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巷四十六幢。
一栋栋西洋风格的土陶色三层建筑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中。
与巷子外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不同, 已经早上七点半了,巷子里依旧没有多少人走动。
王凤英起得倒是早,但并没下厨做早点, 而是先给阳台上的花浇水。
浇完水, 才慢吞吞地去厨房蒸熟昨天买的几个饼。
八点十五, 丈夫周航会准时下楼,坐到餐桌边看报纸。
“孩子们起了吗?”
“起了,在洗漱。”
王凤英回着, 看稀饭差不多好了,又去孩子们屋叫醒几人。
周航在寿北市的研究所上班,是政府专门从香市请来的技术专家。
“锅里蒸什么呢?这么这么香!”
刚看完报纸上最显目的一行标题,鼻尖飘来的面香立刻吸引了他注意。
“昨天和香梅去电影院看电影,在门口买的。”
“好久没闻到这种面香,让我想起老娘在世时做的馍馍,都多少年没吃到那个味儿了。”
周航正儿八经北方长大, 吃面食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就算多年没吃, 一闻到味也能迅速搜寻到脑海深处的记忆。
“不是馍馍,我听那女同志说叫什么苏子饼,味道还不错。”
周家的两个孩子都在上高中, 儿子个头已经比妈妈还高, 一顿饭能吃两大碗米饭。
王凤英刚放下三个饼, 他已经拿起个塞入嘴里。
“锅里还有呢, 慢慢吃。”
王凤英按照家人饭量,今早蒸了五个饼,想着尽够。
可女儿吃完一个想再吃第二个, 已经没了。
“我这去蒸。”
还剩下三个,她干脆一股脑地全蒸了端出来, 打算吃不完中午就将就用饼子对付一顿。
可哪还有会有剩,王凤英才刚吃完粥,桌上的饼子已经被父子三人分了。
“我带去办公室下午饿了吃。”丈夫周航说。
两个孩子也有同样的打算,背上书包边吃边出门。
“这位同志做的饼子地道,你抽空去问问她做不做馒头,不做馒头就买二十个饼子我送人。”
出门前,周航特意交代妻子。
他们研究所里好几个北方人,顺道买些去送同事。
王凤英只能无奈道好。
***
曙光电缆厂。
“姐,那我上学去了,放学我直接去电影院门口找你。”
第一天顺利开张后,秦溪的小摊子生意逐渐红火起来。
白天秦雪去上学,秦溪就在家准备材料。
张秀芬干劲儿比秦溪姐妹还足,早早就骑着车去附近山里挖折耳根。
秦海捡了好些烂木板子钉成木框子种葱和香菜。
柳氏就负责管理这些香菜和挑苏子的活计。
外公张铁柱负责磨苏子和去菜站买菜,秦涛下班回家就砸核桃,
一家子忙得风风火火,在院里可是引起不少人眼热。
为啥眼热……
每天一大盆面和豆腐拉出去,回来都卖得干干净净,谁都道肯定赚了钱。
可再眼热也无济于事,看着简单的吃食,他们根本琢磨不出来。
就说那豆腐的调料,李秀兰找国营饭店的相熟大厨尝都没能尝出配料。
就是有心想跟着学做小买卖,那也得有那手艺才成。
早上吃完饭,秦溪边整理着香菜,边抬眼往李秀兰家瞅。
心里有些奇怪。
穿过来大半年,李秀兰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在家门口嗑瓜子找人闲聊,今天李家的门竟然关着。
恰巧此时崔秀霞端着火柴盒来找秦溪说话。
看她望着李家紧闭的房门,坐下就立刻跟秦溪说起昨晚发生的事。
“你是说柳雪花和厂子里的孙主任?”秦溪震惊中。
三车间的孙主任,媳妇刚死没几年,儿子都已成家连孙女都有了,没想到竟然和柳雪花勾搭上了。
更狗血的是,这事还是因为吴强盛和孙主任争风吃醋才捅了出来。
李秀兰听说宝贝儿子和柳雪花好上了,差点没气得昏死过去。
“李婶和吴叔今天一大早就去北边煤炭厂了,估摸着是不想换工作。”崔秀霞撇嘴:“还真以为隔得远就能分开啊!”
秦溪摇头。
显然是不能的……
“有些话我都不好意跟你个没结婚的姑娘说,这柳雪花……”
嫌弃撇嘴一番动作,先前还不说来着,紧跟着下一句就是:“我前两天就撞见柳雪花和吴强盛在屋子里……嗯……嗯嗯……”
表情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行苟且之事。
听罢,秦溪诧异地挑了挑眉:“他们胆子可真够大,咱们这个院子放个屁都能听见。”
“可不是,李婶子和你妈哪回吵架我婆婆没在屋里听?根本都不用出来看。”崔秀霞表示同意。
嘎吱——
秦溪以为没人在家的吴家,门竟然打开了。
吴强盛光着膀子,肩膀上搭了条毛巾,边打哈欠边走了出来。
斜眼瞟了眼秦溪两人,懒洋洋地走到水管面前洗漱刷牙。
“强盛哥。”秦溪先招呼。
小时候,吴强盛是院子里的孩子王,两人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吴强盛笑笑,牙刷塞进嘴里指指水管。
人刚一蹲下去,崔秀霞就立刻点了下秦溪的胳膊示意她快看。
吴强盛的后背上青一块紫一块,中间还夹杂着好些细长抓痕。
看来昨天这场争风吃醋的戏码非常激烈,二十来岁的吴强盛占据下风,伤得只能请假在家休息一天。
秦溪发现自己还挺有八卦的潜力。
只通过一片青紫都能推演出两人打架时的精彩场景。
“三妹!”
一声带着喜意的惊呼从门外传来,包亮大步流星地冲到院中。
秦溪一抬头。
包亮比吴强盛看着还惨,嘴角淤青了大块,左脸肿得高高隆起。
“姐夫,你这是怎么啦?”秦溪是没法推演出包亮被谁揍了。
“我们找到贾立新了,那小子就躲在寿北二区收音机厂。”
秦溪站起,冲他抬了抬手:“外婆,我出门去一趟,你照看下孩子。”
“好。”屋里传来柳氏的回应。
崔秀霞一看秦溪有要紧事,忙热情让她快去,香菜折耳根会帮忙洗干净。
秦溪道了声谢,擦干净手跟包亮一去走出院子,这才问起来龙去脉。
年前秦溪把收音机壳子交给秦海帮忙打听出处。
一过完年秦海就四处打听,还真找到了厂子。
包亮得知后就带着卓三天天去收音机厂门口蹲守。
厂子两个大门,包亮和卓三一前一后地守了好几天。
别说,还真让两人蹲到了贾立新。
一看到人,包亮这个急性子就就冲了出去,不仅没能留下贾立新,还被一起的男子打得鼻青脸肿。
“我当时守的是后门,周围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包亮气愤地摸着脸:“要不他也不敢动手。”
“你知道和贾新亮一起的男人是谁吗?”
“不知道。”
“那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
“你看清楚那个男人穿的什么衣服了吗?”
“……”
简直一问三不知。
秦溪总算知道包亮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算了,你是亲眼看到他们进厂区就没出去过吧?”秦溪叹了口气问。
“确信!我们找兄弟帮忙守着呢。”
这点包亮很自信,拍着胸口保证今天一定会找回场子。
“姐夫你兄弟可真多。”
寿北二区距离曙光电缆厂的生活厂区有些远,得坐二十分钟公交车才能到。
一下车,远远就能瞧见厂区门口摆满了卖菜的箩筐。
“姐夫,我和卓三哥进去。”
走到厂区门口,秦溪直接让包亮在前门等着,要实在没事就去街上看看有没有苏子卖。
厂区门口有看门大爷。
不过大爷最多也就是能过滤些形象上实在标新立异的人物,像秦溪这种本本分分的女同志,他连多余一个眼神都没有。
两人顺利进入厂区。
“妹,咱们怎么找贾立新?”
收音机厂生活区比不上电缆厂,但看规模,至少也有几百人。
“哥你知道后门在哪吗?带我去看看。”
看包亮被打就知道,贾立新走后门不是因为躲人,纯粹就是那里离他们要去的地方近。
“我知道。”
后门挨着个小花园,花园右侧就是两栋筒子楼。
到了楼下,秦溪两人从第一栋大门进入。
她也没开口问,就像是来找人一样羞答答地从一楼一直找到四楼。
筒子楼通风不好,只要家里有人的大多会打开门透气。
去的第一栋大多看了过去,卓三都没有看到贾立新的身影。
有人问,秦溪就说是兄妹俩来找亲戚,忘记了具体房号。
第一栋一无所获,秦溪两人又去了第二栋。
刚爬到二楼转角,卓三就激动地晃了晃手停下:“妹,这个声音就是那个王八蛋。”
因为二楼房间门正对楼梯,所以贾立新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清晰地传到了楼道里。
“三姨你就放心,我和表哥做的小买卖都是正经生意,不会犯事儿。”
秦溪眼前一亮,朝墙壁一边挥了挥手。
“等攒够买房子的钱,以后咱们一家就不用挤在一间屋里睡了。”
另一个嗓音低沉的男人笑着,也跟着说了好些安抚的话。
“哥娶媳妇的钱也攒够了,以后三姨你就等着享福吧。”贾立新又说。
“多亏你帮衬,要不四儿哪能那么快赚到买房子的钱。”苍老女声笑道。
“妈,这事你可千万不能跟大哥说,他这小半辈子都在厂子里上班,根本瞧不起做买卖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
秦溪招手,走上楼梯。
屋里几人聊得热火朝天,贾立新说着还从兜里摸出包烟来:“咱们兄弟……你找谁?”
门口的光一暗,一个笑意盈盈的漂亮姑娘堵在了门口。
“请问,你是贾立新同志吗?”
“我是!你是谁?”
贾立新神色一凛,嘴里叼着烟坐直了身体。
“如果你想我在这嚷嚷开,那我可就说了。”秦溪笑,卓三从旁边冒出个头来,一指贾立新:“王八犊子,让老子抓住了吧!”
“正好,那我就让整栋楼的人都听听你们表兄弟合谋偷盗厂子里的收音机壳子……”
“有什么事进来我们慢慢商量。”
眸中闪过的惊慌很快被阴狠替代,贾立新握拳将烟捏断,竟带上了些笑意。
贾立新话音刚落,旁边一个高大男人立刻起来推了秦溪一把。
秦溪顺势走了进去。
不是商量,怕是恐吓吧。
“妈,你去外边儿看着点,我们有事要说。”魁梧男人说。
老妇人战战兢兢地走出门去,门立刻被男人关上,一跨步子站到了门口。
这间屋子就二十来平,四个人往中间难么一站,屋子一下变得拥挤压迫起来。
“找个女人来出头,卓三你可真是有本事。”
门一关上,贾立新就立刻变了个人,翘着二郎腿重新抖了支烟出来点燃。”
“你们懂什么!”卓三非常不屑。
秦溪一只手能提起二十三斤的大铁锅,一人揍趴几个街溜子的消息传得那是人尽皆知。
而且三妹聪明有主意,有事找她准对。
“我是包亮的小姨子。”秦溪先介绍自己,随后一伸手:“一百五十块的收音机钱,一百块的医药费。”
“哈哈,还问我要医药费呢!”
贾立新露出口黄牙笑得阴森,说完吐出口烟来,挑眉:“小姑娘知不知道外边的人都怎么叫我的?”
秦溪没什么多余表情,甚至有些无语。
这贾立新说的话怎么和电视剧里那些反派开头一模一样。
没新意,没创意,甚至气势还很弱,看也知道是从港市电影里学来的做派。
可这不是港市……
“我管你叫什么,我只知道你两个表哥都是这个厂子里的人,如果不肯拿钱也简单,大不了我就带着收音机壳子去找厂子领导,问问他认不认识这些壳子是什么……”
这里是寿北市!
“你去告试试,老子让包亮一家吃不了兜着走。”
“在此之前,你们可能比我们先完蛋,反正都是完蛋,早点晚点没什么区别,何况……到时你们兄弟应该在劳改所,想找我们麻烦也不知道多少年后了。”
贾新亮噌地站起来,烟灰四落,空气满是呛人的烟味。
秦溪不慌不忙继续道:“来之前我已经跟表姐夫说好了,两个小时不回家他就带公安来这找我。”
“表哥。”魁梧男人有些慌张起来。
“忘记跟你们说了,我表姐对象是市公安局一大队的霍云。”秦溪开始扯大旗。
“臭婊子!”
贾立新知道秦溪这是有备而来,如果不是为了钱,今天她会直接带公安来抓他们。
“贱货,老子就算去坐牢也先打死你。”
魁梧男人就是个憨货,一看表哥开始着急,暴躁的性格立刻就爆发出来。
大掌用力挥出,秦溪甚至能感觉到耳边先掀起阵风来。
“不会听人话吧。”
秦溪抬手,接住男人胳膊往后退了步,直接一个背摔。
男人身子划过弧线,摔到茶几上,瞬间压扁了竹制小桌子。
“呃——”
男人疼得闷哼一声。
秦溪放开手起身:“想不想好好谈,如果不谈我们这就走了。”
“等等,我们谈,你要什么直接说。”
贾立新立刻灭了要教训秦溪一台的打算,扶起表弟咬牙切齿地瞪着秦溪。
说白了,他们就是投机倒把赚点昧良心的钱,还真不是什么狠人。
无赖就怕遇到更无赖。
再说秦溪背后有公安局的人,贾立新早知道包亮背后还有这等关系,说什么也不敢坑他。
“一百五收音机钱,我姐夫一百块医药费,还有赔我五十块的医药费。”
“一百四十五收音机钱,十五块医药费,多了没有。”
“三百块少一分都别想谈,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讲价秦溪不拿手,但咬死了不肯少她能做到。
“卓三哥,开门。”
“可以,三百!”
门外有人询问老妇人在门口站着干什么,贾立新神色立刻变得急迫起来,重重地一甩手。
所以说坏人不能有牵绊……否则那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秦溪伸手,贾立新朝魁梧男人叹气摆了摆手:“哥你先拿给她,我回家再还你。”
魁梧男人捂着腰,一瘸一拐去衣柜里翻出个盒子来。
“再敢坑我姐夫……”秦溪勾起唇角,冷笑道。
“老子下次见到他绕道总行了吧!”贾立新恨恨道。
一个屁大点的小姑娘都这么狠,包亮那岳父一家还知道有多麻烦。
一把票子递过来,秦溪笑嘻嘻地接过,塞到裤兜里:“卓三哥,我们走。”
钱到手,两人满意扬长而去。
***
“痛快!”
回到大院,卓三和包亮随便选了个台阶一屁股坐下,还在回味刚才发生的事。
秦溪的身影在两人眼里无比伟岸。
包亮却没有卓三那么高兴,甚至有些蔫巴巴的。
他想起秦溪刚才在公交车上说的话。
包莉莉快要上小学,包志明眼看着明年也要去幼儿园。
随着两个孩子越长越大,难道他这个当爸的还要一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妻子立不起来指望不上,如果他不能当家立户,孩子们要怎么办。
还有他们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岳父母家。
就是邻居的口水淹不死一家四口,寄人屋檐下的滋味总不是那么好受。
他又不是卓三。
“老三!”包亮正色。
卓三乐呵呵地“哎”了声,随手捡起颗小石子往前一弹,准确击中只过路的蚂蚁。
“你打算以后要干什么?”
“我跟着哥呗,你干啥我就干啥!”卓三根本没有考虑。
秦溪抱着柴火从两人身边走过。
“你看三妹四妹,年纪轻轻就靠自己双手挣钱,咱们还天天这么混着也不是个事儿。”
卓三挠头,瞟了眼还拉着窗帘的吴慧窗子:“如果没孩子还好说,但眼看着要有孩子了……”
总不能让孩子从小跟着他一起在街上混吧。
爹妈中有一个不靠谱的人就够了,两个都不靠谱,那这日子……还怎么过。
两个对未来很迷茫的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秦溪又提了袋面粉从两人面前经过。
“哥,要不咱们今天跟着三妹学习?看看她都是咋赚钱的。”
“好主意!”
不懂那就学好了,看看人家脚踏实地都是怎么做的。
***
由于下午耽搁了点时间,秦溪今天出摊得有点晚。
大街上亮起微弱灯光,天空中弥漫着一层橘黄的光,他们才将车子推到了电影院门口。
车子刚停下,门口就急匆匆奔下来个人影。
“妹子你可算来了。”
女人换了个发型,大波浪短发变成了齐耳短发,刘海剪得也太短了。
但女人的衣着依旧显眼,橙色双排女士西装,肩宽收腰,典型港市风格。
只那么一站秦溪就立刻认出了那是她的第一个顾客王凤英。
“大姐,要买饼的话可能得等一会儿。”
秦溪擦干净手,拿出面盆。
王凤英笑了笑,略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
“妹子,我是来买饼,买得还有点多。”
“要多少?我看看今天带的面团够不够。”
“我要二十个苏子饼,十个豆沙,再来五个白饼。”
王凤英一口气要了三十五个饼。
“等我看看带的馅料够不够。”
这些天的生意一直稳定在每天三锅左右,也就是三十六个。
面团肯定是够了,就是得再确认下馅料。
“馅儿倒是够,就是你可能得等会儿。”秦溪看完立刻道。
“没事没事,你慢慢做,我反正没什么事。”
包亮和卓三坐在摊子后的小板凳上,两人都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
才刚出摊,三十五个饼就卖完了。
就这一眨眼功夫,秦溪就赚了九块五毛钱。
比他们在外帮人跑腿半个月挣得还多,更何况这还只是开始呢。
“秦海叔老说三妹以后要当大老板,我现在是信了。”卓三表示。
包亮点头。
“姐,我回来了。”
第一锅饼子刚下锅,秦雪蹦蹦跳跳地跑来,把空饭盒放到柜子里,立刻凑到秦溪身边小声报告:“姐,黎医生把汤全喝完了。”
“他腿好些了吗?”
“已经能下地走了,黎医生还让我转告你,他明天就出院。”
“知道了。”
住院四天,秦溪偶尔会送些汤和糕点过去,又不好天天往医院跑,基本都是秦雪跑腿。
报告完医院的事,秦雪又注意到缩成乞丐的包亮两人。
“姐夫,你们怎么上这儿来要饭了?”
快乐吐槽完,又像只鸟儿似地飞到秦溪身边,叽叽喳喳。
直到余光一移,看到了板凳上笑望着她的王凤英。
啊呀一声,笑眯眯地立刻开口:“大姐,这新发型好适合你,显得人年轻了好几岁。”
“妹子就是会说话。”
王凤英就乐得和秦雪说话,就算知道人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那也听得心里高兴。
不过高兴归高兴,很快还是苦笑出声。
“我这头发就是被火烧了才不得已剪的。”
秦溪看了眼,从高往下看,刘海坑坑洼洼的确实明显。
“都怪我,不该学秦同志做什么饼,我哪有那本事啊……”
她这个头发就是自以为是最好的证明。
看秦溪做得简单,想着自己亲手做能省些钱。
哪知饼子不是干了就是没熟,灶火还把头发烧了。
最后浪费几块钱材料钱不说,还熏得家里厨房也黑了大块。
“大姐,不是我瞎说,我三姐就是把配方告诉你,你都做不出来。”秦雪肯定道。
秦溪的买卖一红火起来,不少人都来打探过。
可就算秦溪所有的操作都在台子上,还是没一个人能做出相同的口味来。
说着,悄悄指了指售票部台阶下的一个小摊子。
一口蜂窝灶,一口锅。
锅上的饼子和秦溪锅里看着有点像,但大娘一翻面,饼子是翻过来了,皮还留在锅底。
“前天卖出去四个饼,昨天卖出去一个,馊面饼子还让人找了麻烦。”
“如果早听妹子说我也不会瞎做了。”王凤英懊悔地直拍大腿。
第一锅开锅,热气一散开,就有人来买饼。
“今天饼卖完了。”
来来往往三四拨人,秦溪都只能无奈告诉大家。
一直到饼子做完,还是不停有人来询问。
“同志,你这白馍能定吗?”
“能,一个一毛大哥你要多少?”秦溪问。
询问的男人戴黑边眼镜,个头不高斯斯文文,一说话就能听出西北口音来。
“美!”男子一激动,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来。
“那我要二十个,比你平常做的这个白饼要小些,稍微厚点。”
男人双手左右比划着,期间还连吞了好几下口水。
秦溪笑:“你说得不是肉夹馍的馍吧?”
“对对对,同志知道肉夹馍?”
江省距离寿北市其实就隔着一个省,但两个省之间联系很少,大部分寿北人都不知江省究竟有哪些城市。
秦溪点头并道:“肉夹馍和这个白饼不是一回事。”
“我实在是找不到卖馍馍的地儿,就你做的白饼还成。”
“那我就给你做肉夹馍的馍馍,也是一毛钱一个,你明天六点半来取。”秦溪想了想道。
肉夹馍的馍可以先做,水汽稍微风干点反而能吸收肉汁里的味道。
“美得很!那我先把钱给你。”
男人的激动溢于言表,动作麻利地从上衣兜里踏出一叠钱来。
抽钱的动作再看到秦溪切折耳根时忽地一怔。
“同志,你会做肉夹馍?”
秦溪能明白说出馍和饼的区别,那不是说明她会做肉夹馍。
“会,学过。”
前世的师父是西北人,对面食情有独钟,经常会教秦溪一些面食手艺
虽然没有她做菜那样拿手,但比一般面点师傅还是要强了那么一点。
“那我直接买肉夹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
“你也知道肉夹馍的肉做起来多麻烦,那些香料还得找票才能买到。”
香料不属于现下百姓生活的必须品,家里炒菜炖肉能放点花椒都算不错了,香料只有国营饭店才用得多。
所以香料只能在国营商店买,得作料票加钱补差价才能买到。
“票我有不少,同志你想要什么票都行。”男人立刻道。
最后,两人商议男人送香料来,每个肉夹馍四毛钱。
十个馍馍和肉分开装,他拿回家自己再装。
秦溪收了一块钱定金。
商议好时间后,男人高兴离去。
秦溪也顺道知道了男人的名字。
薛山辉,市一中初中老师,教数学的。
跟他长相倒是极为相符。
***
第二天,薛山辉准时送来一包香料,足够秦溪卤制几十公斤肉。
香料是家里专门托老乡带来的卤肉香料,可惜他不会烹饪,在宿舍里放了好几年。
秦溪估算了下香料价值,打算折成卤肉多装些。
不过由于薛山辉这几天临时有事,所以两人商议一周后再取货。
一周后。
门口临时灶台再次燃起火焰。
锅里飘出来的香味在隔壁院子都能闻见,更何况是秦溪他们院子里的人。
“你这又是做什么好吃的?”
左手瓜子,右手往嘴里送,身体斜靠在门上。
李秀兰以每天固定的姿势开场,不过手里的瓜子半天都没送进嘴里。
淡而无味的瓜子怎么能比得上秦溪锅里的那锅子肉香。
话问得是秦溪,回答的是张秀芬。
“有人找我姑娘做肉夹馍,肉夹馍你吃过吗?”
“馍馍夹在大肉里?可真够舍得的!”按照字面意思,李秀兰撇嘴。
“说你没文化还不承认,没事就多读书。”张秀芬嘲讽技能拉满。
其实……她昨天说了和李秀兰相同的话来着。
如果不是秦溪解释,被笑话的人就会是她。
“卖饼子还真赚钱,秦溪,每天能赚多少?”
讽刺李秀兰默默接下了,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想打听。
巧恰秦溪端着盆从屋里走出来,连忙就追问道。
“每天就几块钱。”秦溪笑。
要不说是亲母女呢,同样的话昨天吴慧已经问过一遍了。
“几块钱,我看不止,你是怕我们也跟着你摆摊赚钱吧。”
“说得跟没想过一样,还不是你没本事做。”
同在一个院子生活十几年,两人谁不知道谁。
刚开始两人都没工作,又喜欢说闲话,关系那时候还挺好。
后来张秀芬有机会去食堂当临时工,两人因身份变换一下子就不对付了。
早在摆摊第一天回来,李秀兰就动了也想烙饼赚钱的心思。
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
“哪是为了我,还不是为我家娟儿。”
接着,李秀兰甩出个非常爆炸的消息,边说还边连连叹气。
吴娟和未婚夫的婚事黄了。
男方在订婚后还托媒人继续相看姑娘,被发现还理直气壮地提出退婚。
直到吴娟悄悄退还了对方的彩礼,吴建国夫妻俩才知道。
男方和吴娟是同单位,所以她干脆转了自己的工作,不想跟渣男继续一起工作。
张秀芬还挺喜欢吴娟这个姑娘,听完跟着忧心不已。
“孩子咋这么倔,说转工作就转了。”
“人家都已经上岗了我们才知道,吴娟这些天一直住旅社里,如果不是我和他爸顺路去看她,都还不知道这事。”
“这孩子……”
秦溪听着两人聊天,在家里找半天菜墩子都没找到,转了半天才想起在后院杂物堆里。
前几年困难,家里一年半载都吃不上回排骨和猪脚,菜墩子放家里自然就没啥用。
秦溪嫌从崔秀霞家走过去麻烦,想着从冲凉房的小路绕过去。
冲凉房一到冬天就基本闲置。
贴着墙从两墙壁之间钻过去,就是杂物堆。
“……”
刚走过冲凉房,躲在角落的男女同时转过头来,三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秦溪。”吴强盛先开口。
柳雪花一把推开吴强盛,镇定地整理头发,弹掉裙子沾上的木屑。
秦溪不想开口,因为她一说话前面的张秀芬两人说不定会听见。
点了下头刚想往后退。
“走什么走,你来得正好。”
柳雪花斜睨着秦溪,随着轻哼带着一抹讥讽来。
“雪花。”吴强盛无奈地拉了下柳雪花。
“放开我!”
这一拉,瞬间把柳雪花的怒气激了出来,甩开吴强盛的手,厉声叫道:“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跟我抢男人!”
秦溪:“……”
“我和秦溪连话都没说过,你瞎说什么呢。”吴建国皱眉。
“我才不信,是你妈亲口说吴家以后的媳妇是她,你还说你和她没有一腿。”
“那是我妈乱说的。”
“肯定是她对你有意思,你妈才会这么说。”
秦溪看得瞠目结舌。
什么玩意儿?
“柳雪花。诬陷人之前麻烦你先把衣服拉拉好,我可不是孙主任。”
秦溪在很多时候都自认是个话少的实干派。
可遇到柳雪花这种人,她不介意展示一番嘴上功夫,总不能老让人骂不还口。
扭了扭脖颈,左手叉腰,右手朝前一指。
“我说吴强盛,你好歹是个高中生,书都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跟个老头争风吃醋,可真能耐啊!”
“处对象就给你戴绿帽子,结婚以后怕不是要给你头顶种一片青青草原,就算生个孩子谁知道会不会是你的!”
“就这你还上赶着呢,可真行!”
“吴叔和李婶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还不如喂条狗!当年要是拿钱给娟姐读书,她早成咱们院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哪会用学的知识嚷嚷着什么爱情……”
“爱情……你瞧瞧你那样,就是柳雪花呼来喝去的狗而已,还跟她说爱情,你自己不知道她心不喜欢你?”
本来还想再骂上两句,一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靠近,秦溪就停了下来。
最后语重心长地摇了摇头:“强盛哥,我记得你读书的时候说要做一个飞行员,当时整个院里的孩子多崇拜你,可你看看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啊!”
说完,转身离开了。
原身记忆里的吴强盛,阳光张扬,志向远大。
哪像是这个舔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