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一过, 天就亮得越来越早。
阳光早早照帘子上,洒下无数光和影,秦溪一睁眼就瞧见映在帘子上的人影。
为了筹办婚礼, 秦涛这些天上班前都要去潘来凤家一趟再去上班。
走得早, 窗帘拉开得自然也早。
“三妹, 起了吗?”
帘子上那个身影是秦海,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秦溪含糊不清地回了句:“这就起。”
“小推车做好了,你快来看。”
小推车?
下铺的秦雪最先鲤鱼打挺坐起来, 胡乱地往身上套衣服:“我要看爸捣鼓了这么些天,究竟做了个什么推车出来?”
姐妹俩推门出去,就见池子边停了辆类似手推车的小车子。
一米多长左右,七八十公分宽,左边有个灶洞,中间一块铁板,右边就是简单的木板。
咋一看, 好像非常寻常没什么特别。
“你来看, 这边放那口铁锅,我在这里建了个洞口,热气通过这里……”
推车的外壳由好几种颜色的木板拼凑而成, 看着处处都透着股子寒酸气。
可内里大有乾坤, 每一处都是秦海画了好些图纸又和李建军讨论出来的。
灶洞里能放一个蜂窝煤灶, 四边都用薄铁片订在木板上, 防止高温起火。
右边中间开了个孔洞,热气通过洞输送到铁片处,上面放食物的话能保温。
左边下是排排储物格, 台面板子可以拉开,往上那么一提, 上半截储物架子就能提到台面上固定。
而且储物架里的台面上也订上了薄铁片,方便打扫。
秦雪惊叹得哇哇大叫。
往保温台底下一拉,竟然还拉出了把凳子来。
“站累了就坐下来歇歇,这里还有靠背。”
咔挞一声,折叠的椅背往上一拉,从小凳子就变成了个靠背椅。
“等冬天爸再改良改良,做个能挡风的推车。”秦海笑眯眯地道。
秦溪看得目瞪口呆,上下左右地摸索着这个小推车。
就算放在前世,这些构思也让人惊叹。
等父母上班离开,秦雪也依依不舍地去了学校,秦溪还在琢磨着小车车。
把黑锅放到灶洞比划,非常完美地贴合在了里面。
车子已经做好,接下来就该准备做包浆豆腐。
接到刘娜,秦溪把孩子交给外公外婆暂时照看,提着菜篮子出门去买菜。
要想做包浆豆腐,那前提是必须得先做豆腐,可做一次豆腐非常麻烦,城里人也没那条件。
菜站的豆腐八分钱一块,一块大概手掌那么大点。
加上制作包浆豆腐的材料,以及烤熟后缩水一半,买成品豆腐相当不划算。
总不能一口就能吞下的零嘴,秦溪要卖五分钱一块,那也太贵了。
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做。
黄豆不属于畅销品,秦溪一到菜站就买到了三十斤黄豆,八分一斤。
提着黄豆从菜站出来,她琢磨着要去附近村里老乡家问问看谁家有花椒卖,要当年的新鲜花椒磨粉味道最纯正。
经过厂区供销社,秦溪又跑进去买了点盐卤。
供销社里也有黄豆卖,可只收票不收钱,秦溪只能跑更远的菜站去。
从供销社出来,一股子熟悉的香味从面前飘过,柳雪花娇俏的笑声回荡在耳旁。
秦溪抬头往边上小巷子看去。
柳雪花和一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抱在一起。
男子将人抵在墙壁上,脸埋在她脖颈中贪婪地嗅来嗅去,逗得柳雪花笑得花枝乱颤。
秦溪此刻真讨厌自己的五感太灵敏,要不也不会看到这么辣眼睛的一幕。
而当男人头抬起来后,秦溪更是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往旁一躲。
不想让两人看见自己,那是下意识反应。
女人是柳雪花,而男人竟然是李秀兰的宝贝儿子——吴强盛。
秦溪:“……”
脑中思考两秒钟后,秦溪决定就当没看到。
把袋子往肩膀上一甩,埋头从巷子口冲过,一路不回头地往跑回了家。
李秀兰应该是早早等在家门口,一看到秦溪回来了,忙不迭展示起身上穿的新衣服。
“你看咋样?”
秦溪:“……”
粉色与淡灰色格子的的确良衣服,一看这个颜色就知道是给年轻姑娘穿的。
而且李秀兰肚子大,衣服下摆的扣子根本扣不起来。
秦溪有些一言难尽地笑了笑,问:“婶子刚买的衣服?”
“不是,是你强盛哥买的。”
“哦……是吗?强盛哥可真孝顺,回家还惦记着给婶子买衣服。”秦溪说得相当违心。
“可不是,强盛还藏包里没拿出来,不就是想等过两天生日送我,瞧我儿子眼光多好。”
李秀兰拼命展示着这件明显不是买给她的衣服,眼里无比骄傲。
十分钟前,秦溪可能会觉得吴强盛审美不好。
可现在……这摆明了就是给柳雪花买的衣服吧。
秦溪又违心地夸了几句好看之类的话,拿着黄豆进了自家屋子。
李秀兰还没完。
站院门口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好半天,最终提到吴强盛和人换工作的事。
“我家强盛也不知什么个想法?好好的非要和人换工作,煤炭厂工资可比纺织厂高十几块……”
秦溪一边挑豆子心里一边回。
什么想法……就是想和对象更近一点呗。
腥风血雨啊腥风血雨……
“三妹,你捡黄豆干啥?”
领着孩子们散步回来的张铁柱和柳氏看到秦溪做门口挑拣豆子,好奇问道。
“准备做豆腐。”
两位老人眼前同时一亮,忙走上来帮秦溪一起挑豆子。
其实寿北市人早些年一直有亲戚来了磨豆腐招待的习惯,一碗水豆腐配上自己做的豆瓣酱,那就是道最受欢迎的菜。
只可惜后来吃大锅饭,黄豆都算稀罕物,豆腐就更别想做了。
泡好豆子,崔秀霞非常主动地把自家石磨搬出来借给秦溪磨豆子。
“是我婆婆让拿来的,要不我还不知家里有这东西。”崔秀霞悄悄告诉秦溪。
豆腐好吃,豆难磨。
古时卖豆腐这行被称为最辛苦的行业之一,也不是没道理。
不过现在秦溪家最不缺的就是人。
两位老人都会做豆腐,就是多年没做,手有些生疏。
五斤豆子过滤出豆渣出三十斤豆浆。
倒入锅里烧开煮沸,到了这一步柳氏就不敢再往下操作,交由秦溪来点豆腐。
左手不停搅拌,右手缓缓倒入化成水的卤水。
等锅里的豆腐出现明显凝结,就可以用筲箕按压舀出多余的水,直至豆腐凝成块,舀出。
秦溪的动作很快,装到秦海专门做的豆腐框子里盖好,压上石块。
“你究竟还有什么不会做的?”
一直在秦溪家门口看热闹的崔秀霞非常真心地感慨道。
怎么做豆腐这么难的事到了秦溪手里就跟扫地一样简单,麻溜地和做过千百遍一样。
秦溪笑了笑。
第二锅豆浆继续下锅。
前世从红案转学掌勺的第一门课程,学的就是做豆腐。
红烧用豆腐,煮汤用豆腐,还有口感不同的各种豆腐,秦溪做过的豆腐不下万锅。
她仅凭肌肉记忆,就能准确判断出豆腐做得老还是嫩。
三锅豆腐,第一锅最老,口感绵实,第二锅稍微嫩一点。
她想实验两种不用豆腐做出来的包浆豆腐有什么差别,至于第三锅,就是给家里人吃的水豆腐。
比豆花稍微老那么点,能用筷子夹起来,但不至于入口就滑下喉咙。
水豆腐成型,腌制好几个月的红油豆瓣酱剁细,热油一泼。
“你端一碗回去尝尝,石磨我明天再用一天,等我买了新的就还你。”
秦溪把蘸料的剩余调料放到小碗里,再舀了碗豆花递给崔秀霞。
就见她咕咚跟着咽了口口水,怕是根本没听到秦溪刚才说的话、
“你天天用都没事,反正放我家也是用来放杂物。”
崔秀霞忙接过碗,目光就黏在那白花花的水豆腐上,鼻腔里满是蘸料的香气。
“趁热吃。”秦溪又说,倒是没把崔秀霞的话放在心上。
此时天已经有些黑了下来,上班的人都回得差不多,崔秀霞的公公张有财也下班到家。
跨进门一看,桌上摆着两道素菜,儿子和婆娘都在沙发上坐着,儿媳妇没见着。
“快点吃饭,眼看着天都黑了。”
儿子张磊没动,说等媳妇儿还说得过去,可他一向勤俭节约生怕浪费电的婆娘也坐着没动就有些奇怪了。
“我说吃饭!”
“等等秀霞,她马上就回。”
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的薛桂芳胡乱应付道。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一向看不惯儿媳的老婆子竟然破天荒要等崔秀霞一起回来吃饭。
她俩啥时关系这么融洽了?
“来了来了,磊子你去舀饭。”
薛桂芬噌地站起来,竟迎出了门。
“妈,是水豆腐,你看这么大一碗呢!”
崔秀霞乐呵呵地把碗递给婆婆,她捧着蘸料碗跟在后头。
婆媳俩非常和谐地有说有笑走进屋子。
“捧的……水豆腐?”
“可不是,秦溪点的卤水豆腐,我可好些年没吃着了。”
薛桂芳有些激动地喷着口水。
国营菜站里的豆腐吃到嘴里一股子石灰水味,张家很少买豆腐来吃。
“秦溪那娃子看着年纪不大,咋啥都会做?”
张有财北方人,祖辈是躲避战乱逃到的寿北市,口音还是带了些浓重的北方鼻音。
所以听起来声音低沉又粗狂,院里孩子们都很怕他的大嗓门。
“这我上哪知道,反正秦溪的手那是真巧,以后谁家娶了她才有福气。”
一家四口围桌坐下,张有财拿起筷子,四双筷子同时去夹豆腐。
豆腐软嫩,舌尖稍微用点力就能抿碎,回味都是豆香。
而这道水豆腐的灵魂,就是那小半碗蘸料。
豆腐过半,蘸料已经见底。
“秀霞,要不你再去要点这个蘸料?就是拌饭都好吃得很。”张磊辣得狂吸气,嘴角还沾着辣椒皮。
崔秀霞翻了个白眼。
“要吃你自己个儿去要,我可没那脸,我又不是李婶子。”
为了要蘸料连张秀芬的冷嘲热讽都能忍受的李秀兰:“……”
“这年头日子虽然好过了点,但也没到不愁吃喝的地步,你哪好意思上人家门去要。”张有财也板着脸教训张磊。
他虽然抠门,但拎得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以后你就多跟秦溪学学,学会了咱自己做。”张有财又说。
崔秀霞心里惊诧,听话地点点头。
抠门公婆就因为一碗豆腐转性,说起来还真是新鲜事。
***
市一院住院部。
窗外香樟树长得生气勃勃,缕缕阳光透过窗户,落到窗边的病床上。
“三百二十八片叶子。”
黎书青转过头,缓缓舒出口气,黑发之下是张有些苍白的脸。
病房门被推开,一头白发的老人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老人个子很高,一身半旧不新的军装,肩膀上肩章位置是空的,左边衣襟上别满了一排排军功章。
“外公。”黎书青轻轻喊道,语气里带了丝淡淡的无奈。
只要去公共场合,外公总要把军功章全部别在衣服上。
无论走到哪,都会是众人目光追随的焦点。
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军人,军队楷模,人民英雄……
今天……也毫不例外。
赵国庆走得慢,他身后跟着的医院院长和几位主任也只能放慢脚步跟在后边儿。
“老首长,书青的腿没事儿,修养几个月就成。”
院长张越楠不好意思地陪着笑,始终离着赵国庆几步院。
老爷子年轻时是部队比武大能手,战场上杀敌无数,一把子力气就算到老了也比他一个看病的强。
黎书青是他亲自安排去五店子义诊,受伤的事他难逃其咎。
站得太近了,万一老首长心里不高兴,扬起拐杖敲他一下,自己这身板可挨不住。
“大男人受点伤算什么。”
赵国庆大度地摆了摆手,丝毫没将宝贝外孙子受伤的事放在心上。
“老首长您体谅我的苦心就太好了,我也是想让书青档案好看点,你也知道……”
张越楠是真为黎书青着想,所以才想着法子给他的档案“添砖加瓦”
院里的内科主任眼看就要退休,黎书青年纪轻资历浅,只能通过履历填补,才能服众。
“我知道你是为青书好,放心去做。”
赵国庆浑不在意,走到病床边坐下。
“听说你是为了救一个女同志摔下的山坡?”
受伤是平常事,可是为了救一个年轻女同志那就得好好问问。
黎书青皱眉:“谁跟您这么说的?”
他救的不是女同志,而是那个装了吃食的包。
“你管谁和我说的呢?你就说是不是。”
“不是。”黎书青回得干脆,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挡在眉心遮挡眼光,露出深深浅浅的擦伤:“我是为了我的包。”
“为了捡包?”
赵国庆猛地转头,看向张越楠:“你媳妇儿不是说为了一个叫彭冉的姑娘吗?”
张越楠心里都想骂娘了,跟妻子说了那么多遍不要乱点鸳鸯谱,这婆娘非要把两人凑一堆。
“应该是彩梅听错了。”
“这都能听错!”
赵国庆失望地转回头,使劲一跺拐杖,怒气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能怎么办呢……
女儿的婚姻以悲剧收场,老伴现在还后悔当年不该劝女儿嫁给黎冬。
轮到外孙的人生大事,他们老两口都不敢在插手了。
“院长好。”
清丽甜软的嗓音出现在门口,彭冉提着饭盒走了进来。
接着热情地又叫了声:“赵爷爷好,我叫彭冉,是黎医生的同事。”
彭冉也穿着白大褂,笑意盈盈地先自我介绍,而后把饭盒放到床头柜上。
赵国庆笑着点头,余光则是观察着黎书青的神色。
黎书青皱眉,双眸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甚至还带了丝不耐烦。
“黎医生,我给你带了饭……”
“彭冉同志。”黎书青连名带姓地开口。
周身散发着懒得应付的冷淡,不笑时,气势过于冷峻,更何况现在还夹杂着些烦躁。
彭冉一愣,下意识点了下头。
“我再说一遍,我根本没想救你。是因为担心你碰掉了我的包,我才伸手拽了你一把。我只是想拿回我的包……”
当时黎书青和胡丽在老乡家帮老人看腿,彭冉莫名其妙追了来。
老乡家的地坝下就是个山坡,大概有三四米高。
当时他的包就放在地坝边上,彭冉被老乡家的狗追得跑到地坝边,眼看就要一脚把包踢下去。
黎书青只是下意识想抢回包,嫌彭冉碍事扯开她而已。
谁料“罪魁祸首”会认为黎书青是为了救她。
说到这,少话的黎书青更是严肃,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后又道:“你擅自离开领队安排的地点害得同事受伤,难道不应该写检查吗?”
“最后,我还想明确告诉你,我……黎书青,不想和你处对象。”
“……”
满屋皆静,惊于黎书青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被他的直白和绝情震住了。
彭冉脸上血色尽退,紧咬着嘴唇瞬间红了眼眶。
黎书青说完,干脆转头又看向窗外的香樟树,他宁愿再数一边旁边那棵树上新发出来的叶子,也不愿再对彭冉好脸色。
男女之情,本应该两情相悦。
他婉拒多次无效,只能冷下脸来直接讲清楚说明白。
更何况因她那一脚,秦溪的包被树枝挂坏了,黎书青心里还憋着股气。
“咳咳——”
张越楠尴尬地连咳数声,余光见赵国庆朝他使眼色,忙出声替彭冉解围:“彭冉同志。要不你……”
啜泣声响起,彭冉捂着脸疾步离开。
床头柜上的饭盒被她白大褂一带翻下,落到地上发生一声沉闷响声。
霍云和谢郝云目送彭冉跑远,两人眼神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浓浓笑意来。
“咳咳——咳咳——”
霍云清了清嗓子,收敛起笑容。
“老首长,那你和青书说说话,我先去看看彭冉同志。”张越楠赶快退出。
“霍云,你来啦?”
“赵爷爷,许奶奶怎么没来?”霍云把水果罐头放到床头柜上,弯腰捡起饭盒。
还好盒子盖得紧才没有汤水流出来。
“你许奶奶到龙川师范大学讲课去了,要过几天才回。”赵国庆笑。
“那书青这几天吃饭怎么办?”霍云顺道问。
“医院有食堂,就摔了一跤哪那么精贵,还想吃啥好的?”
目光一移,赵国庆瞧见霍云身边大方笑着姑娘,立刻知道了是谁:“你对象?”
“是我对象,谢郝云。”
“赵爷爷好。”谢郝云忙叫人。
“还是你小子有本事,我比你爷爷还大一岁,看样子他要比我早抱孙子啰……”
话是跟霍云说,目光却是看着黎书青。
霍云和谢郝云也看去。
然后三人就瞧见,黎书青耳根红彤彤的,原本搭在眉心上的移到眼皮上,几乎挡住了半张脸。
“没礼貌,朋友来了都不打招呼。”
赵国庆轻拍了下黎书青。
“谢同志你好。”黎书青冷冷的声音响起,手终于放下,露出连眼尾都红了的脸颊。
“你不是发烧了吧?脸怎么那么红。”赵国庆担心地连忙用手去探。
“赵爷爷,他没事,青书就是害羞了。”
霍云哈哈大笑,谢郝云也噗嗤地笑出了声。
赵国庆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
“黎同志是因为刚才的话被我们听见了,所以害羞呢。”谢郝云说。
“听见就听见,有什么好害羞,这孩子脸皮还真薄。”
拒绝得虽然直接了些,但那也是为姑娘好,总不能叫人不清不楚地继续单相思吧。
“爷爷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他拒绝彭同志的事,而是他为了一个包摔下坡的事。”霍云说。
“包?”
“爷爷,您可能不知道,那包……”
“霍云,别胡说八道坏了秦同志的名声。”黎书青厉声阻止。
霍云耸肩,故意笑道:“爷爷,黎书青不让我说。”
“秦同志?”
赵国庆心思一转,立刻看向床下那个灰扑扑的包。
前天黎书青送到医院来,手里就拽着那个包,硬是带到了病房里。
“好好好,不问不问。”
赵老爷子心里哪还没有数,起身说要去看老战友,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回大院找霍云问个清楚。
孩子大了……懂得害羞啰。
赵国庆一离开,霍云就抱住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直接倒在了病房的另一张病床上。
“我又没说那包是人秦溪同志的,你简直是不打自招。”
黎书青:“……”
一声长长叹息,黎书青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这就叫自乱阵脚。
“你受伤的事怎么不告诉秦同志?”谢郝云拍了下霍云,正色道。
“贸然叫秦溪同志来医院干什么?只是给人家添麻烦而已。”黎书青淡淡回。
“真不想她来看你?”
黎书青沉默了……
谢郝云又连忙追问:“你对秦溪同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喜欢还是不喜欢?”
黎书青还是沉默。
“不用问,肯定是喜欢。”霍云直接帮好友答了,三两句就直接把黎书青的心思给抖得明明白白:“他就是害怕。”
黎书青抬了抬眼皮,竟破天荒地点了下头。
一种奇怪的莫名其妙升出的自卑。
每每透过镜子看到自己的脸,就会想起母亲鲜血染红床单的场景。
害怕下一步他也会面临那样的绝望,担心幸福就如同手里的沙,越用力消散得越快。
谢郝云不知黎书青的家事,只是疑惑地等着霍云继续说。
霍云重重拍了下黎书青手臂,沉声:“就秦同志的行事作风,谁能让她心里受委屈?”
秦溪不是黎书青的妈妈。
光是一拳能揍趴几个青年男子这点就没有任何可比性。
霍云揉了揉鼻子,笑得意味深长:“你担心那么远干什么?人秦同志说不定还看不上你呢。”
“我看秦溪妹子对黎同志确实没那意思。”谢郝云说。
两人一唱一和,硬是逼得黎书青差点没黑了脸。
他还真不敢确信秦溪的态度,万一人真没看上他呢……
“那你住院的事要不要跟秦溪妹子说?”谢郝云趁机问。
“麻烦你了。”黎书青撇开视线,修长手指在被子上弹了几下,泄露出主人的手此刻有多紧张。
霍云跟谢郝云相视一笑。
出了医院,霍云才跟谢郝云说起黎书青家的情况。
黎书青的妈妈当年与黎冬结婚是两家长辈牵线,算是门门当户对的婚姻。
因性格差异,其实婚后两人并不幸福。
黎冬向往华国外更大的世界,想创办企业,做出一番事业。
可黎妈妈是个温婉传统的女人,只想相夫教子,更不愿舍去美术老师这份稳定工作。
两人逐渐貌合神离。
黎冬自学外语,一直等待机会出国。
那一年,黎书青两岁。黎冬跟随国营企业出国考察。
回到国内后,直接去港市创办了家合资运输企业,总公司就设立在港市。
黎书青六岁,父母爆发激烈争吵,黎冬提离婚并搬出了家。
黎妈妈无法接受外人闲话,极端地走上了自杀这条路。
年仅六岁的黎书青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状,之后才被赵国庆接到部队大院生活。
黎冬心里愧疚,也不敢跟赵国庆要孩子,所以这么些年黎书青就一直在部队大院长大。
“听说,黎叔叔现在的公司规模能抵得上咱们十个国营厂子,黎书青可是正儿八经的有钱人。”霍云说。
黎冬和黎妈妈的婚姻,外人没法评判对错。
两人只是说了几句便揭过了。
“难怪黎医生那么害怕相亲结婚。”谢郝云终于知道刚才黎书青那么说的原因了。
“咱们去秦家吧!咱们说十句都抵不上秦同志说一句。”霍云摇头失笑。
两人从医院直接骑车去了曙光电缆厂厂区。
去到大杂院一问,才知道秦溪……去摆摊了。
***
电影院门口。
适逢周末,加上天气又暖和了。
电影院门口人不少,售票窗口排起长队,门口大喇叭不停宣传着即将要播放的电影。
“蒋姐,我妹来了,你先替我一会儿。”
透过人群缝隙,秦涛看到两个妹妹推着车从远处走来,忙站起身。
“我帮你顶着,你快去吧。”
蒋建丽从里间走出来,接过秦涛手里的工作。
“三姐,我咋没看到二嫂在哪?”
秦雪在一众小摊子中到处看,就是没看到潘来凤的身影。
原本三人说好了潘来凤先来占位置,秦溪和秦雪在家烧燃炉子。
“妹在这!”
秦涛从人堆里冲出来,侧转身子朝电影院正门口那边跑。
秦溪马上推车跟着过去。
这辆推车体积实在太大,经过那些就用扁担挑着两个簸箕的小摊时,引起不少人注目。
“三妹四妹我在这!”
一块空地上,潘来凤连连挥舞手臂。
潘来凤找的位置正对电影院大门,只要进出都能瞧见这个摊子。
三人合力,把车推到空地上放好。
“这个位置好,二嫂你怎么找到的?”秦溪好奇。
电影院前的小摊虽然没有固定说法,但大家摆得久了,自然也就成了固定位置。
门口这么好的位置,秦溪记得以前是卖冰汽水的。
“你二哥想的办法。”潘来凤眨眨眼。
“嘿嘿。”
秦涛憨笑挠头,帮忙把车摆正后才小声说:“我用东风中学门口的位置换的。”
东风中学,是寿北市最大的学校,小学初中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里。
卖汽水当然是学校门口生意更好。
秦涛有个老同学在学校门口供销社当主任,答应在门边留一小块地给摆摊。
有那么好的去处,卖汽水的大叔当然同意换了。
秦溪卖的饼和豆腐定价都不便宜,针对成年男女们来说更合适。
摊子一支好,秦溪就先把调料台拉上来固定。
架子上添了块蚊帐,撩起就能看到放在里面的面盆和陷料盆。
拿出面团,又放下帘子。
“姐,这口铁锅怎么这么重啊……”
秦雪想帮忙把锅提出来,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没能往外拽动。
闻言,秦溪弯下腰去,一只手就把锅提出来,右手一用力直接甩到灶洞上。
“……”
两姐妹的摊子摆起,潘来凤就要回去继续上班。
她在不远处的一家音响店里当售货员,摆摊的地方抬头就能瞧见。
潘来凤一走,秦涛也要继续回工作岗位。
他穿着电影院制服来走这么一趟,周围摆摊的人瞧了也不敢来欺负。
洗干净手,擦干,秦溪拿出馅料包饼。
秦雪则是在摊子的空隙插上块板子。
【包浆豆腐三分钱一块,两毛八块】
【苏子白糖饼三毛一个】
【豆沙饼两毛一个】
【白糖饼两毛一个】
【白饼一毛一个】
苏子饼上锅,水汽逐渐从盆边缘飘散出来。
等电影开场的群众一下子就注意到那些突突冒出的热气。
头回看有人摆摊现做吃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