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的过错◎
松鹤院内, 褚昉刚陪母亲用过早饭,欲要离去,听母亲说道:“你今日可要进宫?”
褚昉回说:“不必, 圣上念儿子辛劳, 准了七日休沐。”
郑氏笑呵呵问:“那你是要去哪儿?”
褚昉平静道:“去趟陆家。”
郑氏神色一僵,旁侧的郑孟华也愣怔片刻。
褚昉从未主动去过陆家,便是逢年过节也不曾,这次缘何要去陆家?
郑氏想了想,笑说:“陆家大人献计有功, 想必升迁了, 你去道贺也是应该。”
褚昉点头说道:“岳丈升任户部侍郎,我昨日已贺过,今日是去接夫人回家。”
郑氏越发奇怪了,儿子从不曾主动提起陆父,更莫说称一句“岳丈”了, 缘何今次改口这般顺畅?
“照卿, 我也正要与你说陆氏养病的事。”郑氏唤儿子坐在近旁,慈蔼道:“她喝了这么久的药不见效,大约是心不顺,不妨就让她在娘家住上一阵。”
“而且,她与华儿不对付, 你也是知道的,两个人不在一处,也少生是非。”
褚昉默了会儿, 点头道:“母亲虑的是, 之前是我考虑不周, 只想着要给表妹庇护, 没有顾及其他,让她在府里受委屈了。”
郑孟华心中一暖,温声说:“表哥别这样说,我不觉得委屈。”
说罢,轻轻抚了抚腕上伤口。
褚昉却在此时接着说:“我已命长锐置买一处新宅,写上表妹的名字,到时候表妹可带着果儿他们住过去,如此,两厢舒心,表妹也不必再受委屈。”
郑氏姑侄皆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反应。
半晌,郑氏才厉声问:“你这是何意思?”
自褚昉一再推脱平妻之事,郑氏心中便不安定,之前她还可以顾虑朝局为由安慰自己,但今日褚昉所为,郑氏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很明显,她的儿子不想娶侄女儿做平妻,之前一切不过都是缓兵之计。
褚昉道:“母亲息怒,儿子昨夜想了许久,觉得表妹还是另住自在些。我们虽当表妹作自家人,但她心里大约始终难逃寄人篱下之感,与其让她惶惶度日,不如自立门户,如此,她住的舒心,对果儿和五郎也好。”
“你!”郑氏气闷,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华儿,你先回去,我同你表哥说几句。”郑氏吩咐道。
郑孟华眼睛早红了,哀怨地看褚昉一眼,离了松鹤院。
“照卿,说说吧,为何这样做?你现在赶孟华走,让她如何受得住?你就算不想娶她做平妻,有必要做的这样决绝吗?她到底是你亲表妹!”郑氏情绪激动地质问。
褚昉也说了另一层顾虑:“母亲可曾想过,孟华在褚家住的不舒心,寻·死·觅·活,落在外人耳朵里会是什么模样?落在五郎和果儿眼里,又会是什么模样?”
郑氏一时愣忪。
“外人会说褚家苛待孟华孤儿寡母,而五郎和果儿,也会这般以为,这对他们成长并不好,也不是我带他们回来的初衷。”
郑氏眼神忽地空了一下,像跌进了一个从不曾意识到却充满危险的深坑。
可她仔细想想,儿子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果儿和五郎到底姓李。虽说他们生父是因罪被诛,终究是褚昉动的手,郑孟华在褚家又总是三天两头抹眼泪,叫稚子看来可不就是受了欺负吗?
那一双稚子若因此恨上了褚昉,恨上了褚家,后果不堪设想。
她以前只顾着心疼侄女,竟把这层人性之恶忽视掉了。
褚昉看母亲神色,知她已然想通,说道:“母亲好好劝劝孟华吧,就算让她另住,也不会亏待她的,我会让书韵跟去伺候,另会再给她几个使唤婢子,她若愿意再嫁,且有合适的,母亲自可替她张罗。”
郑氏恹恹摆手,“书韵一直伺候你的,不用给孟华,我挑几个得用的便罢。”
褚昉断然不会再留一个被人收买的婢子,说:“书韵跟着我最久,跟孟华也有些情分,让她去,我放心。”
郑氏只当儿子诚心诚意想把最得意的大丫鬟给侄女儿,没再推拒,平复心绪之后,语重心长地问:“你是不是从没想过休了陆氏?”
褚昉沉默须臾,说道:“褚家无故不休妻,陆氏无过。”
郑氏冷笑了声,“可她三年无子。”
褚昉垂着眼,沉声说:“母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之前两年,是儿子不想她生孩子,才致她病情延误至今。”
“什么?”郑氏吃了一惊。
褚昉道:“都过去了,母亲别多问了,总之,不是她的过错,是儿子耽误了她,如今,怎能弃她不顾?”
郑氏听儿子这般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也年轻过,也曾满脑子情情爱爱过,儿子这是动了真心,要与陆氏好好过日子了。
她还能说什么?
儿子虽然孝顺,毕竟是当朝重臣,是个有主意的,让侄女儿另住一事不就私自做了决定么?他是这府里的主君,只要他做下的决定,她这个母亲也动摇不得。
以前儿子无意管这些琐事,可但凡他管了,便容不得别人质疑。
郑氏重重叹口气,“照卿,你可是骗苦了为娘!”
可笑她竟以为儿子对陆氏没有多少情意,不过一时沉迷美色,以为他有朝一日会娶侄女儿做平妻,以为他对她这位母亲言听计从。
却原来,人家早就夫妻同心。
褚昉宽慰母亲几句,正打算离去,忽想起一事,说:“母亲,儿子需支取五百两银子,您吩咐账上准备一下吧,儿子晚上差人去拿。”
郑氏瞳孔又是一震,“何故支取这么多银子?!”
褚昉的例银基本够花,从没伸手要过银子,缘何这次出征回来,反倒要支取一大笔银子?这快抵得上他两年的俸银了!
褚昉淡然说:“买了些喜欢的东西。”
郑氏待要追问“什么东西这么贵”,褚昉已经拜辞,离了松鹤院。
褚昉一出松鹤院,忽见一个人扑跪了过来。
定睛细看,原是书韵。
“主君,奴婢知错了,您别赶奴婢走,奴婢不想离开您!求主君开恩,让奴婢留下伺候吧!”
褚昉命人置买宅子的同时已经通知书韵收拾行装,不必再去璋和院伺候,书韵意识到不对,心下懊恼万千,这便求了过来。
褚昉微皱眉,扬手招过家奴拉开书韵,吩咐道:“你以后就是表姑娘的人了,好生伺候她,也不枉她对你那般好。”
书韵自知事泄,连连泣说“奴婢错了”,心下却知已无转圜余地。主君不罚则已,一旦罚了,定是言出必行,要他们刻骨铭心。
而郑孟华就站在旁边,眼见着书韵被家奴拉扯下去,看傻了眼。
表哥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书韵是她的人了?他下定决心要赶走她了么?
“表哥?”郑孟华呢喃了句,泪眼婆娑看着褚昉,“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褚昉冷静地说道:“缘由我都已告诉你,你若执意认为是我赶你走,便也随你。”
褚昉不欲多留,提步要走,听郑孟华声嘶力竭地哭喊了一句:“是因为陆氏吗!”
褚昉回转身,面如霜雪,眉宇之间满是威色,沉沉地说:“孟华,她是你嫂嫂,这辈子都是。”
看看郑孟华包扎着的手腕,又说:“便是为了果儿和五郎,你以后行事,还当三思,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丢了性命。”
说罢这些,褚昉大步离去。
“若她心中根本没有表哥呢!表哥难道察觉不到吗!”近乎凄厉的控诉。
褚昉拧紧了眉。
他没料到,郑孟华果真生了疑心,竟已察觉陆鸢和周家三郎的事了。
郑孟华就算调查不到他二人的前缘,单凭陆鸢生辰日去周家赴烟花宴、两家曾是邻居这一点,也足够给陆鸢扣上一个背夫私通、不贞不洁的罪名。
褚昉再次回转身,身上的冷意如疾风利刃,逼得郑孟华下意识向后避去。
褚昉在郑孟华前方两步处站定,看着她的眼睛说:“孟华,你该了解我,我能杀了李在林,却保下你和一双儿女,不为别的,只因你们是我的亲人,李在林不是。”
“而陆氏,是我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若有人想毁了她,我也绝不手软。另你记住,夫妇一体,毁她就是毁我,你今日之言,再叫我听见第二次,咱们之间的兄妹情分也就没了,自此以后,你是李家妇,而非郑氏女!”
郑孟华已是一败涂地,不甘心地想要质问褚昉是不是就算明知陆氏心里没他,也要与她做一辈子夫妻,却又惧怕褚昉那番威胁,怕一旦说出口,他真的只当她做李家妇,从此不再庇护于她。
褚昉看着哭泣不停的郑孟华,声音又冷了几分,“孟华,她饶过你的性命,做人得知足。”
郑孟华脸色煞白,心知在表哥心中,她已没有一丝位置了。
褚昉转身,一刻没再多留,先回璋和院拿了东西,往兰颐院去了。
他先是把匣子放在了陆鸢妆台上,审视片刻又觉太过刻意显眼,像是邀功一般,遂移去坐榻旁边的小几上,看了看,仍是不满意,放眼梭巡屋内陈设,企图找到一处不显得刻意邀功、却能让陆鸢很快注意到的地方。
最后选定陆鸢经常活动的茶案旁边,放在这里既显得随意顺手,又能使陆鸢在煮茶时一眼瞧见。
褚昉设想了一下,待会儿接回陆鸢,她一定会到茶案旁给他煮茶,顺理成章看见匣子,而后打开看见里面的东西。
她会是什么神色?会有一点开心么?
还是会想起四年前那双骨匕?
褚昉皱了皱眉,为什么到处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恰在此时,家僮来禀:“陆家大人和公子请见。”
褚昉疑惑了一瞬,吩咐:“请到璋和院来。”
岳丈和大舅兄同时来了,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说:
这里的俸银数目参考唐代正/从二品官员的月俸,每月24千文,这里换算为24两。当然二品官的收入不止月俸,还有永业田、职分田、禄米等,杂七杂八加起来肯定不少,这里单纯指钱货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