们不懂秦溪结婚意味着什么,在秦望家乱编一通后甚至认为以后黎书青要在秦家生活。
所以这几天两个孩子反而是家里最高兴的人。
朝秦溪挥挥手后,又开开心心地冲到窗子边也跟着往下看。
秦溪走出来。
张秀芬晃眼一看,眉心就忍不住跳了跳。
“你怎么没盘头。”
“不会。”秦溪捋了捋半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回得理直气壮,在老妈发火的前一秒跟着问道:“妈你会吗?”
“不会。”
张秀芬悻悻地转身。
秦溪整理好大衣衣领,望了眼过道上一齐回头看来的家人。
“那我就下楼去了。”
“去吧,回门那天早点回来。”秦海摆手,笑眯眯地:“等你二嫂生了我们就给你电话。”
“知道了!”
秦溪挥手,转身下楼。
门口,黎书青撑着伞,静静等着秦溪的身影一寸寸出现在视线里。
那抹红色在满目白色中寸寸点燃了他的心跳。
秦溪披散着微卷的长发,左边头发上别着簇红色小碎花。
脸颊绯红,眉目如画,双眸中似是有汪春水盈盈而动,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好看。
黎书青心口一顿,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本是寒冷的大雪天里,手心硬是热得出了层汗。
后来他才知道,秦溪那时高烧。
眼睛里那哪是什么满目含情,就是烧得有些迷糊,看谁都带着层雾似的。
“你一个人?”
秦溪走到伞下,一手握上伞柄微微扬起,露出伞下两人的脸庞。
“爸妈,我们先走了。”
窗后,秦海挥了挥手,目送两人进入车里后张秀芬才抹了把眼睛。
“先去拍结婚照,再去领结婚证。”
“好。”
车子还是订婚时的那辆,应该是张越楠院长的公务用车,车子前窗上还立着块市一院的名牌。
“你会开车?”
黎书青打方向盘的动作娴熟,看着像是早已学会许久。
“在海市学习时顺便学了个车。”黎书青透过后视镜望着秦溪,笑着提议:“你也去学个,等你学会了咱们家也买辆车开。”
“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咱们带外公外婆出去玩也方便得多。”
“今天来得客人有点多,有大舅在,其他人不用管。”
订婚时闹得太不愉快,大舅妈黄珍珠回家跟丈夫赵寻这么一说,大舅说什么也要在外甥婚礼上坐镇。
今天黎书青不担心那些三亲六戚阴阳怪气,就是担心赵寻的暴脾气会吓到秦溪 。
“知道了。”
“后座有牛奶饼干,你先垫垫肚子,中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
早上八点半就出发前往照相馆。
照相师父对秦溪披散着的头发相当不满,照了几张都不满意后,干脆亲自上手给重新盘了头。
黎书青心里很喜欢的发型在老师傅手下逐渐变成了个新娘子盘头。
“这样子才喜庆吗!”
师傅很满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抹了口红才终于停手。
黎书青:“……”
一下子变成了时下最流行但化完新郎认不出来的娇羞新娘子。
这么一耽搁,拿着照片出照相馆,已经十一点多了。
去结婚登记处一看,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
就是大风雪也阻挡不了排队来结婚的人,秦溪和黎书青估摸着要等一两个小时。
两人被安排到大堂里的椅子上坐着等待。
早上还只是有些昏沉,折腾了一早上,秦溪现在整个人晕晕乎乎地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刚坐下,她脑袋一歪就靠到了黎书青肩膀上。
滚烫的呼吸喷洒到黎书青脖颈,加之皮肤所感受到的滚烫,什么旖旎都瞬间飞走。
“你发烧了?”
黎书青伸手一摸,入手果然烫手。
“昨天有点感冒,一会吃点药就没事了。”
黎书青的手很凉,秦溪迷迷糊糊凭借着本能将滚烫的脸凑到冰凉处蹭了蹭。
“不行,我先带你去医院,你烧得不轻。”
“先领证再去,今天要是错过就不结了,等明年再说。”
秦溪闭着眼,其实有些闹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身边很快安静下去,她的身子下一瞬便被暖意所包围,呼吸间全是淡淡的香皂味道。
不知道等了多久,秦溪终于听到了她的名字。
后来秦溪无论怎么回忆就记不起领结婚证的这个过程。
这个时代的结婚证就是一张薄薄的红纸,秦溪拿过来还没看清楚上面的名字,身旁伸出的手已经拿了过去。
“我来保管。”
接着,她身体一轻,人已经被打横抱起。
黎书青抱着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在众道女同志艳羡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安心的瞬间,秦溪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黎书青医院的宿舍里。
输液瓶里药水缓缓滴落,透过输液管缓缓送入手背的血管中。
秦溪呆呆的望了几秒药瓶,才缓过神来。
刚领完结婚证后她就好像昏倒了,在大喜的日子穿着一身红来医院输液。
“我可真是对浪漫过敏。”
秦溪抬起手背放到额头,有些无奈地笑了下。
她这算不算把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浪漫变成了特殊回忆。
正如此自嘲的想着,休息室门忽然被推开。
胡丽端了碗粥走进来,看到她已经醒来,立刻翘起唇角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你可算醒了。”
胡丽今天也受邀去参加两人婚礼,没想到还没等到下班就先看见了两位新人。
黎书青用非常特殊的方式向医院众人昭告了他今天结婚的事。
秦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黎书青人呢?”
“刚才被医生护士们追着要喜糖,这会儿应该是去产房那边了。”
想到黎书青一脸窘迫的样秦溪就笑弯了眼,随后才听到产房两个字。
“就是你二嫂发动了。”
秦溪猛地坐起来,连带着输液瓶也跟着晃了晃。
“我也去看看。”
“你先别急,一时半会出不来,先吃粥,这可是黎医生专门交代的。”
一场高烧出了不少汗,加上又空着肚子大半天,秦溪还真有些饿了。
胡乱吃完稀饭后,在秦溪坚持下,胡丽只能找了个没用的拖把棍挂上输液瓶,让秦溪举着。
之后,医院的走廊里许多人都看到了一副奇观。
一身红衣的新娘子,左肩扛着根棍子,右手举平,一边输液一边往产房走去。
“你……”
黎书青初见眉心一跳,随即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到这来坐,别站风口。”
秦家人或蹲或坐在产房门口,秦海夫妻无论怎么猜都没想到会跟秦溪这么快见面。
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特别方式。
“妹,你没事吧。”
秦涛担心地上前来摸了摸秦溪额头再试试自己额头,感觉已经没发烧了才放下心来。
“哥我没事,你妹妹身体好着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打吊针的是别人呢!”
老阴阳怪气张秀芬发挥依然稳定,明明满是关心的话一说出来非要变了个调才安心。
秦溪嘿嘿傻笑两声,一点都不敢回嘴。
黎书青接过输液瓶挂到墙壁的钩子上才又坐下:“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秦溪不解。
秦涛偷笑,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窗口:“你自己看。”
天已经黑透了……
秦溪:“……”
“我已经给外婆打了电话,今晚咱们的结婚酒席我们应该是赶不上了。”黎书青笑得宠溺。
没有新人的结婚酒席,人生中唯一一次遇上,就出自他的婚礼。
“今早喊你吃药非犟,连自己的结婚酒席都错过了,看人家亲戚会怎么编排你。”
秦溪不敢大声回嘴。
靠到黎书青肩头小小声地嘟囔:“妈根本没说吃药的事。”
“别以为你小声的说老娘就听不见,今天要不是你结婚,我一定收拾你。”张秀芬冷哼。
“没事。”黎书青握住秦溪没有打吊针的手,声音温柔满是笑意:“以后也是很特别的回忆。”
“你就惯着她吧!以后骑你头上拉屎。”
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女婿的黎书青顺利荣升为丈母娘心中第一位。
不仅不帮着秦溪说话,反倒是担心起秦溪欺负他。
秦溪不服,梗着脖子叫道:“女儿发烧了你一点都不关心,以后黎书青是你儿子,我当你儿媳妇。”
“臭丫头,真以为大喜之日我不敢收拾你!”
“爸,你看妈!”
大家都当看热闹,就听母女在那有来有往地斗嘴。
秦涛听得专心,笑得开怀,一直到产房大门被推开,才惊得跳起来。
大家都围了上去。
秦溪和黎书青慢了几步,随后围拢过去。
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婴儿在襁褓中,许是感到光线一暗,立刻闭着眼睛张大嘴哭了起来。
“潘来凤的家属……这是你们的儿子,十九点三十五分出世,重……”
护士报着孩子的信息。
秦溪估摸着秦家大大小小几个人里,没一个听全。
大家都被襁褓中哭声洪亮的孩子吸引了视线。
见证一个生命的诞生,原来是如此神奇的事。
张秀芬接过襁褓先跟护士回病房,剩余的人都在产房门口继续等待潘来凤出来。
产房大门再次打开,潘来凤在护士搀扶下走了出来。
神色轻松,步伐缓慢,除了看着稍有些虚弱的脸,整个人的精气神十足。
“秦溪,你怎么在这。”
刚踏出产房,潘来凤立刻看到了一身红衣的秦溪也在其中。
听完缘由后,她立刻打发两人赶快回去。
什么婚宴不婚宴都是其次。
“今晚的新婚之夜可不能错过。”
被打发走的秦溪和黎书青红着脸打完针水坐上了回家的车。
车门一关,车子被震动地颤了颤。
秦溪怀疑烧还没完全退下,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冷不丁地来了句:“夜还长着呢,咱们的洞房不会错过。”
“……”
空气好像都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