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六月,天气便一日比一日炎热。
孙宜君在府中闷趣,写信邀姜舒去公主府同郁澜小聚。
姜记生意平稳,姜舒不必日日巡查,正准备带着郁子宥应约去公主府时,下人前来禀报。
“王妃,靖安侯府沈二公子夫妇求见。”
沈长淮和王月瑶,他们来做什么?
郁峥不在府中,姜舒带着疑惑独自去前厅会见。
“长淮,月瑶。”故人相见,姜舒很是高兴。
“见过王妃。”沈长淮和王月瑶恭敬见礼。
姜舒扶起他二人,走到上首坐下,问他们前来寻她所为何事。
沈长淮道:“我替兄长来偿还欠王妃的银子。”
语罢,沈长淮朝厅外喊了一声,几名侯府下人抬着五口木箱进厅,搁下后行礼退下。
沈长淮起身上前,打开木箱道:“这是侯府欠王妃的银子,请王妃过目清点。”
姜舒望着那几箱白银,语气一窒道:“过去这么久,我都忘了这事儿了。当初只是与侯府置气,不必当真。”
经历过战事后,姜舒看开了很多,将过往一切都放下不再计较了。
沈长淮面色凝重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可不当真。”
王月瑶也在一旁道:“王妃收下吧,圣赏赐颇丰,现如今侯府也不缺银子了。”
见沈长淮一脸郑重,姜舒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收下。
“楮玉。”姜舒唤来楮玉,同她附耳交代了几句。
楮玉将郁子宥交给姜舒,快步离去。
王月瑶看着姜舒怀中的郁子宥,笑着夸赞道:“小世子长的真是聪明可爱。”
“别提了,他可顽皮了。”姜舒一脸无奈宠溺。
郁子宥精力旺盛,自打学会爬后就坐不住,稍不留神他就满屋乱爬。近来更是厉害,竟能扶着东西蹒跚挪步了。
王月瑶道:“是这样的,待学会走路后,更是不得了,四处溜窜,眼都眨不得一下,稍不注意就磕了碰了或是闯祸了。”
姜舒轻笑道:“听你这口气,是被佑霖磨出经验了。”
两三岁的沈佑霖,正是自主探索世界的时候,想来王月瑶平日没少头疼。
“是啊。”王月瑶甜蜜的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锦盒走向姜舒道:“这是我们给小世子的见面礼,还请王妃不要嫌弃。”
王月瑶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只精致漂亮的玉玲珑球。
她知郁子宥什么都不缺,便没有送玉佩手镯之类的东西,只送了一个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果然,郁子宥一见就喜欢的不行,欢喜的拿在手里把玩。
“你们有心了。”姜舒很是动容。
这份礼物,想必王月瑶和沈长淮花了不少心思。
王月瑶不好意思的笑笑:“相较于王妃给我们的,委实有些拿不出手。”
“礼物不在贵重与否,而在心意。”姜舒拍拍她的手。
王月瑶点头,坐回去与姜舒叙话。
说来侯府都是故人,问过沈佑霖和柳姨娘后,姜舒又随口问了一句徐令仪。
王月瑶抿唇道:“听大哥的意思,是不打算再娶了,现如今大哥身边就她一个姨娘,无人管束欺压,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姜舒点头:“她也算求仁得仁了。”
两人说着话,楮玉回来了。
“王妃。”楮玉将取来的东西呈给姜舒。
姜舒看了一眼后让她交给沈长淮。
一只小木盒里,装着沈长泽亲笔所写,落有他印信的欠条。
“把它带回去交给沈侯爷,往后他与我便两不相欠了。”姜舒面色平静,无波无澜。
沈长泽今日没有亲自前来,便是不想与她照面,想来往后也不会再见了。
“好。”沈长淮应下收好,起身告辞。
王月瑶有些不舍,回头看了一眼姜舒。
她虽与姜舒投缘,也无芥蒂隔阂,但他们姓沈,是靖安侯府的人,注定无法与姜舒来往深交。
姜舒自也明白这一切,起身相送道:“还会再见面的。”
同在上京,便是私下无交,也会在各府宴会上相见。
王月瑶闻言扬起笑意,让姜舒止步。
两人走后,姜舒处置好几箱银子,也紧跟着出府,去了相隔不远的公主府。
孙宜君早到了,见到姗姗来迟的姜舒奇怪道:“王嫂怎么来这般晚。”
姜舒同她们说了缘由。
孙宜君啃着桃子道:“啧,他还知道还钱呢,看来还是要点脸。”
郁澜道:“靖安侯此次虽立了大功,却也失了臂膀,沈夫人也战死沙场,说来也算满门忠烈。”
“嗯。”姜舒觉得郁澜说的不错,凝声道:“既已无瓜葛,便不必言说了。”
尊荣也好,笑话也罢,靖安侯府的事都与她们无关。
三人揭过话题,聊起了旁的。
说着说着,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孩子身上。
“还是皇姐好,一下生俩,再也不用愁了。”孙宜君一脸艳羡。
“子宥也很乖,带着轻松省事。不像我家徽音,简直就是爱哭鬼转世,日夜哭闹个不停,我头都要炸了。”
想起动不动就哭,哭起来怎么都哄不好的郁徽音,孙宜君一脸颓丧绝望。
虽有荣王妃和奶娘婢女帮着带,但孙宜君还是觉得头疼。
为了躲清净,孙宜君来公主府都没带她。
看她一脸苦大仇深,姜舒和郁澜‘噗嗤’一笑。
孙宜君恼道:“你们还笑。”
郁澜憋笑道:“哎呀,也不知是谁说的,从来都是她气别人,能气她的还没出生,这不,现在出生了。”
孙宜君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着郁澜。
姜舒笑着宽慰道:“等徽音大些就好了,你还说要同她一起气郁源呢。”
孙宜君听了这话心中郁结消散些许,一脸期待道:“希望她快些长大。”
“日子很快的,你看子宥都在学走路了。”姜舒扶着挪步的郁子宥。
郁子宥一手抓着玲珑球,一手抓着姜舒,在她周围自顾自的玩耍。
郁澜扭头看向屋外道:“太阳快落山了,他们也该回来了。”
周泊序和郁峥在外处理政务,郁源在打理翠云楼,因事先知会过,他们忙完会来同她们一道用晚膳。
“母亲。”三人正说着话,屋外响起了庄韫的声音。
郁澜循声望去,看到周泊序和庄韫一起踏进屋中。
庄韫又长高了一些,看起来已有几分大人模样了。
“弟弟妹妹呢。”庄韫一进屋就问。
郁澜温声道:“在睡觉呢。”
“哇啊,哇啊……”郁澜话音刚落,隔壁屋中就传来了哭叫声。
周泊序和庄韫同时转身,快步前去。
稍顷,父子俩抱着周时予和周时苒回来了。
“啊呀……”郁子宥待不住了,吵嚷着要去外面玩。
郁澜起身道:“这会儿凉快下来了,去后花园走走吧。”
郁澜说着从庄韫手中接过周时苒,一行人往后园行去。
郁子宥很大了,姜舒抱着走了一会儿便有些吃不消,正想着去凉亭歇一会儿,一转身看见郁峥和郁源逆光而来。
夕阳余晖落在他们身后,衬的他们身形格外高大。
番外 郁峥姜舒篇
郁子宥周岁时,姜舒给他准备了几十样东西,琴棋书画,笔墨纸砚,刀枪印信……
郁子宥爬在摆满各色物件的红毯上,左瞧瞧右看看,最后伸手抓了一把做工精致小巧的金玉算盘,拿在手里使劲晃荡。
玉石做的算盘珠子互相撞击,发出悦耳声响,听的郁子宥咧开了嘴。
厅中登时沉寂下来,众人都盯着郁子宥不敢出声。
“你就挑这个?”郁峥微微拧眉。
他本是想将郁子宥培养成文武之才,为国效力为民谋福的。
哪成想,郁子宥竟抓了一把算盘。
“呵呵呵……”郁子宥坐在红毯上,晃着算盘笑的开怀。
姜舒轻声开口道:“这只是个仪式,夫君不必太在意,子宥将来如何,全靠教导。”
“嗯。”郁峥应了声,沉叹口气不再郁结。
抓周虽当不得真,但若万一郁子宥志在于此,也是天意。
郁子宥周岁后不久,便是秋狝。
姜舒不会狩猎,但听郁峥说围场风景怡人,便也跟着去了。
他们商讨着去围场时,姜宁碰巧来了,听见后一脸向往。
“想去?”郁峥瞧出来了。
姜宁猛点头道:“姐夫,能带我去吗?”
郁峥手指轻敲着椅子扶手道:“近来学业如何?”
“姐夫尽管考教。”姜宁自信的拍着胸脯。
郁峥看他这般胸有成竹,也没跟他客气,考问了一些有难度的。
姜宁大多对答如流,有一二不会的,郁峥稍一提点,他便懂了。
“不错,再做首诗吧,就以秋日为题。”郁峥端起茶盏喝茶。
姜宁转头望向屋外,略微思索后朗朗出口,末了一脸期盼的望着郁峥。
郁峥搁下茶盏道:“回去收拾几套衣物,三日后出发。”
“谢谢姐夫。”姜宁喜笑颜开。
姜舒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颇有些感慨。
她比姜宁大八岁,从小看着他长大,一晃眼姜宁十六岁了,已是大人了。
都说长姐如母,姜舒看着姜宁,有一种吾家之子已长成的感觉。
三日后,姜宁带着郁峥送他的马,随他们一道去了京郊围场。
车马劳顿歇整一晚后,所有人都精神抖擞,目光炯炯的盯着远处山林。
尤其是练了两年骑射的姜宁和庄韫,一到围场就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想要狩猎。耐着性子等了一晚,两人都按捺不住了。
随着皇帝令下,手持弓箭蓄势待发的众人,争先恐后驾马冲向围场。
“驾——驾——”
郁峥和周泊序有秋猎之约,便没有陪姜宁和庄韫,让侍卫陪着他们,郁源和孙宜君也同他们一道。
两年未猎,围场里的猎物肥硕繁多,刚一入林子,就见到了逃窜飞腾的野兔野鸡等猎物。
这些飞禽小兽体型不大,没有攻击性和危险,侍卫便放任姜宁和庄韫追猎,不远不近地跟着指导提醒。
孙宜君发现一只野鸡,兴奋的拉弓瞄准射出羽箭,成功的射断了野鸡的一根尾羽。
受惊的野鸡扇动翅膀逃跑,被紧随而来的一支羽箭射落坠地。
孙宜君惊诧的睁大眼,看向一旁的郁源。
“如何?”郁源握着弓一脸神气得意。
孙宜君轻咳一声道:“谁准你抢我猎物了?”
郁源一愕:“我不射它就飞走了。”
“那也是我的猎物。”孙宜君哼了一声,让随行侍卫将野鸡捡来,算做她的猎物。
郁源:“……”
相隔不远的另一边,姜宁和庄韫也发现了猎物,激动地狩猎。
然接连射出几支羽箭,两人都没能得手,因为猎物是活的会跑动,不是死靶。
随着尝试的次数多了,两人摸索出些许经验,终于射中了猎物。
“中了中了,我们射中了!”第一次射中猎物,姜宁和庄韫高兴地大叫。
侍卫捡来猎物道:“恭喜庄公子,恭喜姜公子。”
两人得了勉励,兴致越发高涨,少年人精力旺盛不知疲惫,发现猎物后紧追不舍,恣意畅快。
山林腹地,郁峥和周泊序左手持弓,右手策马,追逐着几只鹿,待距离拉近,两人几乎同时抽箭搭弓,利落射出。
“嗖!”
“嗖!”
奔跑的两头鹿应声倒地。
郁峥和周泊序只睇了一眼,未做停留继续追猎。
跟在两人身后的侍卫,马背上已堆放了好些猎物了。
有野鸡,有野猪等等。
两人从进林子开始,一路竞猎,但凡被他们发现盯上的猎物,几乎无一逃脱。
沉寂山林因上千人的追猎,变得沸腾起来,禽鸣兽叫声此起彼伏,整座山似乎都在震动。
姜舒郁澜不会骑射,没法参与这热闹,只能欣赏秋日景色。
此处是皇家围场,平日无人踏足损毁,山山水水都是自然形态,很是清幽美丽。
姜舒和郁澜缓行在软绵草地上,一边闲话一边赏景,好不惬意。
夜幕降临时,山林外的宽广空地上架起了火堆,白日猎得的各色猎物被炙烤的滋滋冒油。
姜舒郁峥几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兴谈白日趣事。
郁峥和周泊序定有赌约,但一日较量下来,一人所猎的数量稍多,一人所猎的猎物体型略大,综合考量后难分伯仲。
今日尽了兴,两人并不在意输赢,相视一笑举杯互敬。
秋日短暂,转眼便入了冬。
第一场雪落下时,王府后园的梅花开了。
絮絮落下的白雪映衬着怒放的红梅,形成鲜明对比,美的让人惊叹。
刚学会走路的郁子宥,挣脱开姜舒的手,跌跌撞撞地在梅林里撒欢,没走多远就不出意外的摔了。
绵软雪地被砸出一个坑,郁峥大步上前将郁子宥拎起。
“噗——”郁子宥吃了满嘴雪,皱着眉头往外吐。
“可摔疼了?”姜舒蹲下身,给郁子宥拍打衣裳上的雪絮。
郁子宥看着飘落在姜舒头上的雪花,觉得很是稀奇,伸出小手去摸。
雪花冰凉轻薄,郁子宥的手一触碰上就化了。
看着消失的雪花,郁子宥黑漆漆的眼睛睁的大大地,满是惊奇,不顾寒冷伸手去抓飘洒的雪花。
“咯咯咯——”玩着玩着,郁子宥笑了起来。
本就还走不稳,又仰着脑袋盯着空中雪花不看路,眼看就要撞上前方的梅树,郁峥及时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子宥,看这里。”姜舒指着一枝梅花。
红梅覆雪,美丽诱人,郁子宥越看越觉得像糕点,张嘴就咬了上去。
“哎,吃不得。”姜舒惊的赶忙阻止。
然郁子宥动作太快,已经将雪和梅花咬进了嘴,吧唧吧唧咀嚼起来。
“快吐出来,这不能吃。”姜舒抬手去捏郁子宥的嘴。
郁子宥别头躲开,吃的更欢了。
直到白雪融化,梅花被嚼烂,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漾开,又涩又冰,郁子宥皱起小脸,厌恶的吐了出来。
姜舒看他如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自打郁子宥有了行动能力开始,见到任何东西都要先啃一啃尝一尝,怎么劝阻都没用。
“贪吃,该。”郁峥半点也不心疼。
郁子宥撇着小嘴,一脸不高兴。
“子宥乖,一会儿让人摘花取雪做梅花糕给你吃。”姜舒拿帕子给郁子宥擦干净嘴。
雪不知何时停了,一家三口继续前行。
走了没几步,郁子宥挣扎下地,要自已玩耍。
宽广梅林里,郁子宥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姜舒和郁峥紧跟其后,在雪地里留下两大一小三对脚印。
雪一下,离新年就不远了。
过完年一晃,春日又要到了。
大昭安稳平和,一切都井然有序,朝中无甚要务,郁峥便向皇帝告了长假,带姜舒和郁子宥去看大昭河山。
姜舒欢喜不已,趁着姜父身康体健还能掌管姜记,她可抽身偷闲,欢欢喜喜地踏上了旅程。
江南春来早,一家三口离京后去的第一处地方,便是江南。
与上次不同,此次他们乘船而行,不慌不忙的游赏沿途风光。
檀玉去年八月生产,如今孩子不过几月,离不开母亲照顾,和追云留在了王府。
郁子宥习惯了楮玉侍候,楮玉便跟着随行。
船行到临安府靠岸,秦易卫宇驾着马车在码头已恭候多时。
“先去客栈落脚。”郁峥上车后吩咐。
此次是微服出游,郁峥不想惊动地方官员。
坐了近十几日船,姜舒和郁子宥都有些晕乎,到客栈安顿好已是傍晚,用饭洗沐后便早早歇下了。
次日,休息足够的姜舒神清气爽,同郁峥去了慈安院。
三年过去,乞儿巷与以往大不相同,巷中的五间荒宅经过修整焕然一新,与周遭民宅无异。若说唯一的不同,便是这几间宅院互相连通,里面住的都是孩子。
“来抓我呀,我在这里……”
姜舒和郁峥抱着郁子宥走进巷子时,一群孩子正在追逐玩耍。
他们衣着整洁,面容干净带笑,个个都长的健壮精神,生龙活虎,一看便知被照顾的很好。
“啊!”一幼童奔跑时没看路,撞到了开路的逐风身上。
其余孩子见有生人进巷,停止了打闹,警惕又惊奇的盯着姜舒几人。
姜舒正要说话,孩子们忽地转身,呼啦啦跑回了宅院。
姜舒无奈轻叹,抬步朝敞开的院门走去。
刚走至院门外,便听里面响起清脆女声。
“走,领我去看看,什么人……”
话还未说完,院中人踏出院门,一抬眼看见姜舒和郁峥,瞬间惊愕住,剩下的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
“院长,就是他们。”有孩子扯了扯赵曼莹的衣袖。
赵曼莹回神,看着笑意盈盈的姜舒激动不已。
“曼莹,好久不见。”姜舒轻声开口。
“真的是你,你们怎么来了。”赵曼莹上前握住姜舒的手,又惊又喜。
她从未见过姜舒女装,加之几年未见,是以初看到时有些不敢认。
至于郁峥,他被郁子宥挡住了半边脸,看的不也太真切。
“我们顺道来看看你,你可安好?”姜舒仔细打量赵曼莹,发现她比以往精悍凌厉了些,少了几分温柔婉约。
赵曼莹笑道:“我很好,你们瞧着也挺好。”
幸福和满一家三口,可叫她羡慕死了。不像她,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走,进去坐下说。”赵曼莹拉姜舒进院。
进到厅中坐下,两名十几岁的小姑娘端来茶水,厅外围了一群孩子好奇地打量。
“带他们玩去,别惊扰贵客。”赵曼莹吩咐。
“是,院长。”两个小姑娘带着孩子们走了。
姜舒观察后道:“看来你这院长做的颇好,威慑十足。”
赵曼莹听后皱眉叹道:“别提了,这几年快被他们气死了。”
一群自小便无人管束的乞儿,突然要管教他们,自是困难重重百般不易。
光是夫子,就被他们气走了不下十个,只有现在这个书生因为缺银子坚持了下来。
被饿怕了的乞儿们,满心满眼只有填饱肚子,每次一放饭,个个都跟猴孩子似的你争我抢,将饭食弄的到处都是,赵曼莹喊破喉咙也没一个听。
别说知礼明理了,这群孩子根本没有半点规矩可言,还有偷抢撒谎等等一身恶习。
回想过去的几年,赵曼莹一脸苦大仇深。
姜舒宽慰道:“辛苦你了。”
仅听赵曼莹所说的三言两语,姜舒便感觉到了她的不易,更遑论赵曼莹是真真实实的经历。
从前对比现在,孩子们改变巨大,可见赵曼莹费了多少苦心。
“比之你们,我做的这些不算什么。”赵曼莹话头一转,说起了姜舒和郁峥的丰功伟绩。
尤其是姜舒,简直让天下女子开了眼。
这几年里,两人偶有书信,对彼此的事都略有所知。
“你在信中说王夫人也时常来慈安院帮忙,今日怎么没见到她。”姜舒随口问。
王夫人心善,产后半年身子恢复后,便主动来协助赵曼莹。有她相帮,赵曼莹轻松许多,崩溃无助时也有人劝慰勉励。
日久见人心,如今两人已是至交蜜友。
赵曼莹道:“她儿子前日病了,这几日怕是都抽不开身。”
姜舒了然道:“春日天气变化多端,最易感染风寒,你也要注意身子。”
赵曼莹点头:“你们此行为何?”
“游赏大昭河山。”
赵曼莹一听顿时满脸艳羡,这也是她的梦想。
然她被慈安院的孩子绊住了脚,不知何时才可得闲迈出脚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姜舒的事迹聊到旅程路线,不知不觉杯中茶已凉透,郁子宥坐不住了。
姜舒止住话头起身告辞。
赵曼莹恋恋不舍,邀他们晚间游湖用宴。
姜舒听后直摇头:“不想坐船了,晚间你来客栈,我们一道吃个饭吧。”
“好。”赵曼莹欣然应下。
约定好往院外走时,姜舒瞥见两院相连的拱门处行来一人。
青衣长衫仪表堂堂,惯常的书生装束,想来便是慈安院的夫子了。
见到姜舒和郁峥,他在拱门前站定,躬身见礼。
郁峥扫了他一眼,姜舒回以颔首。
踏出院门后,还能听到院中的说话声。
“院长,他们是你的朋友?瞧着不像临安人。”
“嗯,柳先生寻我可是有事?”
“我听闻有院长有贵客,过来瞧瞧。”
“哦……”
郁峥和姜舒渐行渐远,声音便听不清了。
三月的临安气候宜人,一步一景。姜舒和郁峥同寻常游客一般,松闲悠适的欣赏着临安美景。
晚间,赵曼莹如约来到客栈。
席间闲聊时,姜舒问起柳先生。
“柳先生啊,他是个好人。不仅对慈安院的孩子们极具耐心包容,也对我多加关照。”
赵曼莹的神色不自觉柔和下来,面浮愉笑道:“他知我一个女子支撑不易,便事事关照帮扶,是个难得的好人。”
一介孤女立世,自是会引起非分之人觊觎,不论是图钱还是图人,总之都是不安好心。
慈安院初立时,赵曼莹没少受各种骚扰欺负。柳先生来后,时常跟在她身后挡在她身前,为她免去了许多麻烦。
听赵曼莹说完,姜舒意味深长地问:“他对谁都如此吗?”
“这我哪知道。”赵曼莹神色微异。
姜舒笑了笑不再多问,只道赵曼莹年纪不小了,若有心仪之人该考虑成婚了。
赵曼莹一愣,随即面色瞬时涨红。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觉得说什么都像是欲盖弥彰。
姜舒看她这副模样,心中愈发笃定。
见过赵曼莹后,第二日姜舒又约见了王公子。
因与姜记合作,王家便对姜记的消息上了心,加之郁峥与姜舒大婚时昭告天下,姜舒的身份人尽皆知。
收到消息的王公子不敢怠慢,定了临安最好的酒楼,携王夫人一同宴见。
于王家而言,姜舒可是顶天的贵人。不仅与王家合作拯救了王家的生意,也救回了王公子。
徒狱一年改过后的王公子,与以往大不相同,看上去判若两人,姜舒险些没敢认。
规矩行礼谨慎落座后,王公子对姜舒和郁峥好一番感恩戴德。
姜舒不在意的揭过道:“王小公子的病可好些了?”
王夫人一愕,随后受宠若惊道:“谢王妃关怀,已好的差不多了。”
姜舒点头转入正题,谈起了姜记与王家的生意。
王家绸货品质上乘,如今王公子又痛改前非挑起了王家大梁,不会再有风险不妥,姜舒便打算与王家长久合作。
王公子也有此意,与姜舒一拍即合。
顺道办完正事后,姜舒同郁峥去了灵隐寺。
故地重游,两人站在七叶树下,心中感慨万千。
茂盛的七叶树上挂满了祈愿牌,有新有旧,无法辨出哪两块是他们的。
“夫君当日许的愿可灵验了?”姜舒仰头望着树顶的祈愿牌问。
郁峥颔首:“灵验了,你呢?”
姜舒一脸喜意:“应当也灵验了。”
“何意?”郁峥不解蹙眉。
姜舒收回视线,看着他眨眼笑道:“它在灵验的路上。”
郁峥闻言勾起唇角,牵起姜舒的手道:“我们也该继续上路了。”
姜舒轻应,两人相携离开。
满树的祈愿牌在他们身后随风飘荡,撞击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两人都没有问对方,但当日许下的愿望,他们心中都记得清清楚楚。
郁峥写下的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至于姜舒,她求的是‘璟王郁峥,一生平安,顺遂安康。
一生很长,他们的愿望都在实现的路上。
番外 郁澜周泊序篇
郁澜第一次见周泊序,是阳光明媚的春日。
皇子公主们在同一处宫院读书,由周太傅授课。
那天郁澜同往常一样,踩着朝阳向课堂走去,却瞧见靠窗的位置坐了一个生面孔。
他神色专注的看着手中书卷,和煦暖阳轻柔的洒在他侧脸上,安静美好,郁澜一时看失了神。
似是感觉到郁澜的视线,他侧过头,与郁澜对视了一瞬,随后起身见礼。
“见过公主。”
这是周泊序同郁澜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郁澜八岁,周泊序十一岁,已初显少年模样。
“你是谁?”郁澜对他生了好奇。
稚气未脱的少年恭谨有礼道:“太傅之子周泊序。”
郁澜记住了这个名字。
上课时,周太傅向他们介绍,周泊序是皇帝钦点来入宫伴读的。
“所以他以后每天都会来吗?”郁澜脱口而出。
周太傅点头,郁澜莫名兴奋。
下课后,郁澜拿出毓贵妃做的芙蓉糕跟郁峥一起吃,也递给周泊序一块。
“我母妃做的,可好吃了。”
周泊序受宠若惊却没有接,绷着脸道:“无功不受禄。”
郁澜眼珠转了转,瞥见他课桌上的书,问了一个课上没听懂的问题。
周泊序耐心详细解答。
“喏,给你的答谢。”郁澜再次将糕点往他面前送了送。
周泊序犹疑着接过,用锦帕包了起来。
自那以后,郁澜每日都会问周泊序各种各样的问题,每次周泊序解答后都会得到各式各样的点心。
问完问题,郁澜顺便与他闲话。
然周泊序是个闷葫芦,除了回话讲学问,半句闲聊也不会。
但他会用心认真的聆听。
如此时日一长,郁澜将周泊序当作了玩伴,周泊序也习惯了每日带一块点心回府。
可是忽然有一天,郁澜没有来。
周泊序第一次在课上走了神,不时看向郁澜的空位。
第二天,第三天……
郁澜一连五天都没来上学,周泊序忍不住了,下课后偷偷向郁峥打听。
“我阿姐病了。”郁峥告诉他。
“公主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周泊序攥紧手急问。
郁峥道:“风寒,过几日就好了。”
周泊序松了口气,在心中暗暗祈祷郁澜快些好起来。
原以为还要几日才能见到郁澜,却不想在下学后随周太傅离宫,经过御花园时,听见了郁澜的欢笑声。
周泊序骤然抬头,看到了不远处荡秋千的郁澜。
“父皇,再高一点……”
郁澜坐在秋千上发出串串笑声,九五之尊的皇帝亲自给她推着秋千。
周太傅领着周泊序过去行礼。
看见周泊序,郁澜往旁边让了让,喊周泊序一起荡。
“这……于礼不合。”周太傅婉拒。
郁澜闻言跳下秋千道:“那我们去捉蝴蝶吧。”
周泊序没吭声,看向一旁的周太傅。
周太傅正想着措词拒绝,皇帝开口了。
“去吧,公主病了几日,今日转好有了精神,陪她玩会儿。”
“是。”皇帝都下令了,周太傅只能应下。
“我们去那边。”郁澜拉起周泊序,朝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跑去。
郁澜追逐着蝴蝶,周泊序的视线追逐着她。
多日不见,她好像瘦了些,定是生病受罪了。
“啊,蝴蝶飞我头上了,快帮我捉住它。”郁澜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
周泊序轻手轻脚靠近,伸手去捉停在郁澜发间的蝴蝶。
蝴蝶捉到了,郁澜开心不已,眸子亮晶晶的似有光芒在闪烁。
因奔跑兴奋,郁澜的小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尚不知情为何物的少年,心跳停顿了一下,随后剧烈加速跳动。
站在远处的周太傅看到这一幕,小心谨慎地观察皇帝的反应。
皇帝面色缓和,甚至带着些微笑意,似是对周泊序很满意。
周太傅明白了。
郁澜病好后,继续回去上课。
深得皇帝宠爱,性子活泼大胆的郁澜,有时心血来潮,会拉着周泊序逃课,躲到御花园玩耍。
每次受惩罚的,都只有周泊序一人。但周泊序来从不说,郁澜也不知情。
长年困在宫中,没有玩伴的郁澜,将周泊序当做唯一的朋友,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关系愈发亲近。
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时光悄然流逝,一转眼郁澜十五岁了。
这天,郁澜又拉着周泊序逃课了,两人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我往后不能去上课了。”郁澜忽然道。
“为何?”周泊序不解。
郁澜侧过身,用手支着脑袋道:“母妃说我长大了,该学其他的了。”
周泊序皱起眉头,低声沉闷道:“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然不会啦,我跟你说……”郁澜凑近他耳边,与他轻声私语。
温热气息喷洒在周泊序耳朵上,使得他酥痒难耐。少女身上的馨香钻入鼻中,惹得他心生燥热。
他吞了吞口水,转头避开离远了些。
“你记住了没?”郁澜问他。
“嗯。”周泊序红着耳根点头,不敢直视郁澜。
七日一次,在此相见,成了周泊序心中的期盼。
“日头大了,走吧。”郁澜起身,拍拍衣裙上的草屑。
周泊序跟着起身,高大身躯替郁澜挡住了灼人阳光。
“你怎么这么高。”郁澜惊呼,拿手比了比自已跟他的差距。
周泊序不语,垂眸着眼前娇俏的少女,心里再也容不下旁人。
接下来的三年,在一次次相见中一晃过而。
郁澜十八岁的生辰快到了,皇帝说要为她择婿。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和毓贵妃相中了周泊序。
周泊序文武双全,与郁澜十分相配,谁也挑不出不妥。
可就在此时,西南传来急报。
皇帝命庄家父子前往西南平战。
庄家几代单传,这一去生死难料,为留下后代香火及庇佑,大胆请旨让郁澜下嫁。
青梅竹马的有情人被迫分开,郁澜忍痛含泪下嫁庄衡。
一夕之间,郁澜和周泊序都变了。
活泼明朗的少女变得端庄娴雅,担起了身为公主的责任。
意气风发的贵公子变得沉郁冷厉,自此封心不沾情爱。
原以为此生有缘无分,只能彼此遗憾,却不想上天竟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这一次,他定要牢牢抓住,再不放手。
“苒苒,慢一点,小心别摔着。”庄韫扶着周时苒蹒跚学步。
郁澜和周泊序相视一笑,牵着周时予跟在他们身后。
春日暖阳轻柔地洒在一家五口身上,是这世上最温馨美好的画卷。
追云檀玉篇
冷星逐风跟着姜舒郁峥远行后,王府又沉寂下来。
府中事务有卓腾和霜华打理,檀玉就在自个院中哺养孩子。
至于追云,郁峥给他留了任务,每日需花半日时间办差,剩下的半日,便在王府洗尿布哄孩子。
“哇啊,哇啊……”大胖小子哭声哄亮,响彻小院。
檀玉带了半日,又累又烦。追云一回来,她跟扔烫手山芋似的,将孩子丢给了追云。
“呼——”檀玉往杏树下的竹椅上一躺,觉得腰都要断了,再也不想起来。
她不是主子,没有嬷嬤和婢女帮忙,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好在饭食有厨院送,霜华得空也会来给她搭把手,否则一个人当真吃不消。
自打有了孩子,檀玉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每夜至少要起来喂两三次奶。所以她觉得每日最轻松的时候,就是追云在家的下午。
“彥儿乖,不哭了……”
就如此刻,檀玉悠适的躺在躺椅上,看追云抱着孩子转哄。
将孩子哄睡放入檀玉身旁的摇篮,追云进屋端出一盆尿布,打了井水清洗。
院中清寂,微风鸟鸣伴着追云洗尿布的声音,听的檀玉打起了哈欠,歪着脑袋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檀玉醒来时见尿布都已晾晒好,追云坐在矮凳上削木头。
“你在做什么?”檀玉的声音中带着刚睡醒的暗哑。
追云抬头看她一眼,面露笑容道:“给彦儿做木马。”
再过两三月,孩子便要学走路了,很快就能用上了。
第一次做父亲,追云什么都不懂,向府里多位年长者悉心请教,努力学着做一位合格的父亲。
这是他为孩子做的第一件玩意儿,格外认真仔细。
檀玉盯着瞧了一会儿,起身伸了个懒腰。
已是四月中旬,杏子由青转黄,还长出了一粒粒小斑点。
檀玉仰头看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能吃了吧?”
追云闻言看向树上才刚转黄的杏子,如实道:“还得再等些时日。”
檀玉咂巴着嘴道:“我觉得已经熟了,不信你摘两个尝尝。”
追云知道今日她不尝一口是不会死心了,于是起身走到树下,瞅准后纵身向上一跃,揪下两颗杏子递给檀玉。
檀玉用手搓了搓表皮上的灰,满怀期待的咬了一口。
下一瞬,檀玉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啊,好酸!”
追云摇头失笑,继续做木马。
檀玉看着手中的杏子,觉得扔了委实有些可惜。就在这时,摇篮里的孩子醒了。
七八个月的孩子已开始尝人间百味,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探究,看见什么都想嗦一口。
“彦儿,这是杏子。”檀玉将孩子抱起,不怀好意。
不知人间险恶的娃,嗦了一口娘亲喂给他的酸杏,酸的直摆头。
“哈哈哈……”檀玉被逗乐,笑的发颤。
追云见此无奈叹气,忙拿帕子给孩子擦了嘴,又喂他喝了点水。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五月。
木马已大致做好,追云在做最后的打磨,准备刷桐油。
忽然,一颗杏子从树上掉落,砸到了追云脑袋上。
追云捡起一捏,果肉微软,是熟透了。
近来日头大了,檀玉和孩子都在屋中午睡。
追云看了一眼满树黄杏,放下手中活计飞身上树,一颗一颗轻捏,挑熟透的摘了一兜。
檀玉睡醒抱着孩子出来时,一眼便瞧见了石桌上的杏子,登时眼睛就亮了起来。
“熟了吗?”檀玉快步走近,喜笑颜开。
追云点头。
杏子洗干净了用盘子装着,橙黄色的一颗颗看着分外喜人,还散发着香甜果香,诱人极了。
檀玉拿起一颗送到嘴边,一口咬下去绵软多汁,清甜可口。
嗯,跟去年的一样甜。
“彦儿,尝尝,可好吃了。”檀玉将杏子喂到孩子嘴边。
婴孩虽记性不好,但相隔不久,且记忆格外深刻的事,总还是会有印象,当即脑袋后仰满脸都写着拒绝。
“这次不酸了……”檀玉锲而不舍的诱哄。
“噗噗——”日日带娃,檀玉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孩子拉了。
檀玉看了眼怀中孩子,又扭头看向手中吃了一半的杏子,顿时神色有些复杂。
“我带彦儿去清洗换尿布。”追云过来抱走孩子。
片刻后,追云抱着孩子出来时,见桌上盘子已空,檀玉抚着肚皮仰头看天。
“也不知王妃他们这一去要多久才回来。”
追云心领神会地问:“可是憋闷了?”
自打有孕开始,檀玉便未出过王府大门,算算已有一年多。
而追云记得,她从前是喜爱出门看热闹的姑娘。
望着眼含向往面色忧郁的檀玉,追云道:“明日无事,我带你出府走走。”
“真的吗?”檀玉一听眼立时亮了起来。
“嗯,你去同霜华说说,请她明日帮我们照看彦儿。”追云已思虑妥当。
檀玉点头,抬脚就要走。
追云提醒道:“我摘的杏子在篮子里,带去给霜华。”
“对哦,你不说我都没想到。”檀玉后知后觉,赶忙去提。
主子不在,王府并无甚要事,霜华很是清闲,檀玉一说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次日,檀玉将孩子喂饱换好尿布后交给霜华,满怀期待的同追云出了王府。
“好热闹啊。”檀玉望着喧嚷大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追云侧头问她:“想去哪儿?”
檀玉掰着手指道:“买胭脂,逛布店,喝茶听书,去戏楼听戏……”
“好。”追云满口应下,耐心的陪她一一游逛。
许久未出府,檀玉看什么都觉新鲜,不知不觉一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檀玉逛累了,去茶楼歇脚听书。
茶水适口,点心美味,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也很好,但不知为何,檀玉就是听不进去。
尤其在听到说书先生说一孩子与母走失,无人照管饿的嚎啕大哭时,檀玉再也坐不住了,猛然站起身。
“怎么了?”追云不解。
檀玉皱着眉头道:“彦儿还未断奶,我怕霜华带不好他。”
追云道:“他已能吃粥食,还备了牛乳,一日无碍的。”
檀玉摇头,“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语罢,檀玉抬脚便走。
追云无奈,只得赶忙拎起大包小包跟了上去。
“彦儿。”檀玉匆忙赶回王府,去霜华那里接孩子。
霜华一脸诧异,“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檀玉见她在洗尿布,不见孩子踪影,便问:“彦儿呢?”
霜华指向一旁的屋子,“玩累了刚睡着。”
檀玉闻言立即进屋,瞧见熟睡的孩子时松了口气。
其实她明白霜华会照看好孩子,但她就是不放心。
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抱在怀里,檀玉感觉晃荡不安半日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多谢。”向霜华道谢后,檀玉抱着孩子回了自已的小院。
孩子睡的很熟,檀玉重新将他放到床上也未醒。
凝睇着孩子睡着的小脸,檀玉面上露出慈爱笑意。
看了一会儿,檀玉到外屋去收拾买回来的东西。
玩具,虎头鞋,幼童衣裳……几乎都是孩子的物品。
“一会儿等彦儿醒来,给他试试新衣新鞋可合适。”檀玉一边整理一边念叨。
追云应了声,说木马也能骑了。
他们没有爹娘疼爱,但他们的孩子有。
番外郁新月篇
姜舒同郁峥游赏一年半后回京,回京两个月,姜舒就诊出了有孕。
彼时郁子宥刚满三岁,正是闲不住四处跑的年纪。
姜舒有孕在身不便陪他玩耍,郁峥又忙于朝堂政务分身乏术,便请了两名先生。
一名文先生教郁子宥读书,一名武先生教郁子宥习武。
“读书启蒙倒还好,这么小习武是不是太早了?”姜舒有些顾虑。
郁峥望着园中奔跑玩耍的郁子宥道:“你瞧他精力充沛,若仅是读书,他是坐不住的。再则精力不消耗掉,晚间也老是缠着你不睡。”
“当然,他还小,不会真学什么武功,只是带着他在玩耍中练些基本功,既让他玩的尽兴又能强身健体。”
“还是夫君思虑周全。”姜舒放了心,十分赞同。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没几日,两位先生就到了王府,开始给郁子宥授课。
吵闹的耳根突然清静下来,姜舒觉得惬意之余又有些不惯。
她看完府中账册,喝茶吃点心时,想起郁子宥也爱吃,便坐不住了。
“楮玉,把莲子酥端上,我们去看看子宥。”姜舒起身,朝郁子宥上课的院子走去。
郁子宥早间跟着武先生练过武,此时正坐在屋中听文先生讲学。
姜舒没有出声打扰,而是站在廊下透过窗户旁观。
“一年分四季,一季有六个节气……”
“春暖花开万物萌芽,夏热暑灼瓜果飘香,秋日气爽丰收累累,冬日凛寒冰冻飞雪……”
为防郁子宥听不进坐不住,夫子尽量将学识讲的有趣些。
郁子宥成功被吸引,听后好奇发问:“花只在春日开吗?”
“夏日都有哪些瓜果?”
“丰收累累是什么?”
“雪是怎么变出来的?”
“这……”面对郁子宥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夫子拧眉思索如何解答。
郁子宥睁大眼睛,求知若渴的等着。
姜舒看的好笑,转身脚步轻轻走了。
走出院子后,楮玉不解问:“不送莲子酥给世子了吗?”
“不送了,他现在有比吃莲子酥更重要的事。”姜舒面浮笑意,对郁子宥的表现很是满意。
好奇和求知,是每个人探索世界的驱动力。
她相信长久下去,待郁子宥长大,定会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
秋日天气凉爽,傍晚姜舒在后园散步时,远远瞧见武先生在教郁子宥踢蹴鞠。
郁子宥兴致勃勃,玩的认真入迷,丝毫没察觉到姜舒走近。
一日下来到了晚间,郁子宥身心愉悦精疲力尽,用膳沐浴后早早便睡下了。
“为夫这计策如何?”郁峥邀功似地问。
姜舒顺夸道:“很好。”
郁峥挑眉:“那夫人可有奖励?”
姜舒眨眼:“夫君想要什么?”
“你。”郁峥轻吐出一字,拦腰将姜舒抱起走向大床。
腹中孩子满了三月,胎已坐稳。
冷凉秋夜,郁峥却出了一身薄汗,姜舒身上也沾染了不少,只得又去浴房清洗。
一夜好眠,姜舒睡醒起身时,郁子宥已跟着武先生练了一个时辰功夫。
待得郁峥下朝回来,一家三口一道用了早膳,郁子宥又去听文先生授课。
姜舒得了清闲,便开始琢磨起旁的。
她定定地瞧着楮玉道:“檀玉的孩子都两岁了,你也该有个倚靠了。”
楮玉倒茶的手一顿,放下茶壶道:“王妃是要赶奴婢走吗?”
楮玉满脸惊惶,她不想离开王府,不想离开姜舒。
姜舒闻言一愕,“想什么呢,我怎么舍得赶你走。”
“我只是瞧着王爷身边的秦易为人不错,游赏大昭的路上对你也照顾有加,不知你可中意?”
楮玉怔滞了片刻,随后红着脸道:“但凭王妃做主。”
征得楮玉同意后,姜舒便让郁峥去问秦易的意思。
秦易喜出望外,当即跪地恭谢。
婚期很快定下,办喜宴那天,王府又热闹了一场。
檀玉看着有了归宿的楮玉,高兴的又哭又笑。
秦易为人稳重体贴,将楮玉照顾的无微不至,婚后两人事事有商有量,过的分外和谐。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已是年关。
姜舒身子重了,加之天气寒冷,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愿挪动。
就连进宫赴团年宴,也是坐的软轿,且早早离宫回府。
冬去春来,姜舒怀胎十月,在众人的期盼中,于四月平安生产。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生了个小郡主。”稳婆抱着新生的孩子向郁峥报喜。
郁峥心喜激动,小心翼翼地抱过。
爱人在侧,儿女双全,他已得圆满再无所求。
待得姜舒休息好恢复气力后,郁峥抱着孩子同姜舒商讨名字。
姜舒靠坐在床头,垂眸细细打量。眸光扫过孩子的眉眼五官,忽然在耳后停住。
“这是……”姜舒轻轻拨开孩子的耳垂,疑心自已看错了。
“怎么了?”郁峥定睛查看,瞧见孩子的耳后有一小块胎记,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一弯月牙。
确认没有看错后,姜舒激动异常,“忍冬的耳后,也有一个这样的胎记。”
这般巧合?
郁峥微诧。
姜舒眼中已然盈起湿意,爱怜地看着孩子道:“夫君,她会不会是忍冬投生。”
郁峥抿唇道:“或许是吧。”
不论是与不是,这孩子既托生到他们名下,那便是他们的女儿,自当如珠如宝的疼爱。
忍冬花盛开的季节出生,耳后又有月牙胎记。郁峥和姜舒思索后,给孩子取名新月。
新生的月亮,是希望,也是新的开始。
“子宥,这是你妹妹新月。”郁峥拉过郁子宥。
“妹妹真可爱。”郁子宥喜爱地亲了亲郁新月的小脸,又抓着她的小手抚摸。
姜舒看着兄妹俩相处的温馨画面,心底一片柔软。
连翘听闻姜舒生产后,特来王府探望。
在得知郁新月耳后有与忍冬一样的月牙胎记,且亲眼瞧过后,她瞬时红了眼,热泪盈眶。
忍冬,是你回来了吗?
“连翘,抱抱她吧。”姜舒温声开口。
连翘小心抱过郁新月,欣喜的无以复加,她坚信,郁新月就是忍冬。
她们姐妹,终是一起来了上京。
郁新月满月宴时,王府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鹅——鹅——”在一片喧嚷声中,一只大白鹅摇摇摆摆地走进了王府。
“咦,哪来的鹅?”
“啧,好大一只鹅……”
宾客们看着大白鹅惊诧不已。
“大白,走这边。”连翘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带大白朝王府后院走去。
许是今日王府过于吵闹,郁新月被吵的睡不好,哭闹不止,姜舒同楮玉哄了半晌也无济于事。
恰在此时,连翘带着大白来了。
“鹅——”大白清越高亢的叫声,吸引了郁新月的注意,使她暂停了哭嚎,偏过脑袋寻找声音的来源。
“大白。”姜舒有些惊喜意外。
连翘向姜舒见过礼,俯身对大白道:“大白,这是新月郡主,也是忍冬。”
大白十分灵性,听了连翘的话凑近郁新月,伸长脖子去瞧。
“鹅——”这声音有些亢奋,又带着几分思念委屈。
“哇哇……”郁新月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去摸大白。
素来生人难近的大白,竟任由郁新月胡乱揉摸。而自从大白到来后,郁新月也止了哭闹。
姜舒和连翘见此松了口气。
万物有灵,或许大白和郁新月当真感受到了彼此。
这世间有些事,是无法解释的。
“王妃,大白往后就留在王府陪小郡主吧。”连翘看着大白和郁新月相处的画面,露出由心的笑容。
“好。”姜舒觉得,这是郁新月收到的最有意义的满月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