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秦溪从摆小摊到租房子做买卖的事很快在厂区里传开。

许是生活都太单调, 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当成大新闻传开,院子来来往往数批看热闹的人。

不过少了李秀兰碎嘴,来的人大多空手而归, 也问不到什么有用信息。

因为吴娟的事儿, 李秀兰两口子自觉抬不起头来, 头几天几乎不怎么出门。

吴慧倒是该吃吃该喝喝,半点儿不觉着跟她有什么关系。

秦溪为感谢卓三这段时间的帮忙,连带着对吴慧也照顾了些, 她来秦家还越发来得勤了。

刚从菜站回来,吴慧就挺着个大肚子从房间里跟了上来。

肚子高耸,撑得衣服的扣子都紧绷得很。

“你知道我家那口子上哪去了?“

问题很奇怪,可秦溪还真就知道。

“绥宁服装厂。”

“他们去服装厂做什么?这几天天没亮就不见人,也不知道一天天忙啥呢!”

晃晃悠悠走到秦溪家门前,扶着墙好一会才缓缓坐下。

做什么秦溪也知道,不过吴慧这大嘴巴还是先瞒着她为好。

“预产期快到了吧?”秦溪看着都觉得胆颤心惊。

“就这几天了。”

“那你别老躺着, 没事起来走两步, 生的时候少受罪。”

两世为人秦溪都没体验过生孩子的痛苦,不过前世那个信息爆炸的世界多少也能了解到一些。

现在国内的医学发展还比较落后,生孩子无异于鬼门关上走一遭。

吴慧还天天躺着, 缺乏锻炼生产时要更受罪。

“早上我就去厂子门口溜达了圈, 这不才回来呢吗!”

秦溪有些诧异地回身望了眼竟然如此顺从回答的吴慧, 心想难道是因为怀孕荷尔蒙异常导致性格也改变了?

吴慧瞪了眼秦溪, 没好气道:“看猴呢!”

好吧……是错觉。

五月一到,厂子后的河沟边到处都长满了茭白。

秦溪用小刀将茭白皮划一刀,再剥去外壳, 露出里面白嫩嫩的茭白来。

这些茭白是昨天半夜秦海和秦涛打着手电去掰回来的,壳子上还带了不少稀泥。

虽然个头有些小, 但要想等到长大,早被别人掰走了。

秦海自从发现这片茭白,天天上下班都要去看看,今天终于才放下心了。

哗啦——

水池里两条鲤鱼赛着摆动尾巴,拼命想摆脱这片连身子都无法淹过的浅水。

鱼也是昨晚在塘子里所捞,别看生命力挺顽强,其实比巴掌长不了多少。

“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

忽然,吴慧没头没尾地感慨了这么句,说完杵着头竟一脸忧伤起来。

“咱们院里谁不羡慕你每天睡到晚,睡醒就能吃,吃饱就可以睡。”秦溪笑着回。

“你看我家!”

秦溪疑惑地顺着吴慧目光看过去。

李家房门紧闭,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早上秦溪好像看见李秀兰出门去了。

“我妈生怕我拿家里东西,连钥匙都没给一把,他们只要不在家,我就没地儿吃饭。”

秦溪:“……”

“你真以为我在我家白吃白喝?”

秦溪:“……”

她真是如此想来着,吴慧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那是因为有父母惯着。

看来好像不是这样啊……

“卓三哥卖了他家老房子,每个月给我妈三十块生活费,房租也是我们自己出。”吴慧撇嘴,接着目光一转,看向门口:“来凤嫂。”

潘来凤一手提着个篮子,一手还提了条五花肉。

“你这肚子,快生了吧?”

潘来凤顺势把手递给秦溪,目光从吴慧肚子上划过后,落到家里:“志明,喊上刘娜一起出来吃糖,舅妈买了糖。”

“舅妈,糖……我要吃糖。”

沙发上玩闹的两个孩子慌慌张张地爬下沙发,光着脚板蹭蹭蹭地跑出来。

孩子们最喜欢的西瓜糖,红红绿绿至少有小半斤。

“嫂子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潘来凤给孩子们抓糖,顺道也抓了一大把给吴慧,秦溪有些疑惑地问。

“你二哥从三级工人升级到四级,还从放映部调到了办公室。”

“真的!那可太好了。”秦溪大喜,晃了晃手里的五花肉:“那中午就做茭白馄饨,我这就去和面。”

姑嫂现在都不知道秦涛的升职竟然和抢摊风波有关。

不管过程是如何,总之最后的结果还让人挺高兴。

咕噜噜——

连绵起伏的声音传出,配合上吴慧狂吞口水,秦溪这才想起她刚才说没法吃饭的事。

“中午你也在我家吃吧?肚里的孩子不能饿。”

“那你多给我放点辣子油,你做得辣子油香。”

这边说着,手里剥糖纸的动作半点没慢,说完就立刻塞进了嘴里。

潘来凤接过秦溪剥茭白壳的工作,坐下有些奇怪地道:“我刚才从三林巷回来,见你妈在那买棉被,给谁买的?”

“给我大姐呗,还能给谁!”吴慧口齿不清地回答。

“那也不能把你一个怀孕的人扔在家里!再不济钥匙也得给吧,要不你咋吃饭?”

潘来凤进门时也听到了吴慧说的那句话。

当妈的不管怀孕女儿吃喝,还锁了门不让她自己做饭吃,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在我妈心里我二哥排第一,我爸排第二,我大姐排第三,最后才是我。”吴慧耸肩,一脸无所谓地又道:“反正她在我心里也是最后一位,没啥亏的。”

缺爱的人,只要遇到一点点偏心,就会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去。

吴慧是如此,潘来凤也是如此。

眼下看来,潘来凤赌对了,吴慧至少也没输。

卓三平时瞧着是吊儿郎当,但做事还挺靠谱也讲义气,至少比柳雪花的哥哥柳建明强百倍。

“你大姐要搬回院里来住?”潘来凤又问。

“她哪有脸再回来!”

“那她买棉被做什么?只有结婚搬新家才会买新被子。”

“还能干啥,我妈托人给她介绍了个新对象,这几天准备结婚呢!”

“结婚!这才被甩几天?”

满打满算,吴娟和上一个对象分手还没十天。

秦溪听得瞠目堂舌,这速度连闪婚族听了都得甘拜下风。

通过和院里的这些同辈人相处,秦溪算是真切学会了一个道理。

人还真是要相处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雪花看似轻挑,实则是被逼无奈保护自己的手段。

吴娟长得老实本分,理直气壮作恶,凡事都是别人的错。

而吴慧呢?嘴巴确实有些欠,但意外豁达,看着糊涂其实比谁都明白。

“不过再怎么着我们家比起柳家来说也算不错,至少我妈不会让我去死。”吴慧自嘲地笑了笑。

再怎么难受,有柳老五家一对比,就觉着自己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柳雪花快出院了吧?”潘来凤转移话题问。

“明天,前几天就能下地溜达了。”秦溪边和面边答。

自从柳雪花能下地,秦溪就不用天天送饭,她自己会去食堂吃。

“那柳老五可真不是东西,柳雪花住院十来天,一家子硬是没去瞧过一回。”

说起别人家八卦来,吴慧可就没有半点嘴下留情。

“我昨天还瞧见柳建明去柳雪花屋里翻东西,你们说是不是想找柳雪花存下来的钱?”吴慧又说。

存下来的钱,有是有,不过柳雪花已经藏到了别的地方。

秦溪望了眼后院的杂物堆,笑着没有接话。

柳雪花就是防着家里人翻她东西,将全部身家都藏在了杂物堆里。

住院第二天她就拜托秦溪找出来代为保管。

藏在一根废旧烟管里,钱掏出来还沾满了黑灰。

七百八十块巨款,完全不是柳雪花所说的被骗完了,还完秦溪的三百块都还剩下四百多。

如今钱就在秦溪床下,就等人出院就还给她。

“快看快看!”吴慧叫。

说到柳家,柳建明带着个圆脸盘子的姑娘就从大门走进来。

就在众人都以为是他新对象的时候,就捡那姑娘抬起头到处打量了起院子,随后皱眉:“怎么这么多家人?”

“没几家人,大多是一家好几间屋子。”

“人少就成,如果房子还行就租下来,我也不想到处找了。”

两人说着,往柳雪花住的后院屋子走去。

秦溪和潘来凤对视一眼,双双皱了皱眉。

难道是打上了柳雪花屋子的主意?

果不其然,没多会儿那姑娘就气势汹汹地走了回来,边走边骂

“连扇窗子都没有还租五块,怎么不去抢。”

果然是要将柳雪花住的屋子租出去。

“一会秦雪放学你让她去医院和柳雪花说说。”潘来凤小声跟秦溪说。

秦溪点头。

柳建明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嘴里低声咒骂着刚才的女同志。

路过秦溪几人,柳建明忽然停下,冲几人挥了下拳头。

高声威胁:“就是你他妈坏老子的好事,要不柳雪花那个贱人早玩完儿了。”

凶狠的目光透过窗子,紧紧盯着秦溪。

秦溪低头,左手伸入盆里,将还粘在右手上的面搓干净。

柳建明还以为秦溪是怕了他,眼神变得更加凶狠,一只手狠狠拍了下窗子:“你告诉柳雪花,她要是再敢回家,我就打折她的腿。”

说完,感觉自己达到了威胁目的,把手揣进兜里,趾高气昂地打算离开。

而秦溪终于把手上的面搓干净了。

她两步从厨房追上去,就在柳建明快要踏出大门时喊停了人。

一句话没说,冲柳建明比了个中指,而后几步上前啪啪照着那张让人做呕的脸连甩几巴掌。

手刚从脸上收回,右脚跟着往小腹上狠狠踹了一脚。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疼痛袭来柳建明才反应过来。

“你妈的!”

只来得怒吼了一声,秦溪已经揪住他的头发,直接把人往外头拽。

“放开我,老子跟你没完,啊……啊……”

秦溪的力气有多大,柳建明今天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他整个头皮疼得发麻,好像连带着脸皮都往上扯着,疼得根本顾不上反抗。

潘来凤大惊,丢下茭白拿着小刀就追了出去。

孩子们不仅不害怕,还嚼着糖噔噔噔地跟着出去瞧热闹。

吴慧慢了些,撑着身子好不容易站起,眼珠子一转,从菜篮子里抓起把糖也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大家都来瞧瞧。”

秦溪扯开嗓子冲巷子里路过的人大吼,说着手往旁边一扬,将柳建明摔到墙边柴堆上。

“大家都听说柳雪花的事了吧?”

“大家都来评评理,亲妹妹还在医院里躺着,这个王八蛋就想把妹妹住的房子租给别人,你们说让人出院之后住哪儿?”

“我好心送柳雪花去医院,救她一命,柳建明倒好,刚才还威胁要打死我。”

“我今天就站这儿,我倒要看看能不能被他打死。”

此时正值中午吃饭时间,巷子里到处都是端着饭碗在外吃饭的人。

秦溪这两嗓子一吼,呼啦啦地一下子过来了不少人。

“臭婊子,老子什么时候说要打死你了。”

“咱们院里不少人都能作证,怎么?刚才差点把我玻璃砸烂,现在不敢承认了?”

“刚才柳建明可凶,差点没把秦溪家的玻璃窗都砸烂。”吴慧吧嗒着嘴里的糖,一脸幸灾乐祸。

“柳雪花的事我们也听说了,柳老五平时在厂子里闷不吭声的,没想到竟然这么狠心!”隔壁院子的大娘喷着嘴里的包谷饭,一句话落喷得隔壁大爷满身都是。

大爷完全没发现,嫌恶地上下打量柳建明:“长得就不像是个好东西。”

“太坏了,把房子租了可让人一个姑娘住哪。”

“你们听说了吗!柳雪花把工位换给别人了,估摸着和这一家子脱不开关系。”

“我以前还老觉得柳雪花那姑娘就是个狐狸精,没想到竟然过得这么惨。”

“如果不弄坏自己名声,怕早被柳老五卖了!”

“姑娘是真可怜。”

“他还想打秦溪妹子,能是啥好东西。”

在厂子里秦溪现在就是勤奋头脑灵活的代名词。

跟柳建明一比,大家当然会选择相信前者,没多会儿不少人就指指点点开来。

“臭婆娘,既然是你说我要打你,那我就真的打死你!”

柳建明个头不高,又黑又瘦,一着急起来说话就磕巴,嘴皮子哪会是秦溪的对手。

再被大爷大娘们各种火上浇油一通,加上下腹传来的隐隐疼痛,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完全失去了理智。

而秦溪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柳建明拳头朝面门而时,翘起唇角竟还有时间笑了笑。

耍嘴皮子也不是秦溪的强项,打架才是……

啪啪——

“哎呦我的娘——”

“报公安,快去……报公安!”

“……”

几个身穿制服的公安就站在人堆外,霍云甚至捂着小腹看得龇牙咧嘴。

秦溪打倒流氓没机会亲眼看见,今天总算有幸目睹那小小的拳头是怎么拳拳到肉。

拳法没有任何章法,逮着哪里有空档就往哪里揍。

霍云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打巴掌的掌风竟然是能听见的。

“我不敢了,姑奶奶我不敢了!”

柳建明疼啊……肚子疼,背疼,就连屁股都是火辣辣的疼。

秦溪光往看不见的地方打,柳建明疼得眼泪狂飙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惨状来。

直到秦溪停手,直起身呼出口气来。

霍云这才推开人群走了上去:“我们是公安局的,今天来是问问有人蓄意伤害柳雪花的案件。”

医院接收柳雪花后,第一时间就报了公安。

嫌疑人涉及到港市人,还是起非常恶劣的社会治安案件,公安局内部非常重视。

公安局除了派出人力大肆搜查行凶者,还对大量港市商人聚集的经贸宾馆进行搜查。

霍云已经连续加班两周,每天忙得脚步不占地

行凶者那边刚有点消息,马不停蹄又被派出来摸排走访更多消息。

“公安同志,你们也看到了,这个婊子要打死我。”

一看到霍云,柳建明声泪俱下跑上去告状。

“你不还好好站这呢吗!”霍云提着柳建明的衣领,把人从自己身上扯开。

说着,朝围观群众一挥手:“都散了,不然都挨着来做笔录。”

人群瞬间一哄而散。

一米八多的霍云提着一米六的柳建明,跟提小鸡崽似的提溜进了院里。

“这段时间你们最好别一个人晚上出门。”

先调查完柳雪花的社会关系后,霍云出声提醒。

负责记录的年轻公安啧啧两声,神秘兮兮地跟几人说道:“柳雪花运气算好的了,你们不知道曾祥真正的情妇都被打死了。”

曾祥,就是那个骗柳雪花当挡箭牌的港市商人。

男人是上门女婿,妻子娘家是港市非常有名的家族,这次专门赶到寿北市就是来抓第三者。

柳雪花要不是当时求饶了几句,估摸着早已经变成了具尸体。

女人早在上周就带着曾祥离开了寿北。

可事情远没有结束,不知道是谁竟然还是杀害了曾祥真正的情妇。

杀人后,在其身上留下了替天行道几个字。

三天前,一个纺织厂女下班途中也遭遇了毒手,作案手法和上次的命案一模一样。

受害者死亡后,身上同样也留下了替天行道四个字。

行凶者好像专门挑选那些他(她)认为的道德败坏者下手,并且行凶前并不会专门调查对方的情况。

第二个受害者调查下来,只是自由恋爱也被算在了其中。

所以霍云特意提醒秦溪几人,凶手可能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你这几天晚上还是先别去摆摊,特别是晚上黑灯瞎火的不安全。”霍云道。

秦溪道好。

看霍云跟秦溪有来有往地聊着天,柳建明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巴地缩在一边。

霍云撇了一眼,问都没问他伤势如何。

“我劝你消停点,如果柳雪花举报有人虐待,你们一家三口都得劳改。”

公安局找柳雪花做笔录时,当然也了解了柳家的家庭情况。

连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柳家还想卖女儿,只要柳雪花举报,这一家都得进去待着。

警告完柳建明,霍云几人离开。

秦溪展颜一笑,忽然伸出右手挥了下,吓得柳建明连连待往退后。

离开足够距离后,甩下句:“老子不和娘们一般见识。”跑了。

“以后这王八羔子看到你举手就得吓破胆。”

潘来凤笑,目光一直停留在秦溪两只纤细的手上。

不知道那么细的胳膊是怎么有那么大力气,揍人威风得紧。

晚上吃饭时,秦溪提起白天发生的事,张秀芬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说什么也要让秦溪过几天再开始营业。

这件事的影响非常大,公安局消息一放出去,晚上电影院的人都少了许多。

人少,秦溪也就随了爸妈的意思,只白天去报刊亭整理。

如此等待了十来天,抓到凶手的消息终于传出。

凶手是个公交车司机,因跟妻子离婚受到打击,导致精神上出现了问题。

告示发出好几天,人们才陆陆续续出门活动。

***

“你怎么每回相亲都要喊我帮忙!”

电影院前的公交站台前,一个看着二十来岁的平头男青年仰天咆哮。

“哥,你再帮一回,事成之后我请你吃好吃的。”

披肩长发的漂亮姑娘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拜托。

张扬扶额,最终长叹一声气后同意下来。

话音刚落,张雪就立刻挽住了张扬的胳膊,装成一副亲密的模样:“妈介绍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要嫁给他们。”

“我看那些男同志都还不错,是你的眼睛长头顶上。”张扬哼道。

“你妹妹我好歹是大学生,怎么能嫁个高中毕业的,怎么也得……像那个人!”

张雪手指头指向的,正是站在电影院门口的一个高个子男青年。

青年高大挺拔,站得笔直,在人群中非常显眼。

张扬:“……”

静静等了片刻,发现张雪还是没发现,忍不住抽开手吼道:“那人不就是妈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吗!”

“不会吧?”

“你自己拿照片出来对比。”

张雪还真从包里拿出照片,四处寻找能看清的地方。

最后在马路对面看到家很亮堂的报刊亭,扯着张扬连忙跑过去。

两人来到报刊亭前,张雪忙着比对照片,张扬则是被亭子里的情景吸引了视线。

走到窗口往里一看,就见一姑娘正在窗口案板上和着面。

微黄灯光下,这个报刊亭更像是个温馨的厨房。

窗口边有个很大的案台,两边都是架子,摆满了各种瓶子。

秦溪抬起头来,笑了笑:“想吃什么?”

“你这真是卖吃的?”

“对,点菜单就在你面前,你可以先看看。”

秦溪停下动作,趁张扬看菜单的时候去后边拿出套桌椅板凳摆到了前窗口下。

原本秦溪是将灶台设计到案台下面。

可试验两回后发现,只要点火屋子里就热得跟烤箱一样,人根本待不住。

所以秦海把推车改造成双灶,就摆在报刊亭后,两边儿再用烂布挂起来随便一挡,就成了个半封闭的厨房。

后窗因此也进行了扩大,窗台比推车低,站在后窗就能直接用灶。

秦溪把桌子支好,又打开窗口前专门牵出来的灯泡。

做完所有事,发现这小伙子好像还没有选好,于是又进了报刊亭继续和面。

“哥”,我去看电影了,你自己坐车回家。”

确认照片完毕的张雪立即抛下哥哥,整理了下头发后急匆匆地穿过马路。

而此刻的张扬只是回头看了眼,立刻又转回那张纸上。

铁板认识,后头那个包浆豆腐是什么?

洋芋认识,但为啥前面还加了个狼牙。

还有素拉面,鸡蛋番茄拉面,清汤拉面,猪肉拉面,还有个什么炒拉面。

“同志,拉面是什么?”

所有的菜他都看得一知半解,只能通过字判断出好像是面条。

寿北人最常吃的面条是干面,要么就是米粉和抄手。

“顾名思义,就是用手拉的面。”

秦溪凭空比划了下,张扬算是明白了那么一点点,但对于拉面还是没有半点能想象的空间。

想着自己反正也没吃饭,手指头在菜单上划拉一下,最后落到猪肉拉面上。

六毛钱一碗的面,价格算挺贵。

不过刚发工资没几天,他还有闲钱能尝试一碗面条,如果不好吃也就是这一回。

“你先坐,我这就做。”

案板边的面盆里取出一坨面,随手撒上些干面粉,揉搓切成小块。

细长面条逐渐在秦溪手指间形成时,张扬终于明白什么叫拉面了。

用手拉出来的面,可不是就是拉面。

疑惑解除,张扬就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坐回到小桌前静静等待。

“秦同志,给我来个苏子饼。”

“我要十块豆腐,今天有洋芋啊……那我要洋芋。”

“五块豆腐,多放点折耳根。”

等待期间,张扬发现陆陆续续有人来报刊亭前买吃的。

几乎是职业本能驱使,每次来人他都会站起来看,一直等那人拿到吃食走了才会再次坐下。

狼牙土豆原来是波浪形的炸洋芋,包浆豆腐是用许多调料拌起来的豆腐,样子很特别。

而那些饼子,面香四溢,随着食客一口咬下,他都能闻到馅料的香气。

张扬拿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将所看到的所有东西都一一记录下来。

作为寿北市人民日报的民生专栏编辑,遇到各种事情他都会记录作为撰写文章时的灵感。

“不好意思,因为肉汤煮滚花了点时间,所以面条有点慢了。”

秦溪送上面条,歉意地跟张扬笑了笑。

“没事,美味的食物是需要等待的。”

张扬翘起唇角笑笑,没有立即动筷,而是又拿起笔写下记录。

汤是乳白色,汤面漂浮着一层油,切成大片的猪肉,搭配上青翠香菜和葱。

首先,色香味中的色可以打满分。

放下笔,仔细闻了闻汤的味道,其次香这一关也很让人满意。

秦溪一直坐在案台边,微笑地望着。

前世,也遇到过很多和张扬一样的食客,吃之前拍照,吃之后发感想。

不是为了单纯享受美食,反而将此当成目标。

收回眼神,抬头看向半空中的月亮。

前世无依无靠更无牵挂,这一世有家人有个小摊,甚至还有了期盼的未来。

“同志,你吃的这是啥面条?”

正对月矫情,灯光下突然走来了个头发半百的中年人。

他身形很高大,穿着件灰色的夹克,背着手,笑眯眯地低头问张扬。

“拉面。”

张扬回得口齿不清,那个记录的笔记本早已合上,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吃得热火朝天。

“看着挺好吃,同志也给我来一碗吧。”

中年人脱下夹克,坐到小桌子边,见外衣搭在腿上。

“大爷您是和那位同志要一样的吗?”

中年男人夹克上别着枚国徽,加上他那件特殊的行政夹克,秦溪猜测他应该是对面法院里的工作人员。

“还有其他选择?”

中年人笑问。

不等秦溪回,张扬就站起来拿了菜单递给男人,并且喊出了他的名字:“李副院长你好,我是人民日报的张扬。”

“我记得你,张记者!”

李副院长歪头一看,很快认出了对年的男青年是谁。

“您怎么也来外边吃面?”

张扬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前不久市二法院食堂请来了一位祖上说是御厨的大厨。

“别提了。”

李副院长连连摆手,先要了份和张扬一样的拉面,才开始解释:“小锅菜还勉强,大锅菜……”

摇头,一言难尽。

祖上是御厨,可到了大厨子那,就只剩下祖传的菜谱。

那大厨烧大锅菜,咸淡掌握不好,有时候下边的菜糊了,上边的菜还半生。

后勤部主任都因这事被罚写检查,因为光被名号唬住,直接先把人招进单位,考证的事放到了后头。

“那您真是来对了,这个小同志做的面条很好吃。”

两人虽然聊着天,张扬的嘴还是没停下来过。

吸溜进一大口面条,忍不住夸赞。

“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能让张记者都说好吃,味道肯定不俗。”李副院长搓手笑道。

很快,面条端上来。

秦溪随即还送了碗辣子油来,看张扬碗里的汤已经见底面条还没吃完,又给他添了碗汤。

面条口感劲道,吸满了汤的味道,一口下去都是很浓的肉香味。

第二口吃到了和汤一个颜色的萝卜片,更是肉香浓郁,其中还有微微的甜。

吃到一半,李副院长注意到了桌上的辣椒油。

一勺子辣椒油入碗,鲜中瞬间又多了辣和香,一口下去就辣得鼻尖冒出热汗。

一碗面条下去,工作整天的疲倦好似一下子烟消云散。

两人连汤带面都吃了个干净。

李副院长一抹嘴很快站起来走到窗口:“小同志,我去单位拿饭缸,你再给我煮一碗带走。”

吃饱喝足,李副院长立刻想到了在家的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