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还有什么比在微凉天气里吃上口暖乎乎的食物来得吸引人。

卖零嘴的虽然多, 但大都是做好了放箩筐里再卖。

冬天的油饼拿到手里,那就吃冰转头一样。

“走,去看看卖的是什么?”

秦溪拿开盆, 水汽一下子冲天而起, 将整个小摊子都一起笼罩在了雾气之中。

一个个白中泛着微黄的饼子用筷子夹出来放在铁皮上。

秦溪用手摸过那块铁皮, 秦海的构思非常成功,摸上去甚至还有些烫手。

苏子饼放在铁片上,不仅能保温, 还能借助热量将多余水气吸收,饼子外皮更有嚼劲。

“女同志,你卖的这是什么?”

香味很淡,靠近了才只能闻到点面香,是那种略带着发酵酸气的香味。

“白糖苏子饼,可以先尝后买。”

秦溪头都没抬随口说道,接着做第二锅半豆沙半白糖馅料。

秦雪用水果刀把苏子饼切成一口一块大小, 端到来问的大姐面前。

大姐穿着看似普通, 颜色也多以灰黑为主。

但秦雪一眼就瞧出她穿的是国营商店里的进口货,一套衣服能赶上普通工人两个月工资。

“姐,你长得可真年轻, 这衣服跟你真配, 显得腰可细了!”

递饼过去的同时, 秦溪也没忘了恭维这个有可能成为姐妹摊子的第一个客人。

“小妹妹真会说话。”

女人拢了拢卷发, 心情颇好的接过饼子咬下小口。

女人叫王凤英,跟随丈夫来寿北市公干几年,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穿衣打扮。

秦雪这两句话可是歪打正着说到了她心头, 接过饼来的同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买两个回家给孩子们吃。

饼子入口,浓郁而层层叠叠的香味全糅杂在一起, 香得直冲鼻腔。

饼子的面意外柔软,面香浓郁。

总而言之,这口苏子饼意外的好吃,王凤英几口就吃完吞下。

“给我来两个,正好晚饭吃得少。”

很快,她拿出一块钱递给秦雪,又问:“饼子明天还能吃吗?”

“放在家里两三天没问题,吃的时候用锅子蒸一下就成,如果有冰箱的话……”

秦溪的话还没说完,王凤英马上接话:“有的有的,我家有冰箱。”

“那放个十天都没问题。”秦溪笑了笑。

“那再多来五个,先放你这儿,等我看完电影再来取。”

开摊第一个顾客就遇到了大单。

担心第一天生意不好,秦溪就没准备多少。

没想到吗,两块四毛八个饼,几乎就把准备的苏子饼买了大半。

“豆沙饼好吃,又甜又香,小孩子们最喜欢。”秦雪趁机推销起其他饼。

“那再给我两个豆沙,一个白糖。”王凤英非常干脆地掏钱加饼。

香味还残留在嘴巴,随着她说话直往鼻腔里钻。

开张第一单生意,卖出三块三毛。

秦雪乐呵呵地收了钱,非常殷勤地把饼装到牛皮色油纸里包好,递过去。

看到油纸,王凤英脸上笑意又浓了些。

她是春市人,城市紧挨港市,是华国经济发展比较快的大城市之一。

来到寿北,她最不适应的就是城里卫生情况。

刚出锅的油饼随便撕点报纸就包着,吃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子油墨味。

接过饼,王凤英咬下一口,冲两人摆摆手:“你们先忙着,一会儿我再来。”

有人带头买了,来看热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不过都是看得多买得少。

一个三毛钱的饼,没多少人会舍得买,这都能买半斤肉了。

一直到天色擦黑,下班来看电影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肯花钱的尝鲜的年轻人多了起来、

一会儿功夫,秦溪就卖出去了十五个饼,带来的面团也已经做完。

重新擦干净锅子,把蜂窝煤的炉子盖子盖上,火势瞬间减小。

“姐,该煎豆腐了吧?”

“你把豆腐递给我。”

经过秦溪的几次实验,用老豆腐做出来的包浆豆腐最适合做包浆豆腐。

加入小苏打和盐,用水浸泡一晚上,晾干。

这样做出来的包浆豆腐做熟后皮脆里嫩,一口下去两种滋味,也不容易烂。

这几天,秦雪吃下不少饼,吃多了之后也有些腻。

可秦溪做的包浆豆腐,吃了十来回,每一次都觉着意犹未尽。

她都不知道,一块豆腐能出那么多种味道,仅仅是辣椒多少都能变换出不同口味。

一看到豆腐被拿出来,口水就下意识分泌,无法自控地吞了口口水。

煎豆腐不是简单的煎熟就是,秦溪还准备了好些调料。

往黑锅里刷点油,秦溪把柜里的调料全拿出来放到架子上。

大大小小好些瓶瓶罐罐,还有拌豆腐的灵魂作料香菜和葱,最后再拿出个咸菜罐来。

“姐,要拿折耳根吗?”

“拿。”

滋啦——

半个手掌大小的豆腐片放入锅里,一瞬间电影院前全是滋滋作响的声音。

两面煎至微黄,能看到中间雪白的嫩豆腐冒出小泡泡,就可以用铁片划小装入盆里。

这时候,已经有好些年轻人关注着秦溪的动作。

电影院售票部里,大家开始轮班换着吃饭。

黄建设送走一批群众,暂时关闭放映厅大门,端着饭到售票部后边小屋热饭。

“看什么呢?喊你几声都没听见。”

踏进屋子黄建设就喊了好几声,秦涛根本没有反应。

顺着他目光看去,立刻就瞧见了雾气腾腾中的两姐妹。

“三妹和四妹?”

把饭放到锅里蒸着,黄建设坐到秦涛身边,也跟着看过去。

“我请大家吃豆腐。”

秦涛忽地站起,在衣兜裤子里好一通摸索,找到一块二毛钱,攥在手里朝秦溪摊前走去。

“秦涛的两个妹妹摆摊卖饼呢!听说还有豆腐。”蒋建丽替秦涛答了。

“以前秦涛老说他妹妹做饭好吃,没想到还真卖起吃食来了。”黄建设感慨。

去年还是两个要一毛钱买汽水的小孩子,今年就已独立出来做小买卖。

时间过得是真快啊!

没多会儿,秦涛端着个碗跑了回来,

碗里红红白白的冒尖,隔得老远都能闻见折耳根特殊的香味。

“这是豆腐?”

秦涛放下碗,黄建设探了个脑袋过来看。

红彤彤的酱,香菜小葱还有折耳根,甚至在其中瞧见几缕红色的泡萝卜。

所有佐料跟豆腐拌在一起,酱香竟然比折耳根还要浓郁。

寿北人爱吃折耳根,凉拌炒肉甚至煮水降火。

“尝尝?”秦涛递给黄建设一根竹签,又转身招呼其他同事:“都来尝尝吧?我们大院里的人可都说好吃。”

何止是好吃,张秀芬和秦海这两天都快把厂区山脚的折耳根挖了个干净。

就连李秀兰那张刻薄的嘴,也破天荒没有开口挖苦。

“看着还挺……”

最后一个辣字,全含在了嘴里吐不出来。

入口有些辣,但辣得非常合适,跟香菜和折耳根的味道一中和,满嘴都是奇异的香味。

豆腐外皮酥脆,内里竟然是稀软的。

豆腐和作料全融合到一起,每嚼一下都能感觉到好几种复杂口感。

黄建设最开始被滚烫的豆腐烫了一下,之后嘴里就没停下咀嚼的动作。

“没想到豆腐和折耳根拌在一起竟然这么好吃,我回去就让我家那口子试试。”有同事吐着热气说道。

“你家那口子可做不出来。”

蒋建丽两块已经下肚,直接就给同事泼了盆冷水。

这碗拌豆腐之所以好吃,其一是入口即化的豆腐能吸收味道,其二就是拌豆腐的酱了。

别说是同事,就是她都没吃出来究竟是什么酱,还有这种豆腐也从没见过。

“独门秘方。”秦涛得意地挑眉:“我妹还指着这赚钱呢!”

就算告诉他们,估计也没人能做出来。

就像是那苏子饼,秦溪手把手交外公外婆,虽然能成功,做出来的口感还是有很大差别。

一道菜好不好吃,重要的是厨师。

“快看,一下子多了好多人……”

就十来分钟的时间,秦溪摊子前就已经站了好几个年轻男女。

天完全黑透后,就秦溪那个位置有电影院门头大灯照得最亮。

加上香味飘散,许多刚看完电影出来的人都被吸引了过去。

三分钱一块的豆腐,买上一块尝尝鲜都是小钱。

带来的五十块豆腐,九点不到就已经全部卖完。

秦溪把饼交给王凤英后,已经准备收摊了。

“秦同志。”

已在电影院门口站了好会儿的霍云和谢郝云这时才从门口走下来。

“霍同志,郝云姐。”秦溪惊喜笑道,直接把剩下的两个白糖饼子递过去:“姐尝尝我卖的饼。”

“黎同志受伤住院了。”

“……”

谢郝云和霍云从厂区出来,到电影院门口看秦溪在忙着烙饼,在附近国营饭店吃了饭才来的。

“受伤了?严重吗?”秦溪着急追问。

霍云的表情从刚才起就有些紧绷,这时猛地吐出口气,很严肃地说了句:“有点严重。”

“伤到哪了?”

秦溪心里咯噔一声,是真被霍云的表情吓了跳。

要死不活?

高位截瘫?

就连昏迷不醒秦溪都已经想到了。

“别乱说,瞧把秦溪妹子吓的。”谢郝云噗嗤笑出声,不痛不痒地拍了下霍云,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秦溪:“……”

“就是小腿有些骨裂,修养几个月就没事了。”

霍云这才说出真相,张大了嘴笑得前仰后合。

“闭嘴吧你!”谢郝云把饼往他嘴里一塞,忙把人拽到旁边。

没瞧见秦溪的脸都白了吗……

“晚上医院不让探视,你明早再去医院吧,多带点好吃的,黎同志今天都没怎么吃饭。”谢郝云笑着说。

秦溪下意识点头、

砰砰乱跳的心终于缓缓平静下来。

“消息送到了,那我们就走吧。”

直到两人离开,秦溪还没从乱七八糟的心情里回过神来。

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秦雪询问的声音响起,才把思绪拉回了现实。

“回家吧。”秦溪叹气。

摆摊第一天的成功,瞬间就被黎书青受伤的消息冲散得几乎七零八落。

***

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

“比昨天又多发了十六片叶子。”

第一缕阳光照射进窗口时黎书青就已经醒了,百无聊赖数完窗外香樟树的叶片后,长吁出口气。

突然,寂静的病房外响起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同志麻烦问下,三零二病房是哪间?”

“右手边第二间。”

很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病房,黎书青撑着胳膊努力坐了起来。

心口不受控制地狂跳,那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心口似的,黎书青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瓣,猛地又想起什么。

手忙脚乱地用双手抓了下头发,又拽下毛巾擦了把脸。

嘎吱声响的同时,他把毛巾往被窝里一塞,努力调整早已凌乱的呼吸。

秦溪推门而入。

两人都是一愣。

阳光透过窗户尽数洒到了病床之上,黎书青就像是坐在光里,整个人都披上了层金。

头发乱七八糟翘着,下巴冒出淡淡青色,脸色苍白,冷漠褪去后竟带了些脆弱。

“秦同志。”黎书青笑,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

秦溪有些憔悴,双眸猝不及防划过一丝笑意,而后全数化成了微微扬起的嘴角。

“黎同志,我带了早饭。”

这样的黎书青多了些烟火气,反倒叫秦溪觉着亲切许多。

“你坐……你坐我床边把。”

指向隔壁的修长手指收回,又指了指自己病床边。

“书青,师娘熬了……”

病房再次被推开,张越楠和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说说笑笑的两人在看到秦溪后,神色皆是一顿,女人翘着的唇角垂下,看着秦溪。

“这位女同志是来看你的?”

秦溪刚走到床尾边,听张越楠问,又忙转过身来。

“这是我师父张越楠和师娘罗彩梅。”

“师父,这是秦溪同志。”

“叔叔阿姨好,我叫秦溪。”秦溪腼腆地笑了笑。

“小同志快坐快坐。”张越楠乐得眉开眼笑,走过去把饭盒放到了床头柜上。

不管是谁,只要黎书青有对象,那老首长和家里婆娘那都能消停些。

罗彩梅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秦溪。

眼神不善,似乎有敌意。

“你是书青的对象?”

罗彩梅越过秦溪走到两张病床中间,问得开门见山,说完话刚想坐下。

身子刚往下压了下,胳膊立刻被张越楠拉住:“书青爱干净,你坐这边。”

徒弟爱干净的习惯医院上下都知道,办公室里消毒水味就没淡过。

罗彩梅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一屁股坐到旁边病床上。

“前些日子黎同志帮了我爸爸一个大忙,我代我爸妈来的。”秦溪如实回答。

秦溪提的东西除了饭菜,其他都是秦海一大早跑去国营商店买的。

话音刚落,三个人同时出现了三种表情。

黎书青轻抿了抿唇,神色很快恢复正常。

罗彩梅倒一下子变得笑意盈盈起来,态度也亲和许多,笑着朝秦溪招了招手:“小同志来阿姨身边坐。”

张越楠暗道白高兴一场。

“那你们娘俩聊着,我去上班了。”

既然不是对象,张越楠也就没有留下来继续打探消息的必要。

秦溪把网兜放到床头柜上,并没有如罗彩梅的意坐到她身边,而是顺势就坐到了黎书青病床上。

“我听霍同志说你手受伤了,要不我来喂你?”

秦溪抬起眼,与黎书青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不仅没躲开,甚至带了浓浓的促狭之意。

“好。”

半天,黎书青沉沉地回了句,而后慌忙错开眼神。

“罗阿姨,您吃了吗?”秦溪很随意地问道,打开装粥和包子的饭盒:“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随便做了点。”

罗彩梅张了张口,转瞬又因眼前情景闭上了。

不过就是顺带着的问了句而已,秦溪根本没有放半点注意力在她这儿。

相同的,黎书青也好似忘记了她这个师母的存在,一双眸子就黏在这姑娘脸上。

罗彩梅又不傻,说两人没什么她可不信。

“青书,彭冉是个好姑娘,你……”

“师娘!”黎书青微微侧头,目光寒冷如冰,声音冷得仿佛没有半点温度:“我昨天已经说过了,我跟彭冉只是同事关系,如果她离开医院,那我们就只是陌生人而已。”

说完,余光下意识看向秦溪。

秦溪笑着,是那种不加掩饰地高兴的笑容,眸子里亮得好似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她笑了,而且一直看着自己。

这个认知让黎书青心如擂鼓,抬起修长的手指不由抹了下鼻尖。

分明几秒钟前,秦溪才说了他手受伤……

“青书,你对彭冉就没有半点意思?”罗彩梅不死心地又追问了遍。

其实她也不是那种非要乱点鸳鸯谱的封建长辈,甚至是支持自由恋爱的。

可彭冉她妈找自己哭诉了那么多回,哭得她心里也颇不是滋味,总想着多撮合撮合也许能成。

“师母,我对彭冉真没有半点意思。”黎书青又一字一句地重申。

“那成吧,以后师母也不撮合了,以后你见着她就避着些,彭冉这姑娘死心眼儿。”

罗彩梅摆了摆手,站起身来。

经过秦溪身边时,突然抬手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小丫头片子,还说是替父母来的,我看就是你自己想来的吧。”

说完,笑着摇头出了病房。

“给。”秦溪把饭盒递到黎书青面前,声音里满是笑意:“你手没受伤,应该可以自己吃吧。”

“我手没受伤,是……是霍云乱瞎说。”

“不是霍云同志瞎说,是我信口胡诌的。”

秦溪眨眼,忽地笑了笑。

这一笑,眼角几乎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坦诚的模样竟是极为动人。

黎书青翘起唇角,也不由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