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力头人万没想到,上一刻还是盟友的普生头人竟然捅了他一刀子,这一刀之狠,让桑力头人除了叫嚷:“拦住他!杀了他!”没有半点其他的办法。
西卡本就不如吉玛人彪悍,普生头人又是在寨中突袭,以有心算无心,桑力头人这里还没把人聚齐,普生头人已经抢完走了!
儿子、奴隶架着桑力头人出屋,只见寨子里数处着火,一片鬼哭狼嚎,此时大屋之上外方,哪里还分得清什么头目、奴隶?有的人在逃蹿,有的人在救火,寨门大开,普生头人的后队都走得只剩一个打着火把的背影了!
亏得儿子还算清醒,道:“阿爸,咱们要快些将寨子修好,梧州那位老姥还活着,她一定记恨咱们!普生头人走了,就剩下咱们在这里了!”
桑力头人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哆哆嗦嗦地道:“快!快!叫人!救火!补门!”
普生头人之可恶实出桑力头人的想象,他抢就抢了,还放火!不但在粮仓、民居放火,他逃走的时候还冲坏了大门、一段城墙!非但如此,他走之前还狠狠地开罪了梧州那个女人!
不是,那是个女人吗?桑力头人脑子里诡异地闪过一个念头,怎么看也没什么女人样子。“獠人”间或也有女人当家,通常是某头人之妻、之母,强横之中也要透一丝柔软,祝缨全没有那个样子!
他这儿还在胡思乱想,儿子又来请示:“阿爸,咱们的存粮也不多了。”
桑力头人不假思索:“先向你舅舅、叔叔家借些,今年秋天多收些就好!”
这是惯例了,从来没有头人受亏的,到了秋天的时候,从下面多搜刮些就是了,奴隶,一天吃两顿的就让他们吃一顿,也就凑合着过了。
儿子答应了,又监督去修葺城寨,桑力家既与甘县不断对峙,又参与了联军对付梧州的“战争”青壮损耗不少,修葺城寨也需要劳力,需要头人儿子亲自征发、监工,一时之间,怨声震天。
桑力头人直到两天后,喝着米酒、吃着烤肉,忽地想起来一个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等他想好,祝青君竟没有追击普生头人,而是杀了回来!
祝青君在联军后方左突右出,闹了个天翻地覆,盛怒之时也分了一半脑子思索:我该怎么办?
她是随祝缨亲探过两族之地的,知道地域之广,她的这些人如果没有后勤,能冲到普生家的大寨也未必能够打下来,打下来也守不住。搅乱对手很容易,之后的善后已然超出她现在的能力。
且她还不死心,急切地想回来看一看祝缨到底是怎么样的。
一番突杀之后,她又回来了!
桑力家严阵以待,祝青君却没有直入桑力家大寨,而是将桑力家附近的小寨一口气拿下三个,在各寨心惊胆战之时,一个转身,疾驰回到了甘县。
……——
一踏入甘县,祝青君就察觉出了不对劝儿——这不像是有丧事的样子!
祝青君心中忐忑,直入最近的一个寨子,打听到祝缨还活着,只是给联军设了个套,险些没趴在马背上:“真是的,就会吓人!”
祝青君得到的消息是“姥好好的,还能给敌人设埋伏呢”,到了甘县县衙,看到祝缨左颊上一道长长的伤痕,又是一记重击:“怎么真的受伤了?!”
她用责备的目光从祝炼一路扫到了祝青叶,连同苏喆等人,一个个被她瞪得脊背冒汗。
祝缨道:“两军对阵,哪有不受伤的?”
她还教育上了!祝青君心中的庆幸、欣喜没了,怒气开始往上冒,道:“两军对阵,能把自己弄伤的主帅,也不多见。”
这口气就不对,祝炼与苏喆都不拿老资格来压她了,祝缨还跟没事人似的说:“这不就有一个?”
祝青君道:“您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您但凡有点儿磕碰,我们要怎么向老夫人交代?!!!怎么向我老师交代?!!!”
祝缨马上坐正了:“我会交代的。”
祝青君歪着头、冷着眼看着她,祝缨道:“我这一路太顺了,十全十美,必有后患,必得吃点儿苦头,才算不招天妒。”
这一套道理说得有鼻子有眼,众人将信将疑。祝缨指着自己的脸颊道:“长眼睛的人都看着呢,瞒不过人,出去了都这么讲,懂不?”
都这会儿了,她还想着这一出,祝炼有些佩服,祝青君气笑了:“您真有急智!”
祝缨道:“这些都是小巧,咱们来说说下面的安排吧!”她抢在祝青君说话之前,飞快地续上了下一句“我坐镇甘县,养伤,先不回去叫家里看着担心。联军既散,咱们就可以照依旧先前的计划推进了,你休整好了,与小妹她们往前推进。我不上前线。”
苏喆道:“这个好!丹青她们回来就回去修整。”
说着,频频对祝青君使眼色,祝青君气头过了,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不礼貌,顺势下了台阶,道:“您当初定策时与眼下的情形稍有不同,彼时是并不想惊动吉玛人,只想由近及远。且这一路……呃……我毁了不少道路、烧了不少粮仓……不若,让他们再积蓄一阵儿?”
还结了一些仇家。本来这道路就不如梧州的好,现在就更难走了。之前是有“就食于敌”的想法,后勤压力比较小,这一路破坏搞下去,毁敌人家财的时候痛快,如今想到自己日后要面临“乏食”的困境,祝青君也头疼了起来。
头疼也不能瞒着,还得照实说了。顶好是让对面的猪再长点膘,然后再去宰,岂不美?
祝缨道:“不能再等啦。他们这些头人一路败仗。赢了,寨中奴隶未必能过得好,但败了,一路败兵的军纪之下,寨子里不要说奴隶,便是普通族人也肯定过得更差。不知道又要饿死多少人。
让他们积蓄,也不过是刮地皮,更加疲弊,接手之后也是负担。不如趁早救民于水火,拿下之后,咱们接手来休养生息,总比落在他们手里强。
再者,江政封山围困,哪怕有邵书新、有吉远士绅,也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与他们交好之上。等不得。想要破局,唯有西进!”
祝炼第一个赞同:“老师说的是!咱们就辛苦些!老师,让蒋婉她们跟在青君后面吧,也能巩固战果。虽说族人无文字,也只是没有见识到,其中也有些伶俐男女,并不比山外人笨,掺着使,从肯依附的人里,选学得快的,开始教识字、教授语言。很快就能帮上忙了!人都要逼一逼,才能知道自己能干成许多事。”
祝青君想了一下,道:“我愿西进。”
苏喆与金羽也急忙表态!
祝缨道:“好。就这么定了,你们先休整。对了,我受伤的事儿都不要再提了,就说是我的计谋。”
祝青君道:“甘县我们还应付得来,您不如回家……”
“哎哟,我头疼,要养伤。”
“养伤?”祝青叶脸都憋红了,没见过这样养的!
祝缨指着脸颊道:“你们不会让我这样回去吓家里人吧?”
几个年轻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祝青君再三向祝缨确认:“就在大营里坐镇?”
祝缨道:“现在上哪儿找个能跑到我面前的敌人呢?”
这话,似乎有一点道理。祝青君道:“趁着大伙儿还没放松下来,我先去把桑力家拿下吧。正好您在,可以筹划设县、安抚,给咱们将来打个样,您说呢?”
她笑得咬牙切齿的。
祝缨一口答应道:“行!正好,我在这县里遇到几个伶俐孩子,我看可以同蒋婉她们一道往西派。”
祝青君忽然觉得与祝缨怄气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你怄着气,她已经没事儿了,开始安排接下来的活儿了。祝青君闷闷地道:“那我去了。”
祝缨道:“哎,等等,把兵员补足再走,伤员留下来,抚恤……”张口就把祝青君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祝青君一则轻松,无后顾之忧,一则生气,气祝缨竟不珍惜自身。五日后,带上修整完毕的土兵,直扑桑力家而去!
这一次,她的后面便跟着蒋婉等人,祝青君每下一寨,将头人等处死,蒋婉等人在后面便开始统计人口、分田地。仓储所剩虽不多、人口却也因前番动乱减少了一些,竟能勉强支撑。
祝青君一寨一寨攻下,在桑力家大寨墙外,正考察地形,决定从城墙修补之处攻入之时,路丹青又带人过来。
路丹青脸颊微微凹陷,看到祝青君,先下令手下停下列阵警戒桑力家,再独自上前见祝青君。她见祝青君脸色尚可,吃不准祝青君有没有听到噩耗——她也是在行军途中听到祝缨已死的消息,率部杀回来的。
她们是分路行进,回来的路线也不重合,因桑力家是回甘县的必经之路,这才遇到了。
大敌当前,路丹青不敢让祝青君分神,想好了自己的说辞:“劳师远征,补给将尽,不敢让士兵陷在远处,我才回来的。”
祝青君道:“别装了,让你那些人把头上的孝布都摘了吧,姥好好的。”将前因后果都说了。
路丹青听了一喜:“那可真是太好了!”
两人合兵一处,围攻桑力家。桑力家新败,又无外援,很快便失了斗志。祝青君主攻,围三缺一,路丹青于生路设伏。
很快将桑力头人等斩杀。路丹青回甘县,祝青君继续西进,途中又遇回师的苏晟,也让苏晟除了孝、回甘县去。
祝缨在甘县坐镇,下令路丹青、苏晟回祝县休整。路、苏二人老大不乐意,都有些磨磨蹭蹭,女孩子在祝缨面前是可以撒娇的,路丹青软磨硬泡就是不想回去:“青君修整几日就能再出发了,我与小妹一同再往西去帮青君,也好快些将事情了结嘛!”
祝缨道:“辎重跟不上,人多反而不美,你们俩回去,我有事要交代你们去办。”
路丹青道:“那您先说是什么事。”
一个一个的,都会讲条件了!祝缨道:“我受伤的消息想必是瞒不住的,必有流言,你位要把我还好好活着的消息带回去,也好安定人心。”
赵苏已经发文询问了,祝缨虽然回了公文,但是赵苏有八百个心眼儿,光有文书他未必会信实,祝缨些时又不想回去。顺路将祝炼也派了回去。
祝炼不放心祝缨,道:“我在这里,用处比回家还要大些。”
祝缨道:“另有一件事,须得你回去与赵苏、项乐他们商议才好办。”
祝炼忙问:“什么事?”
“买粮。”
想好的“以战养战”的计划受到了影响,别的还好说,两族境内的粮食,就快要成问题了。存粮嚯嚯了许多,因战争,今年的庄稼收成估计不会太好,明年预计还是打仗。一里一外,至少两年收成不佳。这些歉收的地方,马上就是自己的难题了,得提前准备。
山外稻麦两季,存粮必是有的,但怎么买、怎么运等等都须要费神。祝缨本人亲自主持是最好的,但是西进更需要她坐镇。
祝炼听了吩咐,很快想明关节,与路丹青等火速赶回山城。
祝缨的耳边,终于只剩下祝青叶一个独木难支的大夫念叨了。她心情不错,任由祝青叶絮絮地说着注意事项,让她多休息、脸上的伤要擦药才能淡化疤痕之类……
直到胡师姐杀到了。
胡师姐带来了张仙姑与花姐的信,一瞬间,祝缨头皮麻了一下。