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恶化

祝炼不用想办法自证清白了,齐王压根就没有南下。他只稍一放松,心又提了起来。“勤王”?怕不是要打起来?天下人招谁惹谁了?又要跟着倒霉!

祝炼看了看几位丞相,只见他们也是眉头紧锁,面带怒色。祝炼轻吸一口气,默默地站着,一声也不吭。北上之前,祝缨有所叮嘱,师生二人都认为此行会有些许麻烦,也许会遇到宫变,也可能遇到拉拢、朝中派系清洗……这些都有个大致的应对方向。

弄到齐王出奔,眼见要打起来,这是连祝缨也没有想到的。不,本朝至今就没有这种事发生过!昔年鲁王之乱,也不过是在京城要“斩首”了太子。

祝炼手上就一百号人,在这种局面下难以发挥,不如静观其变、探听尽可能多的消息往南方传。

他的心也沉了下去,最好的结果,是没人听齐王的。不然就……

王叔亮对祝炼道:“你且退下,不要乱走,或有事要召你来说。出去之后,刚才听到的,不要说出去。”

祝炼一揖,道:“相公,只怕我不说,齐王也要宣扬得天下皆知,还请尽早拿个主意。”说完,向几人一揖,退了出去。

清场完了,冼敬开始骂齐王:“糊涂!”

姚辰英道:“现在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要怎么办?”

施季行道:“你我一同去见太后。”

名义上,现在最尊贵的是太后,发什么命令都得顶她的名字。冼敬年老,走不快,着一个力士背着,到了宫城门口,换了个健壮的宦官。四人一路行,一路说,冼敬要维护礼法次序,此时也不得不将齐王当作敌人来对待了。

王叔亮说:“先以太后令,着齐王回京。再有,还要安抚天下。”

施季行道:“齐王恐怕不会听,请个宗室长辈出面做使者吧。成与不成,这一步都要做到。行文各地,也以太后名义,言明会主持公道。”

姚辰英道:“太后、皇后已然说他不孝了。”

冼敬道:“先这样做,不能再耽搁了。这样的事情可谓丑闻,他在外面、长着嘴巴,拖得越久物议沸腾,越有损朝廷尊严。”

姚辰英道:“昭仪不是还在宫中么?”

人质。

四人又议,让朝廷官军尽听中枢调遣,将校不得擅动。同时要边境加强警戒,这可比普通的死个皇帝危险更大,更容易为人所乘。北边、西边都有安排,一想到南边是祝缨,大家又头疼了一会儿,决定给她一道旨意,让她留意西番。

议了个大概,人也到了穆太后跟着,穆皇后也在穆太后宫中,两人正在商量如何立一个幼子。只有皇帝年幼,母后的权柄才能大些。

闻听丞相一齐过来,穆太后道:“难道有什么事?齐王找到了?”

穆皇后道:“最好是!”

穆太后道:“你也莫要太恨,严氏不好,齐王却是先帝的儿子。”

“难道还要迎回来不成?”

“贬黜就行啦,做得太过中外哗然,好说不好听。”穆太后说。

婆媳俩说话间,丞相们到了,穆太后见冼敬舞拜的时候颤颤巍巍的,让宦官将人搀起:“不要讲这些虚礼啦,有什么消息吗?”

王叔亮道:“齐王有消息了,他发了檄文,控诉秦王谋害于他,要天下‘勤王’。”

“逆子!”穆皇后又惊又怒,万没想到齐王还敢干出这样的事来。

穆太后抬了抬手,她的脸色也极差,她的年纪也很大了,眼角、额头的皱纹密而深,听到坏消息后,整张脸都显出一种阴森的样子来。她问道:“诸位有何应对之策呢?”

穆皇后抢先道:“事已至此,难道还要迎他回来不成?他有事往外跑也不等太后与我裁决,更不曾要几位丞相、宗室长辈分辨是非,这是心里早就生分了。他回来,大家都得死!”

穆太后咳嗽了一声,问道:“你们说呢?”

丞相们的主意条理很明白,一是针对齐王,二是针对天下。

对齐王,先要把立场做足,能把人请回来,就在宫里把事情解决是最好的。如果齐王一意孤行,宫里的立场是站住了。

对天下,责是安抚臣民,防止动乱。齐王是现存的长子,之前都拿他当继承人看的,正因如此,他要出宫、出京的时候,随便说一个理由又有谁会拦他?

他有这个身份,就会有人心向着他,迫害有这样身份的一个人,得解释清楚。不然,人心也会不安的。

最后才是万不得已要动武,如何调动兵马的问题。这个问题倒不算太大,齐王母家寒微、势力不大,没什么死党。且天下的兵马,将军能够做到完全的令行禁止的,也不多。他们的粮草,也是个大问题,能自给自足的部队,极少。士卒也不是本乡当兵,家眷还扣在朝廷的手里。

同时,让严、沈两家人写信去劝降。

一手软、一手硬,能将麻烦消弥于无形是最好,实在不行,就出动禁军,温岳老了,姚景夏正在壮年。别的什么都不用管,给他堆上最好的装备,用上最好的战马,直扑齐王藏身处,擒贼先擒王——将齐王“请”回来,不能伤着了他。

“一个主旨,不能拖。”王叔亮说。

穆太后道:“好,就依你们。”

王叔亮又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早立新君,以安天下人心。”

两宫面相觑,丞相们却觉得不能再拖了。齐王“失德”这事儿,他们原就觉得深宫之中不可言说。如今再事事都向两宫请示,也是多有不便。太后年老,皇后又太年轻,皆是妇人,皇后刚才那一句细品味道也不对,人精们已经怀疑她是不是暗中做了什么——她对齐王的敌意太明显了。

大臣们很不喜欢后宫干政,后宫连着外戚,穆家也没几个好人。齐王不行,也得有个新君,不能任由太后做主。

两宫无奈,只得从丞相所请。在立谁为帝上,双方又有了分歧,最终姚辰英提议,先由秦王“监国”,这样最没有争议。

秦王那日挨了齐王一刀,至今还躺在床上养伤,一应礼仪从简,丞相率百官在殿外叩拜而已,国政便由丞相们负责,太后、皇后这才发现她们被丞相排挤出去了。

丞相们有条理,行动起来便很快。

早上得到齐王的消息,下午的时候,各种调令便已发出,有主事的人,恐慌暂时没有在京城蔓延。

……

驿马沿着官道飞奔,往四处传递文书。朝中以宗正为使,前往见齐王,一切都在路上。

除了今年的秋赋。

半年没有皇帝,乱,又不那么乱。各地的税赋也交得参差不齐,离得近的地方已经押粮入京了,离得远的就拖拖拉拉,安南属于没交的。

许多人都有一个心思:先等等,现在这么不清不楚,钱粮送到了,算是给谁的?谁会念这个好?还是先找个借口拖延一下,等新君一确定,马上就送到,也算在新君面前露脸了。

这又让政事堂暗中诅咒了一回“诸侯”,在心里记了一笔黑账,谁有公心、谁有小算盘。预备着一切尘落定之后,再调整“诸侯”。

然而齐王的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齐王有身份,平时没有明显的劣迹,也没有太坏的名声。稍讲究一些的臣子不敢拿主意把他当个叛逆给拿了。哪怕是秦王本人,对“哥哥”也要留点余地,先礼后兵。

宗正带着太后的手书、沈瑛的家书等紧急出发了,没有费太多的事就见到了齐王。开始说得好好的,但齐王出逃之后越琢磨越不对劲儿。秦王与他肯定有冲突,但是秦王怎么可能出现得那么巧?而且,什么逼死宫女?那宫女并不需要逼,宫中人都在讨好着他,怎么就突然上吊了?还留了遗书?

宗正劝他回宫,齐王先问:“我阿姨呢?”

宗正道:“昭仪在宫中,就算为了她,您也不能一错再错。”

齐王道:“你们莫要骗我!能冤枉我,怎么会放过她?她一定是已经被害死了。”

宗正又不能现把严归给他带过来——也不可能带过来,齐王当时便大哭:“阿姨!你死得好惨啊!”叫嚷着命左右把灵堂设起来,以示与秦王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怀疑先帝是被人谋害的,自顾自地说话,没给宗正劝解的机会。

宗正碰了一鼻子的灰,人也被他扣了下来,不得回去传消息。

京城没等到宗正的消息,防范齐王的动作却没有停,不断有官员奉命调动,为的是“护卫”齐王。这些都不必监国操心,他只要一边养伤,一边等着丞相们每日汇报就行。

这一日,秦王正歪在榻上在与他的表兄说话,姚辰英冷着一张脸进来了:“殿下。”

秦王很不喜欢“监国”这个头衔,齐王行此悖逆之事,难道还能回来登基不成?他明明应该就登基了的,两宫、丞相们为了弄权,竟然辖制起他来了!

“什么事?”秦王也冷着声音问。

姚辰英道:“齐王奔胡了。”

秦王一惊,又是一喜,最后表情定格在了愤怒:“什么?他竟然敢叛国!”

姚辰英道:“现在该对付的不是他,是胡人!有了他这个借口,胡兵就师出有名了。”

秦王又惊又怒:“什么?不是已经命边将……”

“防备与开战是两码事。”姚辰英得跟秦王解释,加强戒备,是让敌人知道你警戒了,让他们动手前多想想,避免许多战争。可一旦开战,就不是这个规模了,仅凭戒备是不够的。

王叔亮与施季行心力交瘁,随后也到了。

秦王问道:“冼相公呢?”

冼敬病了,听到齐王奔胡的消息之后就气病了。事情终究不可挽回了,齐王是不是被人坑害的、是不是被冤枉的,都已经不重要了。他选了最不应该走的一条路,局面变得难堪了起来。

姚辰英道:“要及时应对才好。”

秦王道:“快过年了。”

王叔亮道:“是,希望新年能有新气象。”

秦王的表兄道:“诸位相公,正旦要怎么过?改元吗?新君呢?齐王已投敌国,还要留着祖宗基业等他回来吗?”

丞相们对望一眼,把太后排斥出去之后,拥立新君的时机也到了。秦王这急切的样子,却让丞相们心中摇头。齐王的事情怕是真的有鬼。然而几位将皇子们从头过一遍,也只有先轮到秦王了。

姚辰英道:“确是如此,只是不知殿下身体……”

秦王道:“我可以。为了国家,我何惜此身?”

王叔亮道:“仓促之间,恐怕典礼未能齐备。”

秦王道:“非常之时,一切从简。”

丞相们面无表情,缓缓向他行了一礼,心情都颇为沉重。他们不但要应付齐王、天下,还要再应付一个新君。新君又有生母,两位太后、一位太皇太后,后宫也热闹了起来。得意者有之,但许多人这个新过得都不痛快。

……——

南方却是好好地过了个年,又好好地给祝缨过完了生日。新君登基之事,祝炼已经带了贺表过去了,也不用幕府再多操心。

京城的信函、公文、邸报、旨意等祝缨都收到了,大部分被她扣住了。快过年了,何必让大家不痛快呢?虽然安南并不会因为皇帝而不开心。

她这个生日过得花团锦簇,人人高兴。何月明也不惦记祝炼还在京城,连林戈都没有对她大伯翻白眼。

人们分批向祝缨祝寿,赵苏这样的老资格一拨,祝重华这样已经居高位的土著又是一拨,林戈、赵霁这样的小孩子是另一拨。又有府中帮佣也凑趣。此外又有城中百姓,选了有老有少的一些人,都到幕府来讨寿酒吃。

热热闹闹。

生日之后不久,祝炼便与路丹青、祝彤又带着人马回来了。本以为领着人马过去,会度过紧张的交替时节,没想到京城出了更大的事故,一百号人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原模原样地回来了。

“愚蠢啊,一开始就该给齐王发丧的。京城给他发了丧,他就是个死人了,在外面干出什么事来就都是假的。”祝缨说。

祝炼道:“打一开始没人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还留着余地。一步错、步步错,致有今日。”

祝缨对祝彤道:“你去北关,先给苏晟打下手。”

“是。”

祝彤也不问为什么从西关又给她调到了北关,稍一收拾便往北关去。北关往来的人明显变多了一些,除了商人,竟还有人拖家带口要往安南定居来。祝彤感觉,祝缨将她调来,或许与此有关。

到得六月里,眼见田里的庄稼开始显出点黄色,一骑快马送来了关于北方的新的消息——打起来了。

齐王与胡人勾结,但北地百姓对胡人是恨的,所以朝廷防范胡人还应付得来。然而,这边一打,西番又趁机动了起来,半年时间,足够他们准备好了发难了。朝廷为应付两场战事,又是抽丁,又是征兵,原本有了些起色的国家又捉襟见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