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毫无感情，例行公事一般唤了天衍君一声。
天衍君却不在意，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木偶的头发。
他道：“徒儿，你是从谁那里得来的这个偶人？”
“朝无夜。”
“雕刻师的手艺不错，很像白桃。”天衍君的手指拂过白桃的脸颊，评价道：“很可爱。”
头顶上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亮，把天衍君和谢冕的影子映在地上。
明明只是个木偶，看到天衍君摸木偶的脸，谢冕还是皱起了眉。
……不该把这个木偶放在这里。
应该把它藏在地宫里，就像白桃的身体一样……
白桃眼前景象一晃，谢冕把她从天衍君手中抽走了，“师尊，这是魔族物品，可能会有危险。”
“若有危险，为何不将它毁去？”
“……”
天衍君道：“徒儿，你的道心乱了。”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魔界已经给出了极高的价码，为何不答应？你留着她的尸体又有何用？”
谢冕垂眸不语。天衍君道，“下一次谈判时，便可答应魔界的要求。”
他的语气温和，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压力。
谢冕面上毫无波动，但握着木偶的手指收得越来越紧，箍得白桃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他道：“不。”
天衍君面色微微沉了下来，“为何？”
“我自有我的理由。”
“因为你仍心仪魔族圣女？在她欺骗你，对你用迷情术，令你生出心魔，修为停滞之后？”
“……生出心魔是我道心不坚，与她无关。”
白桃：？？？
在她干出这种事之后，谢冕还说“与她无关”？这是什么等级的恋爱脑？
可是刚开始时，不管她如何攻略，谢冕看起来都没有丝毫触动。时间久了，可能是被她缠烦了，他还会有意避开她。
因此系统才决定下点猛药。在它的催促下，白桃速成了迷情术，顺便给她的卧底生涯增加了一笔浓墨重彩的罪证。
和白桃的震惊相比，听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暗恋敌方高层，天衍君神色一点意外都没有。
他道：“我封印你的心魔时，对你说了四个字。你可还记得？”
半晌，谢冕才道：“……斩情证道。”
他望着手中白桃模样的木偶，眸色沉沉，如同窗外的黑夜。“但是，我已经害死了她一次，绝不可能再害死她第二次。”
白桃在木偶身体里怔住了。
什么叫害死她第二次？
天衍君道：“即使永远无法飞升？”
“是。”
天衍君弯起唇角，“没想到我的首徒竟是个会为情所困的情种。”
他面容本就昳丽，微笑起来，更是别具风姿，但那双眼睛却始终冷冷的，不含一丝笑意。
白桃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如果她收了一个徒弟，徒弟除了不爱说话，其他都千好万好，突然某一天宣布爱上了某个修士……
她不仅要棒打鸳鸯，还要把师门禁止恋爱脑刻进徒弟的dna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天衍君又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谢冕道：“师尊，夜深了。”
天衍君无视了他变相的逐客令，道：“既然你心仪白桃，就更该把她的尸体归还魔界。”
“……为什么？”
“因为这么做，会让白桃高兴。”天衍君含了一抹微笑，如缥缈的云雾，似有若无。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想办法哄她开心吗？”
……
天衍君离开前提出想把木偶带走，还好谢冕对一切有关白桃的物品都有着强烈的执念，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天衍君亦未强求，只道：“不日我便会外出云游，宗门事务依旧由你和长思代为处理。”
掌门一向如此，不是闭关就是云游，万剑山上下都习惯了。只是这次，谢冕却道：“师尊要去哪里？”
谢冕怎么突然关心起来天衍君的行踪了？好奇心这么重，一点都不像他的风格。
白桃疑惑地看了下谢冕，他神色如常，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天衍君温声回道：“去见一位故人。你也想去吗？”
“……师尊慢走。”
天衍君走后，白桃不禁松了一口气。
谢冕还握着木偶，望着她的脸，若有所思。白桃担心发生上次卡在木偶身体里的惨剧，迅速解除了术法。
直到躺在灵游苑的床上，她还在想着刚刚在悟道殿的见闻。
和天衍君的目光相遇时，她总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天衍君不会知道木偶里面是她的灵魂吧？这没有道理啊。
替身术是她自创的术法，由于是直接移魂，木偶上没有灵气也没有魔气，因此再怎么探测，它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木偶。
白桃记得她能熟练运用这个术法时，曾献宝似地在魔君面前展示了一回。
饶是魔君也看不穿她的伪装，为此，白桃还得到了他难得的夸奖。
不过这都是白桃小时候的事了。等她成年后，魔君每次召见白桃都只是给她发任务，日益npc化。
……算了，反正天衍君也没把木偶带走。
比起这，更重要的是——
谢冕那句“不能再杀她第二次”是什么意思啊？
◇
这个问题令白桃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就连比武大会开始后，她坐在谢冕身边，眼睛盯着下方的比武场，脑袋里却一直转悠着这个问题。
反正有徐素素把控，就算有魔族挑战她，也和她修为差不多，没必要在意。
既然谢冕说“不能再杀她第二次”，就代表他已经知道自己死而复生了。
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她不会在谢冕这掉马甲了吧？不会吧？
白桃索性把系统喊出来，问它，“你也思考几天了，有没有分析出来谢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系统犹豫了下，道：“……我觉得，有一半的可能，谢冕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白桃怀疑地问：“你这个一半可能，是根据现状分析出来的吗？”
“当然。”系统给她分析，“你看，谢冕要么知道你是白桃，要么不知道。这不就是一半可能吗？”
“……”
白桃默默地想，系统的无用人设真是屹立不倒。
既然系统指望不上，她只好自力更生。比如说，委婉试探一下谢冕？
她悄悄瞥了一眼谢冕，正好谢冕也侧过头去看她。
两人目光相遇，白桃率先心虚地收回了视线。
有句话叫，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生根发芽。她觉得很契合自己现在的状况。
看她神色微妙，谢冕有些疑惑，“怎么了？”
白桃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没事。”
远处，徐素素遥遥落座，正侧头和云纱罗耳语些什么。白桃收回目光，看到一个侍者捧着茶盘走上来。
谢冕取了一杯茶，转而递到她手里。白桃捧着茶杯，感觉一股暖意从掌心升腾起来。
“谢谢大师兄。”
谢冕道：“你今日似乎情绪不高。”
白桃面露疑惑，“有吗？”
有。虽然白桃勉强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的细微表情骗不了谢冕的眼睛。
见白桃不似平时活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谢冕垂下眸子，陷入沉思。
两人各怀心事，底下比武大会却有序进展。
楚长思发表了一篇长长的致辞，词藻华丽且繁复，白桃怀疑这是他提前写好背下来的。
等他致完欢迎辞，徐素素接过话头，应和着说了几句场面话。
说到最后，她话锋一转，笑吟吟地看谢冕：“谢剑尊也能出席，实在令我感到十分惊讶，不胜荣幸。”
谢冕好似听不见她话语中的暗讽，直截了当道：“开始吧。”
徐素素：“……”
如果换别人跟她这么说话……
然而谢冕是大乘期，她的修为换算到修真界只有洞虚，低了一个大境界，去挑战他也是自取其辱。
……云纱罗好像说过白桃要让谢冕爱上她再狠狠抛弃？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她憋着一口气坐下，一旁过来一个魔族，向她请示能不能挑战白桃。
徐素素瞥了一眼那魔族，记得他好像是某个城主塞来镀金的老来子，修为和白桃差不多。她挥挥手，“去吧。”
这时，坐在她副手的阴弃突然出声。
“白姑娘可是天衍君的真传弟子，这次比试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怎能如此敷衍？”
他的唇角勾出一个冷冷的笑，“不如让我去吧。魔族少主对阵天衍君的真传弟子，这才够格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